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回不加掩飾地直視他,美醜任由翻閱

油紙包許久,這才打開。

打開就見一張信紙,如此有恃無恐,星妤只覺得幕後自信之人足夠讨人厭,信很直白,邀她明日去琳琅紙筆鋪子一聚,其它信息一概沒有。

星妤把信紙燒了,直到陸南浔回來,還沒想好要不要把這事告訴陸南浔。

這事明擺着沖她而來,說不定還埋着她承受不起的危險,可油紙包上的畫像告訴她,這事關于她的身世,她的母親。明知幕後之人是守護雪蓮下的蛇,她依舊經不住誘惑想去摘取這朵危險至極的花。

陸南浔被小妻子看得有些不自在,摸着臉道:“臉上除了英俊還有什麽能讓你看得入迷的?”

星妤趴在他肩上咯咯直笑,思考的事情自然全被抛之腦後。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你願意和我一起共築愛巢、共浴愛河嗎?

星妤:不想。

陸南浔:為何?

星妤:不想變禽獸。

☆、畫中女子

琳琅紙筆鋪子位置很偏,周遭店鋪做的批發生意,每日車輛人員來往頻繁,紙筆鋪子開在此處大有鬧中取靜的意思。

星妤今日出行刻意選了管家出行的馬車,因此并未引起衆人矚目。

未進門先聞見淡雅的沉水香,裏頭只有一個中年男子在,他大剌剌躺在黃花梨搖椅上,一手拿書,一手拿光潤紫砂杯,半分心神也不肯分給來者,似家有萬財,開家鋪面只為打發無聊時光。

星妤淺淺一笑,放眼都是千金難求的好物,如黃州芽紙、徽州香墨,前朝筆癡寧大師制的筆等。她只看了兩眼,收回視線望着故作高深莫測的男子道:“我不是考生,如若今日先生還設有三道考題,須得解答完畢才有資格與先生說話,那請恕我打攪了。”

中年男子先是一陣爽朗大笑,然後放下書起身,頗為贊賞地看了一眼星妤,面含微笑道:“你與你母親一點也不像,倒是像極了……”話到這裏又賣起關子,請星妤入座,又請她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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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雲心有不安,這男子一身青色布衣,頭上一支看不出材質的木簪,若非氣質儒雅,倒讓人感覺這是自命不凡的窮酸老先生。可他點出少夫人母親,可見來頭不小,規勸的言語還未出口,便聽見少夫人道:“好不容易出來趟,準你們在附近逛逛,也給外面的侍衛拿些銀子去買茶吃。”

織雲明白少夫人是想單獨說話,便笑道:“這些侍衛是軍隊退下來的,為人有些固執,只怕不肯走。”

天氣日漸寒冷,雖不至于用上炭盆,可雙手長時間處在室溫下,不免有些涼,紫砂杯保溫,捧着再舒坦不過。

王崇明放下紫砂杯,卻發現掌心一片暗紅,原是暖手之際不覺被燙紅了,搓搓手嘆道:“一晃你都這麽大了,我也成了糟老頭子。”

星妤側目看了一眼糟老頭子,面皮白淨,沒有蓄須,眼神深邃,臉上紋路都透着俊秀之氣,這樣的男子就像他手旁養了多年光潤如玉的紫砂杯,非一般年輕男子能比的。不過嘴唇有些薄,都說這是這是薄情之人才有的。

她淡淡道:“先生邀我前來,不只是為了感慨時光吧?”

王崇明愕然,問:“你就一點也不好奇?”

星妤回,“先生前一次試探我,就應該知曉我這人十分沉不住氣。例如釣魚這類事情,我是一點也坐不住的,盡管水下魚又大又鮮美,可若要我用一下午時間去換,我寧願不吃。不過時局在變,如今我要想吃,打發個人去釣就是,犯不着勞心費神。”

言下之意,她能前來已經給了他天大的面子。

王崇明收斂輕視之心,認真看了星妤一眼,小姑娘眼中有着不符年齡的睿智與沉穩,身着普通衣裙珠釵坐着,仿佛一顆夜明珠,白日并不張揚,在夜間無人時發光發亮。

盡管對方似不是很想聽,他依舊自顧自地說起來,仿佛是一場預備已久的演說,人聽不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負自己。

“若非天意弄人,可能現在你我關系會是父女。你母親原是我的未婚妻,後被人橫刀奪愛,礙于對方握有生殺大權,我的族人想也不想就屈服了,而我被關在祠堂整整半年,再出現人前已經物是人非。我一直以為你們也跟着你母親去了,不想離我這般近,是我對不起你母親和你們。”

一般人聽到自己這般悲慘命運,少不得會掉幾滴淚,星妤卻像聽了個故事似的,眼中未起半死波瀾,“我見先生模樣似對我很虧欠,可若是真虧欠一個人,不應該是在他落難時出手相助,高飛時遠離不拖累嗎?我在鄉野長大,見慣了別人為一畝二分地争得頭破血流,從沒見過先生這般挂念舊情的仁義人,一時口快辱沒了先生,還請先生見諒。”

嘴上說見諒,神色一點抱歉之色都沒有,可見她心底是不贊同,甚至是看不起他的。

面對這麽個冷心冷肺的女子,王崇明預備的一系列感動人心之言并不實用,他也及時調整一下思緒,道:“你說得在理,我本也不想打攪你平靜安逸生活,不過近些日子夜間老是做夢,夢見的還是多年前的事情。夢醒之後仔細一回想,發現了一些以前從未注意過的事情。”

說着起身去書櫃上拿畫,雙手眷戀地摸索片刻,便遞給她。

裱褙是新花绫,畫紙有些泛黃,似多年前之作,畫中人少女打扮,手握缂絲雪花團扇半遮面,一雙眼睛盛着滿滿的歡喜,觀者都能因此染上笑意。

王崇明望着畫嘆道:“你與你母親長像十足的相似。”

星妤心中彌漫着悲傷,不忍再看下去,把畫卷起來,譏诮道:“先生挂懷的女子是畫中的少女,而非嫁人後為他人生兒育女的婦人不是嗎?”

這些年來的自欺欺人被這女子直白揭穿點破,王崇明神色維持不住平靜,而那殘破不堪的心扉卻是要再次修補的,“我怎能牽挂已經出嫁的她?這是對我的家人以及對她夫家的不尊重。”

星妤眨眨眼中水光,冷笑道:“敢問先生你牽挂的真的是她,而非曾經那個美好純淨的自己?”

一陣頹長的沉默,空氣似不再流動,室內的倆人都呼吸不暢,星妤拿着畫問他,“我想向先生買這畫,請問先生能否割愛?”

王崇明怔怔側目,面前冷豔高貴的女子恍若多年前那位宮裝麗人,她也是用這般冷漠灰心的口氣言語,“王崇明,你喜歡的是你臆想的女子,是你自己。”

他強打精神,說道:“這畫僅此一副,我臨摹一副,你過幾日來取可好?”

星妤覺得他不配擁有母親的畫像,只是這事得請陸南浔出手,便颔首提出告辭。

王崇明道:“剛才的話還未說完,首輔大人少年老成,與你母親差着六歲年齡,我曾親眼看見他去找你母親。雖是無稽之談,但有備無患,你母親就是因為太癡心才一生不快,我不想見你步入後塵。”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星妤: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陸南浔一巴掌把蒼蠅拍死:洗幹淨了,你來叮?

☆、關于信任

黑雲壓城,天空仿佛在進行一場神魔惡戰。

陸續站在雲霄閣門口看着嬌花一樣的少夫人,擔憂這人間富貴花被電閃雷嗚驚吓到,便迎上去示意她預先做個準備,“大人回來見少夫人不在府裏,奴才們又是一問三不知,發了好大一通火,估摸着這會氣還沒消呢。”

星妤心中想着事,聞言也沒往深處想,稍一颔首便進了雲霄閣。

房間光線比外頭更暗,陸南浔的眼睛卻亮得厲害,仿佛深海裏熠熠生輝的東珠,星妤也不叫點燈,施施然坐在他右側的紅木玫瑰椅上,故作輕松說道:“你今日倒是回來得早。”

今日仿佛是上天專門安排用來吵架的,再陰鸷的表情也只被風和光瞧了去,事後和好,也不至于在彼此心上烙下不美印象。

陸南浔冷冷說道:“若非回來早,竟不知乖巧伶俐的夫人還會出沒三教九流之地。”

男人們在外的事情,女人不許打聽,而女人們外出就必須得一五一十告知男人,星妤暗嘆世道不公,也不想與他争辯,只道:“我便是不說,你不也一樣會知曉?”

妻子親口所言和自己查探出來的結論,意義能一致?前者是信任,後者是懷疑,但這并非陸南浔最生氣的地方,生氣的是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他居然沒發現,而小妻子甘願冒險也不吭氣,這樣一種無力中夾雜澀然的感覺很不好受。

他怒極反笑,言語也不過腦,只想宣洩心中不安,“清平縣主深得聖心,是過了明路的可以任性妄為,困居于後宅,倒是委屈你了。”

光賦予眼睛作用,沒有光,眼睛一點用處也沒有。星妤緩緩側頭,然如何努力也看不清他的模樣,她收回視線望着自己養得白皙如玉的手,是否多年前他一見之下再難忘懷,故而見到相似的就想要改變成他心中應有的樣子?

那人的話終是在星妤心中留下陰霾,雖不至于讓她全盤否定,但造就的結果就像是從美味佳肴裏挑出一根頭發,繼而發現那人模人樣的廚師其實不愛洗手洗頭洗澡,這菜吃還是不吃呢?

這個問題她實在問不出口,一則是對母親的侮辱,二則無論他怎樣回答,都逃脫不了她不敢面對自己的結局。

便也說着氣話,“我委不委屈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是否覺得委屈?若是都覺得委屈,便想個法子讓彼此不再委屈。”

陸南浔攥着拳頭,若是意念能毀物,這座府邸已淪為廢墟。他閉着眼睛深呼吸片刻,語氣稍顯平靜,“不就是問你今日去處,何至于扯上這些會傷了夫妻情分的話?”

不可否認,他這一說,加重了星妤相信他的籌碼。他這樣尊貴的身份,能讓他退讓的,自是對他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星妤也轉圜了态度,說道:“你每日早出晚歸,府裏也沒個人能陪我說話,我悶得慌,見了這事也只當找了個解悶的樂子。那人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意圖挑撥你我關系,不過我不信的。還有他手上有一副我母親的畫,只願給我一副臨摹之作,我想請你幫忙看看他家還有沒有其它的。”

陸呆呆見了什麽人,陸南浔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他們交談內容而已。聞言側身面對她,拉着她白得發光的左手道:“他叫王崇明,現在是吏部侍郎,上頭的吏部尚書有從龍之功,他這輩子想升遷是無望的,便到處鑽營。”說着又笑了,“沒人陪你說話,你還不能生個能陪你說的?至于畫像之事,我自然能悉數給你拿來,只是他為人狡猾,若非當面與他說清楚,只怕他會暗中生事,蜜蜂雖小,叮人一口還是很疼的,所以你取畫那日我便與你一同前去。”

若是她是毫無主見的女子,聽聞自己夫婿其實喜歡自己母親,定會惶惶不可終日。屆時他再以長輩身份加以開解,然後為他所用對付陸南浔,兵不血刃,害人于無形,實在好心計。

風吹開了烏雲,太陽也從雲層中露了笑臉,星妤擡眸就望進他滿含期待的眼中,她垂眸抽手,道:“一切都聽你的。”

陸南浔看着空落落的掌心自嘲一笑,問:“也包括孩子?”

星妤沉默不語。

片刻陸南浔起身離去,是夜歇在了書房裏。

陸府。

夏雲舒不敢置信站起身,許是感覺到自己太激動,又坐回太師椅上,淡淡問:“此話當真?”

廚房采買急于邀功請賞,言語不覺也修飾得更合乎主子心意,“奴才親眼所見,哪還能有錯?奴才就在那紙筆鋪子對面采選冬菇,親眼見大少夫人進了紙筆鋪子,還把仆人都打發走,好半天才出來,神情頗為落寞,好似遇見了傷心事一般。然後奴才與掌櫃打聽,那紙筆鋪子開了好些年頭,十天半月也做不了一單生意,那幕後老板很是神秘,也很有背景。”

夏雲舒心思飄飛,嘴上說着需要人肯定的話,“大嫂帶着奴才出門逛街,這能說明什麽?”

廚房采買畏懼陸南浔,也怕這事是個烏龍,笑嘻嘻道:“奴才想着大少夫人去那麽偏僻的鋪子買東西,定是在尋稀罕之物,奶奶若是趁機幫襯着大少夫人尋得心頭愛,大少夫人定會記着奶奶的好,往後在宮裏或是在貴夫人面前也會多照應奶奶一些。”

丫鬟冷笑道:“我們奶奶如今雖不比大少夫人身份高,但自小便被夏國公抱進宮裏玩耍,與貴夫人打交道更是家常便飯,哪裏需要什麽照應?”

廚房采買自己掌嘴,“奴才嘴笨口拙,請奶奶海涵。”

夏雲舒道:“我知你是聰明的,只是這賞錢給了你,你的嘴也得給我閉嚴實了!”

廚房采買接過賞錢,拍着胸脯保證,“奴才若是露了半絲口風,叫奴才不得好死。”

夏雲舒有些無趣擡擡手,“行了,下去吧。”

丫鬟自上次被夏雲舒打了一巴掌,再不敢多言,此時主子的言論卻洗刷了她的冤屈,“找個人盯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夏雲舒:給我抓住這對奸、夫、淫、婦!

陸南浔&陸呆呆:???

陸南恩:她腦袋有問題,我帶她回去治治。

☆、解決麻煩

陸大老爺癡愛書畫,雖不是名揚天下的大家,但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名號的。

夏雲舒略一擡眼便能看見公公的高作,世人都說東西貴精不貴多,而她這位公公靈感多到用不完,礙于身份不好把畫放在市面讓世人傳閱,謹防被人用高價買去誣陷陸南浔受賄,便只好自己人消受了這份千金難求的藝術造詣。

眼睛圍繞富麗堂皇的房屋轉了一圈,又回到斜躺貴妃榻上的男子身上,三足金蟾銅爐內冉冉上升的香煙給他增了幾分出塵之色,修長指節在膝頭打着節拍,也不知在回味梁上玉珠走盤的餘音,還是在回憶方才離去歌姬的珠圓玉潤。

夏雲舒眼神黯淡,全身充斥着無力感,她也不知曾經恩愛的夫妻為何會變成今日這樣,竟是看一眼都嫌厭煩。

丫鬟的話于她是位于雲端之上的喘息,“大少夫人出府了,看路線應是去琳琅紙筆鋪子。”

她笑意盈盈來到陸大夫人跟前說道:“前不久兒媳偶然聽聞父親遺憾不能擁有一套完整的前朝寧大師制的筆,便一直派人留意着,幾日前廚房采買說市場有家紙筆鋪子有售,兒媳擔憂是仿品,便先托了弟弟雲逸去瞧了真僞。如今筆雖是尋到了,但也不知是不是父親心儀的,不若母親與我一同去瞧瞧?”

即便大嫂沒做出什麽出格之事,可有時間出門閑逛,卻沒時間回府孝敬公婆,總是讓人不歡喜的。

陸大夫人拍拍夏雲舒手背,慈愛笑道:“還是你最貼心。南恩那個混世魔王孩子都兩個了,還是小孩心性,一點也不知道疼人,我也只能多疼你些,只期望你多擔待些,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發現問題卻不督促改進,還處處讓人包容,夏雲舒忽地有些理解陸南恩的任性妄為,也因此下定決心不能讓孩子養在婆婆身邊,以防成為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

垂眸說道:“母親說的哪裏話?夫妻本就應該互相包容,互相扶持,何須計較誰付出多、誰付出少?”

陸大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換了一身衣裳便與夏雲舒乘車出門。

下車後,夏雲舒佯裝驚訝地說:“這馬車帶着首輔府标記,莫非大哥與咱們想到一塊去了?”

陸大夫人微微蹙眉,進門卻只見長媳一人獨坐翻閱詩集,雲鬓上一支紅珊瑚流蘇釵因她低頭姿勢綴在她額間,襯得她膚白勝雪,緩緩擡眸,臉上是不知所措的嬌怯,同是女子也得為她動容。

星妤急忙起身見禮,“給母親請安。”

陸大夫人四下看了看,疑惑問道:“你一個人在此做什麽?”

星妤覺得這個回答須由夏雲舒說出來,然後她再潤色一下用詞,如此既可以化解危機,又可以映襯某些人的幸災樂禍。果然下一刻聽見夏雲舒道:“外頭侍衛、奴才們都在,想是大嫂在等店家出現。不知大嫂看中了什麽好東西?”

正因為有奴才在場,一般人不會往深處想,陸大夫人雖然只經歷過與陸二夫人鬥嘴皮子,但各府陰私事一件都沒錯聽過,正色道:“往後你出門逛街,若是南浔不得空,你便派人來告知我一聲,我陪你一道作伴。”話落覺得語氣太強硬,用稍軟的語氣緩和一下婆媳關系,“若是真遇見事,帶再多奴才也不抵用,母親也是為你着想。”

星妤慶幸幾日前沒有對陸南浔隐瞞,不然今日是百口莫辯了,淺笑道:“兒媳喜靜,便是一月不出門也使得。皇後娘娘挂念兒媳,時常派人賞賜東西,兒媳的吃穿用度都無需自己打理了。說句不知羞的話,兒媳見多了禦賜之物,對店鋪商品再難有興致。今日若非夫君要來這裏,兒媳也不會在此碰上母親。”

夏雲舒暗覺不妙,陸南浔心思深沉,多少想拉他下馬的京官都跌進了泥污裏,而他片塵不染。他會不會早就發覺她的小心思?念及此忙說道:“母親并沒有懷疑大嫂的意思,只是擔心大嫂安危罷了。大哥可是借用大嫂名頭來掩護辦正事?若是我的到來妨礙了大哥辦事,我這就離去。”

話剛落音,閣樓傳來腳步聲,陸南浔的聲音也随之而來,“弟妹不必慌張。”

夏雲舒心跳如雷,下意識靠近陸大夫人一些。

陸南浔不疾不徐走近,“這兒不是處理家事的地方,但兒子想來想去,卻發覺這處最為合适。”

在陸大夫人困惑不解的眼神中,陸續壓着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子進來。

陸南浔語氣淡漠如水,不過也是能淹死人的,“二弟妹是讓奴才說,還是你自己說?”

夏雲舒重重跪在陸大夫人腳下,這不是鋪着地毯的陸府,來這一下是實打實的疼,一臉悲戚悔恨道:“這奴才是外院的家丁,兒媳讓他注意大嫂動向,今日得知大嫂來此,便誘導母親跟來……兒媳一時糊塗,求母親寬恕,求大哥、大嫂原諒。”

陸大夫人猶在錯愕當中,陸南浔冷嗤,“一時?二弟妹可曾忘記了門房之事?星妤護着你的顏面不計較,你卻一而再地猜疑她,到底你與她有什麽深仇大恨?若是做不成妯娌,不做也罷。”

陸南浔是陸家的脊梁,他說出的話,族長基本不會反對,這事便是拿到皇上面前去說,她也是占不了理的。夏雲舒慌了,祈求地望着星妤,“大嫂為人正直善良,我若是有心加害大嫂,大嫂不見得會如此自在,我只是為我弟弟雲逸不平,他原本是可以成為驸馬的……”

她還是沒有說實話,但星妤也不打算追究不放,若是因為這點小事讓陸南恩休妻,也太不仁道了。星妤不着痕跡看了陸南浔一眼,自那日起,他就夜宿書房,飯也在外頭吃了,一點也不給她靠近和示好的機會。

此刻這一場她沒預料的發難,不可否認,她是歡喜的。

星妤猜測陸南浔只是想吓唬一下夏雲舒,從而打消她的糾纏不休,便道:“誠如二弟妹所言,你并未對我造成實際傷害,但你我既成了妯娌,也該放下那些無謂的恩怨。”又面向陸大夫人道:“這事要如何處理,全憑母親意思,母親便是輕輕揭過,兒媳也無怨言。”

陸大夫人愛憎分明,喜歡的是心頭肉,不喜歡的是心頭刺,心中恨夏雲舒讓自己成為她手中刀,又憐惜兩個年幼的孫子,長嘆一口氣,道:“罰你閉門思過半年,你可服氣?”

夏雲舒頭點地,“兒媳甘願受罰。”

經歷這場鬧劇,陸大夫人疲憊不堪,便準備回陸府。

陸南浔拿起寧大師制的湖筆交給母親的丫鬟,陸大夫人不贊同地搖搖頭,“店家不在,怎能不問自取?”

陸南浔瞥了一眼閣樓,冷笑道:“母親安心,兒子剛才就是在與店家說話,只他膽小如鼠不敢過來拜見母親。這筆他是想送給兒子,但兒子豈會為這點銀子折腰?銀子是給到位的。”

送走陸大夫人等人,陸南浔似失憶了一般,徑直走向馬車,完全忘記自己的小妻子還在後頭。

男人背影倔強倨傲,星妤莫名覺得有點可愛。

那就哄哄你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哄人,制服怎麽不來一套?

星妤:我不高興就喜歡吃東西,以為你也這樣……

陸南浔:吃?也好。

☆、我是俗人

冬日本就寒冷,身旁若是還坐着個散發冷氣的,那滋味可想而知。

星妤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陸南浔,笑容帶着顯而易見的讨好,“天氣寒冷,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暖了身子的陸南浔,臉色也暖了幾分,自手邊拿起一卷畫遞給她,“唯一一幅。”然而回到首輔府,他徑直去了書房,話也沒一句。

星妤原也沒想過一杯茶、一個笑就能消除嫌隙,便跟了過去。

首輔大人公務繁重,便是休沐,書案上公文也堆積如山。

這一落座,其腦中自動權衡各種利弊得失,完全沒心思去管小妻子是否如木頭一樣杵着。

星妤被視若無睹也不惱,乖巧地給他整理書房,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望着凍紅的雙手咬牙,複輕移蓮步走到他身側,頗為霸道地抽走他手中文書,換上自己的手。

陸南浔挑眉,也不說話,給小妻子暖了手,便毫不留戀地放開。

第一步已經邁出,星妤也沒打算再回頭,她自發地坐上他膝頭,摟着他脖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問他,“你真不打算和我好了?”

陸南浔淡淡一笑,仿佛是突然看破了紅塵,面對人間殊色,只有欣賞,再無其他,“什麽叫和你好?一日三餐與你同食,夜間與你同寝?”

星妤緩緩把手自他脖子處撤離,捏着指尖咬字不清,“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腦袋蠢笨,害你不孝還不自知,如今幡然醒悟,自當彌補過失。”

讓一塊頑石點頭,一般人心中應當充滿征服感才是,陸南浔黑黝黝眸子盛着嘲諷,腦袋蠢笨的到底是他,她一句話就讓他丢了冷靜。

星妤心神繃緊,暫未發覺他的異樣,只聽見他說:“我不是奶娃娃,餓了喝口奶就能歡歡喜喜。”

她知道他在意的是什麽,這幾日夜不能寐,她也想清楚一些事,她不是排斥生孩子,而是擔憂給不了孩子好的未來,更深層次一些說,她人如大海之中的一葉孤舟,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別人賦予的,她唯一能握住的東西只有她自己。

她擡眸,至親至疏夫妻,這個男子自始至終沒說過她半句不是,她其實最害怕的是太喜歡他吧?

念及此,面似桃花,瞧得陸南浔心神不穩,他視線下移,幾日不碰,這妙處好似又豐盈了一些……

誰也沒打破這一瞬間的和諧,待消化了心意,星妤靠着他滾燙的身子道:“奶娃娃不喝奶會沒命,你把自己與奶奶類比,我是不是可以推及,你離了我……”

陸南浔把她抱離自己的膝頭,用比參加科舉考試還嚴肅的面目拒絕這世間頭一等誘惑,“風花雪月是你們女人家在意的東西,我是個俗人,只看重功名利祿。夫人若是沒有要緊事就回房吧,我還有許多公文要處理。”

星妤從未被人拒絕過,這一遭不免有些難堪,抱着那卷畫氣憤走出幾步,又氣不過走回攤開在他書案上,望着他眼睛道:“王崇明說曾親眼見你去找過我母親,還說我是個替代品,你可要解釋解釋這樁奇聞?”

陸南浔臉色比吃了馊飯還難看,看來王崇明這厮還不能就此輕易放過,依照他這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也只有讓他面臨絕境才能徹底解決。而這奇恥大辱在小妻子冒火的眼睛中,漸漸被他品出一些別的意味來。他佯裝仔細觀摩畫中女子,然後再看看星妤,對比出來的結論是:“這作畫者也不知道畫張全臉,過了十七年,叫我怎麽單憑一雙眼睛想象岳母大人的相貌?”

多深的情誼才能叫人記挂十七年?星妤進入荒誕不經的時間尚短,好在還能抽身而退,卷了畫就打算回去冷靜一下。

陸南浔當然不能讓她就這麽走了,不然他這幾日睡的冷板床找誰訴苦去?握着她纖細的手腕道:“你小時候胖得很,我一手都握不住你肥嘟嘟的手腕,我當時還在想,這胖丫頭若不是出身好,恐是嫁不出去的。”

星妤強裝鎮定反諷:“你小時候就憂心我的婚姻大事,長大後更是舍身解決,這等大仁大義,真是世間少有。”

陸南浔拉着她坐下,這回他主動摟住她,滿足感使他飄飄然,小妻子的言語也似貓爪一樣可愛,“要不怎麽說緣分妙不可言呢?你說你在我心頭存了這麽多年,而你心上卻沒有我,你是不是負我太多了?”

本來場面是她刻意讨好,然後變成她的興師問罪,而今是數落她的負心,這事情走向怎麽看都彰顯着她的假模假樣,星妤不自在地說:“奶娃娃有奶便是娘,你不曾喂我口奶,還期望我記着你的恩情?”

陸南浔笑了,眉目如濃雲散後陡峭山巒一樣俊朗,“這事也簡單,你若想回報我,屆時喂我一口便是。一口抵過十七年,這買賣是不是很賺?”

星妤想開了關于生孩子的事,只是他說話不着調,便不想說給他聽,只道:“那條律法規定受人恩惠就一定得回報了?再說你說的那些不過是你編造的,不切實際的東西還想讓我用實際的東西回報,首輔大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陸南浔把她又樓緊一些,仿佛雪地上互相取暖一般,“夫人如是說,我倒是能理解我們成婚後這些日子,夫人對我的好照單全收,而夫人的好卻不肯施舍我一分。”

被貼上“吝啬、薄情”标簽,首輔夫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把标簽移到臉上,道:“女人家能容身的地方就這麽大,必須得對自己好一點,不然放他人進來,占了地方是小,掃地出門是大。”

到此刻,陸南浔才算真正聽到她的內心深處的聲音,他自小就知言語是虛的,行動才是真的,曲解她的意思道:“啧!夫人的醋勁真大!這沒影的事都被你耳提面命,倘若我真領個人進來搶你的地方、你的男人,你還不得上禦前告狀?也罷,我也只好舍了那一池子春水,只飲夫人這一瓢。”

星妤抑制不住嘴角的笑,移動一下身子背對他道:“我可沒逼你表态,以後有人問起來,也別拉我做擋箭牌。”

陸南浔把頭放在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香肩上,貼着她甜絲絲的脖子道:“是,都是我太愛慕夫人,眼裏容不下他人。”

女人家都喜歡聽好聽的話,星妤也不例外,感覺他身子有異樣,時間場景都不對,便想走,“你處理公文吧,我也回雲霄閣處理家務。”

陸南浔哪裏肯放人?手不能自主在她身上摸索,含着她水潤豐唇嘗了許久,起身把她放在書案上,便不管不顧起來。

星妤要掙紮,他大言不慚地說:“我們這幾日不在一處,如今關在書房這麽久,你真當那幫奴才不會瞎想?反正做不做在他們心中都成為了已定的事實,何不把事情都做了?”

到底顧及着她的小心思,騰出一只手從屜子裏拿出備着的藥塞進她手心。

掌心微涼觸感使她神智稍稍清明,她閉上霧蒙蒙的眼睛,指尖一松,那黑漆漆的瓶子從手中脫離,滾到無人知曉的地方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不出小劇場,祝大家天天開心~

☆、家有謀士

太陽一落,夜色就此展開,男子腳步匆匆,神色肅穆,仿佛是要進宮面聖一般,手上卻拿着一束半開的綠萼梅,因而在奴才眼中,場景比知曉男人也會生孩子還讓人來得吃驚。

陸南浔面無表情把梅花遞給懶洋洋的陸呆呆,語氣生硬中夾雜着期待,“驸馬爺讓我帶給你賞玩的。”

可那平日聰明成精的,此刻卻懶得動腦筋,笑着接過便去挑選花瓶插花。

陸南浔陷入深深自我懷疑中,做什麽像個婦人般口是心非?這花明明就是他見她這幾日精神不好,冒着惹怒聖顏之險折了皇後娘娘心頭愛帶回家的,出宮時還被大舅子好一通嘲笑……

從不肯做虧本生意的首輔大人自顧自地去換了常服,又因好面子,也不明說,坐在小妻子身邊淡淡說道:“真是羨慕擁有三寸不爛之舌之人,不僅讨喜還能攬功。”

星妤擺弄着花型,抽空望了一眼“被搶奪走功勞”的,笑容掩在重重花苞間,順着他的話接口道:“依靠一張巧嘴在史書上留下痕跡的,無一不是聰明絕頂之輩,而被他們利用的多為有勇無謀之人,不過他們若是遇見的是你這種,結局又當另說。”

這話初聽是順耳,若是仔細一琢磨,這人比花嬌的嬌娘不就是在忽悠他?差點上當受騙的陸首輔橫眉立目,冷笑道:“家中藏有未出仕的謀士,若是身處亂世,我該擔憂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唯恐一朝醒來,夫人已經揭竿起義領着大批人馬來反我。”

星妤被說得不好意思,假借傳膳的名義要去外間。

陸南浔一把抱過她,望着她如月美的側顏繼續未完的話,“夫人就不猜猜,憑着你這張甜嘴,我是降是戰?”

冬日易讓人犯懶,靠在硬朗結實的胸膛,星妤覺得自己不僅骨頭被抽走,連反對的心思都尋不見痕跡,還處處透着安心,好似她這支藤蔓天生就該依附他這顆大樹一樣,避開他火熱視線道:“這怎麽猜?是戰是降不都在你一念之間?再說這事不切實際,讨論本就沒有意義。”

他笑容似朝陽拂過帶露珠的鮮花,比春風還柔和,“即是一念之間,總得發生些事情來推動我做決定不是?我知道夫人難以啓齒表達自己的內心,不過不要緊,你準我親自探索也是一樣的。”

一再探索,陸南浔就地投降,“我輸了,夫人可有給我準備容身之地?”

星妤明白他要的是什麽樣的容身之地,她垂眸看着心口,他這樣強硬霸道,招呼都不打就住進去,趕都趕不走。她擡起彎彎眉目,笑容可掬,“問妻子要居所,傳出去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不過你既然開口,我斷沒有拒絕的道理,咱們就以租客的方式進行如何?”

陸南浔無奈搖搖頭,感嘆道:“夫人如此精明,我除了服從還能怎麽辦?先租個一百年如何?”

她輕輕“嗯”了一下。

冬日的夜晚寒風凜冽,也不好出去散步消食,陸南浔耐着性子陪小妻子下了一盤棋,便火急火燎讓奴才準備伺候洗漱。

時辰尚早,加之星妤白日還小睡一會兒,此刻并不想上床歇息。

陸南浔橫抱起她,嘴上振振有詞:“才說了夫人精明,這會又犯起傻。你招攬租客就不用收取房租?夫人比我富有,我這點小家當你自是看不上眼,我思來想去,唯有給夫人添個勞力,用他往後幾十年的孝敬來抵房租還是比較合适的。夫人以為呢?”

說是詢問,蠻橫動作卻不帶一點詢問的意思。

一轉眼,星妤只餘下單衣,倆人四手都在珍珠盤扣上努力着,不同的是一個在解,一個在扣。

眼見他急紅了眼想扯,星妤緩緩一嘆,說道:“你這麽着急想要他出生,可是因為與你同齡的在你面前炫耀?”

他是會被旁人帶動情緒的?若不是擔憂這嫁了他,心卻還飄在空中不肯落地紮根的随風而去,他至于這麽努力嗎?不過這心思不能透露,太有損男子氣概了!

被褥雖被丫鬟用湯婆子暖過,但他們這一通糾纏下來,也已經涼了大半,陸南浔用牡丹花被裹住她,一同靠在床頭暫時休戰:“除了外人,你就不曾想過你家夫君思子心切是因為年紀大了?世人有幾個能活過半百的,你就不擔憂你家孩子還未成人,他爹爹就……”

餘下的話被星妤纖纖玉指擋回肚裏,雖然他說這話是用來吓唬小妻子的,但轉思一想,那身強體壯的鎮國大将軍前一日還在金銮殿信誓旦旦說還要替皇上守衛邊疆二十年,後一日人就沒了。

命數這個數誰也說不清楚,心中發毛,忍不住“呸”了一口,好在她把臉埋在他懷裏不曾看見。

心情稍緩,感覺胸口粘膩膩不舒服,待想明白因何所致,他又驚又喜,顫着手撥開她面上青絲,她纖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三三兩兩結伴,鼻子還紅紅的,明明不能昧着良心說好看,他卻覺得美得要命!

給她抹了淚,故作輕松哄道:“廣恩寺的大師雖說我不宜早婚,但也說過我壽命很長,定會與發妻白頭到老。雖然我喜歡你在床上哭,但你這為以後流的眼淚還是留到以後吧。”

這話并未起到調節氣氛的作用,她像八爪魚一樣趴在他身上,聲音帶着濃濃鼻音,“我們生個孩子吧。”

若是一刻鐘前聽這話,陸南浔定會開心得不得了,此刻聽這話,不免有一股“将士上戰場前妻子為他留後”的感覺,再者那事物也是有想法的,不是小妻子說要用就能激戰一場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妙,他義正嚴辭拒絕了小妻子的邀請,“不要在情緒起伏的時候做決定,睡吧,一切等睡醒後再說。”

星妤還要說話,陸南浔以吻封口,半響用大掌蓋住她濕漉漉的眼睛,語氣帶着不知對誰的惱怒,“睡覺!”

翌日星妤日上三竿才起床,用完早膳,便聽傅嬷嬷道:“陸府派人送來一些山珍,奴才請她坐下喝杯熱茶再回去複命,閑聊時,她說二爺前段時間消停一陣,這些日子又開始折騰,硬是要把外面那個女人接回家中,二奶奶為了這事整日以淚洗面,而大夫人口風似有松動。”

星妤微微蹙眉,“回家瞧瞧。”

作者有話要說: 沒用的東西,關鍵時候就不頂用。

你頂用,你使喚頂啊?

☆、扭轉局面

女子斜靠在貴妃榻上垂淚,她懷中的稚童哇哇大哭,可并未引起女子關注,她原本清亮的眸子染上一層渾濁,眼角竟生了細細紋路,渾身透着暮年老氣,奴才們或悲傷或愁眉苦臉,一室沉悶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星妤疾步上前抱起淮哥兒哄着,待他止了淚,讓奶娘抱出去。

夏雲舒眼睛劃過清明之色,看清楚來者,冷冷一笑,翻個身并不理會。

有情緒便好,星妤推開菱花窗戶,又喚丫鬟搬來雕花銅鏡放在夏雲舒面前,平靜說道:“我剛從母親那裏過來,發現母親房裏多了個豔麗多姿的妙人,行事頗具眼色不說,還嘴甜得不得了,最讓人另眼相看的是她還通曉琴棋書畫,雖說不上精通,但指導孩童還是可以的,聽聞你這幾日身子不大爽利,母親便讓她近身照顧禮哥兒。”

夏雲舒推開捧着銅鏡的丫鬟,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仇人般看着星妤,歇斯底裏說道:“你別得意,陸家從未出過癡情種,大哥位極人臣,模樣更遠勝常人,想爬上他床的女人繁如過江之鯉,說不定那日,你就落得和我一般下場。”

星妤淡淡點頭,施施然坐在鋪着蜀繡墊子的軟凳上,“我便是落得和你一般下場,也絕不會像你一般作踐自己。我會悉心教導孩子,維持自己該有的體面,而不是自憐自艾,眼睜睜看着別人把自己的孩子搶走。”她笑如晶瑩雪花,聲如鋒利冰刀,刺得屋內全全被氣撐着的女人洩了氣,“你不會不知道兒媳和兒子的區別,也不會不知道陸家要的是識大體、懂進退的媳婦。你說你若是把你在陸家立足的根本都丢了,又要去何處尋得高人幫你扭轉局面?”

夏雲舒幹澀的手撐在大理石桌面,牙齒顫得厲害,也不知是身冷,還是心冷,良久側目瞧她,語氣仍在懷疑,“為何來與我說這些?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不是嗎?”

星妤抿了一口清茶,淺笑起來,“确是如此,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何要對我糾纏不休,如今看你這般,我是想明白了。你欺軟怕硬,還太重顏面,你怕我的到來搶了你風頭,也怕母親不再偏向,便是這麽個可笑的理由。正如你如今失了夫婿、婆婆歡心,又怕自己敵不過那年輕貌美哄得上上下下開心的,便自暴自棄,以此來掩飾你的恐慌。”

夏雲舒修長的指甲深陷掌心,卻遠沒有腦袋一抽一抽的疼,她自小光鮮亮麗,為數不多的難堪場面都被她瞧了去,還被她當面點破心事,這是惱羞成怒,也是無地自容,從牙齒縫劑出一行字眼,“你說出這番話,表面好似為激勵我,實際難道不是為了看我笑話?”

星妤并未反駁,“笑話這東西我只愛在書上看,在生活中看我是不愛的,一則将心比心,有朝一日自己落難怕是會祈禱少幾個看笑話的;二則看時爽,事後對比起來卻拉低了自己眼界,所以做人還是正派些好。我不是以德報怨的主,我來自是帶了私心,那女子手段了得,若是任由她發展,事後恐禍端層出不窮,為了這個家的安寧,也為了我耳根子的清靜,我來請你振作起來,算是互利共贏吧。”

這話給夏雲舒鋪了臺階,她也就順勢下了高臺,說道:“即是互利共贏,還請大嫂指點一下對策。”

星妤道:“首先你得把自己這副尊容收拾好,也收了世人都不愛看的哀怨之色。”

妯娌倆個來到陸大夫人住的院子,便見那名喚小禾的女子正拿着一疊核桃酥與一衆丫鬟站在廊下吃着,這人一對比,味道就出來了。十五六歲的小禾有着一身好皮子,白嫩得似能掐出水來,體态稍顯豐腴,卻也只體現在上下兩處,一雙杏眼帶着無辜且單純的神采,吃東西小臉一鼓一鼓的,像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不過與真正的小女孩站一處,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家養溫順的貓與猛獸腳下撒嬌撒癡的野貓之類的區別。

見到正主到來,嬉笑玩樂的丫鬟縮着脖子避走,唯有小禾看不懂人臉色一般捧着核桃酥走近規矩見禮,不好意思笑道:“這是大夫人賞給奴才的,奴才一個人吃不完便請她們一起食用。大夫人這會正在屋裏歇息,奴才去給兩位主子通報。”

只賞她一人,便是在說大夫人獨對她一人另眼相待,請字更是用得妙,進可以理解成半個主子的氣度,退可以說是奴才之間的客氣。這等明顯的炫耀夏雲舒聽了來氣。

星妤淡淡撇了一眼夏雲舒,移步道:“母親待我們親厚如同女兒,更是一再強調在家不必太客套,你初來不知也是常理。”

小禾神色未變,只紅着臉道:“瞧奴才學規矩都學傻了,有大少夫人教導,奴才再不敢忘。”

夏雲舒到底沒忍住,冷嗤道:“學得再規矩,到頭來也只怕用不上。”說完一甩缂絲牡丹長袖便進去了。

陸大夫人撐着腦袋閉目養神,腳下一爐炭火燒得正旺,異常的是她面上并無血色,星妤用手肘推推夏雲舒。

夏雲舒一咬牙,小碎步走近,跪下哭道:“兒媳不孝,愧為陸家媳婦,這就收拾東西回娘家。”

陸大夫人睜眼,用恨其不争的語氣數落道:“你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竟要罔顧我們婆媳緣分,還要棄一雙佳兒于不顧,這不是對上不孝、對下不慈是什麽?”

其實陸大夫人更想指責次子媳婦沒有為人妻的涵養,念及自己院裏沒有妾室礙眼,以及兒子做事不成體統,若就此讓次子媳婦回娘家,陸家的顏面何存?

夏雲舒聞聲一陣大哭,陸大夫人亦是淚眼婆娑,星妤在一旁勸着。

止了哭,婆媳二人正在淨面,聞訊而來的陸南恩眉頭皺得更深了。

星妤适當解釋一二,“二弟來得正好,弟媳剛與母親認完錯,還說要去與你商議選個吉日把喜事辦了,不過還有點擔心你不理人,又躊躇起來。”

夏雲舒其實一點也不想見到陸南恩,當為了兒子,也為了贏一口氣,她醞釀一下情緒,眼含淚光回眸,猶帶哭腔喊:“夫君,我……”

陸南恩也非狼心狗肺之人,這段時日也不知怎的,就是覺得家中一妻二子像是胸口上壓着的大石,不想喘不過氣來,便只有在外尋些安慰。可外頭的安慰卻把他往家中拉,這安慰也就變了味,他也有點想明白,這胸口大石是終生移不開的,也是他躲避風雨之所。

這會子見到委屈求全的妻子,雖是滿面淚痕,卻沒有哭花妝容,像是雨打梨花一般清麗,心一下子就軟了,只是當着母親與長嫂的面不好表達,硬邦邦說道:“就知道哭,也不知道照看孩子,還惹得母親為你着急上火,大嫂也為你奔波勞累。”

夏雲舒眼淚更兇,喃喃道:“是我不好……”

見夫妻各自态度有松緩,陸大夫人長嘆一口氣,佯裝不悅道:“哭得我頭都疼了,就別在我眼前礙眼了,回你們院子去反省!改明兒個太君問起來,我可不幫你們掩護。”

夏雲舒抹了淚,感激地看了星妤一眼,羞澀道:“是,母親好生歇着,兒媳晚點再來給您請安。”

小禾正端着幾盞茶站在廊下歪着脖子望天,綠色衣襟襯得脖子又細又長,聽到簾子響動,端着茶迎上去,說道:“二爺與二奶奶與大夫人和大少夫人在屋裏說話,奴才不敢進去打攪,不過這茶的溫度剛剛好,二爺與二奶奶可要喝一口再走?”

陸南恩拿起飲了大半盞,垂眸見她粉面憋得通紅,遂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一個人端四盞茶站這麽久也是怪累的,往後不要什麽活都往自個身上攬。”

話一出口,陸南恩就想收回去,才與妻子有了破冰的意向,可不要冰封得更死才好。

眉頭還未聚集,便聽見妻子淡淡說道:“母親院裏的奴才最規矩不過,絕不會有偷懶的存在,你說這話,也不怕害她們挨板子?”

陸南恩一想也是,再者小禾窮苦人家出身,做慣了活計閑不住罷了,倒也休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攜着妻頭也不回子離去。

而那小禾沒事人一般進去奉茶。

揮退左右,陸大夫人對着星妤絮絮叨叨說,“這個小禾我是又喜歡又害怕,你說她這樣的心機,若是真如她的意,再養大她的心,往後還有什麽她得不到的?”

星妤笑,“她能夠擁有的,都是主子賞賜的,再有心機,心養再大,還不是母親一句話就能收回的?不過夫君也說過,蜜蜂雖小,叮人一口也是很疼的,兒媳深以為然。”

陸大夫人怔怔出神,一雙眼睛變化各種情緒,半響無力嘆氣,“活了半輩子也沒活明白,竟一直忽略老祖宗傳來下的規矩,一個家的支撐還是得靠長子。”

這便是後悔的意思,星妤為陸南浔高興,也為他嘆氣。若是他沒有努力得到今日的地位,只怕婆母也不會說這話。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老婆威武,送你一個麽麽噠。

星妤:麽麽就不要了,為了預防你學你弟弟,你還是趁早把名下財産都轉到我名下。

☆、夫妻坦誠

馬車驟然停下,織雲二人念及上次經歷,膝蓋隐隐發酸,把車簾拉開一條二指寬縫隙問:“出什麽事了?”

車夫臉上浮現憨厚的笑容,回道:“也不知是哪個府上搬家,家私太多竟然把路堵住了,敢問少夫人咱們是等上一等,還是繞遠路回府?”

星妤心中隐約不想走,好似預感有什麽快事要發生一般,見旁邊有家茶樓,遂遵從心意,溫聲道:“咱們去茶樓吃碗茶再說。”

織雲二人經傅嬷嬷教導,如今越發會辦事,上至茶樓雅間便向夥計詢問,“前頭是哪個府上在搬家?把路全部堵住,好生霸道。”

夥計笑着解釋,“前頭是原吏部侍郎王大人府上,不日前他辭官歸隐,今日舉家搬遷回鄉,雖給行人造成諸多不便,但王大人曾是朝廷中流砥柱,聞者無一不主動避讓。”

織雨看了一眼少夫人喜怒難辨的神色,說道:“沏一壺明前龍井,再來幾樣招牌香甜口點心。”

雅間處在二樓,倒是能把斜對面的搬家情況盡收眼底。

許是仆人發賣了大半,來來回回也就只有那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丁擡着紅木箱進出,大冬日的,幾人汗流浃背,面上亦是愁苦之色。

星妤茶還只飲了一口,對面隐約傳來争吵聲,行到窗前望去,只見一個滿頭珠翠的中年婦人指着王崇明鼻子破口大罵,與一身華服美飾相比,此舉無疑如東宮娘娘攤大餅一樣驚人眼球,幾個體面的嬷嬷也注意到這點,呵斥着奴才低頭不許瞧主子們的事。

王崇明發妻許氏娘家歷朝歷代都是京城人士,本是在衆夫人面前的得體人,如今要回到窮鄉僻壤之地過着平民百姓生活,又怎能平心靜氣?事到臨頭憋不住了,以前有多得體,現在就有多不得體,什麽話都能吐出口,“罔你王崇明自诩足智多謀,竟然連一個沒有根基的後生都對付不了,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逼到絕境不說,還要連累幾個孩子的前塵!前朝時候,你眼睜睜看着被皇帝奪妻,無所為,改朝換代了,眼睜睜被人弄得官職不保,還是無所為,你王崇明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王崇明氣得夠嗆,面部已經呈現扭曲狀态,亦維持不住風度,也不管這是人來人往的大門口直接反諷起來,“你不失敗,你嫁給了你曾經嫉妒要命的未婚夫,你是勝利者!你多榮耀?若不是事情碰不得,你怕是早就到她墳前去耀武揚威了吧?”

要論世上誰最了解自己,還當屬枕邊人,這事是許氏心頭碰不得的刺,一碰就恨不得把知曉來龍去脈的人毒啞,聞言便撲過去抓撓。

王崇明從不屑與婦人計較動手,只是這一刻面皮痛得很,也不知被抓破了幾塊皮,便抓住許氏的手往地上一推。

許氏衣裳穿得多,摔倒在地倒是不疼,但顏面掃地,直嚷着要和離之類的話。

王崇明餘光都沒掃過地上的瘋婆子,摸了摸臉上的傷,見手上有血跡,臉色更難看了,轉頭卻與茶樓裏的星妤四目相對,他費了很大勁才止住背身的沖動,不過還是垂下頭顱,再擡眼時,那抹人間亮色已經消失不見,褪了色的窗臺斑駁得難看極了。

他疾步走上前,恰見車簾垂下,風吹着窗簾一晃一晃,就是不給他見的機會。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執着,也許是覺得自己的債還清了,想說點什麽吧……

首輔府的車夫只認得自家大人,其他人是不是達官貴人于他而言無關緊要,馬鞭一揚,惡聲惡氣道:“再不讓開,小心抽你。”

王崇明嘴巴微張,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看着華麗的馬車漸行漸遠。

陸南浔一回府就聽說了這事,進房瞧不出小妻子快意不快意,沒好氣道:“在家也這麽端着給誰看?”說完又覺得不對勁,此處唯有他一人,不是在說廢話嗎?虛咳兩聲,道:“夫妻間無話不談,自然情緒也不例外,你好壞都可以和我說,又何必多此一舉讓我來猜?”

說着又不正經起來,挨近她一些說,“不過某些特定時候,我還是很願意陪夫人體驗這種猜測游戲的。”

星妤斜了他一眼,本意是諷刺這毫無羞恥心的,但在陸南浔看來這是小妻子含情脈脈的眼神,是否可以進一步坦衣相見?神思因她飄上天,也因她摔得慘烈,“你不把事情告知我,又有什麽理由讓我對你坦誠?再者我今日回家參合了弟妹之事,累得很,并不想說話。”

陸南浔讪讪一笑,讨好般地摟住她纖細腰身為自己辯解,“事先不告知你,是因為此事沒有塵埃落定怕再生波瀾,原也打算今日告知你的,不想就這麽巧被你瞧了去。”

懷中人兒笑時唇上似挂了蜜汁,甜美可人;不笑時臉上似結了一層透明的冰,美豔動人。他暗覺自己娶了個寶,世上什麽風情都能在她身上體會一遍,親親她道:“夫人今日辛苦,他日定當尋得世間奇珍異寶來報答夫人,今日且容我身體力行逗你開心可行?”

星妤靈巧地從他懷裏逃脫,也不臉紅心跳,只道:“他做不成官,可是你動了手腳?”

陸南浔拉過榻上長形軟枕抱在懷裏,權當暫緩空虛,“我曾會有如此大能耐摘得了朝臣的烏紗帽?是他自己作死,在你這裏行不通便去尋你哥哥,用的還是下三濫的手段,皇太女正處于孕期,最是受不得一點氣的,你哥哥不過把事情向皇上一說,皇上立馬讓他滾出京城。皇上到底還是給他留了一條後路,他幾個子女都留在京中養在他岳父家,前程比回鄉好太多。”

星妤微微點頭,這事了結也就如過眼雲煙一樣丢在腦後,想了想道:“二弟帶回家的那個女子不簡單,你可曾打聽過她的來歷?”

陸南浔贊賞地看了小妻子一眼,“你能看出來的問題,我那好弟弟居然還不曾發覺,不過這事我任由她發展,一為了給他長長記性,二為緩和你們妯娌之間的關系。這些人成不了氣候,你無需擔心。”

關于他母親,星妤一直沒在陸南浔面前提過,此刻斟酌再三,還是把陸大夫人最後那句話說給他聽。

陸南浔嘆一口氣,抛棄抱熱的軟枕,拉過小妻子抱着,正色問道:“你何時才能把我說的話聽在耳裏,記在心裏?才與你說我們夫妻間要坦誠,這會又猶豫不決,難道你認為我是遷怒于人之人?難道我對你還不夠真心?”

星妤自知理虧,也知曉自己種種問題,可她自小一遇見事就會先考慮如何把自己放在安全無波及的地方,習慣這事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她只能說:“我盡力,你也多提醒我改進。”

小妻子如此乖巧可愛,陸首輔差一點就割地相讓,正處于自我鄙棄之際,耳邊傳來小妻子軟糯聲音,“我見母親為她們之事心煩不已,人也清減許多,等你休沐之日,咱們帶上庫房裏的長白山老參去探望,你也說幾句好話寬慰一下她的心,讓她覺得有依靠,也修補一下你們母子情。”

陸南浔把頭埋在星妤香肩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羞澀的緣故,語氣是悶悶的,“娶了一個有謀士之才的媳婦就是面面俱到,一件平常的事情都能被你發揮到極致,說出去只會羨煞旁人。”

星妤可不依着他來,硬生生逼着他表态,“成與不成,給個準信。”

陸南浔氣不過在她脖子上啃噬一口,“夫人發話,我怎敢不從?”

這一口又酥又麻,星妤是不自在加一點難以啓齒的舒服,把他從肩上推離,用比教書先生還嚴肅的态度說道:“如此便好,我再去挑選幾樣給祖母、二嬸她們的禮。”

陸南浔是何等的火眼真睛?只需一眼,從裏到外都給你瞧明白了。但小妻子的感受還是要顧及的,拉着她的手向庫房走去,“我給你參謀參謀。”

黑夜等天明,白日盼黑夜,都是因為期盼的時光裏有自己喜歡的事情發生。

洗漱完,陸南浔露出他本來面目,用獵人看獵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星妤,“昨夜你說的話可還算數?”雖是詢問,可話裏話外都透着“你若是敢否認,我便只能使用強硬手段了”的意思。

星妤從不後悔自己說出的話,但他眼神亮得有點吓人,她抿了抿嘴,低頭不死心問:“若是不算數呢?”

陸南浔陰恻恻一笑,“欲拒還迎,我懂得夫人的意思。”

她若是掙紮,不就應驗了他對她的曲解?可若不掙紮,除了顯示默認,有她前頭的話,依舊逃不出欲拒還迎的意味。星妤還未從糾結中抽身,人已經被他如雞蛋殼一樣剝開。

陸南浔眼睛看不過來,只有用嘴消受些,半贊嘆半癡迷道:“夫人有着得天獨厚的美貌,該憂心的人是我才是,還請夫人莫要嫌棄為夫年長你九歲,這精力自然也比不得你們年輕人。”

老當益壯四字倒是極其符合陸首輔狀态,年輕如陸夫人翌日起不來身,陸首輔卻能精神奕奕去上早朝,陸夫人只能暗暗尋思:冬日食材多為大補之物,飲食還是清淡些為妙。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看着一桌子綠油油的青菜猶如綠雲蓋頂一般氣惱:夫人倒是實誠人,也知道牛耕地要喂最肥的草。

星妤:……

☆、保媒拉纖

風向不具備規則是恒古不變的真理,一個出身名門望族的二奶奶,一個連妾都不是的丫鬟,誰都知道該如何站隊。

小禾這幾日過得頗為不順,男人的負心薄幸她是知道的,也不期望陸南恩對她如何上心,可二奶奶重新站起來後,自此再沒有丫鬟和她交談了,好似她渾身帶毒,見者就會被傳染一般,便是大夫人也對她冷淡起來,她在陸府的日子實在被轄制得不成樣。

這日洗去面上胭脂,又用脂粉在唇上薄薄抹上一層,營造出一種雨打梨花的蒼白脆弱感,加之年輕,肌膚水分飽滿,怯怯一眼便勝卻萬紅千翠。

陸南恩一見失神,怔怔說道:“怎麽幾日不見你就憔悴了許多?可是……奴才欺負你了?”

小美人未語淚先流,在陸南恩靠近時急退兩步,好似擔憂被人看見說閑話一般,聲音帶着惹人憐惜的哭腔,“多謝二爺關心,沒有人欺負小禾,小禾只是初來乍到有些害怕罷了。”說着又破涕為笑,眼睫挂着的淚将落不落,呈現出兩倍的真摯,“見到二爺,小禾便不怕了。”

陸南恩的虛榮心在這一刻得到極大的滿足,想着人既然已經領回家斷沒有再送出去的道理,再者妻子也松了口,就更沒有克制自己的理由,當下握住小禾素手,“二奶奶名門做派,給你名分還要挑選良辰吉日,你且安心等上幾日,二奶奶絕不會委屈你的。”

單看陸南浔俊秀模樣以及他信誓旦旦态度,小禾是有些心動沉淪的,可他的言語她不喜歡聽,二奶奶是名門做派,她是野雞做派?

心中腹诽,面上一點不顯,紅着臉小聲說道:“一切都聽二爺安排。”

陸南恩回到院裏沒有之前的豪情,還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夏雲舒早從耳目神口中知曉前因,端着賢妻風範道:“這個月的二十八就是個好日子,我也已經派人張羅起來,不過有一事得問你,小禾是良籍,進門依照禮數得知會她父母,你可知她家住何處?”

陸南恩皺眉,“好似聽她說是外鄉人,家中兄弟姐妹衆多,便随了會雜耍的叔叔進京讨生活。這事辦起來繁瑣,不妨叫她簽了賣身契,也省得接待她一幹打秋風的親戚。”

這話夏雲舒聽得心驚肉跳,枕邊人冷漠如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心中為自己倒一杯苦茶,也為小禾敬一杯烈酒,獻給無知的曾經。

她僵着笑道:“依你這麽說,小禾從小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人脈關系定然比較複雜,若是其中牽扯到大哥的對頭就十分難辦了,你要不要先派個人摸清楚她的底細?”側目望了一眼陸南恩,又加了句,“當然我這些都是沒有根據的猜測,要如何做都随你心意。”

這話說到陸南恩痛處,他明明可以把家業翻倍,卻要顧及大哥處境而眼睜睜看着財富落入他人囊中,如今要個女人還要顧及陸南浔,活得如此憋屈叫他如何平常心對待?

冷着臉道:“婦人之見!對于來歷不明的人,我會不知預先查探她的底細?”說着便氣憤離去,在外頭吹了一陣寒風,又喚過心腹,“去查查小禾。”

這一查毫無異常,陸南恩暗覺妻子疑心病太重,便安心等待再次做新郎。

陸續不明所以問:“大人為何讓奴才把蛛絲馬跡都抹幹淨?這事難道不是由着二爺發覺更好?”

一向沉默緘口的陸川代為回答:“二爺心思簡單,遇事不會往深處想,這一遭由他發覺是好,可以後再遇見這類的事情他只會掉以輕心,此番讓他徹底認清現實,有了經驗教訓,再遇事自然會再三思索。”

陸續恍然大悟,恭維道:“還是大人思慮周全,奴才敬佩不已。”

陸南浔斜了一眼自以為馬屁拍得不着痕跡的陸續,用看好戲的神情說道:“你該不會以為在我面前說幾句好話,我便會在你們少夫人面前為你說好話?”

陸續讪讪笑道:“奴才只是表達對大人的仰慕之情,絕沒有向大人提要求的意思。”

陸南浔懶得揭穿他薄得像一層紙的謊言,移步向書房外走去,邊走邊道:“你們大人我是如何追求媳婦的,你們有眼目睹,也不用我再教你們吧?”

大人這話意思是默許了?陸續急忙追上去,面上帶着讨好微笑,“大人是兵行險招,奴才若是學得大人,屆時少夫人因此大發雷霆,還請大人從中扭轉一二。”

陸南浔止步,陸續猝不及防走在陸南浔前頭,陸南浔順勢踹了陸續一腳,惱羞成怒道:“我那是無計可施的下下之策,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你追求不到人是你的失敗,可別想我幫你解決。”

陸續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叫苦不疊,想找陸川這個同盟幫忙,可人家跟在大人身後亦步亦趨……誰說沉默寡言之人老實?明明比什麽都精!

星妤見陸南浔回來就暗暗打量織雲和織雨,雖說清楚他沒有旁的心思,但心裏還是不舒服,室內燒着旺盛炭火,烤得更是心焦氣短,便準備眼不見為淨出門透透氣。

人還剛起身就被他拉到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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