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哈利在醒來之前,都感到自己一直在不停地下落。他們跳出窗戶,赫敏的尖叫回蕩在黑夜裏。伏地魔在憤怒地喊叫,大蛇緊緊地纏着他。他不停地用不存在的手和不存在的魔咒回擊,心髒在胸腔外跳動,随着一陣劇烈的疼痛,心髒被摘除了。然而他仍舊在黑暗中落向深淵。

他們失敗了。一次徹底的失敗,只差那麽一點,就再也不能重來了。

哈利睜開眼睛,仍未消褪的失重感使他眼前的景物如水般一晃。他動了動,發覺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濕了。頭有點脹,一跳一跳的,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并不是來自魂器,他在自己周圍感覺不到魂器特有的陰冷。而重壓感來自身上堆着的五六條毯子,胸口很疼,毯子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哈利推開身上那些硬毯子,坐起來。他發現自己躺在帳篷裏,躺在他自己的下鋪,中央的爐子上煮着一壺水。赫敏從帳篷外回來,手裏端着一個盆,一只手還捏着一塊海綿。她棕色的眼睛下方有青灰色的陰影,看樣子在他醒來以前,赫敏一直在照顧他。

“你還好嗎?”赫敏把盆放在哈利床頭,擰幹海綿輕聲問。哈利感激地凝視着赫敏的臉,他發覺她有點奇怪的畏縮。

“現在幾點了?”哈利問。剛剛赫敏進來的時候,他看到外面有朦胧的天光。

“已經快中午了。你昏睡了十多個小時,一直在出汗……你在大叫或者……”她突兀地停住話頭。

“我現在很好。”哈利撒了個小謊,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些什麽。也許他像伏地魔一樣喊叫了,也許他在求饒,他覺得自己沒必要知道這些,因為他還得繼續做該做的事。他在赫敏面前出過的醜已經夠多了,沒什麽好再避諱的。但他不想談論它們。

赫敏不安地撥了下頭發。她換了個話題。

“魂器黏在你的皮膚上,特別燙,我取不下來,只好用了個切割咒。可能會留下一些痕跡……”

“那麽它現在在哪?”

“在背包裏。我認為我們短時間內不該再貼身戴着它了。”赫敏幹脆地回答道。

突然沒有人說話了。赫敏依舊一臉不安,她下意識地反複洗着手中的海綿。

“好吧,我們暫時不貼身戴它了。”哈利妥協說。他終于知道了為什麽魂器在接近巴沙特的時候會一直不停地跳動,因為伏地魔的蛇藏在巴沙特的身體裏,正在聽着主魂的指令。魂器一定感覺到了和它相似的存在。

巴沙特早就已經死了,至少在半個月之前。房子裏的腐臭味原來是因為屍體和蛇。它不想在赫敏面前說話是因為蛇佬腔。它能使用些小魔咒,伏地魔當然有辦法能做到。而哈利沒有死的原因則是伏地魔要求蛇看住他。他倒有些感謝伏地魔了,如果沒有他,他們可能還跑不出來。

這時,哈利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魔杖。他跳出窗戶的時候完全忘記了它,因為它平常都被他貼身攜帶。難道他要再闖一回戈德裏克山谷,在伏地魔能料到他一定會回去取魔杖的時候?可是他無法扔下自己的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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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敏,我的魔杖——”

赫敏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咬住了嘴唇。

“我的魔杖,我把它丢在了巴沙特家!”

“不,哈利。我把它帶了出來……”

“在哪?”哈利感激地說。但當他看到赫敏的表情時,期待轉變成了不安。

赫敏沒再多說什麽,她伸手一抓,把斷成兩截的魔杖遞到哈利面前。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對不起,哈利,你被打暈的那段時間裏我搶回了你的魔杖,但是那之前我用了很多爆炸咒,我想一定是——”

啊哈,我該感謝你把它帶回來,這樣也好讓我見到它的屍體。哈利想。魔杖在他手裏蜷縮着,只剩一根鳳凰尾羽連接着兩段木頭,它看上去像是一只受了重傷的小動物。

心髒跳得特別快,但魔杖并沒能占據哈利全部的視野。他很驚訝自己竟然還能用餘光看見帳篷裏凹凸不平的地面。

“赫敏,能不能請你修好它?”

“這……我想,當它斷成了這個樣子——”

“拜托試一試,赫敏!”

“恢……恢複如初。”

哈利手裏,冬青木魔杖依舊保持着斷成兩截的狀态。“熒光閃爍。”哈利說。

魔杖半死不活地閃爍了一下,熒光熄滅了。看樣子,它目前的狀況承受不了這樣的咒語。

“我想這只能到奧利凡德先生那裏修,但是……”

“我知道,赫敏。我們現在修不了它。”哈利說,在震驚和恐慌過後,他飛快地冷靜下來,“這不怪你。如果我的魔杖落在了神秘人那裏,他一定會把它徹底折斷。或許還會用它設下一個陷阱。謝謝你在那種情況下還記得把它帶回來給我。”

“對不起,哈利!”赫敏說。她一直在不停地哭泣,哭得鼻頭都紅了。就連跟羅恩吵架,她都沒哭得這麽厲害過。哈利覺得她的樣子特別可憐。

“這沒什麽。”哈利說,他聽見自己的語氣特別虛幻,“你得休息一下了,照顧一個病人不是個輕松活,說實話,你的樣子看上去實在不太好。那麽我守夜的時候,你就得把你的魔杖借給我了。”

赫敏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魔杖遞給哈利。哈利轉過身,找到自己的背包開始往身上套毛衣,餘光瞟到赫敏仍舊在原地不安地偷看他,他暗暗嘆了口氣,拿起火爐上的水壺給赫敏倒了杯水。他抓起杯子塞到她手裏。

“我不怪你,赫敏。相反我感激你。現在喝點熱水暖和一下,然後睡一會吧。等你醒了,我們得考慮一下是就這樣繼續走還是去弄一根新魔杖。羅恩不在,你會是主要戰鬥力的,你的魔杖不太聽我的話。你不養好精神怎麽能行?”

哈利覺得自己的話語間似乎有些東西是他完全陌生的,可是赫敏并未對他自覺出的奇怪做出什麽反應,只是點點頭,畏縮着看了他一眼,像是生怕他會用她自己的魔杖給她一個惡咒。哈利擡起仍在疼痛的前臂替赫敏拉開毯子,勉強微笑了一下便走出帳篷。他能理解,但這并不意味着他能輕易地接受自己的魔杖壞掉的事實。他想暫時離開赫敏自己一個人冷靜一下。

哈利在帳篷門口坐下,特意輕輕撞了一下帳篷好讓赫敏知道他在這裏,而不是扔下做了壞事的同伴離開了。他在手裏轉着赫敏的魔杖,為了轉移注意力一直不停地喚出魔法時鐘。但他很快就膩煩了這樣的游戲,天逐漸變得越來越亮,黯淡的光灑滿樹梢。哈利仰起頭看着灰藍色的天空,雪已經停了。

有很多時候,哈利覺得自己在世界上一無所有。每到這樣的時候,強烈的傷感和孤獨感就會籠罩住他。親人離他而去,連魔杖也斷了。而且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再也無法重現了。赫敏會說什麽呢?“還有我們”,“一個優秀的巫師比一根好魔杖更重要”?但她錯了,她沒有經歷過伏地魔複生那個夜晚和閃回咒,沒能看到那些靈魂堅定溫暖的守護,也沒有感受過魔杖像指南針般旋轉,給他增添金色的勇氣和力量。故去的人還有孿生魔杖的杖芯,他們一直在保護着他。但他們都不在了。他此時真的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每次都在不堪的境遇中重新振作起來了。

他下意識地去摸右邊的褲子口袋。他只摸到一個洞。那一刻,他的心一沉。

他站起身,用力抖了一下自己的褲腿。沒有東西掉出來。除了他魔杖的殘骸,赫敏沒有給他什麽其他物品。如果真的有,她一定會記得給他的。

他又緩緩坐了下去。他弄丢了他的小雕像。

在魔杖折斷之後,哈利覺得丢掉什麽似乎都不再讓他感覺到真正難以接受。這些東西也許本來就不該屬于他。為什麽他在昨夜沒能死掉呢?如果他死去,就什麽也不會再想了。雖然感受不到快樂,但痛苦也無法再侵襲他。如果能再也不痛苦,他寧願再也不快樂。

哈利搓了搓臉,深吸一口氣,試圖把自己從抱怨和消極的深淵裏扯出來。帳篷外冷冰冰的空氣讓他産生了活着的實感,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看一看活點地圖上金妮的名字。他從脖子上的龍皮口袋裏掏出地圖,手指碰到兩截魔杖,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心情重新又低落起來。

他展開地圖,用赫敏的魔杖點了點。魔杖不是很聽話,點第二次才讓地圖顯現出字跡。金妮不出所料地在宿舍,但他沒能在地圖上看到大多數D.A.成員的名字。事實上格蘭芬多塔樓的人相當少,少到在小小一塊地圖上甚至沒有幾處重疊。

哈利皺起眉,不祥的感覺籠罩了他,他開始在地圖上尋找斯內普。校長室和地下室裏都沒有那個名字,獵人小屋裏也沒有海格。他抑制不住地想着是不是斯內普把學生們塞給海格,然後在禁林裏設下陷阱把他們全部幹掉了。

鳥兒開始鳴叫,林間有了撲棱棱振翅的聲音。哈利站起身,在雪地裏來回走着,他想立刻鑽進帳篷叫赫敏把菲尼亞斯喊過來。如果能探聽出他的朋友的安危,他不介意讓菲尼亞斯見識一名格蘭芬多必要的禮節。

在雪地裏走了幾圈之後,哈利壓住了自己的躁動。如果斯內普真的打算對學生們下手,他絕無道理會把金妮漏過去。剛剛不安的時候他在帳篷門口踩了好幾圈,雪地都被他踩實了。赫敏太累,讓她再多睡一會,等到赫敏醒來,他們需要立刻轉移。

意外的是,五分鐘後赫敏就從帳篷裏出來了,手裏拿着兩個大搪瓷茶缸。她的眼睛很紅,疲憊的神色揮之不去。哈利喚出魔法鐘表,驚訝地發現赫敏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促使她這麽快就醒來的原因當然是愧疚,她此時的瑟縮絕不是因為冷。

哈利走過去接過杯子,報以一個溫和的微笑。看着赫敏這樣的表情,他一時找不到什麽語言。

“是我在周圍走動的聲音太大了嗎?”他想了想,最後說。

“不是。”赫敏說,聲音沙啞,吓了哈利一跳。如果赫敏生病,那就是最壞的發展,他必須要不顧赫敏的道德感選擇一家主人出門的房子把她弄進去。

幸好赫敏說第二句話時聲音恢複了正常。她喝了口水,說:“我覺得我們得換個地方。”

“我也這麽想。”哈利說,“我總覺得周圍有人一直在走。”他又看了一眼赫敏,她很憔悴。于是他沒提起鄧布利多軍的事情。腳下的雪已經被他踩成了光滑的平面,他又踩了踩。

兩個人都滿腹心事地喝完杯子裏的熱水,用了半小時收好帳篷,然後赫敏帶着哈利幻影移形離開了。他們降落的地面比之前宿營地的雪還要厚得多,哈利搓搓手取暖,準備接手所有的工作。

“我們在哪?”他最終按捺不住心裏的不安,問道。

“迪安森林。”赫敏說,她正在從串珠小包裏掏帳篷,“之前我跟父母來過這裏野營。”

哈利點點頭。

他們換了一個地方,然後用疲憊不堪的身體和破爛的裝備,還有縮減的隊伍重新開始。這怎麽想也不是個讓人快樂的開端。雪下是厚厚的枯葉,他能感覺到腐爛的氣息從腳底一絲一毫地彌漫上來。冰冷的空氣和光禿禿的茂密森林讓他感到一切都糟透了。

但是赫敏的情況比他更糟糕。他從未見過姐姐一樣的赫敏如此不安。他想了想,打起精神提議道:“也許我們能問問奧利凡德在哪裏?或者……也許能跟鄧布利多說說話。他總是有辦法。”

赫敏目光呆滞地看着哈利,幾秒後,開始把菲尼亞斯的畫框從小包裏面拿出來。她呼喚了兩聲菲尼亞斯,聲音有點顫抖,哈利接替了這個工作。

幾分鐘之後,菲尼亞斯不情不願地從畫框裏走了出來。他不悅地往身後看了一眼,好像他剛才在的地方有誰惹火或者逼迫了他似的。他的眼睛在赫敏和哈利身上掃了一圈,閃過一道亮光:“啊哈!那個紅頭發小子呢?”

“他暫時不在。”哈利回答。赫敏突然站起身,不知是心情煩亂還是緊張。她開始在帳篷裏小幅度地走動。

“這次叫我又是幹什麽?我晚上還有個舞會。”

哈利看了一眼赫敏,赫敏的手指糾結在她長長的頭發裏,沒有太注意這邊。他問:“奧利凡德先生不再開店之後,一年級新生的魔杖怎麽辦?”

“救世主波特!”菲尼亞斯誇張地驚嘆道,“自己在外面像只狗一樣流浪,卻還在提前半年擔心新的小巫師!不用擔心,他們自然會有辦法!”

哈利咬着嘴唇,一時想不到什麽借口繼續詢問。菲尼亞斯卻突然湊過來,近得幾乎要突破畫框。他的眼睛四處亂轉,說:“波特,在外逃亡的日子不好過。你看上去憔悴得臉頰都陷下去了。如果你們沒得吃,為什麽不從集市上拿點什麽?”

哈利心裏一緊,說:“我們從不選擇不勞而獲。”他一邊說,一邊把畫框平放在地上。菲尼亞斯不滿地問:“那麽你們又能怎麽勞動呢?聖誕節已經過去了,外面連一個蘑菇都找不到。”

“雪地下總是有些漿果。”哈利冷冷地說。赫敏出去了,或許是驚動了什麽,有一只鳥在大聲地叫。

菲尼亞斯看上去很想湊過來扒住畫框邊緣往外看,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帳篷頂端。他意識到自己探看只是徒勞之後,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開始往回走:“好吧,好吧。也許你們逃離學校後日子過得不錯。純血家族的恥辱,不學無術的小雜種。如果你叫我來只是為了閑聊,那以後我再也不會——”

“等等!”哈利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之前已經叫道,“鄧布利多教授有沒有給我帶什麽話?”

“沒有,我不是傳聲筒,波特!”

“那他——從那以後,有沒有在畫框裏出現過?”

“當然有!給他畫像的畫師是布萊克的恥辱,但也還算有點我們的高貴血統。他的畫從未失敗過!”

菲尼亞斯的臉漲紅了,哈利猜想一半是因為他無禮的問題,一半是因為自豪。

他又看了一眼帳篷門口。赫敏剛剛出去沒多遠,也許是去整理心情了。她正掀開簾子往裏面走。

在這緊迫的關頭,哈利突然靈光一閃。他小聲急促地問道:“那鄧布利多教授有沒有和斯——斯內普教授說話?”

“我簡直煩透了那老頭子!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斯內普教授……哦那無禮的小子,在這方面和我十分一致。只可惜——”

他說着,突然看見回來的赫敏,立時住了口,臉上現出驚訝和懊悔。然後他給了哈利一個憤怒的眼神:“你休想從我這裏套出任何話,波特!”他高聲說着,再不聽哈利繼續問什麽,快步走遠了。

好吧。哈利想。自己的魔杖也許沒機會修好了,還要想些別的辦法。唯一的收獲就是鄧布利多的畫像看來繼承了他全部的智慧和記憶,并且可以出現——他以前曾經想過鄧布利多不是避而不見,而是畫像失敗了或者被禁锢在哪裏無法出現。而另一件他十分想要知道的事:鄧布利多和斯內普的關系,菲尼克斯也無意中給了他解答。

但這有什麽用呢?哈利想。他仍然要兩個人一根魔杖,繼續流浪在森林裏。他恨透了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感覺,沒有魔杖,他更沒辦法毀掉魂器了。而鄧布利多連句話都不肯帶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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