第11章

“啊,突然好想生個孩子。”

腦子裏想着關于和他結婚後不後悔的事情,辛念已經嘴快把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她尴尬的看了眼身側的謝聽瀾,果然瞧見他停止了幫孩子整理衣服的動作,看向她的那個目光很是複雜。

她忽然覺得很尴尬,對于現在毫無感情基礎的兩個人來說,這個話題顯得格格不入,她稍微挺直了一下身板,笑道:

“開個玩笑,別當真。”

看到他抱着趙寶梨回到對面的位置上,辛念心裏就有了答案。

成年人拒絕的方式不是只有用嘴巴說,行動和肢體上的拒絕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禮貌和修養。

辛念将一縷頭發勾到耳後,重新把目光落到窗外的風景上,在地面上看起來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盡收眼底後顯得十分渺小,就像是玻璃櫥窗裏的微小模型,突如其來的情緒起伏讓她覺得腳下的世界很冰冷,連微小空間裏的氛圍都凝固了。

和一個住在山上的神仙讨論家庭和生孩子在這種充滿人間煙火的事情,根本就是自讨無趣。

果然還是她眼瞎,怎麽就找了個既高冷又沒有煙火氣的結婚對象呢?

在眼不眼瞎之間反複橫跳的腦內争奪戰總是能讓時間過的很快,那之後沒多久摩天輪落地,趙寶梨這丫頭卻還沒醒,回去的路上更是直接睡的鼾聲雷動。

辛念第一次體會到當媽的辛苦,想不到小皮猴子長得又瘦又矮,還挺結實,在車上抱了一路,胳膊都快斷了。

後來好不容易把人抱回自己房間的床上,她還得幫她擦臉洗腳,一整晚都在擔心她有沒有蓋好被子。

第二天早上,辛念是被趙寶梨搖醒的,她睜開眼睛,發現天剛蒙蒙亮,正準備拉上被子蒙住頭,就聽到趙寶梨又急又燥的聲音:

“念念姨,我楊桃呢,我楊桃不見了。”

辛念從被窩裏伸出腿指了指茶幾上的購物袋:“在裏面……”

在一陣稀稀疏疏的的翻東西聲響過後,辛念身後的床忽然陷下去一大塊,趙寶梨忽然跳上床,哇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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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裏面,是你偷吃了!嗚嗚嗚,那是我自己掏錢買的楊桃。”

“嗚嗚嗚,你賠我楊桃!”

辛念的瞌睡蟲徹底被村霸王的哭聲吓走,想到應該是放在謝聽瀾那邊的購物袋裏,她立刻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以證清白。

接到電話時,謝聽瀾正帶着學生們在院子裏做晨間鍛煉,趙寶梨在電話裏的哭聲幾乎震耳欲聾,不開擴音也被身側的安淩青聽的清清楚楚:

“應該是落在你那邊的購物袋裏了,你趕緊看看。”

辛念的嗓音聽起來比趙寶梨還要急躁,顯然是被村霸王的哭聲威脅了。

昨晚回來天色已晚,謝聽瀾順手将購物袋放到了廚房裏,采購的貨物還來不及分類整理,只有冷鏈箱裏的炸雞被放到了冷藏室,他指了指餐桌上的購物袋,讓安淩青跑去看看。

幾分鐘以後,安淩青那小子紅着臉從廚房跑出來,結結巴巴的說楊桃确實在裏面,他說:

“謝教授,你還是親自去确認一下吧。”

身為老師對學生的敏銳直覺讓謝聽瀾察覺到安淩青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對勁,他只好握着電話進了廚房,果然瞧見超市購物袋就擺在餐桌上,有剛剛翻找過的痕跡,趙寶梨的楊桃就放在裏面:

“楊桃在我這裏,沒壞,”他将那顆用塑封盒包好的楊桃翻出來,卻在看到下面那兩盒花裏胡哨包裝的計生用品時愣了下,下意識的往身後看了眼,對着電話那端的辛念說:

“辛小姐,下次給暗示,請不要用這種出其不意的方式。”

一頭霧水的辛念被趙寶梨拖起來往屋外走,說吃完早餐就要上山去拿楊桃。她甚至都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只是揉着沒睡醒的腦袋說了句:

“行行行,聽你的。”

辛念一邊吃早餐一邊尋思,是不是自己文化水平太低,所以才會聽不懂謝聽瀾說的話。後來想到他用“辛小姐”稱呼她,她郁悶了好久,念名字多好聽,這稱呼聽起來生分的像是停留在相親時期。

村霸趙寶梨可沒有耐心陪她胡思亂想,胡亂吃了幾口早飯就要拉着她上山:

“謝叔叔挺兇的,我不敢和他要楊桃,你去幫我要。”

辛念挑着眉,“你倒是人精,危險的事情都讓我去做。”

“反正謝叔叔他又不敢拿你怎麽樣。”趙寶梨得意洋洋的抱着手臂,分析道,“昨天出去,他明明不耐煩陪你逛街,陪你吃炸雞,但是迫于你的母老虎氣質,還不是只能乖乖陪着你。”

辛念氣的啧了聲:“我哪裏像母老虎了,我都不敢讓他跪鍵盤,我是靠美貌,靠我的美貌征服他的。”

想起這女人把她從泥潭裏抓出來,對着自己屁股一頓胖揍的模樣,趙寶梨不服氣的搖着頭,撒丫子就往山上跑。

兩個人你追我跑的鬧了一路,到了謝聽瀾這裏,體力不佳的辛念率先投降,接過秦叔遞過來的水就一飲而盡,趙寶梨倒是很寶貝它的楊桃,确定沒有損壞,道了謝就要走。

“你讓我歇會兒行不行?”辛念累的半死,癱倒在椅子上不想動,“等我上樓看下鵝子。”

兩個人平日裏沒有聯系,她也沒聽謝聽瀾說起大白鵝的恢複情況,來都來了,自然要看一眼。趙寶梨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跟着她上了六樓,然而,在看到大白鵝的裹成大雞腿似的鵝掌時,村霸王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臭鵝,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山大王怎麽能容忍自己被一個小屁娃娃嘲笑,它立刻單腿站立,呼啦一下展開翅膀。

看到趙寶梨害怕的抱着秦叔的大腿,辛念立刻順了順大白鵝的脖子,看它一下子溫順下來,和它說話:“好好養傷,別想着吓唬趙寶梨了,等下次有時間我再來看你。”

辛念對于大白鵝來說有救命的恩情,它似乎是懂報恩的,叫了兩聲回應她,乖乖收起翅膀後趴回了窩裏。

這一幕可把趙寶梨羨慕壞了,下山的路上,她一直纏着辛念,問她是怎麽把大白鵝馴服的,辛念神神叨叨的說了些有的沒有,這才注意到自己跟着趙寶梨到了個完全沒來過的半山坡:

“我們不是回村子裏嗎?”

“等一會兒,我有點事。”

一個小屁孩能有什麽正經事?

她跟在趙寶梨後面七拐八繞,最後在一片山茶花林裏看到好幾座墓地群,趙寶梨走到最新的那一座墓地前拜了拜,辛念注意到了墓碑上的照片,應該是她母親。

平日裏調皮搗蛋的趙寶梨到了這裏就變得格外文靜,她甚至還翻出一把水果刀,将那顆楊桃切成兩半,整整齊齊的放在墓前的托盤裏。

原來這顆楊桃是帶來給她媽媽吃的,難怪昨天要挑選那麽久,睡着了才肯放下。

辛念摸了摸兩手空空的褲包,折了支山茶花放到了趙太太的墓碑前,和趙寶梨一樣跪坐在墓前:“原來是趙太太,初次見面,我是你女兒的好朋友。”

眸子裏映着些許思念的趙寶梨在聽到她這句話後,苦笑了下:“我爸說,死人是聽不到活人說話的。”

即便如此,她不也給自己的母親挑選了一只又大又漂亮的楊桃果子嗎?

誰不知道人死不能複生,死後即永別這樣的真理,可是辛念卻說:“她怎麽不能聽到,她能聽到你在這裏說的任何一句話。你知道嗎,人死後靈魂得到了救贖,會飛到星星上面居住,在那上面,能聽到至親之人的聲音和思念。”

趙寶梨半信半疑,吸了吸鼻子:“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現在就可以和她說話,你想和她說什麽都可以。”

一向聒噪的趙寶梨卻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後陷入了沉默,她或許是不知道從何說起,或許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就在辛念以為她要站起來準備離開時,她聽到一些抽泣聲,趙寶梨很難過的說:

“今年我就得離開村子,去城裏上一年級了,如果你能送我去一年級就好了。”

“我害怕去上學,我想多調皮幾天,想讓爸爸放棄帶我回城裏。而且,上一年級的話,我就不能三天兩頭往這裏跑了。”

原來之前那個沉默的動作,是在數着需要告訴媽媽多少件事情,辛念一直在旁邊默默聽着,小孩子的願望既單純又簡單,明明只是一些看似日常的陪伴和要求,對于趙寶梨來說是怎麽都無法擁有的奢望。

從她的口中,辛念知道曾經的趙寶梨比村子裏大部分孩子過得幸福,陪着爸媽在城裏生活的趙寶梨衣食無憂,也因為獨生女的關系備受寵愛,每一次回來看奶奶都要被小孩子們輪番羨慕,搶着和她做朋友,但自從母親去世,她成為了孩子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才不需要他們同情我沒有媽媽。”

“誰笑我沒媽,我就要打誰。”

從城裏來的小公主變成村霸王的進化史,聽來是那麽的心酸又無奈。辛念聽着聽着就覺得心裏堵得慌,她忽然間就明白了趙寶梨為什麽不願意拍電影。

因為她的媽媽是獨一無二的,是誰都無法替代的。

後來,在返回山下的路上,辛念看趙寶梨情緒低落,忍不住和她解釋:“也許你會覺得即将要升小學是一件未知的,恐慌的事情,但小學沒有你想的那麽恐怖,上一年級的那天,我媽媽也沒有陪我去。”

“你媽媽也死了嗎?”

童言無忌的一句話,讓準備安慰人的辛念愣了半晌,她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她身體健康,但是她有更喜歡的女兒,我不是她的唯一和驕傲。”

獨生女的趙寶梨覺得這句話很難理解,但是當她擡起頭想問一些什麽時,她在念念姨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小孩子無法看懂的情緒。

因為念念姨開心的時候眼睛裏有小星星,所以那種感情不是開心,而是一種比失去母親更加難過的情緒,反正她看不明白,她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媽媽告訴她那樣,緊緊牽着難過之人的手,用掌心的溫度去傳遞力量,她說:

“念念姨,我今天會乖乖聽你的話,不惹你生氣。”

只乖乖聽她一天話怎麽行。

辛念哭笑不得,但也從內心深處理解了趙寶梨的所作所為,至于那些小情緒,則是在趙寶梨帶着她下地捉泥鳅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接到謝聽瀾電話時,辛念正和趙寶梨坐在田埂上讨論今天的泥鳅要怎麽吃,她和謝聽瀾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謝先生怎麽會想到要給我打電話。”

她心裏記着早上他叫她“辛小姐”的事情,所以這個稱呼說的很陰陽怪氣。

“在忙?”

“不忙,和趙寶梨捉泥鳅。”得來不易的一周假期不就是用來陪趙寶梨拉近距離的,別說是捉泥鳅了,捉蛇都要大着膽子上。

就在辛念犯嘀咕這人打電話找她幹什麽時,那人忽然說了句:“門卡壓在我書房的窗棂下,晚上七點,趁學生們在餐廳吃飯,你偷偷從側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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