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上,一手撐在椅背上,他被她禁锢住。
李靜萱塗抹蔻丹的食指從他眼睑一路下滑,給他聖潔的眼眸染上世俗色彩,她妖嬈一笑,“你不想是因為你害怕,你害怕我會成為你生命之重,你害怕再不能主宰自己,你害怕你會臣服在我腳下。”
孫兆棠變了神色,推開椅子起身,仗着身高優勢俯視她,只是語氣已不再平靜,“李姑娘又胡言亂語了。”
李靜萱認真打量他,而後釋然一笑,“把錯歸咎到我身上,你也不過如此。”
說完她頭也不回離去,留下的男子沉默到天黑。
見李靜萱心情不好,星妤要了間廂房讓她歇息,又找和尚要了齋菜帶回房。
李靜萱草草吃了兩口就躺在榻上不言語,星妤把碗碟送回後不想回房,耳邊傳來空靈的鈴铛聲,她尋聲而去。
高聳入雲的百年銀杏樹落了一地金黃樹葉,高高枝頭一串鈴铛不像是可以挂上去的。
她靜靜看了半響,轉頭見牆角靠着一把掃把,便拿起掃把掃落葉。
掃了一小半她停下擦擦細汗,轉眸見不遠處站着一個慈眉善目的高僧看着自己,她雙手合十施禮,又繼續掃地。
了無走近道:“小姑娘,別人都在歇息,你為何在這裏掃地?”
星妤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把地掃幹淨,心也就幹淨了。”
了無道:“可願意和我說說?”
星妤道:“能有緣得大師的指點迷津,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我現在心中很空,想把這個機會留到以後,還請大師見諒。”
了無和善笑笑,“無妨。”
了無行至拐角處,碰見了稍顯緊張的陸南浔。了無看看陸南浔,又回眸看看星妤,緩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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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的笑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意,陸南浔不太自然道:“今日帶了些茶,請大師賞臉。”
二人來到臨崖而立的八角亭,了無接過陸南浔泡好的茶品了一口,嘆道:“曾自命不凡給大人批命,事後悔恨不已,如今得知大人近況,我也算是能了卻一樁心事。”
陸南浔道:“大師無需自責,應是我感激大師才是。若不是大師說我二十五歲才能成親,我也不見得能遇見她。”
每日迫不及待回府,擔憂她被欺負,心情好壞都随她,心底空虛被她填滿,這一切緣由很明顯。既明确了心思,他也就做好準備把人留在家中厮守一生。
了無玩笑道:“我見她心思重,但又會自我開解。這樣的小姑娘交付心意就是一生,但也不能讓她冷了心,不然小心她對你置之不理。”
陸南浔謝過大師提點,與他閑談片刻,便起身告辭去尋陸呆呆。
被人搶了掃把,星妤不可思議望着他,“大人,你又私自離開官署了?”
陸南浔狠狠用力掃了一下,眼睛卻溫柔得不像話,“你若是乖乖在家,你家大人也不至于總是為你犯規。”
星妤不好說因為李靜萱,他力氣大,幾下子就掃出一片空地,她上前幾步道:“還是我來吧。”
陸南浔知道她在想什麽,無非是有頭無尾心中不舒服,他把落葉都掃至一堆,在還剩下幾片時把掃把給她,“你來吧。”
星妤有氣無力地把最後幾片銀杏樹葉掃進葉堆,然後瞪了陸南浔背影一眼。
再見到李靜萱時,她已經恢複成今早光彩照人的模樣。
李靜萱悄悄把星妤拉到一旁,“不準把我的事告訴你家大人知道嗎?不然回陸家,我可不幫你們打掩護。”
星妤表情很是認真,“表姑娘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對于大人父母的詢問,你若為難也無需撒謊。”
李靜萱側頭翻個白眼,一臉嫌棄地自言自語,“倒真是呆呆。”
爬階梯上來還沒覺得如何,這才下第一個階梯,星妤就已經身姿不穩。
陸南浔眼明手快摟住她纖腰往懷裏帶,肅着臉問:“可是因為今早摔狠了?”
星妤沒覺得羞,只覺得恐怖,腰間大掌滾燙,若是按照嬷嬷教導的條列來看,她得把腰側削去兩塊肉才能證清白,“大人放手,我站穩了。”
懷中人兒眼睛氤氲着霧氣,光潔額頭紅了一塊,與他對視一眼又垂着小腦袋,露出一截如凝脂的粉頸,襟中溫玉貼着他身子,他視線往上挪了挪,白生生的耳垂并無耳飾,漸漸因他的視線生出一點粉紅來。
陸南浔表情一本正經,似夫子在指責不聽話的學生,“讓你學的時候不願意學,不需要學的時候又拿出來用。”
剛經歷打擊的李靜萱心中泛酸,決定不在他們面前礙眼,又聽見陸呆呆嬌嬌喚:“表姑娘別走,可否攙扶我一把?”
在大表哥威脅的眼神中,李靜萱冷着臉道:“我又不是你家大人,幹嘛要寵着你?”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
星妤有些生氣,瞧了一眼等待自己求救的陸南浔,逞強地一瘸一拐試探着下階梯。
首輔大人随她走了幾步,看看天色道:“照你這麽走下去,天黑都到不了家。”
她看着腳下不敢分神,“大人有事先走,不用擔心我。”
陸南浔道:“想來表妹已經坐車走了,我再騎着馬離去,你确定你能一個人走回去?廣恩寺和尚仁善,時常救濟一些貓狗野獸,你這身量,不夠它們幾口吃的。”
星妤才不會被他言語吓到,只是才下一個階梯,人就被他攔腰抱起。
陸南浔出言恐吓,“你再掙紮,我們兩個都得一起滾下去。”
星妤不敢再掙紮,羞憤指責他,“大人不守規矩。”
抱着軟綿綿一團嬌軀,首輔大人心中飄飄然,“此處又沒有外人,守規矩給誰看?”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香客很少。但少不等于沒有,星妤立即用軟紗衣袖遮面。
陸南浔冷哼,“我堂堂一個首輔抱着一個女子都不覺得羞,你倒是先羞上了!”
星妤軟糯聲音從衣袖裏悶悶傳出,“世道對男子寬容,這事傳出去對大人而言是一樁轶聞,對我而言便是要遭到唾罵浸豬籠的。”
陸南浔掂了掂懷中人兒,言語也不帶喘的,“世間對我的傳言什麽都有,唯獨沒有與女子有關的。你說我的政敵要是聽見,還不得為找你把京城翻過來?不過沒關系,你家大人可以保你安然無憂。”
星妤把衣袖拉下一點露出眼睛,他今日沒有穿官服,一襲墨色繡着星空圖的勁裝顯得他十分俊朗,此刻神情放松,倒生出一絲風度翩翩來。
在他挑眉望過來時,她又把眼睛捂上,“大人總是有理。”
傻姑娘,薄薄的衣袖能擋住多少?
欣賞一下她面如朝霞的容顏,他微微勾起嘴角,“我有理不還是依着你?”
星妤覺得這樣的相處之道,不太像主仆,便不再搭話。
陸南浔也随她去,大師也道循循善誘,不能逼迫太急。
下到半山腰,李靜萱還在馬車裏等着。
陸南浔把星妤抱進車裏,動了動酸澀的胳膊,誇張道:“這下好了,你走不了路,我擡不起手。”
星妤感覺耳朵都在冒煙,悶聲悶氣道:“反正看一個是看,看兩個是看,大夫不會嫌棄的。”
陸南浔眼中浮現濃濃的笑意,“我還得回官署,晚上會回來很晚,你不用等着。”看了她一眼便跳下車騎馬離去。
李靜萱問:“他在和誰說話呢?”
星妤裝死。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又摟又抱,美滋滋。
陸呆呆:這是我割下來的肉,美嗎?
☆、試探心意
傍晚的太陽似乎累了,染赤天邊,卻沒了灼熱的力度。
君臣漫步在莊嚴肅穆的太和殿廣場上,也不知想起何事,戎馬半生的鐵血帝王深深嘆氣,眼中盡顯疲憊,“除去他,還有誰與劉聖峰有勾結?”
陸南浔道:“回禀皇上,劉聖峰只與他有勾結,但臣剛查到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幾年前他曾在軍械庫偷運出百枚震天雷……”
話還未說完,皇帝心中起了驚天駭浪,雙手撐着漢白玉欄杆仍止不住發抖,“青雉,速速傳信把這件事告知公主。若是那群人敢輕舉妄動,格殺勿論!”
“是。”憑空出現的暗衛再次消失。
良久皇帝側頭,面上陰雲未散,“陸卿,他的事情就交由你處理。”
“是。”
出宮前陸南浔又拐去太醫院,威逼利誘拿了兩瓶宮廷專供的跌打藥膏。
初冬的夜黑得快,回府已是掌燈時分。
陸南浔衣裳也沒換就直接去了世安苑,把官帽随手一丢,捧着她遞過來剛好入口的大紅袍飲了半盞。
星妤起身把他的官帽擺正,“大人想在何處擺膳?”
陸南浔掏出藥膏放在雕花小幾上,“我還想着你腿腳不便,特來陪你用膳,不想一日未見,你就行動自如了。可是昨日诓騙我來着?”
星妤并未理會他打趣,喚織雲去請李靜萱過來,又讓織雨擺膳。
陸南浔拿個團花繡枕墊在身後,惬意地歪在榻上看她為自己忙碌的倩影。
不多時織雲回來道:“表姑娘身子不大爽利,現已經歇下了,請大人和姑娘自行用膳,不用管她。”
星妤打開藥瓶聞了聞,“表姑娘一日不出門,大人過會子可要去看看?”
陸南浔不以為意道:“我又不是大夫,是能看一眼就能把她看好的。她心中存着事,等她想通了,自然而然就好了。”
星妤點點頭,“這藥膏怎麽沒有藥味?”
小幾上擺着一盞琉璃纏枝花燈,她離燈太近,俏臉都被燈光照虛了。
他隔空以指為筆勾勒她的輪廓,怔怔道:“小公主愛美,不喜身上有藥味,太醫便專門為她研制沒有藥味的藥膏。”
星妤心跳如雷,極力保持聲音平穩,“這是公主賞給大人的?”
她一雙炯炯有神的美眸讓他好心情稍減,不再看她,手中來來回回抛着價值百金的藥膏,就是不給答案。
星妤只當戳中要點,他忌諱在外人面前提起公主。
公主可能會成為她未來嫂嫂,星妤自是不能去抹黑她。
“這是公主賞給大人的東西,大人怎可随手就給別人呢?大人态度如此不重視,可見大人心中對公主是不夠尊重的。”
找不到別的法子,她打算在他耳邊一遍遍強調,你對公主沒有感情,不要因為皇帝旨意而參合進去。
陸南浔點點頭,拿過她手上那一瓶一并放在懷中,“是要好好珍惜才是。”
這就更不成了,星妤道:“大人給出去的東西還要收回去?”
陸南浔含着一抹冷笑,“指責我的是你,要東西的也是你。壞人都讓我做了,陸呆呆,你還想讓我如何?”
适逢飯菜已經擺放妥當,陸呆呆低着頭道:“大人用膳吧。”
好記性的首輔大人并不會因為一頓佳肴而忘記自己所受的委屈,膳後拿出藥膏擺在星妤面前,“要還是不要?”
星妤讪讪接過,“謝大人。”
陸南浔道:“想要如何就直接與你家大人說,扭扭捏捏辦不成事。”
星妤佯裝玩笑道:“倘若我想讓大人離公主遠一點呢?”
她不敢去望他的表情,低頭看着光滑的玉瓶,似要從中尋出字跡來。
陸南浔靜坐片刻起身,啞聲道:“理由?”
雖雙手緊緊攥住瓶身,但裏頭裝着的不是仙丹妙藥,不能隔着瓶子治愈她的心悸,“因為,因為……”
陸南浔道:“第一回見你,你也是這樣吞吞吐吐。陸呆呆,你到底進府為何而來?”
她不說話,他繼續道:“你一直在我面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昨日更是把我要送人的東西打碎。”頓了頓,“難道……”
星妤搶先道:“大人知道就好。”
首輔大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裝傻充愣也使得順手無比,“我知道什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星妤把心一橫擡頭,他寒星一樣的眼睛因映襯燈火而變得有溫度,她看着他眼中的她紅了臉,變得陌生。
“我是為大人而來。”這話不假,她說得有底氣。
步步為營的首輔大人不接受這個淺顯的答案,“為我什麽?”
話在心中默念幾遍,出口也不會太生澀,“為大人解憂。”
陸南浔心頭開出一朵昙花,轉瞬即逝。有她這句話,往後她要走,他也好對付她。
看着他離去背影,星妤心中疑惑叢生,就這樣?頃刻又面紅耳赤,她還要怎樣?
翌日星妤去雲霄閣伺候陸南浔洗漱更衣,“大人給的藥可神了,不過一晚上,我膝蓋上的青紫就少了大半。”
顯然這一點微弱的讨好不足以打動他,陸南浔完全一副不放在心上的表情,“你若有需要,我往後再給你讨兩瓶回來。”
星妤忙道:“夠了。便是有傷痛,我也不想大人為我卑躬屈膝去求。”
她這善解人意的語氣可夠打動人心?
只是事情發展與她預期相差懸殊,“如此也好。”
星妤可算是理解話本子上為何說先動心的人最慘,如今她只是扮演一個癡心他的女子,這揣摩心意讨好他就足夠傷腦筋了。
送他至大門口,柔柔地給他系好披風,“天冷,大人慢點騎。”
陸南浔翻身上馬,“不能再耽擱時辰了,你進去吧。”
星妤乖巧地颔首,待他身影消失在街頭方才進門。
陸管家贊賞道:“姑娘這麽做就對了,大人就喜歡姑娘這樣的溫柔體貼,往後準沒表姑娘什麽事了。”
星妤低頭裝羞。
夜間陸南浔回來有點晚,進房就見她趴在桌子上沉睡,紅嘴被擠得微微嘟起,露在外面的半邊臉蛋白裏透紅,他忍不住上手捏捏。
細滑嬌嫩,彈得粘手。
星妤吃痛醒來,揉揉惺忪睡眼,“大人你回來了?”
少女剛睡醒的聲音帶着些許慵懶的風情,酥酥的,很醉人。
陸南浔自顧自地倒了一杯溫茶飲下,“夜深了,我送你回世安苑。”
星妤一出門就被夜風帶來一身寒涼,也不知何時天空就下起纏綿小雨,惆悵得不似這個季節該有的氣息。
陸南浔接過仆人遞過來的雨傘撐開,見她在發愣,道:“你是打算歇在雲霄閣?”
他表情波瀾不驚,撐傘的姿勢很優雅,似一點也不覺得為仆人撐傘有失身份。
星妤滿面通紅不知所措,她剛剛差點就入戲了。
“我今日聽同僚說起一樁趣事。說是有一對兄妹,兄長愛慕一個世家姑娘,苦于身份低微不敢上門求娶,整日茶飯不思,意志逐漸消沉。妹妹見此便賣身進府接近世家姑娘,阻撓了姑娘幾樁姻緣,還趁姑娘外出時給兄長制造機緣相識。”
陸南浔側目問她,“衆人對這對兄妹褒貶不一,你覺得呢?”
是試探還是确有其事,她都無從考證,她道:“立場不同,對錯也不同。在世人眼中,妹妹破壞姑娘姻緣是錯;但在妹妹心裏,若是兄長與姑娘互相傾心,她所作所為便是對的。”
他似笑非笑,眼中映着的微光掩住了他的情緒,“妹妹為兄長付出固然可歌可泣,但被她破壞姻緣的男子何其無辜?”
若是她一邊憐憫陸南浔,一邊又不斷破壞他的好事,那才是真的壞得徹底。
星妤道:“那只能說明他與姑娘沒有緣分。”
陸南浔認同颔首,“是沒有緣分,他的緣分在妹妹身上。”她驚呆的表情,在他看來尤其可愛,“這件事情後續是那男子協助兄長娶得姑娘,但他想要妹妹。”
星妤半響找回聲音,“難道他想要報複?”
首輔大人胸口堵着一團郁氣,他想狠狠敲醒這榆木腦袋,最後半屈食指輕點她光潔腦門,“你這小腦袋就不能想點好?”
星妤揉揉被他碰觸過的地方,微微避開他火熱視線,“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我學識短淺,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樣。”
陸南浔性格內斂,心中心意無法言語,蕭泓澄在郢州的事快要結束,他主要想試探一下她的反應,“咱們先不去管他是如何想的,就說你覺得妹妹該不該為兄長舍身到如此地步?”
夜風微微吹起裙,露出精致小巧的繡花鞋尖,她攏好披風,“那就看妹妹有沒有心上人了,若是沒有,舍身成仁也沒什麽。”
初冬時節陸南浔還只穿着單薄的秋衣,寒風中面色如常,此刻被夜風帶出來的一抹豔激得焦躁不已。
雨水被風吹斷沒了依靠,一如他沒有着落點的心。陸南浔瞪了一眼仍未入局的,語氣不善,“照你這麽說,若是那男子求而不得,那也是他活該?”
星妤不想與他争執這些,言語捧着他,“大人何必對外人的事耿耿于懷?若是大人這樣的人才品貌,那妹妹只怕會撲上來不放。”
你又何時撲上來過?思及陸呆呆說的前提條件是沒有心上人,又不由得想起曾在她身邊見過的一只蜜蜂,讀書人身份與她要求倒是相差不遠,所以他還得期盼那蜜蜂明年中進士?
陸南浔臭着臉道:“你言語輕松,可見你昨夜不過是說着玩的。”
首輔大人喜怒不定難哄,她只能不斷探索哄他的竅門,虎着一張臉道:“這不是與大人玩笑話嘛?若是真有人敢往大人身上撲,我定要撓花她的臉。只是到時候她哭得梨花帶雨,還請大人莫要憐惜。”
陸南浔嘴角微微牽起,“倒是會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作者菌,為何我與呆呆還沒有進展,你為何這麽水?
作者菌:……
☆、涼薄之意
星妤夜裏夢見鬼魅纏身,醒來後悵然若失,便去尋李靜萱說說話。
李靜萱的侍女微雨笑道:“我家姑娘暫時不想見客,還請姑娘海涵。”
星妤自說不打緊,回去路上碰見了陸管家。
陸管家道:“我這幾日忙着核算上一季的進項,倒把大人吩咐的事情耽擱了。今日得空,還請姑娘随我來,咱們一起商讨一下管家事宜。”
星妤道:“大人許是随口說說,這幾日也都不曾再提起,管家無須太放在心上。”
只是陸管家和她想的僞裝釋權不同,他嚴肅道:“大人言出必行,姑娘當時無異議,如今也請不要為難在下。”
她若是再推辭,就顯得太矯情了。
“如此,還請管家吩咐。”
陸管家邊走邊道:“大人體恤姑娘初來乍到不懂府中運作,便囑咐我先把廚房挑出來讓姑娘練手,待姑娘得心應手之後,咱們再行分配管家事宜。”
行至廚房,陸管家把人都召集起來,“廚房一共二十人,前不久管事犯錯被發落出府,如今也沒個正經管事,就請姑娘指派個管事。我就不在此打攪姑娘,若是有人不聽話,或賣或罰都随姑娘高興。”
星妤雖不至于被吓到,但面對這麽多雙眼睛,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把人都看了看,看向為首的三人道:“你們都說說自己現下幹的活。”
“回姑娘話,奴才魏永是廚房采買。”
“奴才李雙是廚師,專為大人烹饪。”
“奴才陸光是廚房雜工,洗菜、配菜、灑掃、傳菜等都歸奴才管。”
魏永大腹便便,面上帶着淺顯的讨好,看模樣就是個圓滑的;李雙說話硬邦邦,神情倨傲,直白不讨喜;陸光姓陸,也不知是陸家的分支還是主子賞賜的姓,眼神倒是有陸南浔的一分沉穩。
星妤道:“我進府不久,對府中事物一概不懂,對你們更是不了解。你們原先如何,往後還是如何,我會暗中考量管事人選。”
少女軟糯嗓音并無威懾力,清麗容顏讓人信服不起,精美的缂絲杏花裙裝與滿是油星的環境格格不入,讓人只當是大人的玩寵出來玩。
這邊水漲船高,午膳精致可口用得正香,那邊微雨沉着臉端着一托盤飯菜來到世安苑。
托盤內的膳食與紫檀圓桌上的膳食成鮮明對比,微雨冷聲道:“姑娘便是這點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得勢就把我們姑娘不當人看,往後還了得?”
她言語傷人,星妤也不着急解釋,只蹙眉看着托盤內幾個素菜,“織雨,你先和微雨去安撫一下表姑娘,我去廚房看看再去陪禮。”
廚房剛熄火,裏頭油煙萦繞,物品也沒個規整,星妤走在油膩的地板上險些滑倒,左穿右拐來到廚房後面幾間歇息用的房前。
陸光放下碗筷快速迎出來,“姑娘怎麽親自來了?若想吃什麽菜,打發個丫鬟來說就是。”
星妤并未理會他,“李廚師,煩請你為表姑娘炒幾個菜。”
李雙表情不悅,但也沒有出言抗議,喚了一個廚工幫忙便進了廚房。
星妤淡淡打量陸光一眼,笑了笑便離去。
陸光卻被這笑弄得渾身不自在。
夜間陸南浔問:“聽說今天表妹的丫鬟對你不敬?”
星妤淡淡道:“一下子被大人捧在高位,總有幾個眼光不怎麽好的來巴結讨好,受點無妄之災也屬正常。”
靜默片刻,陸南浔看了眼出言諷刺,但不見怒容的佳人,擰眉道:“陸川,去把陸光等人都打發了。”
直到陸川離去,依舊不見她開口,若是旁人如此恃寵而驕,他早就不耐煩了,此刻卻輕聲問:“可出氣了?”
星妤倒了一盞清茶遞給他,“如何出氣?沒了陸光,大人準備派誰讓我練手?”
首輔大人被茶嗆得劇烈咳嗽,女管家輕輕拍打他的背,“大人慢些喝。”
陸南浔許多年沒這麽糗過,橫眉怒目,讓人生出無邊恐懼來,“所以你就在這裏等着我?”
奈何他嚴肅表象之下的窘迫早就被修煉成精的美人看穿,一點也不懼怕他的不茍言笑,好整以暇整理着杏花衣袖,“大人若是不問,我自不會說。”
換而言之,願者上鈎,怨不得人。
陸南浔氣着氣着又覺得好笑,頗為贊賞地看着精明能幹的女管家,“你是如何發現的?”
女管家道:“廚房油水多,才走了一個廚房管事,其他人犯不着為了我去得罪表姑娘。陸光眼中也并沒有對我的讨好,所以我便猜測他是受大人吩咐辦事。”
“陸光即是大人培養的人,我也不用再費心去考量,就指派他為廚房管事,大人意下如何?”
陸南浔俨然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你決定就好。”
過了片刻還不見她言語,一邊氣她得寸進尺,一邊又止不住想解釋,“并非是我要為刻意難你,我只是想試試我的女管家的深淺。不想卻是個女諸葛,倒是失敬。”
星妤偷笑,“大人若是不這麽急迫,我定是發現不了的。”
燈下美人明眸善睐,一笑百媚,端的是明珠生暈,美玉瑩光。鈎子不聲不響紮進男人心中,除了任由其掌控,再無計可施。
在以權謀心術論勝負的朝廷中,陸南浔從未輸過,今夜輸給一個女子,偏生一點也不惱,心中還有點不可言說的歡喜。
就像一顆遺世獨立的樹柏,長成了讓世人驚嘆模樣,卻對腳下與它争奪養分的藤蔓格外照顧,大抵喜歡藤蔓依賴纏身的力量。
陸南浔起身伸個懶腰,“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星妤粉面通紅,嗔了陸南浔一眼,“朝臣都不見得能在大人手下讨得一招半式,還不準我驕傲一下?”
陸南浔捂着心口,“好,随你高興。”
翌日幾日未出現的李靜萱出來走動,“聽說這幾日你與我大表哥打得甚是火熱?”
入局的人被旁人一點,只清醒不羞澀,星妤低頭道:“大人說表姑娘想通了自己會出來,表姑娘如今可是想通了?”
李靜萱笑容僵住,轉瞬釋然長嘆,心情如窗外樹枝上将落未落的樹葉一般,“早就該想通了,他那樣的人對別人對自己都狠,固然我有法子走進去,但真進去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想逃離。只是還不能忘懷。”
星妤道:“表姑娘無需刻意去忘懷,待你遇見真正的如意郎君,你心中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京中貴夫人對她猶恐避之不及,誰會瞎了眼選她當兒媳?看着雪堆砌的剔透人兒,她心中升起淡淡羨慕,“不是誰都像你這般命好,能在最美的年華遇見最合适的人。”
星妤把靠近自己的那半扇窗戶關上,似處于陰暗之中,就能如塵埃一樣不被世人發覺。
“表姑娘說笑了,我與大人只是主仆,往後不會有過多交集。”
不幸福的人總喜歡看別人幸福,借此來治愈一下心中不幸。
李靜萱道:“大表哥桀骜不馴,只聽陸老太君的話,姑姑與姑父都不見得能在他面前說上話。根源是二表哥一出生就體弱多病,但也不是嚴重的大病,只需要好好養幾年就好了,但姑姑一心撲在二表哥身上,把他當作風吹日曬就會融化的雪人兒,盡管大表哥只比二表哥大兩歲,不說得到姑姑疼愛,便是房裏有什麽好東西都被勒令讓給二表哥。”
“姑姑幼時還到廣恩寺求大師給兩個表哥算命,回來說大表哥年至二十五才能成婚。但外界都傳言,說是大表哥與二表哥相克,只有推遲大表哥婚事才能化解。”
“與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大表哥不是愚孝之人,只要大表哥真心,陸家反對不是問題。”
一般人聽完風光無限之人的悲傷遭遇或唏噓或惋惜,她卻顯得很疲憊,眼皮都不曾擡一下,讓人從心底生出涼薄之意來。
“表姑娘太看得起我了,大人位極人臣,家世顯赫,品貌出衆,又怎會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的貧家女?”
李靜萱被她噎得心肝脾肺疼,不想再搭理這塊頑石,獨坐一旁為大表哥不值。
沉默總是苦不堪言,她們都沒錯,氣卻不少生。
星妤示好地給她斟了一杯白毫銀針,“我曾聽人說起,說大人極有可能會成為驸馬,所以我才不敢多想。”
李靜萱斜了星妤一眼,手指摩挲着茶杯,兇巴巴道:“你當大表哥是見異思遷之輩?他若是想要,何至于現在府裏連個妾都沒有?”
星妤要知道的才不是這些,故意唱反調,“公主與大人日日相見,說不準哪日就生出別的心思出來。”
李靜萱仔細看了看星妤,蹙眉道:“你說這些話的用意到底是因為喜歡大表哥吃醋了,還是想把他推出去?”
星妤佯裝羞澀低頭不語。
李靜萱抿了一口茶,“只要你在公主回來前讓大表哥對你死心塌地,便是公主也不是你的對手。”
星妤屏住呼吸,“公主不在京城?”
李靜萱驚覺自己說不該說的話,四下看了看,附在星妤耳邊道:“這話你聽過就要忘記,公主好像出京辦正事去了,我也是不小心聽到我爹與幕僚說話知道的。”
說完一臉恨鐵不成鋼,“這麽好的天時地利人和,你若是不珍惜這段緣分,小心月老讓你孤獨終生。”
公主定是和哥哥在一起,這個認知讓星妤興奮得手足無措。想收拾包袱走人,又緩緩坐回去,她還得确認陸南浔對公主真的無意才能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李靜萱你就不應該出場,我家呆呆被你唆使變心了!
星妤:我什麽時候給出過心?
李靜萱:我什麽都沒有聽見!
☆、富貴迷眼
“姑娘留步。”
星妤聞聲回頭,“陸管事。”
面對勸誡大人從善的呆呆姑娘,陸光恭敬施禮,“多謝姑娘不計前嫌為奴才美言。”
星妤道:“陸管事無須言謝,你我都是依照吩咐辦事。”
簡單輕巧一句話将兩人積怨盡除,更收服了人心。星妤不知道的是,陸光昨夜真被驅逐出府,夜伴入眠時他站在陰風陣陣的街頭備受寒風洗禮,正想大逆不道數落被美人迷暈頭腦的首輔大人,陸川冷淡一聲叫喚讓他感動得想落淚。
在陸光心中,姑娘如同再生父母,“往後姑娘有事盡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陸光都義不容辭。”
星妤是個與世無争的性子,也不愛去管事兒,眼前年輕男子表的忠心,她不肯收的,“陸管事言重了,我力不勝任,還得依靠陸管事管理好廚房,不過各取所需罷了。”
待人走了,陸光擡頭望着姑娘窈窕背影,眼中一片贊賞之色。
榮辱不驚,不驕不躁,難怪大人會傾心。
而他的忠心在陸南浔眼中變了味。
首輔大人心情就像園子裏被霜打的殘菊一般,再努力也回不到盛開時。
對大人知之甚深的陸川冷冷道:“陸光,可是還沒嘗夠寒風穿體的滋味?”
陸光驚悚轉身,也沒膽量去看大人神色,“奴才見過大人。奴才剛向主子道謝,主子說天寒地凍,讓奴才叮囑廚師煲些養生的湯給大人暖暖身子。”
湯能暖什麽身子?人抱在懷裏才是真的暖身。
火急火燎的陸南浔闖進世安苑正巧撞見了風光旖旎,美人站在富貴牡丹屏風後換衣,本是身影都難覓,但一側的雕花銅鏡卻出賣了一切,丁香色單衣松松垮垮穿在手腕,鳳穿牡丹小衣之中豐盈飽滿,纖細楚腰之下潤弧如酥。
美人似有所覺回眸,那一瞥又羞又怒,實實在在暈染了來者生命中的空白。
暖了身子的陸南浔站在門外吹了半響寒風都不覺得冷,瞥見了冷美人,還想給她暖暖。
“我不知道你在……”
星妤打斷他的聲音,“這是大人的府邸,大人想去哪兒,何時想去都随大人心意,大人無須解釋。”
姑娘家把貞潔看得比命還重,陸南浔自責自己太冒失,并未覺得她言語沖撞不敬,“今日得了幾箱毛皮,你去挑些中意的,趕在隆冬前讓繡娘趕制裘衣禦寒。”
只是美人并不領情,她語氣生硬中帶着刺,勢要紮得對方血流不止才罷休,“裘衣金貴,不是我等奴才可以穿的。”
陸南浔耐着性子安撫她,“裘衣并不是對你的補償,便是今日我沒看見,該是你的還是你的。”
她眼中起了一層作踐自己的嘲諷,“又不是光着身子讓大人瞧,得了大人這麽多好處,我該知足了。”
氣她貶低自己,又感覺她與平日善解人意不同,怎麽都哄不好,陸南浔冷了臉,“我會給你名份……”
星妤頭腦逐漸清醒,剛才那個要死要活的自己太過陌生,她發脾氣的底氣的依仗是他不分尊卑的呵護,他不過是誤闖,她自己沒警戒反怪罪他,她到底被富貴迷了眼。
“大人多慮了,我年紀小,剛才只是一時想不開,并不是存心要刁難大人。”
陸南浔心中警覺,她似被他的言語推出去很遠很遠,遠到再也回來了。
“是我不好,等下我多派幾個人給你,你給門口安排一個,這種情況再也不會發生。你若是不喜歡我來,我不來就是。”陸南浔沒哄過人,這已經是最軟的話。
疏通心思,她轉了笑臉,“外頭冷,大人屋裏坐,我去給大人泡茶。”
陸南浔沒有多想的事,李靜萱一眼就看出來了。
膳後李靜萱給陸南浔打個眼色,表兄妹二人出了世安苑,李靜萱道:“大表哥可是與她鬧別扭了?”
陸南浔下意識想否認,轉思問:“何以見得?”
李靜萱捂嘴一笑,“細微之處見其心。平日她用膳時都顧着你,今日也一樣,但有一點不同,膳後她先給我遞的茶。大表哥可不要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再心胸大度也是女子,畏懼大表哥手中權勢不敢表露自己,只有在點滴中反抗出來。”
他眉頭微皺,“你可有法子解?”
李靜萱道:“對症下藥才能有效。”
陸南浔腳步放緩,似在權衡利弊,又似難以啓齒,良久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她猜測道:“我曾與她交談,見她好似很介懷公主,可是因為大表哥在她面前提起公主?”
陸南浔微微側目,踢了一腳不知從何處跑出來的石子,“你與她說公主什麽了?”
李靜萱如實道:“我告知她公主不在京城,讓她好好珍惜這段緣分。”
所以她先猜測他假意騙她,後又有他冒犯之舉,兩項堆積方才怒火攻心。
游廊下小溪映着明月,也映着他微微的笑,陸南浔道:“你在這裏住了好些日子,舅舅早就不生氣了,今日還讓人托信給我,說讓我送你回去。明日休沐,我便送你回去,你回去以後好好認錯,這事也就過了。”
每日能目睹兇殘的大表哥僞裝和善面孔欺騙小可憐,李靜萱可不願意回去,“大表哥容我再住幾日,我保證把她勸好。”
陸南浔頓時橫眉豎目,俨然一副過河拆橋之态,“不成,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總住在我這裏算什麽事?再說你年紀大了也該相看好人家出嫁了。”
他言辭直白戳人心,好在李靜萱習慣了,“誠然表哥把她困守在這裏,歷經鬥轉星移總能獲取她芳心,但陸家這關可不容易過。”
這會子他又恢複成運籌帷幄的首輔,剛才為情所困的男子如水中月,風一吹就消失不見。
“我總有法子解就是。”她的表現深得首輔大人歡心,開了尊口,“若是舅舅強迫你選擇不喜的,你也可以來信告知我。”
李靜萱粲然一笑,“我就知道大表哥面冷心慈。”
長夜漫漫,坐不得,睡不得,他該如何哄她回心轉意?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我脫光給你看一個時辰補過可好?
蕭泓澄:我替我妹妹看。
☆、陸家衆人
清晨殘留的霧氣似少女面上那層溫柔的紗,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陸南浔長身鶴立,表情淡漠,身後萬丈霞光淪為布景。
李靜萱心知大表哥不耐,長話短說,“你是聰明的,也把自己看得透徹,只是有些事也要看人,不能一概而論。”
星妤微笑,黑黝黝的眸子透着溫柔水色,讓人止不住想掏心掏肺。
她攙扶李靜萱上車,“表姑娘的話我記下了。”
返身見陸南浔眉頭微皺,她不是解語花,只當沒看見,福了福道:“大人一路當心。”
她冷,他也冷。
陸南浔話也沒一句就翻身上馬,騎馬跑幾步又回頭去望,其他人都還在原地等着,獨她提着鵝黃色裙擺跨入大門,擡腳時正露出繡花鞋底的蓮花。
他眸色暗了暗,把馬交給陸川便登上馬車。
李靜萱驚得險些把手中的蘇合香給摔了,見他目光沉沉,試探道:“大表哥若是喜歡這香,只管拿去。”
陸南浔冷哼,“借花獻佛,算幾個意思?”
李靜萱微嘆,把香收好,也不去受這遷怒之氣。
半響陸南浔自找臺階下,“你們女子都這般不饒人?”
冷情的大表哥有了缺口,就像廟裏泥捏的菩薩突然長出了血肉,更讓人覺得親近。李靜萱認真道:“女子心軟,大表哥費心尋件好禮,再溫言軟語哄勸幾句,事情也就雨過天晴了。”
裘衣都沒送出去,可見表妹這等女子想法太世俗,法子還得他自己想。陸南浔淡淡一瞥,“到陸家,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不用我教吧?”
陸家長戟高門,入門一塊松鶴延年磚雕照壁,兩邊是抄手游廊,主院金頂輝煌,幾個小丫鬟湊在廊下逗畫眉,見到來者花容失色止不住哆嗦。
丫鬟懼怕的不是陸南浔手中權勢,而是他這個人。曾經有個妄想攀高枝的貌美丫鬟被陸南浔一腳踹在心口,養了大半年才好,自此再無人敢往他身上撲。
陸南浔大步跨進,跪在陸老太君身前道:“孫兒給祖母請安。”
陸老太君身着福祿壽紋藏藍色絲襖,頭戴翡翠抹額,雖滿頭銀發,但耳清目明,是個精神矍铄的老夫人。
“地上涼,快起來。”見李靜萱神态端莊,與長孫不似以往那般冷淡疏離,陸老太君不由得會心一笑。
陸南浔不客氣趕人,“我與祖母閑話,你先去給母親請安。”
待人走了,陸老太君問:“你既留她在府中住了好些日子,為何現在又如此冷淡?”
在蕭泓澄與公主的事情未定之前,陸南浔不想讓家人知道星妤的存在,以免橫生波折。
他眼神飄忽不定,“她死皮賴臉要住,可不是我要留她。”
長孫在外持重沉穩,唯有在她面前顯露一點情緒,陸老太君慈愛地笑笑,又說起正事,“公主就快啓程回京,皇上心意可曾轉變?”
十五年前蕭國覆亡,彼時陸家沒有一個能撐起門戶的,陸老太君深思熟慮之後選擇向新君投誠。百年世家尚且接納新君,這股風氣一下子刮遍朝野,皇帝龍椅固若金湯。
陸家根深葉茂,有才能的晚輩卻少之又少,陸老太君深知陸家唯有穩才能屹立不倒,故而不贊成皇帝這一舉措。
陸南浔道:“公主心中有人,祖母不用為這事擔憂。”
才說了幾句話,陸大老爺與陸大夫人走了進來。
陸南浔自小養在陸老太君身邊,加之父母偏心,他對雙親感情淡漠。
面無表情躬身施禮,“給父親、母親請安。”
陸大老爺是個儒雅的中年男子,寒冬時節還拿着一把玉骨折扇,生于富貴,從未擔過事,見到兒子,還有些拘謹。
陸大夫人敷粉着釵,身着紅色灑金石榴裙,保養得宜看上去不比陸南浔大幾歲,此刻眉宇間帶着一抹小心,“老夫人時常念叨你,喃喃往後可得多抽空回家來才好。”
陸南浔淡淡道:“小侄子都能在地上跑了,還請母親喚我名字。”
陸大夫人讪讪颔首,以前沒想起,想起時躊躇,而後沉浸在含饴弄孫之中,這些年外出得到的尊榮全仰仗長子,故而每見長子一回,她都備受良心譴責。
她不知道的是,陸南浔并非對她有成見,只是想起初遇星妤那夜,因為星妤狗的名字與自己小名一致,這才結下不解之緣。
丫鬟打起錦簾,陸南恩跨了進來。
寒暄過後,陸南恩挨着兄長道:“大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必要不醉不歸。”
陸南恩看似與兄長親近,實則心中打鼓,他對大哥知之甚少,多數從外人口中得知。
陸老太君年紀大了,喝了一盞薄酒,就不勝酒力離席。
陸大夫人伺候婆婆回房歇息,回來透過霧氣騰騰的銅鼎望見次子鬓角被汗濕,急着上前道:“快去換身衣裳,”又向陸南浔解釋,“你弟弟風寒才好,讓你父親先陪你喝幾杯。”
陸南浔抹了抹熱汗,見父親面色潮紅,已是酒醉之态,起身道:“兒子手上還有政事要處理,這回先送表妹回家,下次休沐再回來給父母請安。”
李靜萱吃得心累,當作沒有看見姑姑的眼色,當下起身披上鑲着一圈白狐貍毛的紅梅鬥篷。
陸南恩适時換了衣裳回來,想也沒想就道:“可是因為母親沒有開口讓大哥去換衣裳,所以大哥才急着要走?”
氣惱被那女子莞爾一笑占據,這回陸南浔沒有拂袖而去,他道:“二弟,侄子饞糖,我不饞。”
一家三口聞言變了臉色,陸大夫人眼中驟然含淚,眨眼間一大滴淚珠滑面,神色悲戚,“你怨我是應該的。”
陸家父子急忙安撫陸大夫人,陸大老爺皺眉道:“每次回來都惹你母親傷心,你就不能有點長進?”
陸南浔捏了捏拳頭,道一句:“孩兒不孝,心中并未對母親存有怨恨,請母親放寬心。”複安靜退出他們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呆呆,我被父母兄弟誤會了。
星妤:你不知道解釋?
陸南浔:我心性內斂,不若你幫我解釋一二?
星妤:求婚都這麽委婉,沒門!
☆、撲個滿懷
冬日的天氣變化無常,早晨陽光明媚,午後陰雲密布,星妤午睡不安,索性掀被起身。
行至屋外,卻見織雨幾個站在耳房門外垂首而立。
原是府內正經主子正處于其中,他撐着腦袋,眉頭緊鎖,光線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似要分離出兩個人,才不顯得孤單。
手握重權的男子為遵守承諾甘願委屈自己處在彈丸之地,這一刻,再冷清自控也得屈服在男人的柔情下。
星妤不由得放柔聲音,“醒酒湯還在熬制,不如我先陪大人回雲霄閣?”
陸南浔眨眨沉重眼皮,看着她良久也沒個表示,似酒中參了忘情水,已全然不認識眼前人。
濃郁的酒氣弄得她心口一抽一抽的,剛退後半步,就被他抓住手腕,“別走……”
注意到自己又逾矩,他緩緩松開手指,“我頭疼得厲害,你別急着走,陪我說說話。”
思及李靜萱曾說起大人家中難念的經,料想他回家受了冷落,星妤心一下軟了,給他斟了一杯濃茶,胡亂尋個話題,“看天色似要下雪,大人上早朝就越發辛苦了。”
陸南浔眼睛在逼仄的空間裏掃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她相疊的雙手上,“比起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這點苦算什麽?”
星妤不知他說的是哪一種苦,手往鑲着兔毛邊的袖子裏縮了縮,又聽見他用酒後氣不支力的聲音問:“可是她們不聽吩咐私自喚醒你的?”
她搖頭,想說睡不着,到嘴又換成:“冬日夜長,我白日會适當地減少瞌睡。”
他随意點點頭,然後垂眸不語,似沉思,似瞌睡,總歸讓人看不透。
一室昏暗,外頭人在門口晃一下,裏頭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光影浮動。
星妤起身接過醒酒湯放在桌上,把燈點上後見他眯着眼伸手遮擋光線,又把燈吹了,把醒酒湯吹了吹遞給陸南浔,“大人飲了就不頭疼了。”
流血都不皺眉一下的男子,飲了一口化作擁有金舌頭的禦廚,皺眉點評,“這味道不好。”
解酒湯是用靈芝熬制的,解酒功效奇佳,但味苦。
星妤打開白瓷小盅倒出一些蜂蜜到醒酒湯裏,攪拌幾下道:“這下好滋味,大人嘗嘗。”
他飲後依舊犯懶,一手撐頭,一手轉着碧玺串珠,沾着蜜的字眼透出點親密無間來,“聽說這幾日你都不管廚房的事了?”
星妤回,“大人可曾事事親力親為去管?我不敢與大人相提并論,但道理是一樣的。”
陸南浔手上動作頓了頓,眼睛浮現無人知曉的笑意,“确是一樣的。一層管着一層,越往上日子越舒坦,相對危險也多,不過咱們府上……”說到這兒他又不說了,改道:“表妹家去,你若覺得悶,不若我讓管家多分配些事給你?”
主子與奴才說話何須商量?她有些了解他的心思,但也只裝糊塗,“廚房的大小事務尚且未弄明白,大人可容我年後再接手其他事物?”
他猶如未察覺她的推脫之意,用近乎縱容的語氣說道:“一切都随你高興。”
室內燒着炭火,空間逼仄,她胸口堵得慌,微微蹙眉道:“大人不妨出去走動一下散散酒氣?”
陸南浔從善如流站起,“也好。”說着率先走出去。
外間狂風大作,被風吹斷的樹枝還在空中耀武揚威,頃刻間就重重砸在琉璃瓦上,藏在犄角旮旯裏的枯葉悲憤舞動,似在抗議天道輪回。
陸南浔苦笑:“這回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身姿挺拔,衣袂飄飄,頭上珠釵碰撞出清脆聲與狂嘯聲相輔相成,似這一場陰沉可怖的場景為她羽化登仙而準備的,他不受控制拽着她纖細胳膊往裏拉,“別被風吹跑了。”
星妤不動聲色抽回胳膊,“大人可是酒醒了?趁着大雨未至,大人不若先回雲霄閣?”
他指責她,“你就不怕我在回去路上被樹枝砸死?”
星妤慌忙擡頭,卻望見他一臉笑意,深邃眉目映着她的癡呆,她心中升起幾分惱怒,硬邦邦道:“我是怕耽擱大人要事。”
陸南浔語氣就像那醞釀中的雨,比狂風溫柔太多,“我先送你回房總可以吧?”
星妤暗思他作為一個男人未免脾氣太好了些,不想再與他糾纏,只是扶着門框剛踏出一步就被吹回來。
她窘迫異常,只見他伸出胳膊,善解人意道:“喏,你若不嫌棄就抓着我胳膊。”
她不動,他也不不動,倆人就這麽僵持着。
比定力,她全軍覆沒。
星妤心跳如雷,素手慢慢攀上他胳膀,“多謝大人。”
陸南浔身量修長偉岸,風中步伐穩當,亦給她擋去小半風力,偏生此刻又下起雨來,十來步的距離被走出幾百米的感覺。
光滑的地板飄濕似抹了一層油,星妤不受控制往他身上撲。
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他剛好側身讓她撲個滿懷,誇張地捂着胸口,“心被你撞成兩半了。”
他身上殘留的酒氣熏得她滿面通紅,話一出口就被風吹散,留給他的那一絲清晰地傳到他心底,“那不更好?住兩個人才不閑空虛。”
陸南浔滿眼戲谑,半扶半摟攙着她行走,“要兩個人天天在耳邊罵架?那我幫誰好呢?不若呆呆從中調和?”
一連三問,一問比一問緊追不舍。
行到屋內,他鬓發全被雨水打濕,眉目被暈染得幽深,是筆墨難以描繪的出彩。
本是訴衷腸的好時機,偏生有人來礙眼。
陸川滿身雨氣出現在倆人眼前,“大人。”
陸南浔與他對視一眼,而後正色道:“下雨天別出門,要什麽都讓奴才去辦。我有事得出門一趟,許是明日才回,你一個人在家好生照顧自己。”
星妤正色道:“這是大人的府邸,我是奴才。”
他愕然,随即嘆氣,“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吧,在家乖乖的。”說完與陸川消失在雨簾裏。
她看着雨幕良久,久到習慣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示弱技能了解一下~
星妤:禁言套餐了解一下~
☆、搭好天梯
這雨下了半宿,後半夜落了一層薄薄的雪,一下子将隆冬拉近。
織雨捧着半開的山茶花進屋,眼睛先看向榻上端坐的人兒,她低着頭,神情專注,撇去那華美衣飾,氣質恬靜,說是大家閨秀也使得。
織雲端着清茶走近,“姑娘寫了好長時間,歇會子吧?”
星妤筆未停,“還有半頁就寫完了,等會歇息也是一樣的。”
織雲便默默候在一旁,只見那蔥瑩玉白的手襯得碧玉管紫毫暗淡無光,忍不住贊道:“姑娘天生麗質,這手養了一個多月就宛若柔荑。”
星妤笑笑,并未言語。
過了片刻,外頭議論紛紛,織雨出去打聽,卻是那一去兩日,也沒打發個人回來報信的首輔大人回來了。
星妤不疾不徐寫完最後一筆,換了件煙霞如意紋掐腰短襖,下搭紅色六福裙,拆了用白玉簪随意挽的發髻換成攢珠髻,便匆匆去了雲霄閣。
他還穿着前日的墨色祥雲長袍,頭上金玉冠略略歪斜,眼下一片烏青,身上脂粉味甚是濃厚,恍惚間能讓人從那衣裳的皺褶縫中尋出美人躺過的痕跡來。
她福了福,“大人。”
陸南浔沒讓人告知她自己回來,也就沒急着收拾自己,在皇上面前穩如泰山的他,此刻有些緊張,但也不想讓她看低了男子氣概,“你來得正好,先替我把衣裳換了。”
星妤乖順地上前,隔得近,味道厚但也易分辨,裏頭似乎夾雜着血腥味。她清晰感覺到攥緊的心松懈下來,這一認知讓她皺了眉。
但在男人看來,無疑是水滴石穿的好現象。
陸南浔道:“你就不問問我這兩日做什麽去了?”
星妤聽出了他聲調裏的陷阱,想也不想就鑽了進去,“大人做什麽去了?”
她白皙雙手在他衣襟上磨蹭,衣裳沒解開,倒是把他的火給勾上來了。陸南浔随手一扯,餘下幾粒琥珀扣在地上歡快奔走,脫下外衣随意擲在地上,飲了一盞涼茶道:“男人不就那檔子事?”
那檔子事是哪檔子事?世間女子少不得會問上一句的問題,她淺笑颔首,不再接話。
茶飲得急,他胸口悶悶地有些疼,喃喃道:“倒是恪守本分。”
星妤伺候他換上靛藍色繡山河長袍,把地上衣裳撿起疊好,又仔細尋回琥珀扣,笑道:“大人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陸南浔斜了一眼她淺笑盈盈的芙蓉面,只覺不是自家的花,到底不會貼心地吐露芬芳。指了一指髒衣裳,“這扣子不用縫上去嗎?”
雲霄閣的奴才總能在主子需要之時出現,不必星妤開口,主動送上針線框。
星妤低頭默默穿針引線,窗外風吹着樹葉,暗影在她身上游來游去,本是陰郁場景,卻叫他體會了一把女子的溫柔。
他怔怔望着,似乎她手指翻飛修補的不是盤扣,而是他心頭縫隙。
面對這樣的女子,陸南浔不舍得在她心頭放上一絲陰霾,“我這兩日辦正事去了。”
星妤微微側頭,在衣裳背面打個線結,剪斷絲線道:“大人不必同我解釋,我雖規矩學得不徹底,但也知奴才是不能打聽主子去向的。”
他為她搭好登天梯,她卻要一步一個腳印歷經八十一難去取經,陸南浔怒火中燒,又聽見她用甜絲絲的聲音道:“但大人曾言我不用在你面前守規矩,所以大人願意說,我願意聽。”
喜怒哀樂全在這少女身上體會個遍,陸南浔在喜怒游移中丢失了力氣,緩緩靠在蜀繡軟墊上養神,“也就你能讓我這麽縱着。”
被縱着的人其實并不是那麽舒服,星妤瞥了一眼他疲憊的俊臉,“大人累了不若去床上歇息?”
陸南浔眨眨眼睛,轉眸望着她來了精神,“今日回家聽人議論,說是京郊的梅林結了花骨朵,咱們府上沒有種梅樹,你若想去看新鮮,下次休沐便能陪你去。”
星妤微頓,“大人陪我去看梅花,也不怕讓人笑話?”
陸南浔不以為意道:“嘴長在世人嘴上,我只能管着自己的耳朵。你若是怕閑言碎語,我便替你捂着耳朵。”
趁着他放下戒備,她說出這兩日思考出的結論,“大人有兩只手,一只手可以捂住我雙眼,一只手卻只能捂住我一只耳朵。我這沒被捂住的耳朵聽聞大人原是認識我的。”
他打算敷衍過去,“不是我親口對你說的,你都不要相信。”
她回視他眼睛,他卻閉着眼,全然一副無賴模樣。
星妤覺得好笑,不由得笑出聲,在他睜眼時不容他閃躲道:“那大人可否給我答案?”
他被她逼到牆角,他唯有拽着她一起立在危牆之下,“世上之事都有因果,單就以因果定對錯,有時并不适宜。我原是認識你,但并不是因為你哥哥而認識你。你可還記得七夕節那夜被你踩腳的男子?”
他尤覺不夠,“你可還記得秋闱考試結束那日,被你在兄長面前稱作大狼狗的男子?”
星妤驚起,慌亂之下被針紮破指尖,在他想要過來瞧時把手放在身後,強裝鎮定道:“我得罪大人在前,大人糊弄我在後,這賬可否算作兩清?”
陸南浔反問:“你見過這樣算賬的?”
她如一張吹着氣的皮囊,被他言語擊穿一個孔,轉眼幹扁維持不住原形,只能怪自己修煉不夠。她緩緩坐下,繼續未完成的事情,“大人寬宏大量,是我誤解了大人。”
陸南浔深知不可再冒進,以輕松口吻道:“我時常被人誤解,這點小事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星妤點點頭,縫制完最後一粒盤扣,擡眸見他已經熟睡,靜默片刻,拿起毛褥輕輕蓋在他身上。
在她關門那一刻,陸南浔坐起身,望着髒衣裳上那微不可察的血跡出神良久。
作者有話要說: 星妤:大人不思進取,宅在家真的好嗎?
陸南浔:進取是誰?我只思你。
☆、隐沒于心
二織心中惴惴不安,姑娘坐在鏡前把首飾一件件摘了,如此反常也不知道為哪般。
見她起身外走,急忙迎上去,“姑娘若是覺得我頭梳得不好,我這就去尋管家要個會梳頭的來。”
星妤道:“再沒有比你們更好的了。”
織雲道:“那姑娘為何一件首飾都不戴?姑娘家都愛俏,便是七八歲的小丫鬟也還摘朵花戴上。”
星妤微嘆,“即是要回到原點,就應該有原來的樣子。”
二人心中大駭,聽姑娘意思是要走,急忙勸道:“好姑娘,可是誰給你氣受了?不管是誰,禀了大人,通通賣出京城去,絕不會再讓姑娘受一丁點委屈。”
星妤淺笑,“我的秉性你們都清楚,別的也不多說了,各自珍重。”
二織自然不能讓她就這麽走了,三人拉拉扯扯,早有耳目聰穎的去告知陸管家。
陸管家急忙趕來,“姑娘沒有賣身在府上,要走,我們也不能強留。只是當日你求得大人收留,如今要走,還請姑娘當面與大人道別,以免大人惦念。”
心中幻想破滅,她也不再做無用掙紮,“如此也好。”
這一等,便到了掌燈時分。
耳邊才傳來沉重腳步聲,人已經到了她跟前。
陸南浔默默看着她良久,久到他眼睛發虛,移步坐到榻上,手不慎碰倒了茶壺,袖子嘩啦啦地似在下雨。
氣不順,他呵斥道:“都是怎麽伺候人的?”
語言就像在世安苑埋下一個雷,未引爆便先銷毀了寧靜。
奴才們戰戰兢兢跪下,“奴才失職,求大人饒恕!”
衆人跪着她站着,恰似衆人皆醉我獨醒。
星妤挖苦一笑,“大人何苦遷怒他們?”
陸南浔看向這塊硬骨頭,白得炫目,美得驚心,不是狗都想去啃兩口。
“都出去。”
他目光淩厲,眼中帶着無法遏止的怒火,這種眼神通常是賭桌上輸個精光的賭徒才有的,“為何昨日不一并說了?”
星妤被自己氣得剝開面皮,露出本質的男子吓到,顧左右而言他,“昨日大人睡了,我以為大人并不會過問奴才的去留。”
陸南浔怒極反笑,“你以為,你以為,你怎不以為我會離不開你……的照顧?”
這一刻寂靜無聲,肆虐的寒風都停下來傾聽,世間男男女女總有這麽多愛不得、恨不能,但風花雪月總歸是美的。
星妤鼓足勇氣道:“大人政務繁忙,我能為大人做的不過是一盞茶、一件衣、一句閑話,反是大人處處對我關照。聚散有時,還請大人成全。”
陸南浔把袖子上的茶水擰幹,複站在三足銅爐邊烘烤,白煙缭繞間,他又變回執掌風雲的首輔,“你哥哥沒有官職出京辦差不是因為皇上賞識他,而是因為他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而你,”他側目望着她,“卻是皇上口谕吩咐我看管的,在你哥哥回來之前,你哪兒都不能去。”
他的言語猶如一根金絲軟鞭重重抽在她背脊上,抽走了她的不馴,抽得她臉色煞白,搖搖欲墜。
星妤福了福,“是我想得太過簡單,謝大人賜教。”
許是用力過度,他被鞭子反噬,心口火辣辣的疼,看着腳下猩紅的炭火道:“你安心住在府裏,這事沒外人知曉。”
她低着頭,唯有地上影子能瞧見她的喜悲,“是。”
陸南浔是吃軟不吃硬的主,眼中人身上全無半點飾品,一襲青底蘭花長裙也是素淨到了極致,加之她渾身透着懼意,恍惚間化作易碎的白瓷娃娃,讓他的心軟了又軟,還想把自己的脊梁骨抽出來給她補上。
“你也無需太憂心你哥哥安危,他最大的難關已過。至于皇上的信任,并非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星妤在權利邊緣游走一番,人被心灰意冷沖得滿口澀然,好在心緒已經平靜,“哥哥的事情他自有主張。夜深了,我伺候大人回雲霄閣歇息吧?”
他曾欣賞她的識時務、懂進退,這一刻他恨極了。咬牙切齒道:“我若是不想走呢?”
這話太危險,無論如何答,都如履薄冰。
星妤緩緩吐出一口郁氣,毫不避諱地直視他眼睛,“大人位高權重,何須在我面前委屈自己?我一無縛雞之力,二無讓人忌憚的家世,一副軀殼能讓大人看得上眼,已屬幸事。”
陸南浔摸了摸半幹的袖子,大馬金刀坐下,問她:“你能毫不猶豫地彎曲脊梁,也能明目張膽地挑戰權威,你的韌勁足以匹敵男子,男子所求大抵是高官厚祿,你呢?你真的就無所求?”
這問太刁鑽,硬生生地撬開了她的僞裝。
她求一世一雙人,她希望他們興趣相投、品性相近,她希望在家有詩書,出門有車馬。她所求世間難覓,她所求唯有隐沒于心。
星妤曲了曲手指,移步收拾檀木小幾上的殘跡,淡淡道:“當然有所求,一間屋,兩個人,三餐飯,四季分明。”
他故意曲解她,“一間廣廈,兩個完人,三餐佳肴,四季榮華?”良久不見她回應,他側目,她耳垂被燈火照得透光,窗外大雪紛飛。
星妤收回視線見他衣袖顏色不一,不由溫言勸道:“天寒地凍,大人快回去換身衣裳,小心凍着。”
陸南浔癡癡一笑,自言自語道:“若是往後争吵也這麽容易和好,倒也使得。”
星妤可沒繼續與他交好的意思,今夜心情起伏厲害,她沒精力再應付他的糾纏,取了翠玉暖爐放在他手心,又伺候他穿上大氅,“雪天路滑,大人當心。”
他似有點意猶未盡,“你剛才不是說伺候我回雲霄閣歇息?”
星妤舉着油紙傘道:“大人請。”
陸南浔瞥了一眼挨在頭頂的傘頂,接過雨傘道:“歇着吧。”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可以幫個忙嗎?
星妤:什麽?
陸南浔:幫忙快點愛上我。
寶寶們別翻了,我是榜單最後一名,幫忙扶貧收藏個呗?
☆、頭等惡人
燈影幢幢,一桌琳琅菜式漸漸變涼,油脂成膏,白白朱朱很是不雅,看得主位上的男子頻頻皺眉。
陸管家擦擦冷汗,“姑娘身子不适,大夫診斷說是略感風寒,姑娘憂心會傳染大人,故而不敢來雲霄閣伺候。”
他緘默不語,似從寺廟裏請回家的菩薩,只吸食人間香火。
半響,陸南浔拿起筷子進食。
膳後,陸南浔道:“管家,我見賬本進項頗豐,是不是可以拿出一部分實惠府中奴才?多做兩身冬衣,炭火也給得足足的,一日一請脈,如此總不至于還被風寒纏身。”
陸管家頭都快埋到胸口,“大人說得在理,是奴才考慮不周。大人所言,奴才明日就落實到位,保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