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郁陶
蕭敬為程廣亭一家在嘉林樓設宴。蕭衡一家與梅滌熏也是坐上客。當易姿容與蕭衠及蕭家的一衆貴族看到蕭衡時,均是一愕。但大家畢竟是善于僞裝的人,對于蕭衡的出現,大家也沒有說甚麽,就好像蕭衡一直都在宮中,并不是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倒是不清楚狀況的蒲荷心,一看到蕭衡,便愉快地走過去,「衡兒,你已長得這麽大了。」
「三嬸,你倒是沒甚麽改變呢!」蕭衡一笑。
其他人雖然沒有說話,但不安的眼神,興奮的情感,透着詭異的「平和」氣氛,卻讓人感到窒息。唯獨是蒲荷心不清楚狀況的莽撞,讓蕭衡感到一絲的安慰。
答應梅滌熏回到宮中,不是為了争些甚麽,而是有一些事情,的确不是能透過出走便能解決的。如果這是他要面對的命運,他不會逃避,他會堂堂正正的,與妻兒回到他們的家,而不是這樣的四處逃竄,以求得到茍安。
蒲荷心就是這樣沒機心,蕭敢一笑。但這不正是他愛上她的原因嗎?就算身在皇宮中,就算身在權力的鬥争中,她都不明白當中的險惡,不會利益的計算,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平平凡凡的過着每一天。
蕭敢帶着兒女走上前,蒲荷心立即對他們說,「術兒、衎兒,你們認得衡哥嗎?」
蕭術與蕭衎笑着搖搖頭,但仍偕着妹妹蕭遂與蕭逯,一同向蕭衡打招呼。
蕭衡則着成美兒與蕭又晟上前,「三叔、三嬸,她是我的妻子美兒,這是我的兒子晟兒。」
成美兒立即向蕭敢、蒲荷心行禮,然後向蕭又晟說道,「晟兒,叫三叔公、三叔婆。」
「三叔婆——我不要這麽老的稱呼。」蒲荷心不依道。
蕭敢失笑,「這不到你想不想,而是你真的是這個輩份。別撒嬌了,孩兒知道你的脾性,倒沒甚麽,別吓壞了美兒及晟兒。」
蒲荷心只好扁着嘴,「妾身明白了。」
蕭衠看着蕭衡那邊,看着那些人白癡地笑着。他們當這兒是甚麽地方?賤民在巿集的聚會嗎?盡說些丢人現眼的傻話。真不知為何蕭家與蒲家會出了蕭敢與蒲荷心兩個白癡,也讓兩個白癡湊在一起!就連被稱着親屬的他,也覺得因為他們的存在而蒙羞。
「母後,兒臣想先回去。」
「別意氣用事。你要是現在回去,你父皇會作何感想?好歹也多坐一會。」易姿容說。
蕭衠只是不耐地點點頭。那些人不懂規矩,但他不會不懂。
不只是蕭衠,其實易姿容自己也待不下去。如果蒲蘭心回來了,對于蕭衡的回來,她不會感到意外。但為何蕭敬不肯對她說蒲蘭心與蕭衡一家都會回來?因為這兒是他的家,他讓何人離開,讓何人回來,也不勞她費心,不用通知她嗎?那麽,他們一家人快快樂樂的聚會,要她們母子倆出現,所為何事?
「皇後,蘭夫人,懷了身孕。」真琳說。
沒有人知道,這個消息對她做成多大的震撼。
「要是你要朕坦白的話,你與蘭心對朕同樣重要。」
真的嗎?真的是同樣重要嗎?要是離去的是她與蕭衠,他會如此費盡心神,為她張羅這一切嗎?
他們之間,有太多千絲萬縷,就是她如何努力,也剪不斷。
為何你就不能只專屬我一人?
成美兒哄着蕭又晟入睡。她看着兒子安詳的睡容,嘴角也勾出一抹笑容。小孩兒真好,面對嶄新的人與事,能以好奇的目光包容一切。或許也會感到不安,但從快便适應下來——因為世界之于他,是一個陌生的國度,不論身在何處,都是這樣的陌生。
但她不同。這兒的一切,與她二十年所經歷的人生,可謂截然不同。她的過去,她的能力,在這兒都不管用。就好像蒲蘭心與蕭衡初到林間,甚麽也幹得一團糟一樣,她走進這樣一個以黃金打造的世界,雖然甚麽也不用幹,但她的思緒可是一團糟。
「少夫人,少公子已入睡,不如由奴婢照顧他,您回到嘉林樓吧!」侍婢麗京說。
「我想看婆婆,剛才聽三嬸說,婆婆因為懷孕,最近的身體不大好。」
麗京想了一會,蘭夫人的身體不好,聖上都不許旁人打擾她。但少夫人是她的兒媳,而且聽說她們下午才見過面,聖上應不會怪罪吧!
「少夫人,奴婢在這兒伴着少公子,奴婢安排麗優陪您到迎蘭殿吧!」
也對呢!她們一家住在雍葵殿,她可不會到迎蘭殿呢!她一心只想着要看到蒲蘭心,卻連怎樣走都不知道。要是在華英宮內迷路,會惹人笑話。
「好。勞駕你了。」
「美兒,侍衛帶你們到皇宮時,吓着你吧!」蒲蘭心躺在太妃椅上,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成美兒。
「一點點,不過進宮還不是最可怕的,媳婦覺得最可怕的,是一大班官爺到河邊找我們時,他們恭敬地向衡哥行禮——媳婦沒想過,平日趾高氣揚的官爺,也會向我們這些平民下拜,那個時候,媳婦還未意識到甚麽。
「婆婆離開後,衡哥帶着媳婦與晟兒四處游覽,後來我們在涬河邊住下來。怎料,有一天,一大班官爺到了河邊,說是要接我們回皇宮,媳婦那時才知道,公公是皇上,婆婆曾是皇後,而衡哥則是前太子。」成美兒不安地緊握雙手。
蒲蘭心與蕭衡是神仙一般的存在,這是成美兒第一次看到他們時的感覺。明明同是人,但他們就是這樣的不同。這世間上有如此好看的人嗎?他們比戲臺上的伶人更漂亮。是怎樣的漂亮,成美兒不會說,就是五官非常非常好看。他們一身的淨潔,就好像不吃人間煙火。他們穿的是甚麽布料,成美兒不知道,只知道在陽光照射下,他們的衣服是這樣的耀眼,而且是輕柔地貼伏在他們身上。
其他村民都不敢靠近他們,怕自己的卑賤之氣會污蔑了這兩位貴人。但她不理父母反對,偷偷走近他們的草舍,看到他們母子二人為着生炊而讓整個竈房都是白煙。看着他們臉上的污垢,成美兒忍不住笑了,走入竈間,教他們生火,也開始了她與蕭衡的緣份。
蒲蘭心握着成美兒的手,溫柔一笑,「對不起,都怪婆婆與衡兒沒有向你交待自己的身份。我帶着衡兒離開時,并沒有想過我們會有回到華英宮的一天。現在,我們應會在皇宮待上一段時間,你與晟兒會慢慢習慣這兒的生活。」
成美兒急着搖頭,「媳婦沒有怪責婆婆與衡哥的意思,」她一頓,「只是媳婦不習慣見到另一個衡哥,另一個婆婆。媳婦本來就覺得婆婆與衡哥是天上的人物,是美兒不能靠近的尊貴人兒。只是随着我們的相處,媳婦才感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好像沒那麽遠。」
她垂下眼,「只是呢,現在身處皇宮,就算與你們穿着相同的衣服,美兒卻覺得婆婆與衡哥是這樣的陌生,也覺得與你們相距很遠,就好像一切回到我們初相識那天。看到你們待在一衆貴人身邊,給美兒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由始至終,我們是這樣的不同,一直以來,是美兒自以為與你們靠近了!美兒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不認識衡哥。美兒不過是一名村婦,學識不多,人又粗魯,但衡哥卻是皇子……」
「傻美兒,衡兒在皇宮長大,習慣這兒的生活,熟知宮中的規矩,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衡兒,哪來另一個?就算地點不同了,衡兒還是衡兒。衡兒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仍願意與你成婚,是因為他喜歡你。我還記得,我們初到村莊,大家都不敢向我們走近,唯獨你敢上前與我們打招呼。知道我們不熟習鄉村的生活,你是第一個向我們伸出援手的人,你當年的勇氣去了哪兒?傻丫頭,別想歪了。」蒲蘭心撫着成美兒的頭發。
「嗯,」成美兒點頭,「媳婦讓婆婆笑話了。」
「美兒,我們當年離開,自是不喜歡待在皇宮。你在這兒感到不自在,我明白;但衡兒也不一定好受,你又知道嗎?過去發生過的事,我晚點兒再告訴你,但我希望你知道,讓衡兒回來,他有多痛苦。你一向是我們家中最樂觀、最有毅力的人,有你伴着衡兒,我一直覺得很放心。為了衡兒,你願意留在宮中,與衡兒一起面對一切嗎?」
成美兒雙目回複神采,「美兒會學習适應這兒的生活,為了衡哥,美兒一定會努力,當一個稱職的妻子。」
「婆婆就知道美兒是個好妻子、好母親。」這樣單純的小女娃,讓她留在宮中真的好嗎?她可以是蕭衡的好妻子,卻當不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只要蕭衡不願為君,她都會盡自己所能,讓他們回複自由。
此時,畫梨推門內進,「夫人,程小姐在外求見。」
「傳。」
程俏娴笑容可掬地走進蒲蘭心的寝室,手上捧着食物,「夫人,臣下奉皇上之命,拿了食物給夫人享用。」
「怎勞你親自送來,畫菱會照顧我的飲食。」
「不瞞夫人,臣下一直想拜會夫人,嘉林樓的宴會,實在待不下去,所以請求聖上讓臣下拿食物過來。」
「想來看我,何時也行,不用找甚麽借口呢!」蒲蘭心一笑。
「系,臣下會記着。」程俏娴朝成美兒一笑,「嫂子好。」
「你好,美兒不打擾你們聊天,先走了。」
「嫂子慢走,其實臣下前來,也是想與夫人聊天,如嫂子不棄,一塊兒留在這兒吧!」
「嗯。」成美兒立即點點頭。她也不想回到嘉林樓呢!想不到在這兒遇到「志同道合」的人。
「你們兩個剛才不是一起同游萬安城嗎?怎麽還是這樣拘緊?娴兒,你也坐在我的身旁吧!」
「系。」程俏娴雙目閃着光采,她從沒想過自己可如此近距離接近蒲蘭心。
「你不是想與我聊天嗎?怎麽只是看着我,而不說話。」
「回夫人,臣下太感動了。臣下從小聽着夫人的事跡,夫人在臣下心中,就好像再世孔明。臣下沒想過能一暏夫人芳容。」程俏娴興奮道。
「現在,讓你看到病恹恹的我,也沒讓你失望嗎?」
「沒有。這全是夫人為了國事操勞,以致弄壞了身子,更教娴兒欽佩!對了,嫂子,你可知道衡公子是在軍營中出生的事?」
「不知道。婆婆,為何您會在軍中産子?」成美兒雙目閃着好奇的光芒。
「那時我随聖上在戰場行軍打仗。」
「在戰場作戰!」成美兒瞠目。她看着逸麗溫柔的婆婆,無法與戰事、士兵扯上任何關系。
「臣下聽爹爹說,在軒國,他有『不敗将軍』之稱,想不到在聖上領軍南征時,敗于聖上與夫人之手,于是歸順了淳國。而且,更因夫人妙計,爹娘才得以結合。」
「那個怎樣的故事?」成美兒興奮道,她熱切地看着蒲蘭心,急于聽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