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哈利屁股着地,從半空中掉到了一垛稻草中央。在他掙紮起身之前,赫敏已經敏捷地從稻草堆上面蹦了下去,一邊繞着他們所在的地方奔跑一邊高喊着防護咒語。這些咒語哈利聽赫敏喊過很多次,他也跳下去,跟着赫敏一起在周圍施咒。
等到保護咒語完全把他們包圍住之後,兩人靠着稻草堆坐了下去。赫敏從串珠小包裏掏出一個小瓶,卷起哈利的袖子。剛才炸開牆壁的時候,石頭鋒利的碎屑把哈利的胳膊割傷了。
“幸好我帶了針線。”赫敏說,“天氣這麽冷,外套和毛衣破個大口子對我們的行動毫無幫助。”
她開始動手把小瓶裏的東西塗在哈利的傷口上。哈利疼得直龇牙。
“盧娜竟然被抓走了。霍格沃茨這麽安全,誰能把她從學校裏帶走呢?一定是……”赫敏頓了下,沒有提到哈利也許不想聽到的名字,“可憐的謝諾菲留斯,我會同情他的,如果他不把我們出賣給食死徒的話。”
“這不能怪他。”哈利說,“沒人有必須支持我的義務。況且盧娜是他惟一的女兒,盧娜說過她母親去世了。父母為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就像我的父母一樣。
他吞下了後半句話。
“希望他平安無事。”赫敏搖搖頭說,“可是盧娜會被帶到哪裏去呢?食死徒的總部嗎?”
哈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們完全不知道盧娜被帶到了哪裏。食死徒總部或是別的戒備森嚴的地牢,甚至是阿茲卡班——不論哪一個都不是他們的實力能夠闖入的。他可以冒險連接伏地魔的思想,但伏地魔也許根本沒在意過這樣一個沒畢業的純血統。況且伏地魔會飛,會幻影顯形,距離在他們之間其實從最開始就不存在。他不能帶着赫敏冒險。
“盧娜不會那麽輕易就被打倒的。”赫敏說,她的聲音在顫抖,“她也許正自己坐在空屋子裏觀察騷擾虻,也許正給一起關押着的犯人們講她看到的東西呢。”
她頓了頓,充滿希望地說:“她是個純血。她會沒事的……”
哈利點點頭。已經有好多人被抓了,他們一定可以互幫互助,直到熬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在什麽都做不了的現在,他只能這麽想才能讓自己心裏好受些。
赫敏抱歉地瞥了他一眼,生硬地轉移開話題:“那麽,我想我們有必要去一趟戈德裏克山谷了?”
“是的。鄧布利多一定把寶劍放在那裏。我們終于有進展了。”哈利竭力使自己顯得不激動,好像去戈德裏克山谷只是為了尋找格蘭芬多的寶劍而已。他不想在赫敏面前表現得像是一個找不到父母就哭哭啼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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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
“不是現在。”哈利冷靜地說,“我們消除了洛夫古德先生的記憶,但是那張畫着死亡聖器符號的紙忘了帶走。他們遲早會發現的,當他們清理過屋子之後。我們得再等幾個星期,最好是聖誕節當夜,那時候街上不會有太多人,萬一食死徒們在戈德裏克山谷等着我們自投羅網,他們藏在哪裏會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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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拜訪過洛夫古德家,十二月已經過了三個星期。等待去戈德裏克山谷的日子是如此難熬,哈利一天天地期盼着,幾乎每個晚上,他都要看一看魔法日歷。
在這三個星期裏,哈利和赫敏去過了許多巫師聚居地。第一張單子上列出的魂器可能的所在地點已經全部被劃去,除此之外一絲收獲也沒有。有幾次,哈利甚至故意讓一些人看到他,如果他們表現得不那麽在意戈德裏克山谷,也許伏地魔過一段時間就會把可能在那裏等待着他們的食死徒撤走。
羅恩不知道身在何方。食死徒沒有說謊,盧娜的名字從未在活點地圖上出現過。斯內普似乎一直沒離開過霍格沃茨,每次打開地圖他都在那裏。金妮的生活似乎很規律很安全。三星期前和三星期後,對他們來說似乎沒有什麽太大區別,但對他來說則不同。他們馬上就要去戈德裏克山谷了,那裏可能充滿危險和圈套,但那是他有過一個家的地方。就算死在戈德裏克山谷,那也沒什麽不好,哈利在心裏隐隐地想。他在那裏擁有一切,又失去一切。也許他自己也該是那段時光中的一個亡靈。
平安夜當晚,哈利和赫敏手拉着手幻影顯形到戈德裏克山谷旁的一座森林裏。他們喝掉赫敏僅剩的一些複方湯劑,變成了一對夫妻。哈利變身的男人是一個禿頂,看上去有點可笑,尤其是暴露在雪幕中的時候。下午五六點鐘左右下起了雪,一直沒有停,哈利不得不時時用手把冰冷的雪花從光禿禿的頭皮上拂下去。
戈德裏克山谷裏的房屋有許多是木制的,至少看上去是。那些外牆刷得平平整整的房屋大概是麻瓜的住處,街上沒有人,也沒見到食死徒的蹤影。他們走進小鎮子,有一塊地方燈光很燦爛,哈利猜想那是中心廣場。他們在黑暗的掩護下來到教堂門前,沿着窗戶潛到教堂背後。教堂的背後是一塊墓地,哈利率先推開小鐵門,走進一片黑暗之中。
教堂的側面和正面都透出暖暖的金色光線,但是背後沒有。雪地反射出的冰冷淺藍色微光使哈利感到徹骨的寒冷,毫不誇張地說,這種冷意足夠擊毀他全部的堅強。
赫敏在尋找伊格諾圖斯的墓碑,試圖從上面找到些關于死亡聖器的線索。每當赫敏認真地推理猜想,試圖幫助哈利完成本該由他來完成的工作時,哈利都會感到自己既軟弱又無能。赫敏總是保持着不變的堅定,好像鄧布利多一直培養的救世主是她而不是哈利。有時候哈利甚至想,如果赫敏是救世主,那麽她一定會做得很好,會對她感到失望的人一定很少。
赫敏把隐形衣遞到哈利手裏,示意他穿上。哈利搖了搖頭。赫敏理解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去繼續做她的事了。哈利知道自己也該尋找那個墓碑,格蘭芬多寶劍也許就在那下面,但他不想去做。他在墓碑之間穿行,有的墓碑比較高,有的比較矮,有的是白色大理石,有的上面立着一個十字架。哈利低着頭,一排一排地看過去,直到找到他想要的。
那是一塊白色墓碑。找到它之後,哈利覺得它在一片青黑色的石碑之中顯得如此突兀,為什麽他沒有一進來就發現這塊墓碑不一樣?它似乎在黑暗之中發着光。墓碑的銘文是金色的,似乎感應到哈利的接近,它變得比剛才亮了一些。哈利撫摸着它們,覺得銘文如此耀眼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頭一次知道自己父母的生日。可笑的是,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問過。他揮了揮魔杖,一個聖誕玫瑰花環出現在手裏,他把花環擺在父母的墓碑前。他太專注了,手接觸到冰冷的雪時甚至把自己吓了一跳。随即他意識到,花朵無法告慰死者,它們往往只用來使活人心安。但他仍任它們擺在那兒。
哈利蹲在墓碑前,又注視了墓碑一會兒。父母的屍骨就在泥土裏,過了十幾年,現在一定只剩下一堆白骨。沒有血肉,沒有靈魂,不管他們惟一的兒子如何悲痛,如何用生命祈願,他們都不會再出現在世上了。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哈利覺得他無法再繼續待在墓地了。哪怕再多一秒鐘,他都可能受不了。
哈利在寒風中走出墓地,走向人行道。赫敏仍舊在他身後查看着那些墓碑,沒有注意到哈利已經走了。一旁教堂的歌聲飄飄悠悠地回蕩着,空氣中充滿又甜又苦的氣味。哈利覺得自己似乎能在腦海中看到燈光透過彩色碎塊玻璃投出來,在地上打出的斑斓倒影。
事實上他的确看到了,在繞出墓地之後。教堂側面是一個廣場,當哈利走到廣場中央的時候,紀念碑突兀地發生了變化。哈利驚愕地看着那塊冰冷的石碑在他面前慢慢變形,變成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依偎在一起的樣子。女人手中抱着一個嬰兒,飄落的雪花給他們戴上了白色的帽子和圍巾,絨絨的。教堂窗戶射出的紅色、金色和綠色光斑斑斓地投射在他們的腳下,金色的路燈在他們頭頂,他們看上去幸福安詳,像是上帝派往人間迎接純淨靈魂的天使。哈利近乎貪婪地注視着自己父母的面容,他們都在笑。
幾秒鐘後,哈利流着淚決然地轉過身,回到赫敏身邊。如果他距離赫敏太遠,萬一出了什麽狀況會來不及支援。赫敏蹲在一塊墓碑旁邊,正在用手掃去上面的雪。她很專注,完全不知道哈利離開又再次回到了墓地中。
哈利找到一塊遠離自己父母墳墓的黑色墓碑,靠了上去。他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墓碑上,看着赫敏棕色的頭發從另一塊墓碑後面露出一小點。她在動,他也在動。他們兩人的肉體溫暖,心髒都在跳動,整塊墓地裏只有兩個人還活着。哈利看着一排排墓碑,想到這裏充斥着新鮮或者老舊的死亡,覺得自己的心情壓抑得可怕。
他強烈地希望自己死去。不是将來的某一天,而是現在。對目前的哈利來說,生命仍是一個個噩夢和悲劇的組合,他急切地想擺脫它們,不管通過什麽方式。
可是所有人都搬出各種理由叫他不能這麽幹。
幾個月以來一直被壓抑在責任感之下的,屬于哈利·波特的心情正在瘋狂地沖擊着屏障,逐漸薄弱的救世主框架被擊打得風雨飄搖。赫敏在移動,靴子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哈利靠着墓碑蹲了下來,他發覺自己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他雙手用力地撕扯自己的頭發,竭盡全力抑制着自己的哽咽聲。
十七年了。他從未和自己的父母貼得如此近過。不是靈魂,是曾經活生生的肉體骨骼,即使他們現在正在腐爛,他也想挖開墓碑,刨開凍得冰冷堅硬的泥土,去親吻他們的臉,握住他們曾經抱過他的溫暖大手。如果把這個想法說給赫敏聽,她也許會說抱歉,也許會用充滿淚水的大眼睛望着他叫他的名字。但這些都不是他要的。
突然,羅恩的話跳到了他的腦海裏。“你怎麽懂!你怎麽敢說你懂!你從來沒有過跟血脈相連的父母兄弟生活的記憶,你怎麽會懂!”
沒錯。他的确不能理解與父母分別是什麽感覺,只因為他從來沒有擁有過。可是他們也一樣不能理解渴望父母的感覺!他的委屈他們怎麽能懂?當每一個生日孩子們歡天喜地地拆禮物吹蠟燭的時候,他只能坐在碗櫥裏,等着收到一些十分“慷慨”的饋贈。當每一個聖誕節孩子們歡天喜地地随着父母去教堂的時候,他只能躲在狹小的黑暗之中小聲地、祈求地面對天空的方向唱着聖誕歌,可是眼前只有結滿蜘蛛網的低矮的天花板。當十一年之中的每一個三百六十五天,他被同學疏遠,被大孩子欺負,看着姨媽姨父和達力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只能在深夜獨自流着淚,環抱住自己的肩膀裝作父母就站在他身後。
這些他們怎麽會懂?抱怨着不被父母重視,卻每個聖誕節都能收到父母的禮物!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之下,傷心了有港灣,犯錯了有指正,成功了有鼓勵,被欺負了有支撐,一直如此軟弱的他們怎麽可能懂!!
現在他離他的父母就這麽近!不到三十英尺的距離!他想撲過去親吻墓碑,想爬進泥土之下沉睡在他們中間永遠不再醒來。他的生命本該終結在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可是一轉眼,十六年過去了。他早已不是雕像中那個不足一臂長的孩子,他的手已經大過了他的母親,他的肩上扛着沉重的責任。他再也不能被誰抱在懷裏親昵地逗弄,不能任性地騎着掃帚吓壞一只貓。
哈利使勁吸着氣,好像吸氣就能抑制住哽咽似的。他的淚水在寒風中變成了冰冷的鹽水,刺得他的臉頰生疼。教堂的歌聲變小了,細細幽幽的歌聲像是靈魂的盤旋和低語,哈利仰起頭,想象他的父母在他旁邊,溫柔的手正在撫摸他的頭。
淚水在臉上結成了冰。赫敏正在向他走來。她手裏拿着一個小本,想必已經抄下了她想要找的東西。但是沒有寶劍。看見哈利的臉,她無言地收起小本,給了他一個擁抱。
“我沒事。”哈利盡量平靜地說,“抱歉剛才沒有幫你,我有點想不開。現在我們得想一想鄧布利多可能把寶劍放在哪裏,我家,他自己家,或者巴希達·巴沙特的家。巴沙特的家我想要最後去,她給了斯基特那樣的情報,也許在問出寶劍的下落之前,我就會忍不住咒得她起不了床。”
作者有話要說: 文論有一個普遍适用的原則,就是知人論世。站在對方的角度和他生活的時代,才能好好理解他為什麽有這樣的思想。我把它擴大一些的話,可以說是取材或者體會。這就是一直以來我非常注重的共鳴。寫一篇文吧,如果想真實,想寫出來讓有類似經歷的人會心一笑,那就要作者自己去類似的地方體會,或者是自己有經歷。如果不長期生活在農村裏,很難寫出鄉土,如果在一線城市待的時間短,也很難體會真·一線的生活,哪怕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行業和工資水平不一樣的話,人跟人的生活也不一樣。就好像我等窮B,永遠也體會不了穿着高跟鞋走在街上,看見要等的人來了,把喝了一口的X牌奶茶随手扔進垃圾箱的感覺。我會猛吸幾口把它喝幹,至于噎着了嗆着了或者打嗝,那都是之後的事了,笑。所以我不會去寫這些東西,駕馭不了。
還有些很牛的演員,比如AR,他在演SS的時候就會化身SS,在一段時間之內都會很暴躁。還有梁朝偉也是,偶爾他演過的角色會在他身上重現。如果自己是某個角色,在某些情況下會說什麽做什麽,完全代入,化身為角色,這才能演活。寫文同理。
說這麽多廢話,其實我是想說我在寫的時候會盡量代入,但這個代入不一定到位。經歷決定設身處地的完成進度條,我那篇卡櫻文下面大多數評論都是說心理很到位,那是因為我自己喜歡卡卡西,所以我知道。但是小哈我不知道。我已經盡量體會小哈的感覺了,但因為我自己家庭不錯,極少數家庭不太如意的朋友也沒有孤兒,套不到這個上面來,無法給我提供幫助。而且我本人比較佛系,沒有太多求生意志,理解不了痛苦但還是想活的人都是怎麽想的。同理心畢竟有限,我不敢保證我能好好寫出這個感覺,如果有哪位朋友願意提供幫助,可以交流一下。
不過小哈的感覺呢,我寧願永遠臆測他的想法,希望大家也都是。需要經由失去才能獲得的東西,願大家永遠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