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別戀
淳高祖更鼎六年(公歷362年)五月
蕭敬用了差不多四年的時間,大致剿平軒國反叛的民軍。蕭敬上呈蕭立熹的奏折中提及,南方只餘下「宗主會」——由前軒國南容長公主及前軒國太子易覺雷統領、軒國遺臣所組成的反抗組織。
蕭立熹收到來信固是大喜,在他收到奏折的當天,蒲蘭心也收到程廣亭的來信。
「南方的殘餘勢力多已被翦除,現在只餘下宗主會。宗主會雖以南容長公主及太子之名號召遺臣,但他們的實力并不強,以王爺的實力,要殲滅他們,可說是輕而易舉的事。臣下得知,王爺曾多次到訪宗主會的分堂,聽說,是為了見南容長公主。」
蒲蘭心放下信函。
「王妃,您有心事?」厲天行看着獨自坐在霓緋亭的蒲蘭心。
「天行,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時,會是怎樣的眼神?」
「吓?」厲天行一時不能會意。
蒲蘭心收起信函,「我收到程将軍的來信,我知道王爺在南方迷上了一個女人。王爺正月回來時,我已覺得他的眼神有異,只是,我當時并未意會發生了甚麽事,現在,我才想,那會不會是一個男人迷上一個女人的眼神?」
只要你看着我,便會知道我看着你時是甚麽眼神,也會知道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時,會有怎樣的眼神。這些,厲天行知道自己不配說出口。
蒲蘭心看着眼前的薔薇,「王爺會有別的女人,我知道。這四年來他都待在南方,他會不要別的女人服侍嗎?我不會如此天真。就算他之前有過怎樣的女人,之後會有多少女人,我都不會在乎。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從來不乏女人。只要他不愛她們,我真的覺得沒有所謂,但如果他愛她呢?天行,如果王爺迷上了那個女人,我可怎麽辦?他會為了那個女人放棄一切嗎?」
厲天行看着蒲蘭心迷惘的眼神,黯然道:「王妃愛上了王爺嗎?」
蒲蘭心堅定地看着厲天行,「天行,我不會愛上他。明知愛上這麽一個男人會受到傷害,我一定不會愛上他。我怕的,是他迷上了這個女人,忘記了我們要稱霸全國的野心。我一直以為,王爺會是個為了權力,可以甚麽都不要的人,但這次,我卻不能如此肯定。要是他功虧一篑,我所付出的努力,都盡付流水。到時,娘親她們要怎麽辦?」
蒲蘭心真的如她所言,不愛蕭敬嗎?這四年來,旁人只看到她在蕭立熹與慕容珂面前,當一個盡心的媳婦;在其他貴族面前,當一個得體高貴的王妃;在下人面前,展露笑容與體恤;在蕭衡面前,表現愛護與溫柔。只有他,看到她對着蕭敬的衣服、物品出神——為怕蕭敬回來時衣服不稱身,使用物品時不合意,她每隔一段日子便會細心地檢查衣服每一個縫折,小心地抹拭每一件用品,這樣的細心,真的是出于對一個夥伴的「體貼」嗎?
厲天行心中從沒有如此痛恨過蕭敬。或者,他會因為他奪去蒲蘭心而憤怒,埋怨自己的無能,但只要她得到想要的,她覺得幸福,他也不會有一絲的怨恨。但為何這個男人就不懂好好愛護她?蒲蘭心一直擔心着身邊的人,卻從沒認真考慮過自己的幸福,如果連她的男人都不能給她幸福,她的一生,還有任何幸福可言?
「王妃,如果您有機會選擇,您會離開皇宮,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這四年來,是厲天行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他差不多每天都抽空教導蕭衡練武,當他陪蕭衡回峰遒殿時,雖然他不一定都看到蒲蘭心,但每當他看到她、與她說上幾句話時,他便感到幸福。他也有想過,只要蒲蘭心颔首,他會帶着她與蕭衡離開皇宮,三人一起在民間快樂地生活。他并不祈求能與蒲蘭心有些甚麽,他只求能守護在他們母子身邊,也感到滿足。
「如果荷心、蓮心也找到一個可托付的男人,如果娘親在家中待得輕松快樂,這也是一個不錯的提議。我對這兒,根本就沒有一絲眷戀。」她淡淡道,語氣透着的一絲空洞,讓厲天行心痛。
「那麽,王妃……」
「只是,天行,現在說這些都太早了。我還要解決當前的困境呢!」蒲蘭心苦笑。
蘭心,你願意跟我走嗎?這句話,厲天行終究沒機會說出口。
「天行,我打算到南方了解詳情,你會陪我嗎?」
「會,只要這是王妃所願。」
三天後,蒲蘭心帶着墨筠與厲天行一起南下,到達霭城,助蕭敬剿平宗主會。看到蒲蘭心前來,蕭敬雖感到意外,但也沒有表示歡喜或讨厭。
「你怎麽來了?本王不是來函說,不日回來嗎?」
「妾身想見王爺,不可以嗎?這些年來,王爺一直在南方。要不是每年正月王爺都會回來與我們一起慶祝春節,衡兒都不記得王爺的樣子了。」蒲蘭心看着他的眼神,有一點癡迷,多了點溫柔,沒有了她所喜愛的銳隼與狠厲。
這個男人早已變了,他的眼神何時開始改變?她早已說不清。
「放心,只要宗主會一滅,我們便可回去。」
可以回去哪兒?我們誰都回不到最初的原點。你已改變了,再不是我所選中的男人。你會為一個女人毀了自己嗎?
蒲蘭心揮去心中的思緒,故作輕松的問道,「宗主會是甚麽組織,為何這麽棘手?」
「宗主會由南容長公主與易覺雷統領,他們的本事倒沒有,但勝在得到一些老百姓支持。他們為宗主會的人提供不同的躲藏地,讓我們不能輕易抓住他們。」
「不論是這些百姓還是軒國的遺臣也真奇怪,明明軒國的國政不如我們,但他們仍致力于回複軒國的治權。他們所受的苦,還不夠嗎?」
「這樣說吧!朝臣維持的,是他們的榮華富貴;而他們所煽動的民衆,亦不過是冥頑不靈的老頑固。」
「那麽,聽來宗主會的人不難對付,為何王爺直至現在仍不能剿滅他們?還是王爺心中另有所系?」蒲蘭心嘴角微微向上翹,淡淡地說着。
本來,她叫自己忍耐着,但終究提出疑問。知道答案,她會好過一點嗎?不會。那又為何要問?女人,總是要把一切弄得明明白白,把大家都迫得不得不面對事實。
「你聽說了甚麽?」蕭敬看着蒲蘭心,她特意前來,不會是因為一句「思念」。這個他早就猜到。
或者,他身邊的人,早已向蒲蘭心透露了他的動向,這些他都不介意。如果蒲蘭心真的介意,他會坦白的告訴她,就算日後他帶易姿容回宮,易姿容也不會影響到她的地位,他的正妻,永遠只得蒲蘭心一人。她不用疑惑,也不用擔心。
蕭敬還未被迷得團團轉呢!還懂得好整以暇地看待她的「進攻」。蒲蘭心看着他眼中的光茫,這才是她要看到的蕭敬,而不是為了女人而失了心的窩囊男人。
她明朗一笑,「妾身聽說南容長公主美豔動人,當世無雙;兼她善于辭令,容易鼓動人心。民衆與其說是服從于她的血統,不如說拜服于她的美貌。宗主會能成立除了一衆冥頑不靈的大臣外,她可是功不可沒呢!」
「你是說本王讓易姿容給迷得團團轉,所以直至現在仍不能除掉宗主會嗎?」蕭敬向着她,一臉不悅。他不喜歡她這樣繞圈子的說話方式。對着他,犯不着這樣的繞行曲折,想說甚麽,直接的說出來不是更好嗎?
「哦,王爺連長公主的閨名也知道,你們的交情匪淺噢!」她朝他眨眨眼,想盡量淡化二人間一觸即發的繃緊氣氛。
「你到來是為了協助本王,還是取笑本王。」蕭敬瞇起眼。
這樣嬉笑耍心眼的蒲蘭心他不是不認識,外人不認識真正的她,往往迷惑于她親切溫柔的笑容之下,但他的蘭心從不會以這樣的面孔看他。
「收拾宗主會并非難事,如果王爺信得過妾身,請由妾身除掉他們,相信我們很快便可回宮。」
他不喜歡她面上這個虛假的笑容。
不違言,他沒想過蒲蘭心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過,如果她是會走在他面前興師問罪,質問他與易姿容的關系的女人,她不會是蕭敬看上的女人——能配得上成為他正妻,與他分享一切榮譽的女人。
「你不信任我?」蕭敬緊盯着她。
他不讨厭這樣的她,但也不想喜歡這樣的她。
「王爺是妾身的夫君,也是妾身的夥伴,妾身任何時候也會相信王爺。妾身只是想王爺能盡快回宮。王爺願意相信妾身嗎?」蒲蘭心誠懇道。
蕭敬想了一會,「好,就讓你辦吧!」
如果要讓一個人守在他身後,永遠只有蒲蘭心一人。如果這是她想要的,他會滿足她。
「謝王爺。但說在前頭,妾身在接手剿平計劃前,有一個問題,一個要求和一個條件,希望王爺能答應。」
蕭敬疑惑,但仍是答應了她。
「首先,妾身想知道王爺是否想得到南容長公主?」
「是。」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無視那一個「是」字,對她內心做成的震撼,蒲蘭心展露出最柔美的笑容,「放心,那麽妾身一定保着王爺的美人兒,免得王爺埋怨妾身。人,妾身一定會帶回來給王爺,至于人家的心意,端看王爺的能耐。另外,計劃的過程中,妾身要得到主導權,就連王爺也不可左右妾身的決定。」
「本王一向采用你的提議,何曾左右你?」
「話不是這麽說,溫柔鄉盡是英雄冢,妾身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當蒲蘭心看到蕭敬眼中的寒光時,立即轉移話題,「至于那一個要求,妾身希望事成後,王爺能送妾身一個願望。」
「好,這些本王都應承你。只是你要甚麽願望?之前的願望你還未兌現。」
蒲蘭心猶豫,「真的要妾身說出口嗎?」
蕭敬盯着她,不語。
蒲蘭心一直保持着嬉鬧笑臉,要看出她的真心想法,并不容易。
「古語有雲,『伴君如伴虎』。妾身聽皇後的語氣,只要王爺剿平所有軒國的反賊,聖上便會改立王爺為太子。妾身怕一時不為意,惹王爺生氣——妾身當然要為自己安排後路。」
蕭敬認真道,「我不會傷害你,永遠也不會。」
蒲蘭心只是但笑不語。以蕭敬的能力,四年也不能平定宗主會,她能不擔心嗎?蕭敬的心思,旁人或者不盡了解,但她都知曉。
「你以為我說的不算話?」他皺眉。他與蒲蘭心之間一直合作無間,她的懷疑、她的揶揄都讓他內心煩燥。
她輕輕撫平他皺着的眉頭,溫柔一笑,「抱歉,是妾身多慮了。」
犯不着為了易姿容與蕭敬怄氣。現在被情愛困縛着的人,只是蕭敬,而不是她。她才不會因為他的心思,而影響思緒。
蕭敬捉着蒲蘭心的手,想從她的笑容中看出甚麽,他只是感覺到她的僞裝,看不透她真正的心思。心中竟有說不出的氣餒,「蘭心,有時我發覺,我根本不明白你。」
蒲蘭心回複玩鬧的笑容,「與其花時間明白妾身的心思,不如想想如何得到美人兒的心吧!妾身先離開,部署一切。」
蕭敬不是第一次看到蒲蘭心的背影,但這一次,他卻感覺到那麽不一樣。「蘭心。」
她轉身,無言,看着他。
「沒甚麽。」只要是他需要,她都會在他身邊。他是一直這樣相信着。為何,這次,他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她淡淡一笑,然後轉身離去。沒有把蕭敬喚着她一事,放在心上。她的心思,全在宗主會,與蕭敬看中的女人身上。這個易姿容到底有何特別,讓蕭敬迷了心神?她一定要好好會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