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焰心
「現在好點嗎?」蒲蘭心正輕輕地搥打蕭敬發酸的背部。
「好多了。」蕭敬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她停下來。
蒲蘭心坐在他身旁,「皇上,妾身今天碰到太子。妾身覺得太子的眼神與聖上很相像。」
「不見得是一件好事。」蕭敬淡淡道。
蒲蘭心輕握着他的手,「聖上,您對太子太苛求了。」
「心力之間,最好能相輔相成。要是找不到平衡點,只會跌得更痛,你不這樣認為嗎?」
「妾身明白,但太子還少,只要多留意他身邊的人便行了。」
「這個朕省得。只是那個人……總之,朕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他的眼神變得狠厲。
「要是皇上肯讓太子知道您一直在保護他便好了。」
蕭敬只是一笑,沒有接續剛才的話題。「今天又與哪些人聚舊了?」
「留在皇宮,不與其他人閑聊怎麽打發日子呢!說真的,有時臣妾挺懷念以前的日子,現在總是閑着沒事可做。」她攤攤手。
「朕之前不是向你提過攻打朱曜的事嗎?有沒有興趣與任康及棹方商量一下?」
「真的非作戰不可嗎?前兩次,皇上已動用全國十二萬大軍進攻朱曜,可惜仍是無功而還。」
「別說掃興話。」
「皇上所管治的領土已是前無古人,何必再制造更多無謂的犧牲?」
「權力沒有人會嫌多。」
「正如女人一樣嗎?」她打趣道。
「妒忌嗎?」
「聖上知道臣妾一向不在意。」她松松肩。「要是在軍事上,朱曜對淳國有所威脅,聖上出兵,故是無可厚非。然而,事實并非如此。聖上治下,已沒有外族能對淳國構成威脅,而位處東北方的朱曜一直與我們河水不犯井水,這樣興起無名之師,于我國無益。」
「益處,從來不是朕考慮的範圍。朕只想消除看得不順眼的東西。」
「聖上還是這樣的任性。」蒲蘭心搖搖頭。「攻打朱曜,的确能擴張淳國的版圖,增加了藩屬國,每年是多了一些貢品。不過,軍事上的損失,與您的不喜歡,卻要讓國家在經濟上因此負上沉重的代價,這樣的賠本生意,真的值得嗎?」
「不行,朕就是對朱曜的君主看不順眼。」
「要是不喜歡,換掉便行了。聖上當年不是用這個方法,瓦解了奧薩國嗎?」她嫣然一笑,完全不像是讨論一個國家的生死。
「朕不是沒想過這個辦法,但朝上沒有可讓朕信賴的人。」
「要找像聖上這樣能幹的人,當然困難,但要找人當死士,應該不難吧!」
「你又有甚麽好主意?」
「以聖上當年的方法為基礎,然後……靜待聖上找到死士,臣妾才相告吧!」
「你老是這樣故弄玄虛。」他輕扭着她的俏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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爰國爰成帝奉旸二年(公歷356年)十月
「老爺、相公,請用茶。」蒲蘭心到達蕭立熹的書房燊崇房,看到蕭立熹與蕭敬父子二人正在對弈。
蕭敬曾提起,當蕭家的人商讨篡奪爰國時,均會摒去所有下人,所以她按蕭敬提示,捧着茶茗與點心到燊崇房。正在對弈的二人,不像在談國事,但他們一臉神情凝重,又不像有對弈的閑情。他們究竟是葫蘆裏賣的是甚麽藥?
不過,不論他們二人在做些甚麽,剛嫁入蕭家的她,都不便過問,所以她說了句「妾身告退」後,便打算離開。
「蘭心,我技窮了,能幫忙嗎?」蕭敬看着她。
蒲蘭心止住腳步,看了看蕭敬,再看了看棋局,黑、白子正在處拉據的狀态。黑子有破竹之勢,勝券在握;但白子在黑子的後方卻虎視眈眈,牽制着白子。黑、白子的輸贏,不過是一、兩子之間,只要有一個錯誤的決定,便會一敗塗地。
「黑子這樣走便成了。」她移動棋盤上的黑子,讓黑子殺入白子的腹地。這一着令白子的前方被阻斷,難以成為包圍之局。
「如果白子從下方攻過來呢?」蕭立熹問。
蒲蘭心移動另一枚黑子,「黑子放在這兒,便可封住白子的後路,又可為自己留下活路。」
只見蕭立熹與蕭敬均是沉默不語,神情仍是凝重。
半響,蒲蘭心輕說,「媳婦說錯了嗎?」
蕭敬輕松一笑,「不,沒甚麽,蘭心,你先回去吧!」
「妾身告退。」
待蕭敬回房後,蒲蘭心便已急不及待的迎上前,「剛才妾身是不是說錯了?」
「剛好相反,你說得很好。我們正計劃如何篡奪爰國,滅掉軒國,統一南北兩方。碰巧你進來,加強了父親的決心。」
蒲蘭心眨眨眼,「在棋盤上談國事,可真是千古奇談。但妾身不明白,幾顆棋子,如何與爰國、軒國拉上關系?」
「聖上一向很聽父親的話,而且又有姊姊推波助瀾,爰國可是我們的囊中物。所以,我們的焦點便落在如何滅軒國上。要滅掉軒國,不動用全國七成兵力,恐怕不能成事,不過,北方除了我們外,還有一大禍患。」
「奧薩。」
「正确。我向父親提及過南攻計劃,但父親顧慮着奧薩,怕他們乘着我們南下時,攻打我國。想以餘下的兵力抵擋奧薩,根本不可能。」
蒲蘭心回憶起剛才的棋局,「剛才的黑子,是我國,而白子分飾奧薩及軒國。」
蕭敬點點頭,「如不主動出擊,錯過時機,我們也只會活在困局中。」
「您們打算讓奧薩分裂?」
「嗯。但父親一直下不定決心,今天,他總算答允了我的計劃。奧薩分裂後,我們只需應付軒國已可,方便多了。」
「相公不會打算成為那顆深入敵陣的黑子吧!」蒲蘭心看着自信滿滿、野心勃勃的蕭敬,心中有着一絲不安。
她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想得到繼承權,她不是不知道,要是計劃成功,他們便能向前邁進一步。很多事情,她都不是不知道,但知道與接受,是兩回事。一想到他深入敵陣,便心裏難安。
但蕭敬明顯不知道蒲蘭心心中所思,只是沉醉在游說成功一事上。「讓你作我的妻子,真是個正确的決定。我省卻了不少解釋的功夫。只要立下這戰功,大哥的地位一定會動搖。」
他這樣前往,能全身而退嗎?她緊握着拳頭。
蕭敬收起興奮的情緒,看着一臉凝重的她。他捉着她的手,「你怎麽了?」
「我能不擔心您嗎?」她苦笑。「奧薩人生性狡猾,而且言而無信之輩頗多,相公親身前往,與成為人質無異。奧薩一直對爰國虎視眈眈,他們會輕易的讓您接近嗎?」
這樣的豁出去,要是真的拼了命,那怎麽辦?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扭緊,身體每一吋神經都被扯緊,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要是他有個甚麽,自己可怎樣辦?她的腦海有一瞬間變成空白,一種陌生的恐懼,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蕭敬心中閃過一絲不悅,他的妻子,不可以是一個愚昧、只會困綁着他的女人。他選中她,就是看準她有別于一般的女人。
「如果你現在不皺着眉,我會更開心。這個計劃我想了很久,也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要不是剛與你成婚,或許,我早已出使奧薩了。」他輕撫着她的臉。
他的動作輕柔而多情,但眼神卻冷冽如冰。他不需要一個深情的妻子,不論是他還是她都清楚知道。
她的擔心,不過是一個多餘的情感。
她依然勉強展露一個柔美的笑容,「妾身明白了。相公會與妾身商讨到奧薩一事嗎?」
他放開手,嘉許一笑。還是聰明、知進退的女人最好。
「當然。這次,我會美其名的,以爰國特使的身份,出使奧薩,與他們商讨北方婁夫洛長廊的邊界事宜。實則了解奧薩的內部情況,為我的計劃作準備。」
「以邊界作出使的原因,恐怕奧薩國王會不悅。」
「奧薩說穿了亦不過是觊觎財富的無能之輩。他們可能手段兇殘,但對財寶卻沒有抵拒力。只要我讓他們看到爰國的富庶,他們便會輕易迷失在紙醉金迷中,忘記了我此行的『目的』。」
會有這麽容易嗎?會有這麽順利嗎?她不知道。但蕭敬卻不喜歡聽掃興話,也不要她的擔心與懷疑,她也就甚麽也不說了。
「放心。」蕭敬輕吻着她的額頭。
爰成帝奉旸三年(公歷357年)四月
蕭敬出使奧薩已五個月了。由于奧薩有不少人監視着他,他要寫信回家,可不容易;而蒲蘭心也很難知道他的情況。
蒲蘭心不想笑,沒有心情應酬,想多花點時間留在房間靜思,或到羽壽堂誦經,慕容珂全都由得她。而且她更安排蒲蓮心及蒲荷心到蕭府小住,好為蒲蘭心解悶。
對于自己的「得寵」,蒲蘭心沒有沾沾自喜,也告訴自己憂心也罷,悲傷也罷,也不能做得太過份。這樣才可讓慕容珂知道她對蕭敬的挂心,但不會落得惹人生厭的情況。
任何時候,她的喜怒哀樂都由不得自己。她不是早已知道她不能愛上他嗎?她真的知道,真的明白。只是,就在蕭敬不在自己的身邊時,她小小的「放肆」一下自己的情感,這樣的「奢侈」,還是可以吧!
為了不讓蒲蘭心的憂心憋在心裏,慕容珂提議到靈雁廟求簽。
「三十八簽:霍去病大破匈奴軍。恭喜夫人,是上吉簽,問事功者,必定馬到功成。」廟祝說。
「那,他何時回來?」蒲蘭心問。
「快了,夫人放心。」
「蘭兒,你也聽到廟祝的話,敬兒會平安回來,別擔心。」慕容珂拍了拍蒲蘭心的手。
「嗯,但不知相公何時回來。」她輕蹙秀眉。
「我也說過老爺,你們新婚燕爾,實不應讓敬兒出使。」
「婆婆,別這樣說。相公說得對,此行不可由外人前行,大伯要留守本國,協助老爺;敢兒年紀還少,不可能前往,由他出使,最合适呢!」
「三個孩子中,就只敬兒最能為老爺分憂。不過,卻為難了你們這對小夫妻。」慕容珂拍了拍蒲蘭心的手。
「夫人、二少夫人,二公子回來了。」小五兒特地跑到靈雁廟報訊。
慕容珂與蒲蘭心相視一笑,立即離開靈雁廟。
當蒲蘭心回到蕭府,打算尋找蕭敬時,下人小三兒說,「回夫人、二少夫人,二公子與老爺在燊崇房商讨政事。」
蒲蘭心輕咬下唇,熱烘烘的心冷了一截。
「蘭兒。」慕容珂把蒲蘭心的失望看在眼內,「男人都是以政事為重。」
「媳婦明白。」蒲蘭心收起失望,體貼地笑道,「婆婆,相公剛回來,一定很累了,媳婦先回房預備一下,讓相公可好好休息。」
「對,你這樣的體貼很好。」慕容珂點頭以示嘉許。
宇文君薇對于蕭放的冷待,對于她偏愛蒲蘭心,或多或少的,感到妒嫉。但她不明白蒲蘭心是如何能讨得丈夫歡心、體貼丈夫,對于丈夫與婆婆的寵愛,不恃寵生嬌,還是認真努力地服侍丈夫。這樣的人得到重視,是理所當然的事。
蒲蘭心在回房途中,放慢腳步,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已回來了。這五個月來,她的坐立難安,她的擔心、她的挂念,在他回來以後,都是不合宜的。這個男人,将來會權傾天下,他身邊會有更多的人與事圍繞着他,如果她就這樣把自己的心投向他,便會失去她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智與判斷力,前功盡廢。
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也不應存在任何男女情愛。不合宜的情感,會讓蕭敬生厭,會讓自己迷失,她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不可為了兒女私情而毀了母親與妹妹在蒲家的一切!
「幹嗎?傻傻地站在這兒。」蕭敬從後抱着她。
熟悉的觸撫,溫暖的氣息,實實在在的告訴她,他回來了。
如果不要她有不應該的思念,便不要抱她親她。誰叫他們是拍擋,也是夫妻?蕭敬可把二者分得清清楚楚,她卻不能,但又不得不能。如果她要玩這個游戲,便首先要學會不能愛上這個男人。
從現在開始,她告訴自己,不論怎樣,也不可以愛上他。
蒲蘭心轉身,埋首在他懷中,「您回來了,真好。」
蕭敬輕擡起她的下巴,「我回來了,怎麽你反而哭了。」
「一直以來,妾身都好擔心您,好擔心您。」她垂下眼。
「我知道。」他輕吻着她的唇。
她輕推開他,「讓下人看到不好呢!」
「管他呢!」蕭敬的手插在她的秀發內,深深地吻住她。
他放開她,「我在奧薩時,也想着你。」
她淺淺一笑,「膳房已預備了小點。相公想先洗澡,還是……」
「不,我想立即告訴你此行的成果,想聽聽你的意見。」
要她作戲,并不困難。要是她立意要騙倒一個人,蕭敬不會發現她正苦笑,強忍心中的苦澀。
她在奢想着甚麽?以為蕭敬會對她訴衷情嗎?不會,他們是奪位的夥伴,他不會對她動心。而她,也別再癡心妄想!
「也難怪相公想着妾身,少了一個伴兒與您談政事,很寂寞吧!」她調侃道。她眼波一轉,「那我們下一步該怎樣走?現在奧薩已不成威脅。北方,我們再沒有顧累。你們打算何時提出……」
蕭敬以手指輕點蒲蘭心的紅唇,一笑,「蘭心,連你也心急起來。」
他挽着她的腰,與她一起邁步回房。
「現在,奧薩分成兩大部份,東方的奧薩已歸順我們,他們更答應會借兵協助我們攻打軒國。西方的奧薩現在還是亂作一團,新任的國王還未能好好的駕馭臣下,根本不成氣候。」
「這便好了。」
她看着他興奮的臉龐,真的太好了,只要蕭敬成功,自己也跟着得到一切。何必還想太多。
權力、地位,才是她幸福的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