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明年開春,咱們府上都不再出現病患。”

首輔大人颔首,起身去了書房。

翌日情況照舊,陸管家依舊沒等到暴跳如雷。

冷面的陸川深感大人在醞釀更大的雷,試探道:“大人身子骨健壯,莫說風寒,便是瘟疫也不怕傳染的。姑娘是皇上吩咐大人看管的,一連兩日不見其人,這是讓大人失職,奴才去請姑娘過來回話?”

陸南浔沉浸在批閱公文裏,淡淡一聲應答,猶如冰雪消融之聲。

陸川來到世安苑,口中說辭卻變了,“大人不慎患上風寒,适逢府中大夫歸家,想問問姑娘這兒還有沒有餘下的藥。”

星妤還未答話,織雲搶先道:“有的。姑娘風寒大好,藥還剩下些。”

陸川道:“天冷,若是在世安苑煎煮再送去大人書房,恐失了溫度。”

織雲附和:“雲霄閣離大人書房近,我先去雲霄閣煎藥。姑娘若是精神好,不若先去探望一下大人?”

星妤微不可聞嘆氣,“走吧。”

陸川把人帶到書房,又給伺候筆墨的書童使個眼色退出去。

星妤偷偷打量他的氣色,不似是有病的,聯想自己裝病,暗思他也是如此。

躲不得,藏不了,她覺得這日子越發難捱。

“大人書房沒有炭爐,我去給大人取來。”她本想放慢手腳,拖到織雲熬藥來,幹完苦差就回去,不想被他識破了。

陸南浔眼皮子都沒擡,“研墨。”

星妤研墨時大着膽子望向書案公文,企圖從裏頭尋出有關兄長的蛛絲馬跡,還真被她看見了兄長名字,稍瞬就被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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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松煙墨錠,撥開琉璃花鳥燈罩把燈芯挑了挑,斟酌後的言語娓娓道來,“大人有我們精心照顧都感染風寒,也不知我哥哥一人在外是何等光景。”

陸南浔捏了捏眉心,好笑地望着她,“你的照顧自是精心,你哥哥便是現在回來,你也是不敢見的。”

明白他話下之意,她粉面通紅,半響憋出一句:“我的風寒大好了。”

他并未接話,她百無聊賴,數着書架上一本本書籍打發沉悶,在織雲聲音隐約傳來時,快速走出去,“織雲把湯藥給我。”

陸川道:“姑娘莫急,這藥尚未煮出藥性。”

他胡謅,她亦如此,“大人公文還未批完,若是飲用濃稠的湯藥,恐會因藥性而想瞌睡。這藥煮得剛剛适宜。”

陸川見阻止不了,覺得這事不好收場,便跟了上去。

星妤把藥吹了吹遞給陸南浔,“大人請用。”

陸南浔輕輕揮開她的手,“沒病沒災的,叫我吃藥,倒是稀奇。”

陸川跪地道:“奴才見大人咳嗽幾聲,便認定大人得了風寒,這才向姑娘讨藥。奴才自作主張,請大人責罰。”

陸南浔手肘撐着紫檀書案,歪着頭看向星妤,一副純良無害的面孔,“呆呆你說該如何罰他?”

陸呆呆垂眸攪拌已經變溫的藥,只道:“大人即是無病,這藥就不吃了吧。”

他看了她幾息,伸出手道:“呆呆給的藥,便是參了毒,那也得喝不是?”

星妤把藥遞給織雲,故作輕松道:“大人說笑了。不敢再打攪大人辦公,我先退下了,大人早點歇息。”

陸南浔道:“慢着。陸川去打攪你,于我是奴才盡心,但引得你拖着病身前來探望,夜裏寒涼,這一來一回若是加重病情,那他便是犯了大錯。你不追究,我還得追究。”

這話明裏說陸川之過,實則說她自己送上門來裝清高。

星妤心頭委屈,眨眼間淚已盈睫,只覺他是天底下頭一等的惡人。

陸南浔神色大變,人生頭一回心甘情願認錯絲毫不覺難為,“是我不好,你若是氣不過,就打我幾拳出氣,我絕無二話。”

星妤心性敏感,從有記憶起,哭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一落淚,骨子裏的韌勁就提醒她要堅強。

背過身抹了淚,緩緩揚起一個絕美的笑。這笑是雪天裏的寒風利刃,是雪蓮底下盤踞的靈蛇,是男人心頭捆綁的絲線。

“大人是主,我是奴。主子待我不薄,只我心氣高,一時受不住,還累大人安撫賠禮,是我的不是。”

陸南浔頭一回嘗到挫敗感,這女子是冰雕的水晶心肝,軟硬不吃,固執得可怕,除了順着她,竟別無他法。

心中亦來了氣,做什麽一定非這女子不可?

但言語總是快于思維,他說:“我不是主,你也不是奴。你貶低自己讓自己不好受,讓我也不好受,這又是何苦?”

他已透徹地了解她,她仍舊在逞強,“大人不是我,所言不過是猜測。”

陸南浔望着那一碗涼透的藥汁,只看着都覺得苦澀,“想你也不願意讓我送你回去,我便喚旁人送你。往後這種事情再不會發生。”

他的忍讓,她的當頭棒喝。

她總是不自覺就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忽視了尊卑貴賤,與本心漸行漸遠。

星妤忽視眼底的迷茫,福了福道:“大人不生我的氣就好,我先告退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暗搓搓):你屬什麽?

星妤(冷漠臉):我屬我自己。

陸南浔(咆哮臉):為什麽同樣的套路,結果不一樣!!!

☆、頭號主子

雪霁天晴,兵部尚書府大門口一對石獅怒目圓瞪、威風凜凜,能鎮宅護院,卻擋不住府中主人自尋死路。

陸川終于敲開了大門,等得不耐煩的大批将士肆意将府邸圍個水洩不通,仆人終是閉上了嘴巴,鎖住歌喉,五體投地。

李廣坤臉色煞白,渾然一副病入膏肓模樣,恭敬施禮,“首輔大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海涵。”

陸南浔全然受了這比他爹還年長之人的禮,也沒覺得不妥,負手而立四下打量一番,這才看向李廣坤,“皇上憂心李尚書病情,讓我來瞧瞧。”

李廣坤道:“勞皇上記挂,我的病已大好,明日就進宮向皇上請安。”

陸南浔嗤笑,家中也有個裝病後說大好的,然後再不見出現。

可惜眼前人不是眼中人,他目光驟冷,“何須明日?現下就随我進宮請罪。”

請安,請罪,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李廣坤直起背脊,“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理應懂得慎言二字。也不知我犯了什麽罪,讓你如此興師動衆。”

在陸南浔眼中,這不過是一條臨死掙紮的臭魚,雖髒了手,但也得吃不是?

“李尚書該不會認為劉聖峰為了你們之間所謂的友誼,而棄自家人性命于不顧吧?”

李廣坤言語依舊不見任何情緒波動,“我不知大人在說什麽。”

陸南浔看了看頭頂的太陽,讓人搬條太師椅來,底下人會辦事,還奉上新茶。

他悠閑地坐下品茶,再沒有交談的意思。

品完茶,追捕的人犯也被抓回來了。

兩個稚童吓得不輕,見到熟人一下子跑過去抱大腿叫爹。

京城誰都知道李尚書就得一獨苗,愛若性命,但誰都不知道的是,李尚書在外頭置了金屋,養了兩個外室子。

陸南浔啧啧稱奇,“百姓愛幺兒不假,李尚書大難臨頭先想着把兩個幼子送離,真真是父子情深。只是不知李夫人與李公子是如何想的。”

李家母子早就在一旁觀望,女子總是易被情感左右,李夫人腦中只有夫婿的背叛,當下疾步過去撕開那兩個與李廣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稚童,悲憤道:“我和兒子做好與你同生共死的準備,還想方設法去安慰你,卻沒想到你眼中根本就沒有我們母子!你真是好狠的心!”

李廣坤望天長嘆,“我李廣坤無根無族,能在新舊兩任皇帝手下步步高升,不可謂是沒有才能,落得今日這個下場,也只源于一個貪字。我輸給了自己,并非是你陸南浔。”

陸南浔譏諷一笑,“若按照李尚書所言,郢州那些震天雷若是引爆,死無全屍也是他們咎由自取,這般李尚書就贏了?”

李廣坤閉了閉眼,灰白的眼睛一片渾濁,看向發妻道:“我心中并非沒有你們,便是送走你們,也是一樣會被抓回來。”

這話說得輕巧,知道結局就不再努力,說到底也只是因為他想更大把握地為他自己留下香火。

李夫人哀大心死,轉身跪在陸南浔面前,“大人,我和犬子并未參與到李廣坤的罪行中,求大人法外施恩。”

陸南浔道:“只要夫人能勸說李尚書交代餘下二十八枚震天雷的去向,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承諾。”

無論李夫人如何哀求,李廣坤都是一副油鹽不進之态。

陸南浔起身伸伸懶腰,對着李廣坤耳朵道:“知道我前幾日為何不上朝嗎?因為我在固安,趕不及去上朝。”

李廣坤驚恐萬狀,陸南浔擡擡手,“都帶走。”

陸南浔随後進宮向皇帝禀告事态,“震天雷已安然追回,李廣坤及其同夥暫收刑部大牢,是否清查兵部,還請皇上明示。”

皇帝眼中浮現贊賞之色,“一查到底,一個都不能放過。”

“臣遵旨。”

皇帝又道:“此番能鏟除山寨、除去朝中害蟲,公主功不可沒,也應當讓臣民知曉才是。”

陸南浔應下,夜間回府擺出首輔的威風,“爺受了寒,叫那誰過來伺候。”

陸川依言照辦,來到世安苑道:“大人受了寒,也不讓大夫診治,還望姑娘前去勸勸。”

星妤垂眸撥弄那千斤一兩的香料,“大人比我年長許多,又何須我去勸?再者上次大人沒有吩咐我去探望,這次我再不敢自作多情前去的。”

陸川冷面漲紅,看了看織雲。

織雲避過他的眼睛,上次那回事後,姑娘就與她生分許多,她怎敢再勸?她算是看出來了,在首輔府,姑娘是頂頂重要的,大人其次。

陸川不死心道:“上回那是奴才自作主張,大人為此狠狠懲罰過奴才,這回奴才是征求大人同意才來的。”

她若是理智,她就應當立即起身去盡丫鬟的職責,可她就像長在椅子上似的,死活起不來。

星妤道:“我的風寒未愈,還望你與大人解釋一下,就說我好全就去伺候。”

陸川知曉勸不動,垂頭喪氣離開。

屋內寂靜得可怕,她全然已成為府中頭號主子,誰都得看她臉色行事。

半響,織雲聽見姑娘問:“你說大人會發怒嗎?”

織雲望去,姑娘站在窗前,眼中映着一輪明月遮掩了她的情緒,眉宇間的掙紮卻是無處躲藏的。

織雲道:“大人會氣惱姑娘不去探望,但絕不舍得生姑娘的氣。”

她喃喃道:“是什麽讓你們都這麽認為?”

織雲耳尖,“姑娘有所不知,我與織雨是從陸府過來的,但也沒和大人說過幾句話,更沒有聽聞大人與其他女子有過接觸。若不是親眼目睹大人與姑娘的相處,奴婢都要以為大人天性對女子不耐煩。”

星妤勾了勾嘴,“你們都去歇息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我想和你做個交易,以地換地。

星妤:如何換?

陸南浔:首輔府這塊地換你的死心塌地。

☆、一字千金

陸管家拿着一疊燙金請帖請陸南浔定奪,還未商讨完畢,下人來報:“姑娘求見大人。”

陸南浔把請帖在手心裏敲了敲,“請她進來。”

星妤低着頭走進,福了福道:“表姑娘請我去賞花,前來詢問大人意見。”

陸南浔手指擡了擡,“管家去喚人準備馬車。”

星妤暗暗松了口氣,“謝大人體恤,”告退二字還未說,就見他起身向外走,“走吧。”

陸南浔行至門口回頭看向愣在原地的少女,輕悠悠道:“就沒人和你說表妹也請了我?”

上至馬車,星妤就把自己卷縮起來,見陸南浔大馬金刀坐着,并無半點交談意思,她又緩緩放開手腳,心中輕松之餘又帶着點幹澀,總之是不順暢的。

李靜萱迎着二人進府,見星妤刻意與大表哥拉開距離,眼神在二人身上打個轉,“難得大表哥肯賞臉,只家父陪家母去寺裏還願,弟弟也在學堂,沒個男子陪你閑話,你不嫌悶才好。”

陸南浔走在前頭,悠閑姿态讓人當作是府內主子,言語一貫的冷硬,“嫌悶就不會來。”

李靜萱笑笑,與星妤道:“家中沒有外人,你無需拘束。”

星妤笑着颔首,袖內一直攥着的手捏得更緊了。

品了半盞茶,李靜萱道:“父親近來得了幾本絕跡孤本,天天念叨着請大表哥過來賞鑒。”

陸南浔從善如流起身,“我去瞧瞧。”

待人一走,李靜萱再也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大笑,笑夠了道:“我和大表哥都是一樣直來直去的性子,今日為你婉轉一回,不想你心如明鏡,怕是在肚裏笑話我們吧?”

星妤心中一輕,真心道:“真是難為表姑娘了。”

李靜萱揮退左右,挨着星妤道:“知道難為我,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我。大表哥只說你與他生分了,讓我開導開導你。”

見她咬唇,似難為情,又道:“大表哥心性要強,破天荒頭一回求人,我不能不答應。不過我喜歡你,想你好,見你也沒個知心人,也是打心底想為你排解一下。你若實在不想說也無需勉強,想說也無需擔憂我什麽都與大表哥禀告。”

星妤微嘆,摩挲着嬌養出來的青蔥玉甲道:“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我自作聰明進府,得意洋洋自己機智過人,近來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大人早早布下的局。這事怪不到大人頭上,是我自己與自己過不去。”

若只是如此,又何須她出面,大表哥自行解釋就成了。

李靜萱仔細看了看她,身着百蝶穿花織錦羅裙,頭上一對白玉簪,打扮依舊素淨淡雅,比起頭一次見她硬撐着的氣場,如今她簡單往那一坐,就讓人覺得這是深牆高院培養出的女子。

還有點不同就是,她眼中不再是一塵不染,染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淡淡情愫。

思及她心思重,怕是點破反而不美,只裝作不知,李靜萱笑道:“怎麽就怪不到大表哥頭上去了?他堂堂一個首輔,居然對你一個弱女子耍手段,這不是錯是什麽?你何須自己給自己找氣受?有氣對着他撒就是。他若是暴怒,你就能更加言正名順冷落他,看他一個人在旁邊又氣又急卻無可奈何,豈不是更美?”

知道她是玩笑話,星妤仍舊跟着微笑。

李靜萱道:“這就對了。女子生存于世本就不易,事情都讓男人們擔着,咱們只管好吃好喝好玩就好。”

表姑娘驕縱任性,是世上難得的真性情女子,星妤心中升起淡淡羨慕,有家人寵着才使她有這般有自信底氣,念及自己從未謀面的父母,口中苦澀蔓延開來。

飲下一盞清茶壓壓,又想起陸南浔有父母卻無關懷,這一比較,不再顧影自憐,心中對他有些釋懷。

“表姑娘歸家這些日子可好?我沒有顧及表姑娘,倒勞累表姑娘為我操心。”

李靜萱長嘆,傷感起來,“好也不好。我不惹父母生氣,他們自是千好萬好,可他們總是逼着我相看,我不從,便會得到譴責怒罵。我知他們是為我好,可他們因為我快成為老姑娘,顏面不存,故而把我像個貨物一樣甩出去,先顧及別人想不想要。我感覺自己不受重視,越發逆着來,這是我面臨的難題。”

星妤沒有經歷這些,也不知如何開解她,只道:“表姑娘的閨中密友可都成親了?不妨聽聽她們意見。”

李靜萱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回程路上,星妤恭順道:“近些日子是我不好,往後再不敢犯,求大人寬恕。”

這一說倒是把陸南浔怒火點着了。

努力這麽久,得到的竟是回歸原位的認錯?還不如與自己耍脾氣來得讓人舒坦!

不過他理智尚存,淡淡道:“我若是與你計較,又怎會有如今這幕?你心甘情願認錯,不是因為你真錯了,而你不想領我的心意。而你能說出認錯的話,是料定我會縱容你,”他側眸望她,“陸呆呆,踩在我身上,這界限還能劃清?”

星妤慌亂低頭,手指在袖中扭成結,良久道:“大人多慮了。”

不見他回應,她悄悄擡頭,他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本書在看,修長手指微曲,眼神波瀾不驚,俨然貴公子之态。

陸南浔眼皮沒擡,伸出右手,一字千金,“水。”

星妤四處看了看,從暗格裏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

陸南浔飲過把杯子還給她,複專心看書。

馬車緩緩停在首輔府大門,陸南浔不着急起身,目視前方道:“如此這般,可是你想要的?”

車內寂靜到呼吸可聞,心卻狂亂無比,聽者與說者都像是在面臨酷刑。

等不到她回答,他下車離去。

星妤呆愣原地,心中百味雜成。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為何總是波動我的心弦?

星妤:因為我在思考如何下刀。

裸更就是這麽痛苦……

☆、離開陸府

高高低低的榕樹上積聚着一團團雪花,風一吹,掉下一團正巧砸在過路的男子肩上,惹得他抱怨幾句。

陸南浔心身都不舒坦,在見到星妤怯怯落淚那刻,不舒服到了極致,面沉如水道:“蕭泓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自己不檢點,不要覺得別人也不檢點!我是奉皇上口谕看管星妤,你自己犯下的錯讓你妹妹受牽連,你還好意思責怪她?”

星妤驚恐擡眸,一滴眼淚堪堪而落,澆熄了兩個男人的争吵不休。

她抹了淚站在蕭泓澄面前,福了福道:“我哥哥不知其中內情,還望大人見諒。”

蕭泓澄皺眉拉起妹妹,這二姓家奴何德何能能讓妹妹彎腰屈膝?俊俏眉目帶着鄙夷與嘲諷,完全不把一品大員放在眼裏,“我責怪我家妹妹與否與你何幹?便是你行的看管之責,把人當奴才使喚,可真長你首輔的臉!如今我安然無恙出宮,罪責已免,你還能越過皇上不放人不成?”

陸南浔被星妤帶着哭腔的嬌軟嗓音消了火,念及自己手段卑劣,蕭泓澄刺幾句受着就是,不想他完全沒有罷休的意思,這界限劃得比陸呆呆的還深刻。

一幹仆人不敢擡頭,只聽見大人硬邦邦道:“皇上并未收回成命,恕我不能抗旨不尊。只要蕭舉人進宮去求得皇上旨意,我立即用座駕送星妤回家。”

蕭泓澄把陸南浔的轉變看在眼裏,都是男人,一眼就能探知對方想法。如此大動幹戈,無非是想借風言風語把名分坐實。

可世上哪有這麽容易的事?

冷笑道:“陸首輔明知我不是官身,無法進宮求見皇上,你如此行事,倒是頗有你家先祖風範。”

陸南浔祖父殁于前朝,鬥不過把持朝政的奸臣,便去向皇帝哭訴,最終卻也沒能如願。

被暗諷欺軟怕硬的首輔大人回諷:“蕭舉人倒是與你的先祖不同,風骨氣節傳到你這代,一點也不剩。”

星妤呼吸一滞,陸南浔會知曉先祖,而他又說哥哥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可想而知先祖的身份……不敢再想下去,“大人是天子寵臣,最是通曉聖恩,還請大人通融一下。”

陸南浔不是不願意放人,而是倆人之間的隔閡未消除,一直想着要去解決這事,卻也一直沒行動,如今窮途末路,只是不甘心罷了。

再者蕭泓澄氣焰嚣張,讓他下不來臺,還想找找他的不痛快,“我曾向蕭舉人讨要一樣摯寶,蕭舉人爽快答應,如今到了索要之時,怎可翻臉不認人?”

蕭泓澄變了臉色,餘光瞥見妹妹神色如常,似不理解其中深意,但兄妹倆一起長大,他怎會不知她這是在顧全他顏面?

“人是人,寶是寶。我能給的,首輔只管拿去;我不能給的,只有把項上人頭賠給首輔。”

陸南浔嘴角微抽,誰敢動公主的人?不過沒惡心到蕭泓澄,倒是讓陸呆呆受了傷,再次敗在她的心思重之下。

冠冕堂皇道:“蕭舉人言重了,我并不是強人所難之人。星妤在我這裏住了兩個月,對我的事有些知情,你們要走,我想囑咐她幾句。”

蕭泓澄剛要出言拒絕,星妤微微搖頭,“但請大人吩咐。”

室內又是地龍,又是炭爐,衣襟上殘留的雪融化,衣裳變得粘膩,陸南浔皺着眉頭扯了扯衣襟。

倆人走離幾步,星妤把一切看在眼裏,抿抿嘴,低下頭。

人還在面前,他就想不管不顧抓着不放,好在貼在心口的濕衣裳不斷提醒他要理智,“你回去以後,可還會記得我?”

星妤萬萬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當然記得,大人對我的關照,我一輩子感恩戴德。”

陸南浔嗤笑,“陸呆呆你若是身為男子,若是在朝為官,我定不是你的對手。”

她微微擡頭,他眉目含笑,滿眼戲谑,“你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我甘拜下風。”

之前冷峻,此刻溫暖,一冷一熱間,她毛骨悚然。

“我離府以後定當守口如瓶……”

他打斷她,“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說。呆呆想要隐瞞,可是心中有鬼?”

許是兄長在有底氣,她沒好氣道:“大人既然知曉我本名,就不應該再如此稱呼我。”

陸南浔道:“女子閨名只有夫婿能喚,我遵守規矩,另起一綽號稱呼你。星妤如此豁達大度,是我作繭自縛了。”

星妤粉面通紅,不甘示弱道:“大人心性冷酷,在我面前佯裝溫和,好沒品。”

她的數落,在他耳中無異于萬物複蘇之聲。

他揚起嘴角,“看破卻不說破,最有智慧的是你。”

星妤微微蹙眉,無奈于氣氛被他扭轉,只道:“大人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告辭了。祝大人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他嘆氣,“每次都這樣,是不是篤定我會縱容你?”

她只當沒聽見。

蕭泓澄冷着臉走近,掏出一千兩銀票拍至陸南浔胸口,“舍妹在貴府住了兩個月,小小意思,還請首輔大人收下。”

轉頭道:“走吧。”

眼見星妤毫不猶豫邁出蓮步,首輔大人脫口而出,“不行!”

清清嗓子,“這銀票還請蕭舉人拿回去,星妤這兩個月在府上幹了不少活,應是我給她工錢才是。”

陸管家機靈,早就讓二織把姑娘的衣飾及近身用品打包好,待大人一言語,立馬奉上。

陸南浔滿意地看了管家一眼,“料想你們也不會要我的銀子,只是這些東西留在我這裏也沒用,就當工錢如何?”

蕭泓澄皺眉沉思片刻,複颔首同意了。

星妤亦步亦趨跟在蕭泓澄身後,那乖巧勁,看得陸南浔心中泛酸,也不知何時輪到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你多帶走了一樣東西。

星妤:什麽?

陸南浔:我的心。

☆、晃出想法

冰雪消融之時,最是寒冷。

坐在熱炕上,星妤仍止不住哆嗦,暗思難怪世人道由奢入儉難,她也染上了富貴病,好在還能治。

芳芳捧着熱茶慢飲,時不時瞧上星妤一眼,實在憋不住,輕聲道:“星妤你姨姥姥家可是大戶人家?我見你們兄妹走一趟遠親回來,人都大變樣。”

星妤淺笑,“變什麽樣了?”

芳芳歪着頭細思,圓溜溜眼睛愈發彷徨,“容貌沒變,但給人感覺很不一樣,具體是什麽,我形容不出來。”

星妤抓了一把開口松子放在芳芳手心,“不過是你我兩月未見,有些生疏罷了。我見你也有些變化,可是我不在這段時日,發生了喜事?”

芳芳面紅耳赤,羞答答道:“我和他定親了。”

星妤四處看了看,從前日帶回來的那箱子裏翻出四塊未用過的錦帕,“小小賀禮不成心意,待你大喜之日,我再送你好的。”

芳芳摩挲錦帕上精致繡工,依依不舍還給星妤,“繡樓與這差不多的要一兩銀子一塊,這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

星妤推回去,“什麽貴重不貴重,我只知道這只是幾塊帕子。你不收,可是覺得這帕子價錢勝過咱們一同長大的情誼?”

芳芳不好再推卻,有些難為情道:“星妤,明年咱們這一片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也知道她們嚼舌根的本事。你這次外出可遇見了有緣人?”

人不在跟前,影響力卻無處不在,星妤下意識道:“世人的嘴長在世人嘴上,我只能管住自己的耳朵。”

芳芳似懂非懂,見星妤粉面通紅,只當她是為自己待字閨中羞愧難當,試探道:“我有次遇見阮大娘的娘家侄兒,他還問起你。”

越是想趕走腦海中之人,輪廓就越清晰,她索性不去管,聞言道:“阮舉人課業緊張,還不忘問候鄉鄰,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

芳芳仔細看了看星妤,身着半新不舊的粗布衣裙,脂粉未施,木簪挽發,出塵絕豔的容貌與環境格格不入,就像盛世牡丹用一個破陶罐培育。再見她眉目間毫無羞澀,可見所言不是虛詞,若不是一同長大,她定會認為這少女心比天高,看不上一般人。

“星妤,你哥哥也是舉人,你們身份相差無幾。”

話說到這份上,星妤話也直白,“芳芳,阮大娘每次說起自己侄兒時,看我們眼神都透着一股蔑視。她尚且如此,可推及阮家情況。你說我又何必呢?”

芳芳心中湧現傷感,拉着星妤手道:“是我糊塗,再也不提起他了。”

星妤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快別怪自己了,來吃東西。”

芳芳摸摸自己肉乎乎的臉蛋,堅定搖頭。

星妤會心一笑,寬慰道:“都說圓臉是有福旺夫之相,你這樣的最讨婆婆喜歡。”

芳芳心思淺,聞言也不再糾結,吃了幾條燈芯糕,一臉好奇道:“再和我說說你姨姥姥家吧?”

星妤垂眸掩下心虛,不太自然道:“他家高門大姓,規矩森嚴,進出不易。”

半響也不見她繼續說,芳芳問:“這就沒了?”

星妤笑,“行走坐立都有規矩,總歸沒有咱們這兒自在。”

送走芳芳,她正要關上大門,門縫突然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來阻擋。

她做賊心虛看了看外頭,他昂首挺胸漫步庭院。

星妤關上大門,壓低聲音道:“大人怎麽來了?”

陸南浔反問:“來者是客,你在府裏學的待客之道就忘了?”

她冷着臉把他領到廳堂,倒了一杯滾燙的茶給他,“這茶是從山上采摘的,恐污了大人的嘴。”

他任由她發作,含笑道:“你在府裏都是笑臉迎人,再不濟也會強顏歡喜,這甩臉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陸呆呆,你敢說你目無尊卑,不是因為你吃透了我?”

星妤心中微緊,“大人私闖民宅目無法紀,我礙于名聲不敢喊人,還不興我不高興?”

陸南浔也不去戳破她,“你哥哥進宮侍奉君王,都是因為我在皇上面前美言。我成全了你哥哥與公主,你又沒有心上人,是不是該把自己賠給我了?畢竟你破壞了我的姻緣不是?”

她裝傻,“大人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我又何時與大人做過交易了?”

他的目的并不是要逼迫她,只這姑娘心冷,他不能讓他鑿出的路被冰封了。

陸南浔佯裝上當,萬分苦惱道:“早知道如此,當時就應當白紙黑字寫明讓你簽字畫押才是。”

星妤冷哼,“都說夜路走多了會撞見鬼,大人屢次三番私自離開官署,小心被人彈劾。”

陸南浔慢條斯理品茶,“你這茶不錯,想來飯食也不錯。若是我被彈劾丢了官帽,我便有樣學樣來你家自薦,成為護院如何?”

她樂不可支,顫着手指着庭院那啃骨頭的狗,“大人真要與它作伴?”

他黑臉,随即又揚起如三月春風一樣的笑,如此鮮活的她,寵就寵吧。

他如此,她笑不出了。

擔憂元叔與劉嬸突然回來,她道:“此處人多口雜,鄰居家來往也不興敲門,還請大人莫再逗留。”

陸南浔起身,不容拒絕道:“下次我不想再聽見你問我為何來了。”

蕭泓澄心性敏銳,明明一切如舊,他卻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沉沉打量一眼妹妹,問:“今日家中沒有旁人來吧?”

星妤鎮定自若,“芳芳來過。”

他追問:“再無旁人?”

明明想說實話,出口卻是,“還會有誰來?”

蕭泓澄暗思自己多疑,不忘給陸南浔上眼色,“陸首輔天天在皇上和公主眼皮子底下晃悠,皇上本沒有想法,也被他晃出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十拿九穩,就差你一吻。

星妤:十賭九輸,就差你一說。

☆、設下圈套

暮色四合,陸南浔與蕭泓澄踩着最後一絲斜輝步出宮門。

陸南浔道:“再有兩天就是休沐之日,我在一品樓設宴,蕭舉人可否賞臉?”

蕭泓澄頭也不回,聲色透着一股厭煩,“皇上全年無休,我自也不敢輕怠,倒是要辜負陸首輔美意了。”也不知想起什麽,他皺眉回首,清亮眸子映着的男子面容肅穆與夜色融為一體,不知掩藏了多少歪門邪道。

陸南浔一臉懊惱,“是我心生懈怠了,多謝蕭舉人提醒,那日我定當如常辦公。”

蕭泓澄眼睛微眯,這厮陰險狡詐,定是在下套。暗暗決定,休沐那日坐守家中,任他詭計多端也無法實施。

翌日星妤買完東西歸家,身後一輛熟悉的車不緊不慢跟着。

許是耐心耗盡,車內之人沉着臉跳下車。

她似才發覺,側身福了福,“大人安好。”

陸南浔冷哼,“好什麽好?現在朝廷上下都知道我被門撞扁了鼻子,就連皇上都開金口詢問那是怎樣一扇門。我說是我自作自受,安裝了一扇玲珑剔透的琉璃門,珍之愛之,就算被傷,也舍不得拆除。”

隔着帷帽他看不清她表情,知她尴尬,但也不輕易放過她,“最可氣的當屬你哥哥,你猜他怎麽說的?”

避無可避,星妤也不再謹小慎微,“別人如何待他,哥哥便如何待人。大人覺得哥哥氣人,可曾反思過自己?”

首輔大人存着讓佳人溫柔小意安撫的心思而來,面對冷漠指責,險些吐血。

他冷諷,“是,你哥哥胸襟開闊,我等都是心胸狹隘之人。就算被他諷刺活該,也當謝天謝地謝他點撥之恩。”

星妤挎着竹籃,東西有些重,她才想換只手,就被他拿過去提着。

她易心軟,這事她本就有錯,柔聲道:“那日家中有人,不方便請大人進去,我做慣了粗活,關門沒顧忌力氣,還請大人見諒。”

陸南浔氣性大,得理不饒人,“家中有什麽人,讓你緊張到連話也不願意與我說一句?你家中請人做飯打掃,也不知你的力氣是如何練就的,可是閑着無事,便劈柴消遣?”

見她不說話,他又道:“你若是不解釋,我還以為某些人在你面前說我什麽,讓你見了我就生怒。”

星妤讪讪道:“大人多慮了,沒人敢說大人不是。”

他步步緊逼,“便是嘴上不敢,心中不見得也如此。我近來老是打噴嚏,可是你在背地裏罵我?”

每回見面,話題都被他牽着走,她不想再糾纏不清,“我快到家,大人請回。家中簡陋,大人下次來訪還請提前告知,我也好讓哥哥準備一二。”

陸南浔眼中閃着不悅,嘴上不動聲色,“依你就是,只是我還有一樁心事未了。曾和你說去京郊看梅,你若不想我惦念,明日就同我去。”

星妤下意識想拒絕,但擺脫他的喜悅讓她忘記去思考其中是否有陷阱,“大人說話算話?”

陸南浔止步,隔着白紗準确鎖定她眼睛,語氣不善,“你就這麽高興?”

她垂眸,“有始有終,不留遺憾,當然讓人開心。”

他似笑非笑,“只怕你以後不會這麽說。”

星妤也不同他争辯,伸出手道:“大人把籃子給我吧,明日我定當赴約。”

陸南浔把籃子放在車沿上,搓搓手道:“你這姑娘就是執拗,你孤身一人前去,也不和我約定時間,就不怕在等我時遇見壞人?再者梅林那麽大,你真當我們冥冥之中有緣分,指引我們找到彼此?”

挨批評,她一貫沉默以待。

他有個時候真覺得自己在找罪受,面對朝臣都沒花過這麽多心思,但要想吃得十分甜,這七分苦又算得了什麽?

溫聲道:“明日巳時我在距離你家一條街外等你,許是午時就送你回來。你若擔心我心懷不軌,也可攜帶一把匕首防身。”

星妤道:“大人品行端正,行事光明磊落,在首輔府尚不曾逾矩,在外更是不可能。我剛才只是在想回家找什麽借口,那明日之事就依大人所言。”

不管是不是真心話,他聽着是舒坦的。

“若是你有事耽擱,也無需擔憂,我定會一直等你的。”

只她并不領情,将他一腔柔情看作是末日黃昏,“我素來守約。”

陸南浔臉面挂不住,身旁之人舍不得發作,轉眸瞪了一眼無辜的陸川。

寒風徐來,帷帽上白紗在他手背纏綿不去,他忍不住握在手裏,心思蕩漾之際不小心把她的帷帽扯下來。

她的發髻也被扯散,她一側頭,青絲鋪背,絕美小臉透着冷也透着香,猶如雪中梅花,美得惑人。

他喉結快速滑動幾下,頭一回吐字不清,“你要不要去車上梳妝一下?”

星妤看他一眼都嫌煩,奪過他手上的帷帽戴上就走。

陸南浔心中百般滋味,目送她離去,轉眸見她的籃子還在,斟酌片刻讓陸川給送去。

陸川送完回來坐在車沿駕車回府,片刻車內傳來怒氣沖沖的聲音,“陸川你現在辦事都不需要回禀了?”

陸川道:“姑娘什麽話都沒說。”

陸南浔:“……”

複一日,大半日也不見陸南浔出現,蕭泓澄心中惴惴不安,尋了禦書房伺候的小太監問:“今日怎麽不見陸首輔過來?”

小太監笑道:“蕭舉人有所不知,陸首輔今日告假,說是陸老太君今日從莊子上回京,要親自去接。陸老太君深明大義,皇上素來敬重,當下就準許了。”

小太監後一句話蕭泓澄沒心思聽,他忽地想起昨夜妹妹說今日去京郊看梅。

妹妹心性單純,定是被陸南浔騙着去見他家祖母,念及此,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世上有一種酒最好喝,我想請你同飲。

星妤:什麽酒?

陸南浔:合卺酒。

☆、玩火燒身

臘梅之美,倆人無心欣賞。

這段短暫的旅程對二人而言都是一場為達目的必經的折磨,只是倆人預期相左,總得有一人來承受失落的痛苦。

李嬷嬷福了福,目不斜視道:“老太君擔憂大少爺迷路,特地打發奴才出來迎接,不想大少爺這麽快就到了。”

陸南浔解下香囊遞給她,“勞嬷嬷久等。”

行了幾步,他沉不住氣,“此番是我央求祖母出面,事後要如何出氣都随你。只祖母年事已高,還為我受寒受累,請你莫要遷怒于她。”

星妤幾個深呼吸仍沒忍住,“大人為我大費周章,不惜讓陸老太君屈尊降貴遷就我,如此苦心,我感動都來不及,又怎敢不知天高地厚心生怪罪?”

他眉頭緊鎖,她如今身份本就差了些,若是在祖母面前表現得桀骜不馴,只怕難上加難。

梅林小築外傳來腳步聲,陸老太君擡眸,門口進來的姑娘荊釵布裙,卻生得貌美絕倫,猛地一眼還有些面熟,不過年紀大了,想半響也沒想起到底像誰。

這姑娘舉止落落大方,臉上絲毫沒有畏懼之色,還與長孫并排見禮,若不是傲氣,便是存着氣。

再見長孫如獲大赦,她心中有了答案。

“快起來坐。”

屋內丫鬟也都有眼色,奉上茶便悄無聲息退下。

無需陸南浔介紹,陸老太君道:“今日冒昧請姑娘前來相見,全是老身的主意。姑娘面色不悅,可是我家孫兒沒有事先告知姑娘此行目的?”

星妤詫異擡眸,上首的老婦人身着暗紅色福祿壽紋錦衣,頭環珠翠,眼神溫暖中帶着不可侵犯的貴氣,讓人自慚形穢。她低頭,腳下是豔麗的地毯,身上布裙被襯得不堪入目。

“大人昨日與我說來此看梅,沒說老太君也在,但也沒說您不在,是我思慮不周,生自己的氣罷了。”

陸老太君眼前一亮,瞥了一眼故作深沉的長孫,又問:“這麽說,姑娘若是知曉有老身在,便不會前來?”

星妤回,“老太君擡愛,敢不前來拜見?”

陸老太君轉動幾下手中的翡翠串珠,伸手道:“小小見面禮,姑娘莫嫌棄。”

星妤側目望了一眼陸南浔,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起身福了福,“老太君賞賜本不該推卻,只是我家貧,此等貴重之物對我而言,猶如雞插鳳羽不倫不類。再者老太君手邊的東西定是心愛之物,我更加受不起,還請老太君見諒。”

她推拒的哪裏是東西,明明就是他!

陸南浔黑着臉道:“什麽受不受得起,給你就收着,這東西還能咬人不成?”

面對陸南浔,星妤可沒這麽好語氣,“東西是不咬人,但防不住被人惦記,若被偷了,可要我拿命來抵?”

陸老太君煞有趣味看着小兒女争吵,這姑娘存心展現逆骨,卻不讨人厭,就像外頭迎寒而開的梅花,傲骨铮铮讓人欣賞。不過傲骨對陸家的長孫媳可不是好事。

她随手把串珠丢在紅木高幾上,神色冷了幾分,“姑娘不要,老身也不勉強。”

星妤神色自若,陸南浔卻急了,“祖母,她年紀小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

陸老太君語氣陰晴不定,“有些人資質魯鈍尚可以矯正,有些人天資聰穎卻是無法改變的,與其到最後筋疲力竭于事無補,不如一開始就忍痛止損。”

星妤贊同颔首,“老太君說得在理,就像有些人天生愛山水不愛仕途,便是被家長逼着走科舉之路,只怕一生也考不上。”

陸南浔心中一緊,見祖母神色不對,斥責道:“你今日可是不帶腦子出門,盡說些渾話!”

星妤也怕自己太過,讓陸家報複到哥哥身上去,便垂眸不語,一味受着。

陸南浔起身給陸老太君倒了一杯參茶,不太自然道:“祖母有氣盡管出,別憋壞自己。她小門小戶出來的,不懂規矩,着實該訓。”

陸老太君心中有火,氣這姑娘不識擡舉,更氣長孫的态度,為一個女子窩囊至此,也沒誰了。

不鹹不淡道:“我怕訓壞了,你背地裏不好哄。”

陸南浔讪讪道:“哪能呢?她平時最懂事不過,今日許是被夢魇了。”見祖母神色恹恹,知曉不能再繼續,“今日我先送祖母回府,等她清醒了,我再領她過來給祖母賠罪。”

陸老太君不置可否。

上至馬車,陸老太君讓長孫一同坐,“她是好高骛遠,還是另有原因?”

陸南浔笑,“就知道祖母火眼金睛,什麽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她無父無母,對外有一個父親,實則那只是她家的舊奴,只有一個哥哥相依為命,便是公主及笄禮那日您見到的那位。她哥哥也不知如何教她,便以己度人教她識字讀書,許是看多了書,染上了書生清高的臭毛病,這才不擇言語。”

陸老太君問:“依你這麽說,她的家世還有跡可尋?是不是與前朝有關?”

蕭國覆滅,陸家本就出了力,保不準祖母會不同意,他含糊其辭,“我也只聽她哥哥說了三言兩語,具體不甚清楚。”

陸老太君何等精明,一眼看穿長孫有隐瞞,她也好奇起來,當下也沒否定,“她若能改掉臭毛病,再習得一些相處之道,倒還不錯。”

有了祖母的定心丸,面對星妤的冷臉時,他還有心情玩笑,“被你弄得下不來臺,我都沒生氣,你擺這麽高的調子,可是等我哄你?”

星妤不想與他說話,又聽見他道:“私下裏哄你是可以,但下次可不能再在長輩面前唱反調了。”

她冷笑,“什麽反調?那是我的真心話!”

“你……”話還沒說,車已經停了。

星妤掀簾下車,聽他一言的機會都不給就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父母和夫婿,那一個和你沒有血緣關系?

星妤:夫婿。

陸南浔:乖,娘子。

白天浪,我來晚了……

☆、百密一疏

燈火閃爍,靜坐之人面如古井,神如怒目金剛。

星妤頂不住壓力,怯怯道:“他沒有逼迫我,是我自願與他同去的。”

不說還好,這一說,蕭泓澄怒火再次點燃。

出了宮門他直奔首輔府,陸南浔那厮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還不要臉道:“蕭兄不來,我也正打算登門致歉。原本是打算明日休沐宴請蕭兄及星妤,聽完蕭兄之言後不敢再偷懶,便把兩日作一日,先請了星妤,”側頭示意陸管家,“擺膳,把我珍藏的梨花白啓出來。”

首輔府奴才辦事利索,不到一刻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美酒上桌,陸南浔親自給彼此斟酒,先幹為敬。

一連三杯下肚,他酒氣纏身,一手撐頭,一手晃着酒杯,話是想到什麽說什麽,全然把對方當作是推心置腹多年至交好友,“七夕那日我遇見她,被她踩了腳,本是要找她麻煩的,最後卻心甘情願放過她。你出考場那日,我本起了戲弄她之心,最後卻為她擋住一幹窺視。接她入府的心思是什麽時候起的?好像是看見她與一個書呆子說話,又好像是知曉你與公主的事之後……總歸一切如我所料,但發展卻如脫缰野馬一樣控制不住,不過我樂得接受就是。蕭兄比我年幼,這便是我心甘情願稱你為兄的原因。”

蕭泓澄冷眼看他裝腔作勢。

陳年老酒口感綿軟醇厚,他不覺又喝下一杯,“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錯,是我用言語蒙騙她,你別怪她。她在祖母面前不假辭色,寧折不彎,沒有辱沒蕭家門楣。”

都把錯歸在自己身上,這等為對方着想的默契,蕭泓澄腦門子都是火。

不過妹妹他是了解的,熱心裹着一層厚厚的冰,能凍傷常人,卻抵不住陸南浔死皮賴臉地貼近,心中留了痕跡,自會為對方開脫。

“他也是這般說的。即是妹妹自己的因素,為兄畏懼他手中權勢只好忍氣吞聲,還望妹妹諒解兄長身份低微,不能為妹妹強出頭。”抹黑陸南浔,他素來不帶手軟的。

星妤心中有疑,但兄長與陸南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是我誤入歧途,連累哥哥受氣,往後定事無巨細詢問哥哥後再做決定。”

蕭泓澄一臉溫和笑意,“妹妹無需如此,只是陸首輔糾纏不清,咱們身世又同前朝有關,我擔憂陸首輔別有所圖,這才一再阻撓妹妹與他來往。”

星妤腦袋昏昏沉沉,只道:“妹妹知曉了。”

待星妤回房,元平憂心忡忡道:“主子點出身世,星妤又是心思重的,此事壓在她心頭一日不解,就一日強顏歡笑。”

蕭泓澄眼底火燭閃爍不定,沉吟片刻道:“若想根治,就得下猛藥。陸家叛變,陸南浔年少不曾參與其中,但他有今天,離不開陸家的從龍之功,踩在蕭家脊梁上來娶蕭家女兒,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再者陸家污糟事一堆,還自視過高瞧不起人,妹妹若是嫁進陸府,可想而知會得到什麽樣的輕視,我何不一開始就替她斷了痛苦根源?”

元平嘆氣,主子與皇帝有血海深仇還成了岳婿,星妤與陸首輔又算得了什麽?不過他只是一個閹人,到底不懂男女情愛,也只在心中想想。

陸南浔一連吃了幾趟閉門羹,便打發人守着,終被他尋到了時機。

她拿着梳子給喃喃梳理毛發,見到來者既不慌張,也不起身,全然無視。

陸南浔自顧自地尋了把椅子坐下,瞥見她雙手凍得紅通通的,皺眉道:“這麽大的狗哪還需要你伺候?你若喜歡,改明兒我給你送只乖巧的獅子狗過來。”

星妤淺淺一笑,眼底的冷讓人無從思考,“無功不受祿,大人又有什麽是需要我配合的?”

許是他骨子裏有些賤,見多了她冷臉,還能瞧出冷豔而不妖的美來,摸摸下颚道:“這都多少時日了,你氣還沒消呢?”

她拍拍喃喃腦袋,喃喃會意轉個身,“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話到嘴邊,陸南浔又退縮了,改道:“年關在即,你家也沒點色彩,我給你送幾盆花來可好?都是養在世安苑,你照料過的。”

星妤放下梳子,淨了手給陸南浔倒了茶,“大人活得太累了,你想知道什麽,我定知無不言。”

茶被他品出澀,話被他品出絕,他氣問:“你覺得我需要從你身上知道什麽?”

他眼睛黑沉如墨,狠戾如刀,叫她嘗到了恐懼,仍舊不肯屈服,垂眸道:“大人心中所思所想,我又怎得而知?”

陸南浔冷嗤,“你不知,偏又揣測我心思不純,倒是我該問你,你想知道什麽?”

這啞謎打得心累,她沒心思同他繞彎子,“大人知曉我身世是不是?”

陸南浔正色望着她,只眼前少女似習得了大乘佛法,似簡又似繁,叫人越看越生疑,“你哥哥定不會告訴你全部事實,你憑借只字片語想套取我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但我覺得此事讓你哥哥親自告訴你比較好。”

她丢了氣勢,像個孩子般表露不悅,“我不想哥哥再為我難做,大人還是請回吧。”

他眼底蕩開了笑意,嘆道:“你這一面,想必你哥哥也不知的吧?”

星妤破罐子破摔,“是,只有大人知道我兩面三刀,你滿意了吧?”

陸南浔施施然起身,臨行前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太聽話了,不過也沒關系,百密總有一疏。”

再有幾日朝廷就将封印,陸首輔天天在禦書房晃悠,晃得同在禦書房當差的蕭泓澄心煩心燥,便在盛州雪災之時舉薦陸南浔前去赈災。

陸南浔欣然接旨,獨在異鄉過年倍感孤獨,便把心心念念的人兒一同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實不相瞞,我有點花心。

星妤:哦。

蕭泓澄:聽說你有點花心?

陸南浔:花心在星妤身上。

蕭泓澄收回四十米大刀。

☆、一場較量

白雪鋪地,一望無垠,林間烏鴉哇哇啼哭,哀怨聲叫人也品出一分同病相憐來。

陸川屏息凝神聆聽,車內半點聲響也無,他不由得出聲:“姑娘?”

依舊沒有回應。

勁風卷雪,他被迷了眼,也慌了神,害怕裏頭的人間富貴花化作冰雪消散,他停車掀簾,只見她一手撐臉,一手拉住車窗簾,怔怔望着車外出神,露出的一截白玉手腕凍得通紅,勝卻人間三分顏色。

她緩緩側頭,懵懂地望着他,像是被拐騙後找回的孩子,整個人仍處于懷疑中,你說的和我看到的,到底哪個才是真?

陸川心頭劇烈跳動幾下,垂眸道:“姑娘一路上不言語,可別氣壞了自己。奴才雖是奉命辦事,但也是作惡者,姑娘有氣盡管出。”

星妤繼續看向窗外,聲音平淡如死水,“想通了,就不氣了。”還安慰他,做盡一切善事,“你我都身若浮萍,掌控不了命運,但可以掌控自己的心,我又怎會對你心生埋怨?”

陸川握拳,幾個呼吸才忍住背叛大人之言,“姑娘小心凍着。”說完把車簾嚴嚴實實掩好,繼續駕車上路。

他見過她在大人面前的模樣,嬌氣任性,有所求溫柔體貼,無所求胡亂生氣,撇去容貌,這樣性子沒幾個男人受得了。但在他們面前,她永遠是端莊大方,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大人為何鐘情于她。

夜間入住驿館,赈災的隊伍也在,陸南浔對外宣傳這是家中表妹。

驿館小吏都是人精,明眼看得出的問題只裝傻充愣,用最好規格招待這頂金貴的首輔表妹。

陸南浔提着包袱上樓找她,屋內擺着一桌子生食,有葷有素,銅鼎內紅湯翻滾,她吃得正歡。

他把包袱放下,坐在她身邊道:“越來越不懂禮數,表哥還沒到,表妹怎能先動筷?”

她夾起幾片松茸放在銅鼎內燙熟,紅嘴輕啓,“表哥表妹也得避嫌,沒有長輩在,怎可單獨同桌共食?沒禮數的,該是表哥才是。”

桌上沒有多餘的碗筷,可見這姑娘氣性,陸南浔也能将就,尋了空碟,拿起公筷就用。

星妤蹙眉,不再看他。

用完晚膳,他指着包袱道:“出門在外,女兒身會招來非議,還要委屈你做男兒打扮。這裏頭衣裳沒人穿過,但不知合不合身,你将就着穿,屆時我再給你置辦好的。”

星妤冷笑,“大人真是足智多謀,赈災在前,我在後,既能奉公,又可以顧私,再沒有比這辦事休閑集一體更兩全之法了。”

陸南浔大言不慚,“我這是昏招,可也是沒法子的無奈之舉。若依照你慢吞吞的性子,以及你哥哥瞧不上我的态度,咱們之間別無可能。”

星妤一天積攢的怒在這一刻爆發,“你沒法子,就得來糟踐我?”

陸南浔臉上挂着讪讪之色,沒皮沒臉的事做多了,顏面說丢就能丢,“往後我用八擡大轎來賠禮如何?”

“誰稀罕!”

“求你稀罕。”

話一出口,他也沒打算把臉面再撿起來,“你真以為我空閑得很,時不時找你只為消遣?你勉強自己不知,恕我不能茍同,便只有自己動手來取。”

她冷諷,“你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從前我不記得你,進首輔府只為阻止你與公主來往,而後應付你糾纏,不過是礙于你手中權勢。僅此而已。”

陸南浔并未生氣,嘴邊還牽起一抹不合時宜的微笑,“你還是不懂男人,也不懂自己。你若想表明自己的不屑,大可用眼神藐視我,你開口辨解,只會讓我覺得你口是心非。”

她又氣又怒,星眸泛出點點淚光,她恨他強取豪奪,也恨自己優柔寡斷,便站到窗口冷靜一下。

陸南浔舍得下臉,哄人這事卻是口拙嘴笨,急得團團轉之際,耳邊傳來她空靈的聲音,“你真不送我回去?”

這姑娘的執拗,他是領教過的,不由得退一步,“我給你哥哥留了書信,他若是追來,我絕對不勉強你。”

他見她頭微微轉動一下,卻沒有轉身,他知道她在想,他等得起。

冬天的雪說下就下,她伸手接住一片鵝毛大雪,緩緩收攏五指轉身,“大人不是會妥協的人。”

“那也得看對方是誰。”他看着她小拳頭苦笑,他想她握住的是他的心。

可不就是心,雪遇手溫融化,留給她一手心的水漬,恰似他遇見她,心軟成水。

星妤擦幹掌心,捧着手爐道:“明日可還需要我跟在後面?”

陸南浔說出她的打算,“你想留在這裏,就算你哥哥沒追來,你也可以租輛馬車回京。”

她同他商量,“你若是答應,我就當今日只是出京游玩,我哥哥也絕不會來找你麻煩。”

他搖頭,“你說謊時,眼睛會不自主右看。你只會躲我遠遠的,也可能為了躲我,不惜随便找個人共結連理,我就這麽上不了你的眼?”

把自己放得太低,有時也是一種傲氣,星妤淺笑,“說來說去還只是因為大人自私懦弱,你無計可施,便來逼我就範,你把手段用在我身上,真的是出于心悅,而非不想人生留下敗筆?”

這話太有力,生生一巴掌拍在男人臉上。

陸南浔黑眸沉沉如雪夜,冷得入骨,他向她走去,她節節敗退,她被他逼到牆角。

他火一樣的氣息噴在她光潔額頭,她發際碎發一起一落,她忍不住撓撓。

陸南浔順勢握住她纖細手腕,在她瞳孔裏揚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男人是經不起激的,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你是不是該換個法子?”

星妤素來乖覺,硬碰硬,她輸不起,“大人容我想想。”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陸呆呆姓陸,你溫柔敦厚,美貌與智慧并重,為何不叫陸夫人?

星妤:陸大人姓陸,你心狠手辣,刀刀見血,為何不叫陸刀刀?

☆、先破後立

陸續拍去肩上白雪,對着快凍僵的手吹口熱氣,又搓搓臉,從懷裏掏出烈酒狂灌一大口,随手遞給陸川。

陸川直接無視,一心駕車。

陸續讨了個沒趣,暗自啐了一口,想他陸續舌燦蓮花,模樣周正,上至婆子,下至妙齡丫鬟,沒有一個對他生厭的,唯獨就惹未來主母不喜,他抓光頭發也想不明白其中關節。

為了以後能有好日子過,他再次鼓起勇氣攻克這座雪山,“奴才嘴碎,沒事就喜歡瞎唠叨,姑娘若是無趣就當聽個樂,若是覺得奴才呱噪,還請出聲提醒奴才一下。”

車內擺着棋局,星妤正左右手和自己較勁,“你和你家大人一個秉性。”

陸續心中轉了幾道彎才想透徹,心頭一輕,嘴皮子也利索了,“姑娘慧眼,奴才卻是陸家家生子,五歲就在大人身邊當差,翻了年就得有二十年了。”

星妤略略擡眸,眼中浮現淡漠疏離,“我只認得陸川,卻從未見過你,可見你定是你家大人左右手,如今卻被他指派當車夫,你家大人糟踐起人來還真是不留餘地。”

陸續道:“姑娘心善,覺得委屈了奴才,然奴才認為這差事一不侮辱人格,二無性命之憂,說糟踐有些牽強。再者大人白天騎馬受凍,夜裏架着篝火,便随意往雪地裏一趟,和大人處境相比,奴才這實在算不得什麽。”

棋子碰撞本是清脆之聲,隔着厚重車簾反變得沉悶,他大着膽子道:“大人年少老成,能在朝中游刃有餘,卻不懂得如何與女子相處,便是表姑娘,也時常被斥責至哭。大人是陸家長孫,坐擁權財,他唯二親手去取的,其一是他現在的位置,其二是姑娘。姑娘實在不必妄自菲薄。”

陸川伸手拽了拽陸續,陸續用眼神示意他安心,先破後立,方能解決困境。

一盤棋被她下得漏洞百出,聞言更是不耐,伸手把棋子推做一團,這才舒服些,她語調生硬,“聽樂聽到自己身上,我并不覺得樂。”

陸續語氣有些虛,“姑娘不樂,是因為姑娘還沒體會其中之樂。姑娘跳出來看,一個重權在握的男子頻頻在一個女子身上吃癟,是不是就有些歡樂?”

她先是不以為然,而後自省冒上心頭,她什麽時候開始不願再接納不同的意見?這一想,便是無窮無盡。

半響星妤莞爾,“你奚落你家大人,也是你家大人教的?”

陸續目光呆滞一瞬,餘光瞥了陸川一眼,讪讪應答:“前日夜裏大人把奴才指派給姑娘,只讓奴才好生照顧姑娘,其他一概不言。奴才頭一回見大人對女子這麽上心,不免多打聽幾句,這才自作主張為大人分憂。至于奚落之言,奴才在大人面前沒大沒小慣了,見姑娘又是好相處的性子,不免臭毛病又犯了,還請姑娘責罰。”

事是這麽個事,可細思極恐,大人機智果敢,對旁人毫不手軟,對自己人好到沒邊,露出難色只為等他上套,等他心甘情願身先士卒。名分未定,後方就已經因她淪陷……

陸續心頭揪起,這倆人聰明絕頂,話還需要中間人來說,在情感上他們都只能算小智。只盼他們早日修成正果才好。

車來傳出笑聲,純澈如同雪後陽光,帶給人移不開眼的好心情。

陸續試探道:“這不姑娘就笑了嗎?要不奴才再說說陸家的事?”

星妤抱着掐絲琺琅手爐舒舒服服歪着,“別,陸家高門大族,事情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這話明着拒絕,又隐隐透出一絲缺口,陸續笑道:“是奴才越俎代庖了,奴才從下往上看,許多事情會出現偏差,由大人來與姑娘細說再合适不過,還是姑娘思慮周到。”

星妤道:“你倒是能言善辯,難怪你家大人器重你。”

陸續道:“主要是大人會用人,知陸川沉默寡言,便派奴才這個嘴不停歇的來,就怕姑娘煩悶。其實奴才也不會說話,與陸川對比,才顯得突出。”

星妤側躺,掀起車窗簾看了看,林間黑一塊白一塊,又掩上,“字字不忘捧着你家大人,你倒是說說,你在他面前是如何沒大沒小的?”

陸續咽咽口水,此時方知言多必失,“人評說自己的事,難免都會說自己的好,不若讓陸川來說,這才不失公允。”

只是他眼色使得眼抽搐,陸川也不接收,只道:“大人的事,奴才不配評說。”

都是奴才,誰又比誰高級?被打臉的陸續狠狠瞪了一眼陸川,車內也沒動靜,似在等他言語,他想了想道:“大老爺深得祖上寵愛,成長之路沒養成擔當,彼時陸老太君無法置喙,到大人這一代,便下定決心培養出男子血性。奴才跟在大人身邊時,他完全是個小大人,奴才心性愛玩,便唆使他一起玩,不想卻得到大人的斥責。”

說到這裏,他臉上揚起一個感慨笑容,“姑娘想想,五歲孩童指責另一個五歲孩童不應該貪玩,要好學不倦。”

星妤笑不出,倒了一盞溫茶,又拎着茶壺遞出去。

飲了茶,陸續繼續道:“奴才只當大人裝模作樣,拿了好多小玩意誘惑他,最後也沒能成功。我看得出大人眼中掙紮,可他克制住了自己。”

餘下之意,星妤也能品出,她單單出現在他眼前,他已經破例管不住自己。

轉眼路過一家客棧,陸續想下車打壺熱茶,卻被陸川拉着不許,順着他目光看去,一個長相俊朗的男子正沉着臉走出客棧,他滿面倦容,也沒打理自身,看上去有些落魄。

二人交換一下視線,在那男子疑惑望來時,陸續揚起笑臉回視,“小哥可是要搭車?不收你車錢。”

年輕男子冷顏上馬,背道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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