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亭哥,在你眼中,永遠只有國家,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将來?」

「羨媛,我現在已不是将軍,讓你跟着我不會有幸福。」

「不能嫁給你,奴家又有甚麽幸福?」

或許,蒲蘭心是對的。國家大義與兒女私情之間,不論是誰都會選擇前者而舍棄後者。

程廣亭對着眼前的困局,只感到厭煩與無力。大概只有真正偉大無私的人,才能在選擇了天下後,傷害了身邊的人,而感到無怨無悔。

已經過了三天,他們的使者送信給蕭敬後,蕭敬一直沒有給他們任何回複——據使者回報,蕭敬沒有接見他們,只安排副手接過信函,然後讓他們離去,沒有給予片言只語的回複。

或者不是沒有回複,他的軍隊一直向梁城前進,沒有停止。

蕭敬就這樣舍棄了自己的妻子嗎?

賈瞳那丫頭,蒲蘭心未哭,她已為蒲蘭心哭了。她老是罵着蕭敬狼心狗肺,不理會蒲蘭心的死活。反而是蒲蘭心,依然處之泰然,一臉我早說如此的篤定,讓屠臨開等人恨得牙癢癢。

「看來我們非要把蒲蘭心殺了,讓蕭敬後悔不可。」屠臨開不斷在他耳邊說着,但他沒有回應他。

就算是敵人,蒲蘭心畢竟是一名孕婦,手無寸鐵。要他因為她的丈夫而殺她,程廣亭下不了手。

程廣亭來到囚禁蒲蘭心的廂房,看到她正在教賈瞳寫字——她難道沒有當人質的自覺嗎?

程廣亭讓賈瞳先退下,他看着蒲蘭心,默言無語。就好像要與他比耐性,蒲蘭心悠閑地習字,沒有因為程廣亭的注視而感到不自在。程廣亭心內苦笑,這樣的一對夫妻,這樣的一個女子,真的很難懂。

「壽王爺一直沒有回複,您就不擔心嗎?」

蒲蘭心放下毛筆,不甚在意的看着他:「本宮早說過王爺不會前來,是你們不相信。要下殺手了嗎?」

「你以為我們不會殺了你?」

「如果這兒是你作主的,你不會殺了我。在戰場上,你不會對敵人手軟,但現在已不是你的戰場,而且我又懷有身孕,所以在娃娃出生前,我應該是死不了的。除非,那個老是大叫大嚷要殺本宮的胡子大叔作主了,那本宮的人頭随時搬家。」蒲蘭心攤攤手。

「你就真的不怕嗎?」

「如果本宮害怕,本宮大可留在皇宮,平平安安的當王妃,而不會來到戰場,陪着王爺。」她一臉坦然。

的确,她不是宋羨媛,她不是柔弱得要依附女蘿的菟絲花。蘭花是就算生于幽谷,也能傲然成長,卓著獨立的王者之香。

「但他舍棄了你。」

「一如你為了軒國舍棄了宋姑娘。」

「羨媛的事,是我欠您一個人情。」

「如果你與宋姑娘已沒有關系,那宋姑娘欠本宮的,與将軍無關。」

他遲疑,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她,現在怎樣了?」

「本宮怎麽知道?本宮不是一直留在這兒嗎?」蒲蘭心一笑。「将軍來這兒,是為了要知道宋姑娘的事?」

程廣亭冷嗯,以掩飾自己的困窘,「不是,是想看看你被丈夫抛棄後,哭喪着臉的樣子。」

「程将軍,你真的很有趣。明明是走投無路才來到這兒,怎麽卻又繼續把自己困着,不試圖改變?」

「我走投無路,你說錯了吧!」程廣亭冷笑。

「你的确是一個将才,但曹罜魁要趕盡殺絕,你以為有哪一個将軍會收留你?投入民軍,以自己的人望團結民衆,是你唯一的出路。然而,民衆不是你的幫助,反而,他們是仰望着你的能力,但不能協助你的人。只要你的表現不如他們所期望,他們便會離棄你,甚至踐踏你。不要以為有了民軍作支持,朝廷便會改變心意,軒國軍隊始終不支持你——你已無計可施,所以你才容許他們捉本宮回來,使用你以為無用的下下之策。你有救國之心,但朝廷都不理你了,這樣的國家,這樣的君主,你還要守護嗎?」

「我們守護的,是人民。」

「我們攻克了津城後,有傷害津城的人民嗎?你要守護的,真的是人民嗎?還是是你個人的尊嚴?」蒲蘭心清澈的雙目,直透他的內心。

程廣亭困窘,「你想說甚麽?」

「軒國國君舍棄了你,但你不能舍棄國家。要是你反過來背叛軒君,便要承受罵名——君主可對臣子無情,但臣子不可對君主無義。你不過是自私,不欲玷污自己的名聲,而無視人民的幸福。說甚麽守護人民,亦不過是漂亮的說辭。」

「我無視人民的幸福?是誰發動戰争?」他激動地說。

「如果沒有戰争,你們也生活得快樂嗎?」

「我們有甚麽不快樂。」

蒲蘭心淺笑,嘴角卻透着冷意,「沒有不快樂,你用雙手建立軍功,讓自己可過優渥的生活,行有餘力,則照顧身邊有需要的人,就好像賈雎、賈瞳兩兄妹,這已是你最大的善行了。但你看不到的人呢?你雖有能力,但你卻把自己困宥在『光明前途』的康莊大道上,無視了其他人的痛苦。程将軍,軒國內有多少像賈雎、賈瞳的兄妹,你又知道多少?你又能幫助到多少?

「我們引起的戰争,真的只是無名之師嗎?你有問過人民需要的是甚麽嗎?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他們,但他們真的想要甚麽都不知道。你們這麽做有意義嗎?別傻了。你們要的,不過是忠臣之名,死了也要成為忠魂——不要以為自己真的是民族英雄,你所追求的不過是虛榮而已。」

蒲蘭心的話,如此字字铿锵,句句狠打着他的內心。但程廣亭并不是一個輕易屈服的人。

「我們歸順了,天下便會太平嗎?這亦不過是你個人的自我滿足,為着自己的侵略,找到最好的借口。」

「你也看過王爺的戰艦,淳國擁有怎樣的國力,你不能完全清楚,但也不難猜想到吧!淳國國境之內,風調雨順,君主聖明,而你們呢?就算本宮不說,軒國的易君是一個怎樣的人,你不是比本宮更清楚嗎?」

「不許你侮辱聖上。」程廣亭怒道。

蒲蘭心的臉上,已是毫不掩飾的輕視,「聖上,他哪兒聖明?程将軍,你為了國家,拼了性命,但他看到嗎?如果他珍視你的存在,珍視百姓的性命,你還會在這兒嗎?」

程廣亭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她正說着他心中痛處。

如果說蕭敬舍棄了蒲蘭心,那他何曾不是被易君易鳳生所棄?被他的恩師曹罜魁所棄?就是因為他不救曹坤,所以便認定他有謀反之心?他不是不想救曹坤,而是不能為了一人而不理戰局。他要顧全的,可是大局呀!

然而,這不過是他自我安慰的說辭,說穿了,他亦不過是一個自私的人。說蕭敬無情,他不是一樣嗎?只要成功,他舍棄了朋友;只要是他愛的,他可舍棄了友情。只是為了自尊,他也舍棄了所愛。

「來淳國協助我們奪得天下,讓自己能一展抱負、名垂青史,讓天下百姓得到真正的幸福。」

蒲蘭心的笑容像是春天的陽光,讓人感到溫煦,也洋溢着希望。或者,她與南方的貴族官員都不同;然而,誰都不能解決當前的困局。

「我不是賈瞳,別以為這些話便可打動我。」

「你真的不懷恨嗎?」

「那你有怨過蕭敬嗎?」

「沒有,因為這是我選擇的路。但留在民軍,被困縛在他們的希望中,是你的選擇嗎?」

程廣亭無語,和這個女人說話,很累。明明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明明白白,只是他一直逃避,不願思考,不想面對。偏偏,她卻把這一切抖在陽光下,滿目瘡痍。

心內的苦澀,已令他開不了口。他沒有道別,默言地離開了廂房。

屠臨開一直躲在走廊暗處,聆聽着程廣亭與蒲蘭心的對話。程廣亭開始動搖了,他知道。這個男人,他早已知道他靠不住。但他們需要他的名望,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如果,這麽樣的一個男人,不能為他們所用,反成他們的威脅,那麽,他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不一會兒,蒲蘭心的房間傳來男聲,屠臨開偷偷戳破窗戶,看到蕭敬站在蒲蘭心面前。

蒲蘭心看着程廣亭的背影,她知道他動搖了。或者,由他只得待在民軍中,看着自己沒有前途的未來,他便已後悔了。他是一個有野心的男人,要他困在這群沒遠見、沒謀略的人身邊,他終究會受不了。

多虧了宋羨媛,讓她認識了程廣亭的為人,讓她知道可如何抓住他的痛處,加以打擊。

她的房間內傳來聲音,她轉身,看到蕭敬越過屏風走出來。

蒲蘭心一怔,壓低聲線,「王爺,您怎會在這兒?」

蒲蘭心雖然也有期待過他的出現,但也明白他是不可能親自來救她的。想不到,他還是來了。

「還用問,本王來救你,他們沒對你怎樣吧!」他捉着她的手。他看着她,發現她的面色較待在軍營時紅潤,這才稍稍覺得安心。

她搖頭,很想說,因為他的出現,因為他的擔心,她很窩心。

「我們乘着他們未發現,快點離開!」

「王爺,妾身不走,妾身要說服程廣亭。」

他皺眉,「你別任性。你憑甚麽說服他?你可知道民軍中潛伏了多少軒國朝廷的人?他們不會放過你。」

「那個大胡子一定是軒國朝廷的人,他老是說要殺死妾身。」

「大胡子,本王知道是那個人。」蕭敬沉着臉。

「慢着,王爺為何會知道朝廷的人混進民軍中?」

「你又想怎樣?」他沒好氣道。

「妾身要離間他們與程廣亭,讓他們懷疑程廣亭對易君的忠誠,讓程廣亭走投無路,投靠我們。」

「行,這個由本王接手,你先回去。」

「不行,妾身只差……」

他掩着蒲蘭心的嘴,「有人。」然後躲在屏風之後。

屠臨開帶着程廣亭等人走進來。

「壽王妃,一個人悶得發慌,要自言自語嗎?」屠臨開道。

「這樣也驚動了你嗎?大胡子先生?」

屠臨開氣結,「甚麽『大胡子』,我有姓……」

魯叔培蹲下,以雙指搓撚蒲蘭心腳邊地上的泥土,「泥土還很濕潤呢,壽王爺在哪兒?」

「你們也恁地多心。今早下過雨,瞳兒與程将軍剛才曾到來與本宮聊天,本宮的房間有泥土有甚麽出奇?難道你們腳邊的沢土也與王爺有關嗎?」

屠臨開以手緊握蒲蘭心的臉頰,蒲蘭心沒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反而是賈雎大叫,「屠都尉。」

蕭敬一劍揮向屠臨開的手臂,屠臨開放手。蕭敬立即把蒲蘭心拉向自己懷中,冷冷地看着屠臨開。

「我就說蕭敬不會舍棄自己的妻子。」屠臨開得意道。

埋伏在門外的人沖進來,蕭敬無視他們,細心地以巾帛輕印她的臉頰,「他有弄痛你嗎?」

蒲蘭心用力地點頭。

「放心,讓他的手挂在身上多一會,本王一定不會放過他。」他輕柔地說。

「你以為你有能力傷我嗎?」屠臨開冷笑。

「這是本王要說的話呢!」蕭敬不屑地看着屠臨開。

魯叔培冷笑,「你們已成甕中之鼈,還敢如此嚣張。」

「你們抓走本王的王妃,不過要本王撤軍吧!來打個賭,要是我們為你們所擒,本王的軍隊立即撤軍。有膽與本王打賭嗎?」

「蕭敬,你也太目中無人,就只你們二人便想離開?而且尊夫人更懷有身孕,你會否太托大了?」魯叔培說。

「我們怎知你是否帶有手下同來?」屠臨開則謹慎道。

「放心,只有無能的人,才會讓一大群人圍着自己的獵物。本王要帶走自己的妻子,不會要任何人的協助。」蕭敬無視場內所有人,只是直視着程廣亭,「你會接受挑戰嗎?還是你與他們不過是一丘之貉?」

「程将軍才不是膽小鬼!」賈雎怒道。

蕭敬仍是只看着程廣亭,「你能開出甚麽條件?」

「如果你們走得了,我們全軍投靠淳國。」程廣亭說。

「程将軍……」屠臨開急道。

「有趣,」蕭敬擲出暗器,房間頓時煙霧彌漫。

「煙中含毒,大家散開。」程廣亭急道,然後立即掩臉。

房間內傳來破窗之聲。

「糟了,他們從窗戶逃走,快阻止他們。」屠臨開說。

但不少人已倒在地上。

煙霧散去後,蕭敬與蒲蘭心從櫃子走出來,蒲蘭心把剛才蕭敬用以替她抹拭面頰,其實塗上解藥的巾帛丢掉。

「蘭心,我們走吧!」蕭敬邊說邊牽着她的手。

「如此大模大樣的離開,沒問題嗎?」

「就算是這樣,他們也對我們沒奈何,不是嗎?」蕭敬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人。他扶着她,踏過這些人,離開廂房。

蕭敬穿過長廊,毫不困難地找到了後門,當蕭敬打開大門,打算帶着蒲蘭心離開時,程廣亭等人出現。

「我們差一步便離開你們的房子,記住你的承諾。」蕭敬扶着門框。

人群中,一枝冷箭射出,蕭敬一拉門邊,以大門擋去冷箭。

「我們何曾說過離開這所房子便行?你們要走出這個森林,到達碼頭才行。」屠臨開說。

「輸打贏要,好一個撒賴的巿井之徒。要是我們到了碼頭,你們又會說要到了對岸才行吧!」蕭敬冷啍。

「我們當初的确沒有定立邊界,每人對『離開』的理解不同,如是而已。」程廣亭說。

「那麽,現在便以碼頭為界了,對嗎?」

「對。」

蕭敬揶揄,「這次不會再撒賴了吧!」

「放心,君子一言。」

「好,你們要玩,本王奉陪到底。」蕭敬從袖中發出袖箭射向地上的石塊,正當大家欲取笑他眼界「神準」時,石頭爆炸,蕭敬才帶着蒲蘭心離開。

蕭敬一吹口哨,他的愛駒蒼即立即跑過來,蕭敬扶她上馬,然後他們一起乘馬離開。一會兒後,程廣亭等人騎馬追擊他們,奈何他們的馬的腳程不敵蒼即的腳力。

「蘭心,你代本王控制馬匹。」蕭敬拾起馬旁的弓與箭,一箭射向程廣亭所持的弓,程廣亭的弓斷開,箭越過他的耳邊。蕭敬再射一箭,射向屠臨開的手腕,屠臨開慘叫一聲,從馬匹倒在地上。

蕭敬收起弓箭,取回缰繩,「他們應不敢再追來。」

「民軍內有王爺的手下吧!」

「本王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所有對本王有威脅的組織中,都會有本王的人。」

「王爺在挖苦妾身嗎?」

「因為本王不相信你會這樣輕易被他們抓走——就算厲天行等人說得如何繪聲繪影。你的離開,是出于你的意志,是因為你有所圖謀。」

「王爺的推論只對了一半,妾身手無寸鐵,難道王爺也要妾身反抗嗎?利劍劃破頸項,可是會很痛呢!」蒲蘭心眨眨眼,一臉無辜。

蕭敬一笑,「算吧!最重要是你沒有事。答應本王,不準再有下一次。你要是再把自己置身險地,本王一定不會輕饒你。」

蒲蘭心點點頭,「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民軍內,朝廷的眼線?」

「你想要的,不是只有程廣亭嗎?那些線眼,誰會放在心上?他們不會成了甚麽氣候——尤其是在程廣亭離開之後。蘭心,有興趣打賭程廣亭何時會倒戈嗎?」

「唔,十天內。程廣亭對民軍失望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王爺的人,加以挑撥,程廣亭便會毫不猶豫地離開。程廣亭輕言答應打賭、王爺從容離開他們的宅第,還有,追趕我們時,程廣亭只受了輕傷,而屠臨開卻被射傷手腕至倒在地上,其他人會不相信程廣亭正是那個內鬼嗎?他們不會讓他留下,而受了這樣的侮辱,程廣亭也會離開。」

「好,本王拭目以待。」

蒲蘭心一笑,然後眼波一轉,「王爺,您也看到,回淳國的路途這麽危險……」

「而最危險的人是你,所以你要繼續留在軍營,讓本王好好監視你,免你又生意外。」

她明媚一笑,「謝,王爺。」

21.群芳譜-荷香初出浦

爰國爰成帝奉旸二年(公歷356年)十一月

慕容珂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每年十一月十七日阿彌陀佛聖誕當天,她一定會與蕭立熹偕着兒子前往淨業寺禮拜。

宇文君薇與蒲蘭心嫁入蕭家後,自然一同前往佛寺。慕容珂更邀請蒲家人同往,兩家人一起到淨業寺禮拜,場面好不盛大。一般貴族仕女,甚少出外的機會。要不是蒲睦和首肯,而蒲興寅不想任雅平到蒲家,蒲家千金根本沒有機會到青岩書齋,随任雅平學習。然而,除了到青岩書齋外,她們均不可到其他地方。故此,蒲薏心等人知道能外出,均異常興奮。

她們一下轎,看着淨業寺外人聲鼎沸,均覺得有趣。而平民大衆看到以戚爾音為首,随之以蒲薏心等人,均以為是天上的仙女。一般情況之下,沒有男人願意自己的妻子與女兒被評頭品足,但當四周的人向他們投以的,是驚豔與贊嘆的目光時,不違言,蒲興寅有一種虛榮感。當然,他一直在意戚爾音始終不曾為他誕下一子,但美麗的女兒,誰說不若無能的兒子?就看蒲蘭心自嫁入蕭家後,他在朝中日受重視,而且不少人對他加以奉承——誰說,他其餘的女兒,不會是他最好的幫助?

「那個就是二夫人吧!怎麽與大夫人的孩兒相差那麽遠?」

「大夫人的女兒不但漂亮,而且舉止高雅大方。難怪長女可成為蕭家媳婦。」

旁人的評語,一一傳入沈淑凝耳中。她緊握着拳頭——她就說過不要與戚爾音一起到淨業寺,只是蒲興寅卻一定要她們一房人一同前往。為何她要受這些下賤的人的品評?

雖然心中多有不滿,但當她看到蕭家人時,還是立即堆起笑容,「蕭夫人,多謝您邀請我們前來。」

慕容珂不知道眼前人是誰,轉身看向站在身旁的蒲蘭心。

「她是媳婦的姨娘,她身後的是媳婦的弟弟與妹妹。」蒲蘭心道。

「噢,二夫人你好。」慕容珂一知道她的身份後,表情變得頗為冷淡。她轉向蒲興寅身邊的戚爾音,笑容明顯變得親切,「蒲夫人,你好。蘭兒,她們就是你的妹妹們?」

「嗯,她們是薏心、蕙心、蓮心及荷心。」

「蒲夫人教導有方,每個女娃都又俊又得體。」

「多謝蒲夫人誇奬。」戚爾音得體地微笑着。

看着戚爾音的不卑不亢與沈淑凝的卑屈——這就是正室與側室的分別——慕容珂對戚爾音也就更加尊重,相對的,更看不起沈淑凝。

「蘭兒,蓮心及荷心就是你所說的孿生妹子吧!」慕容珂看着蒲蓮心與蒲荷心,她們不但樣貌相同,就連衣着打扮都是一個模樣——都穿着青綠色的外套,梳着雙平髻,「真是一對俏麗的娃兒。剛好可與敢兒作伴呢!」

慕容珂側身,本想找蕭敢,才發覺蕭放、蕭敢已不在她的身邊,她微愠,「他們兄倆又不知到了哪兒。」

「大哥與敢兒到了寺內打點。」蒲蘭心體貼地說話。

慕容珂點點頭,幸好,她還有蕭敬及蒲蘭心這對可靠的兒子與媳婦。

「那我們也別站在這兒,快進寺內吧!」慕容珂道。

衆人點頭,由蕭敬與蒲蘭心伴着慕容珂走在前頭,蒲家的人緊随其後,走入佛寺。

蕭敢對頂拜膜禮無甚興趣,但礙于母命,他又不得不一同前往淨業寺。于是,他乘着慕容珂與人談話時,立即開溜,然後與小四兒躲在淨業寺後的山林中耍樂。蕭敢拿着丫叉,朝樹上的鳥巢射去。鳥巢跌在草地上,受驚的鳥兒吱吱地叫着,令聽者也覺不忍。但蕭敬卻不覺得是一回事,打算轉到別處找樂子。

「你怎可以這樣故亂妄為!你這樣會要了小鳥的性命!」蒲蓮心叉着腰,怒斥蕭敢。

蕭敢不意有人在旁,他轉身,看着眼前綠衣女孩,心內作出評論——一臉兇相,浪費了姣麗臉蛋的笨女孩。

「這些幼鳥還在呱呱叫,死不了的,你又吵些甚麽!」蕭敢冷冷道。

「你這個野蠻人!」蒲蓮心瞠目。她上前拾起鳥巢,查看鳥兒的情況——幸好,牠們并沒有受傷。她小心地捧着鳥巢,遞向蕭敢,「喂,你,快把鳥巢放回樹上。」

蕭敢揚眉,不意有人叱喝他。「你是誰?憑你也配命令本少爺?」

蒲蓮心看了看地上的樹枝,「要不這樣吧!我們比劍,要是你輸了的話,你便要把鳥巢放回原處。」

「你這個丫頭恁地一廂情願,本少爺為何要跟你比試?」那兒來的野丫頭?看着她衣着華麗,不像是一般平民,但看她一臉架勢,又不像貴族千金。

「你怕輸嗎?」蒲蓮心不屑道。

「誰怕輸來着,我只是不與女孩比劍,勝了也多無趣。」就算樣貌多可愛,不懂分輕重的女孩還是令人感到讨厭。

「你真的認為自己有能力戰勝我嗎?」她可是得到厲天行的指導,對劍術的技藝頗有自信,就不知眼前這男生能力如何。蒲蓮心心道。

蕭敢立即俯身拾起地上的樹枝,「喂,不是你說要比劍嗎?還不拿起樹枝?」

蒲蓮心腳尖一挑,樹枝便落到她的手上,「來吧!」

「三公子,這個女孩看來會功夫呢!不要與她比劍。」小四兒拉着蕭敢的手袖。

「小四,走開。」蕭敢揮開小四兒的手。

蒲蓮心一直站着,觀察蕭敢的情況,蕭敢按捺不住,向前攻上,蒲蓮心手腕一轉,便把蕭敢手上的樹枝打下。

蕭敬不能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樹枝與手背上的紅痕。究竟發生了甚麽事?他根本不能會意。就這麽一瞬間,就在他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已被打敗了!他竟然被眼前的女孩打敗了!

對于自己的勝利,蒲蓮心沒有特別的欣喜,也沒有看不起人,她要的,只是蕭敢能遵守自己的承諾。

「你輸了!」蒲蓮心把鳥巢遞給他。

蕭敢惱羞成怒,「才沒有!本少爺不過見你是女孩,所以才讓你。」

「好,再多來一次吧!但不論來多少次,你都輸定了!」一個心浮氣躁,看不清狀況的人,是不可能勝利的。這是厲天行教她最基本、最簡單的心法。

再次拿着樹枝,再一次對峙,再一次被瞬殺——輸得徹徹底底。蕭敢只好不甘不願的,把鳥巢放回原處。他看着女孩離開時趾高氣揚的背影,便恨得牙癢癢。

蕭敢心感不忿,拿着樹枝不斷揮向身旁的草叢。小四兒看到他的情況,也不敢說話,只是靜靜地待在他身後。

蕭敢撥開樹葉時,看到剛才的綠衣女孩坐在草地上采摘野花。沒有了剛才的兇相,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白癡的笑容。他雖詫異于女孩神情的轉變,但沒有放在心上,反而着意于如何報仇雪恨。

「三公子,是剛才的女孩,我們快走吧!」小四立即拉着他的衣袖,要帶他離開危險人物,确保蕭敢的安全。

「女孩?她是穿着裙子的男孩好不好!她不過臉蛋兒好看一點,哪兒有女生的模樣?不作弄她,我怎能下氣!小四,不論毛蟲也罷,甲蟲也罷,快去替我捉回來。」

「三公子……」

「快去!立即!」

小四兒連嘆氣的時間都沒有,便立即四處找昆蟲。

就在小四兒為了他拼命找昆蟲時,蕭敢一直看着綠衣女孩。沒有了剛才的盛氣淩人,但見她一臉愉悅地專心編織着花環,一派的天真瀾漫。想不到,那個女孩也會有如此可笑的一面!以為她端着一臉白癡相,他便會心軟,不會報複她嗎?

不會!男子漢大丈夫,怎可輸給一個女孩?不可能!不可以!有仇不報非君子!他一定要她後悔,後悔得罪了一個她冒犯不起的人!

小四兒滿頭大汗的帶回一袋昆蟲回來,蕭敢興奮的拍了拍小四兒的肩膊,「做得好!」他一笑。他拿起三、四只昆蟲,利用丫叉把毛蟲朝女孩射過去。

另一邊廂,蒲荷心采摘了不少野花,坐在草地上編織花環。她不意昆蟲如雪花般落在她身上,頓時吓得一邊哭泣,一邊拍去身上的昆蟲。

蕭敢看到女孩哭得梨花帶雨,才能消心頭之恨,但看到她哭得凄涼,心中又不忍。

蒲荷心的侍女靛衣立即上前,為她趕去昆蟲。剛巧在附近的戚爾音與慕容珂聞聲亦走過去。蒲荷心一看到母親,便撲向她懷中哭泣。

慕容珂聽到草叢傳來聲響,派人一看,果然找到正在潛逃的蕭敢與小四兒。

慕容珂生氣道,「敢兒,你幹嗎欺負荷心?」

蕭敢怎能告訴母親,他是比劍輸了要複仇呢?

他撇撇嘴,「因為好玩。」

「你這娃兒!」

蕭敢看着在戚爾音懷中,哭得雙目通紅的女孩,內心越感不安。當然,他是想報複,但那個女孩怎麽這麽容易便哭起來?她剛才不是很有英氣嗎?

這時,蒲蓮心與侍女绛衣回到母親身邊。蕭敢看着一臉英氣的蒲蓮心,與可憐兮兮的蒲荷心,他才知道自己作弄錯了人!他竟然成為了大哥口中,會欺負女生的無賴!

蒲蓮心看着在母親懷中抽泣的妹妹,再看看剛才的手下敗将,皺眉,「又是你!」

「蓮心。」戚爾音輕喚着女兒的名字,以眼神示意,要她別造次。

而蒲蓮心雖則十分氣憤,卻礙于母命,不便發作。她走到荷心身邊,「小荷,別哭,我剛才摘了一些葉子,回家編一只草蜢讓你玩。」

蒲荷心這才止住淚水,「我也編了花環……」蒲荷心看着散落一地,被踐碎的野花,「一定是剛才被我踏壞了。」她扁扁嘴。

「荷心,蕭府內有很多花朵,待會我差人送一些到蒲府,讓你編花環。」慕容珂說。

「蕭夫人,不用了,其實奴家本來想編花環送給您與娘親的,沒理由再用府上的花兒呢!」

慕容珂輕握着蒲荷心的手,柔聲道,「你真是個好孩子。多謝你的心意。」她轉而看向蕭敢,寒着臉,「敢兒。」

父親曾教導他,生而為男子,就應有男子漢的風範。這次,他明知自己錯了,自是不用母親提醒,他也主動向蒲荷心道歉,「對不起。」

對于蕭敢的爽快,慕容珂倒是有點意外,但既然他已主動道歉,她也不想在人前再唠叨他。或許,有一個同齡的小孩為伴,才會讓他學會長大吧!慕容珂心道。

22.群芳譜-菡萏發荷花

淳國淳高祖更鼎七年(公歷362年)三月

「你們這班老八怪有夠了沒!怎麽還不離開!」蕭敢不耐煩地一掌打在桌子上。

「燕王,淩妃娘娘有命……」女禦高骊依然一臉恭謹。

「淩妃憑甚麽管束本王!你回去告訴她,要當後宮的主人,就把握時間,要是母後一回來,一定會趕走這女人!」

如果慕容珂能回來的話——的确,淩妃不能再恃勢橫行,但此刻她們卻不得不聽領于她,做着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蕭敢在四個月前剛滿十五歲,淩妃安排了高骊等五名女禦給他,教他男女之事,此舉惹來蕭敢的反感。他已多次趕走她們,但她們不能就這樣離去——讓淩妃覺得她們辦事不力,只有被趕出宮的份兒。故此,就算她們的舉動在蕭敢的眼中,是不要臉的死纏爛打,她們也不能放棄。

「你們就能如此輕賤自己的身體,就能這樣的無動于衷嗎?」他怒道。

他就這樣把她們說得如此不堪,就好像這一切都是出自她們的本意。

如果蕭敢能像一般的貴族公子便好了,在教了他們「正事」後,大家便再也不相幹。男女大欲,不過是人的天性,他又何必如此在意?曾經,在高骊年幼的時候,為着能在皇宮幹活,她感到興奮。如果,她知道往後的日子,只能在宮中過着虛渡的歲月,或者,她不會選擇這條路。活了這些年頭,她不過選擇了走一條較輕松的路,希望擺脫宮中粗重且煩人的工作,一生過得順遂如意的蕭敢,又憑甚麽批評她?

高骊的心思,蕭敢不會懂,當然也不打算理會。他的目光一直心不在焉的飄向房門外,當他一看到小四站在門外,立即撇下高骊等人,走近大門。

「她們來了嗎?」蕭敢一直熱切期待。

「回王爺,蒲小姐們不肯前來。」

「她們要算賬的,便找太子去也,為何要賴在本王身上!」蕭敢煩躁地來回踱步。

他已有四個月沒看到蒲荷心了!不知道她過得可好?

往日,當他的母後與他的二嫂都在華英宮時,他的母後會不時讓蒲蓮心與蒲荷心兩姊妹入宮,好陪伴他的二嫂。而他也可因此與她們姊妹倆玩耍。然而,自母親與二嫂都南下後,他便沒有了看到她們的機會。

好不容易,他生日那天,他終于找到理由,邀她們到華英宮,就在她們路過麒鳴殿,知道易姿容住進了珀蕤閣後,蒲蓮心便氣沖沖的帶着蒲荷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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