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棋局
淳睿宗璇祯十一年(公歷380年)正月
朱曜使者奉新君之命,獻上金二十萬兩、銀五十萬兩、朱曜的特産北野蔘及美人入朝,以示朱曜願歸附淳國,蕭敬龍顏大悅,下令大赦天下,寬減賦稅。
全國上下,在慶祝新春佳節、在慶祝朱曜的歸附、在慶祝聖上的仁德——在一片祥和歡樂中,蒲蘭心卻看到了暗湧。
「蒲皇後回來太好了,聖上再次上朝,淳國會變得更繁榮昌盛。」
「就說美得過份的女人都是妖孽,都會誤國,現在國家可是撥亂反正呢!」
華英宮內外的人在說些甚麽,蒲蘭心不會不知道,她就是害怕這些流言。衆人的話是無心的,但他們永遠不明白自己的無心對人做成多大的傷害,也不會知道,這些話帶來多大的破壞。
不少北方貴族看到她插手朱曜的事,以為她想重奪皇後之位,開始蠢蠢欲動。要不是她在懷孕期間,連離開迎蘭殿的能力都沒有,他們又要不斷纏擾她。
當然,找不到蒲蘭心,蕭衡便成為了北方貴族的目标。然而,蕭衡并不會稱他們的心。他盡可能缺席貴族聚會,很多時留在雍葵殿看書,教妻兒識字,或與梅滌熏對奕,暢論古今;又或帶着兒子,與程氏兄弟一起策騎或習射,讓貴族們沒有游說他的機會。
「近日,我總覺心緒不靈。唉,我不是早已知道會有這個情況,所以才要離開嗎?我為何還要回來?」蒲蘭心輕嘆。
程廣亭看着蒲蘭心,十年前,他們最後一次會面,是她告訴他,她要離開皇宮,叫他支持易姿容與蕭衠那一派。就算不支持,也不可反對。
他雖然身為南方人,但他并不贊成蒲蘭心的離開,直至此刻,他還是覺得由蒲蘭心為後,蕭衡繼承皇位,更加合适。如果朝廷真的因為她與易姿容的身份,而分成兩派,為何離開的人,不是易姿容而是她?
「因為易妃是前軒國的長公主,如果她為後,才能讓南方人知道聖上真的有意讓南北兩方達至真正的融合,而非嘴上說得漂亮,實際上掌權的仍是北方人。」
「不是每一個南方人也不明白事理呢!臣下與中書令,不都是南方人嗎?臣等可是寧願效忠皇後。」
「然而整個朝廷,不只本宮身邊的你們,還有很多南方人。如果你綜觀現下的朝廷,文官的核心成員,除了熏外,全都是北方人。軍事方面,能有大将軍軍階的,亦只有你是南方人。聖上不會輕易讓南方人進入權力核心,不是聖上不相信南方人的能力,而是要考慮到北方勢力的立場。要不是聖上相信你與熏的能力,能堵住北方勢力的口,他不會擢升你們。
「肯為朝廷效命的南方人,大概已抛開南北分野的包袱,但你總不能否認,對他們而言,核心成員永遠只是北方人,不論自己怎樣努力,也攀不上高位的想法,有多磨平一個人的忠誠與拼勁吧!如果由南方人為後,在他們的心态上,覺得有所依靠,覺得在政治上能與北方人分庭抗禮,會更樂意效忠,鞏固自己的勢力吧!」
程廣亭內心一嘆,蒲蘭心的思慮永遠比旁人想得更周全,更深遠。他不得不承認,她的想法有多理想,但要實現并不容易——沒有旁人的配合,她的如意算盤不會打得響。
「說道理,臣下的口才永遠及不上皇後,但以臣愚見,易妃沒有為後的能力,最後只會落得一團糟的下場。」
明明曾領導抵抗淳國的組織——宗主會的首領,但卻全無政治觸覺與能力。要她成為南方朝臣的依靠,絕對是強人所難。
「易妃不會玩政治手段,這個本宮明白,聖上也明白。但易妃的角色與本宮不同,聖上不會讓他的美人兒參與政治。他可寵她,他可愛她,卻不會讓她置身朝廷中。是以易妃将扮演的,是南方文臣精神的依靠,她有沒有能力平衡兩方人的勢力,都不重要。」
「皇後,您就真的可以如此灑脫地離開,離開您親手建立的一切?」
「本宮不是正游說你接受這一切嗎?」她一笑。
程廣亭一直很佩服蒲蘭心。不只是因為她的智謀,不是因為她的手段,而是她的理性——要是她認為這是正确的決定,她可忽略自身的欲望,以達成目的。這樣堅硬一如鐵錫,一如盤石的意志,讓人折服。
一個相信自己理念的人,有時比追求私利的人更可怕。然而,她心內還是有最柔軟的一處,為了所愛的人,她不得不退讓。
蒲蘭心看着程廣亭,「廣亭,幸好你回來了,否則,我真不知道何處找幫手。」
「夫人一直憂心天下,為百姓謀福祉,這些年來,始終如一。只要是夫人所願,臣下自當鼎力相助。只是,臣下不明白,夫人與衡公子雖回到宮中,而朝中雖生起讓衡公子重得太子之位的微弱聲音,但聖上并未予以理會,易皇後與太子的地位仍穩如泰山。夫人所憂心的,究竟所為何事?」
「我擔心的,不是易儲——任由朝臣如何說,我與衡兒的心意都不會動搖。衡兒至今仍堅拒繼承皇位,聖上暫時不會強迫他。我擔心的,是太子。」
「為何?」
「你可知道太子身邊有一個潛隐的謀士?」
程廣亭點頭,「微臣曾聽皇上說過,那人叫崔步雲。」
「對,就是他。他一直在太子身邊興風作浪。他所作的,看似對朝廷無關痛癢,但他其實部署了不少暗棋,暗地裏擾亂朝綱。我初回來時,他倒沒甚麽特別舉動,大概,他想摸清我的底吧!只是近來,他日見不安份了。他或許是着急了,也或許是他所布的局,到了揭曉的時候。不論他作可打算,我都不會稱他的心。我不容許有人破壞社稷安寧。你會協助我嗎?」
崔步雲的來歷成謎。他以蕭衠的名義,籠絡南方的官員,挑起南北兩方朝臣的怨恨。聽說,他在外連絡北方的外族,為蕭衠組織一隊小型的私人軍隊。
「當然。只要是夫人吩咐,小人萬死不辭。」
「記着,此事不可讓你以外的人知曉,包括你的妻子兒女。」
「二嫂,只要你有用得着臣下的地方,請盡管吩咐。」蕭敢說。
蒲蘭心先後送走了程廣亭和蕭敢後,看着窗外的景色。此刻,有兩個人替她打探崔步雲的虛實,成為她的眼線,就算她離不開華英宮,也能掌握一切。
明天,朝臣間便會有一個傳言,說皇上為了讓太子好好繼承皇位,會嚴格挑選他身邊的侍從,品行端正之士,可與太子為伍;品行乖僻之流,會被肅清。
誰是「端正之士」,誰是「乖僻之流」,相信能讓朝臣間掀起波瀾。如果蕭衠用人,才德不是優先的考慮,任何人只要得到蕭敬的首肯,便可與太子為伴,日後有機會拜相封将,或未可知,自己還用得着讨好巴結蕭衠身邊的人嗎?
朝中只會看風使舵的大臣,相信也會很快轉舵。崔步雲,就看你何時露出狐貍尾巴。蒲蘭心心道。
「崔步雲,一切不是進展得很順利嗎?為何朱曜會歸附我們?現在大家都稱頌那個女人的能力,搞不好父皇會重立蕭衡為太子!」蕭衠冷冷地看着崔步雲。
「還不是蒲蘭心從中作梗?這次對朱曜進行招降一事,讓微臣大失預算。誰會想到她先收買周邊小國,繼而分化他們與朱曜的關系。另外,還一邊密謀推翻原來的皇帝,另立傾向淳國的新君。」
蕭衠咬牙,「蒲蘭心欠本王的賬,本王日後一定與她清算。但你計算失誤,不能這麽簡簡單單便打發掉吧!還是你沒有能力對付她!」他冷笑。
「臣下惶恐。這一次,臣下的确做得不好,還望太子能給予臣下多一個機會,轉危為機。」
「好一個轉危為機,你心中有何打算?」
「臣下早已想到一個萬全之策。」
蕭衠一臉興味,「是甚麽計策?」
「這可要勞動太子的小情人。」
蕭衠皺眉,「小情人?你指哪一個?」
「你最近的新寵。」
「哦,程俏娴。」他揚眉,「她有這個能耐嗎?」
「這時,正好考驗她對太子有多癡心。她不是一向很崇拜蒲蘭心嗎?況且,她是程廣亭的女兒,人,總是對自己所信賴的人毫無戒心,蒲蘭心也不會例外。我們正好利用程俏娴擒住蒲蘭心。只要她在我們手上,便可開始我們的棋局。程俏娴可是重要的棋子,就不知道太子是否能狠下心。」
他不屑道:「別說笑了,本王對她根本毫無情意,就是看不起女人也學人舞刀弄槍,所以才想要玩玩她。還以為她會為本王帶來甚麽驚喜。原來,她還是與別的女人一樣,這麽容易便到手。這樣的女人,一點也不好玩。不過,如果她這次真的能幫上忙,在本王身邊,她倒還有存在的價值。」
「程俏娴畢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就算她會舞刀弄槍,又怎能敵得過太子的魅力?」崔步雲奉承道。一如男人,永遠無法抗拒權力的魔力。
「蕭衡既已回宮,我們一定要加快行動,否則以前的努力便會白費。」
「臣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