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計

淳睿宗璇祯十年(公歷379年)九月

秋天的金風帶來涼意,蒲蘭心張目看着漪彗園內正在盛放的菊花。

「夫人,程大将軍夫人在園外求見。」畫櫻說。

「宣。」蒲蘭心說。

畫梨輕輕扶起她,讓她靠着茵褥坐着。

宋羨媛一看到蒲蘭心,立即朝她粲然一笑,盈盈福身,「妾身見過夫人。」

蒲蘭心也朝地一笑,「免禮。羨媛,你們也恁地客氣。你們一家剛由南方回來,怎不先回将軍府好好休息,改明兒由我到府上拜訪才是呢!」

「夫人,您客氣才是呢!我們已是多年好友了,何必計較誰拜訪誰?要不是相公有公務在身,早在夫人回京時,我們便進宮拜訪了。」她一頓,「妾身可對夫人想念得緊呢!早前,我們聽說夫人懷孕了,一則為您高興,一則又擔心你的身體。今天看到您,才算放下心呢!」

「幸好今天精神好一些,才可坐在這兒與你聊天。這些天來,我老是躺在床上,甚麽也幹不了。聖上又不讓我看書,怪悶呢!」

「聖上可是把夫人疼到心坎裏,當然不想夫人太勞累。」

蒲蘭心撫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溫柔一笑,「懷這個娃兒,倒是要了我的小命。希望她是一個女娃兒,而且像娴兒那麽可愛便好了。對了,怎麽娴兒不與你一同前來?我還記得她小時候胖嘟嘟的臉龐,煞是可愛。」

「娴兒呢,唉,這個娃兒老是坐不定,她現在與她的爹爹、兄長和皇上商議軍務。」宋羨媛無奈搖頭。

「果然,虎父無犬女,想不到不獨兩位公子皆為将帥之才,女兒也巾帼不讓須眉。」蒲蘭心輕笑。

「夫人,但妾身想要一個貼心的女兒呢!夫人也知道,妾身盼了多年,終于有一個女兒,怎料這個女兒還是像一個男兒,不愛女紅,倒愛起兵刃。」

蒲蘭心愉快一笑,「這可是幼承庭訓呢!」

「娴兒這麽喜歡軍務,是拜夫人所賜呢!」

「哦?何出此言?」

「娴兒小時候,妾身告訴了她聖上與夫人行軍的事跡,她一直仰慕夫人的才智及膽識,立志要在戰場上助相公一臂之力。」

「那幹我的事?我不懂行軍打仗,我不過是待在皇上身邊,陪着他解悶兒。娴兒倒是想當花木蘭吧!」

「妾身就怕她是這樣的心思。」宋羨媛苦笑。「衡公子現在怎麽了?」

「他的身子現在壯了很多,要是再看到他,怕是認不出他了。他已成親,有了一個孩兒。」

「想不到衡公子已為人父呢!妾身還記得公子剛出生時,那粲然純真的笑容,引得大家都開懷。衡公子現在住在迎蘭殿中,還是另住一殿?妾身很想見他呢!」

「衡兒沒有随我回來。我想他在宮外闖闖,多長見識。」

「就算他闖夠了,你也不會答應讓他們一家回宮吧!」蕭敬與程廣亭父子一同來到堯卉亭。

「臣下參見皇上。」宋羨媛朝蕭敬福身。

「免禮。」蕭敬道。而程廣亭與兒女,亦向蒲蘭心行禮。

蕭敬側身看向蒲蘭心,「為何不在房內休息,在花園受涼了怎麽辦?」他從畫菱手上接過鬥蓬,披在她的身上。

「要是臣妾待在房中休息,便看不到廣亭他們了。」她朝蕭敬一笑,然後視線轉投在程廣亭一家身上。「站在廣亭左邊的應是大哥程勵、中間的應是次子程勰,右邊的應是俏娴,我沒有記錯吧!」

「沒有,夫人好記心。」宋羨媛說。

「剛才還說羨媛怕是認不得衡兒,要不是勵兒與廣亭同行,我也認不出他呢!」她一笑,「我記得我離開時,勵兒不過才十歲,勰兒亦只有七歲。想不到現在已長得那麽高大英挺了。」

「你一直看着衡兒長大,才不覺得衡兒一下子長大了。衡兒都已經結婚生子了,勵兒怎麽還會是小孩子呢!」蕭敬笑說。

「也對呢!那時我看着衡兒與勵兒、勰兒一塊兒玩耍,感情好得要緊。所謂十年人事幾番新,這次回來,看到不少老朋友,最難得的是,看到小娃兒的成長。」

就在他們聊得高興時,內侍走近堯卉亭,「聖上,公子已回到皇宮。」

蒲蘭心愕然,公子?難道……

果然,蕭衡、成美兒及蕭又晟在內侍的陪伴下,朝堯卉亭走近。

蒲蘭心看着蕭衡行進得宜的模樣,再看到成美兒的戰戰競競,與蕭又晟一臉不安——一回到皇宮,他們母子倆都輕易回到過去的模樣中,這是身體的記憶,就算要刻意遺忘,也不是能輕易遺忘。

他們的命運,又會再回複過去的戲碼中,讓命運的輪盤再次回轉嗎?

「這是衡公子嗎?真的長大了很多呢!不過要認出他倒也不難,他與聖上可真是一個模樣兒呢!」宋羨媛笑道,「看來衡公子在外闖蕩夠了。」

宋羨媛沒有察覺到堯卉亭內氣氛的改變,程廣亭則眼尖地看到蒲蘭心眼中的異樣——看來,是否讓蕭衡重回皇宮,蕭敬與蒲蘭心仍未得到共識。但他依然不動聲色,「衡公子身邊的是少夫人與少公子吧!」

蒲蘭心感到蕭敬與程廣亭投向自己的目光,回複一臉平靜,「對,那是衡兒的媳婦兒與兒子晟兒。」

梅滌熏的回來,大概意味一些甚麽,她其實應該知道。只是過去的日子,蕭敬沒向她提起甚麽,她也不想在他面前說起蕭衡的事,怕他突然說想念兒子,要接他進宮雲雲。

想不到,就在她懷着娃娃,昏昏沉沉的日子中,蕭敬已靜悄悄地安排他們回宮。

「兒臣拜見父皇、娘。見過程将軍、程夫人。」蕭衡道。

成美兒與蕭又晟依着蕭衡的話,向各人行禮。

成人可能會迷惑于一片雕梁玉砌中,但對小孩而言,陌生的地方,沒有美醜可言,有的只是安心或是恐懼。一路上,蕭又晟一直緊握着父親的手,怕自己被吞噬在這片陌生的華麗中。當他看到蒲蘭心時,很想立即走過去撒嬌,但蕭衡仍是牽着他的手,也沒說可上前,所以他忍耐着。

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國度,沒有人可輕易的按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就算是小孩,他的放肆撒嬌,也不可以是無止境的。

蒲蘭心看着蕭又晟強忍的樣子,痛惜一笑,「晟兒,過來奶奶這兒吧!」

蕭衡放開兒子的手,蕭又晟立即愉快地投向蒲蘭心的懷中,「奶奶,晟兒好想你噢!」

蒲蘭心親了親他的面頰,「奶奶也很想你呢!這段時間有沒有好好的聽爹娘的教導。」

「有,晟兒很乖。就算娘不會好像奶奶一樣,會說故事哄我睡,晟兒也沒有撒嬌。」

蕭又晟的童言無忌,讓成美兒有多尴尬,他不會知道。事實上,在堂皇明亮的皇宮中走動,讓成美兒的精神繃緊着,根本沒有留意兒子的話。

蒲蘭心看向成美兒,見到她僵硬的動作,朝她招手,「美兒,你也過來婆婆這兒吧!」

成美兒戰戰兢兢的走向蒲蘭心,深怕自己做錯了,失禮人前。

蒲蘭心在成美兒耳邊柔聲道,「會習慣的,別怕。」她安撫地拍了拍成美兒的手。

成美兒輕輕地點頭。心頭,的确因為蒲蘭心的話,踏實了點。但她始終放松不來。

「衡兒,你還認得勵兒與勰兒嗎?」蕭敬說。

「嗯,我們可是小時候的玩伴呢!」蕭衡笑說。

「那敢情好,你們一起出外玩玩吧!不論是衡兒你,還是勵兒、勰兒,也很久沒有在萬安城走動吧!娴兒,你與美兒一起帶着晟兒,與他們四處走走吧!廣亭、羨媛,你們先在暢愉殿好好休息一下,待今夜的宴會再聚吧!」

「臣等領旨。」

遣退了所有人後,蕭敬看着蒲蘭心,「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朕說?」

她知道他急于遣退所有人,是要看她的心意。但她的心意重要嗎?反正蕭衡一家已回來了。

「臣妾還可以說甚麽?反正皇上已安排一切。」

「這樣不好嗎?以前由你安排一切,現在則由朕作主。」

「皇上在哪兒找到衡兒他們。」

「銀杏樹林。你們不是一直住在哪兒嗎?」蕭敬笑問。

蒲蘭心無奈一笑,「皇上,衡兒的外貌像你,衠兒的性子像你。」

或許,蕭衠不是最佳的繼任人,只是太子之位不比看書,要是不喜歡這本書,可随意改看另一本書。這樣的更易,會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他們不會不知道。她不想因此更改皇位繼承權,不想他們兄弟二人起紛争。

「争奪皇位的事,不會歷史重演。為了保持對你的承諾,衠兒依然是太子,朕亦順你的意思,不會給予你與衡兒等特別的封號。朕不過想見見自己的妻子與兒子,真不明白為何要如此費煞思量。」

真的是這樣簡單嗎?他不把話挑明,她也就不去争辯,反正已發生了的事,不可能回恢複點。他們只能一直走下去,不論結局是好是壞。

「現在全合聖上的心意了。」她靠着他的胸膛,「皇上,臣妾累了,我們回迎蘭殿好嗎?」

「嗯。」蕭敬抱起她,與她一起坐進轎中。

「太醫,為何蘭夫人這些天老是渴睡?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蕭敬問。

「恭喜皇上,夫人懷了身孕。夫人因為害喜,所以才會老是感到疲累。只是,夫人的體質較單薄,大概是當年中毒的後遺症,是以未必能承受懷孕之苦,而且更有滑胎的可能。這一個月,夫人要待在床上,不可四處走動,而且也不可讓夫人煩心,要讓她身心得到充足的休息。臣下會為夫人寫帖安胎藥,只要夫人好好休息,相信會母子平母。」太醫令張演說。

會有滑胎的可能?一想到蒲蘭心曾因失去了腹中娃兒,而痛哭傷心的樣子,蕭敬皺着眉,「如果打掉胎兒,蘭夫人的身體會否好轉?」

如果一開始,她不知道娃兒的存在,便不會因為失去它而傷心。

張演猶豫:「恕微臣直言,以夫人的身體狀況,要是打掉胎兒,只怕連夫人的身體也有影響。」

蕭敬沉默了一會,「朕明白了。你盡快送來安胎藥,讓蘭夫人服用。」

「臣領命。」張演退下。

好不容易,調養了兩個月,蒲蘭心的身體才略為好轉,但蕭敬仍不肯讓她輕易離開迎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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