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錐心

知道宗主會的總部被剿平,侄兒易覺雷與下屬被捉後,易姿容不言語不進食,作無聲的抗議。蕭敬為着易姿容騙取令牌,放走下屬一事而氣着,由得她發洩,沒有加以阻止。

蒲蘭心走到書房,看着正在處理公務的蕭敬。

「長公主這幾天來都不肯吃東西。幸好,這天她終于肯聽小瞳的勸告,吃了點粥。她的身體還很虛弱,但應該很快便回複過來。」蒲蘭心說。

「是嗎?」蕭敬冷冷地說着,視線仍投在公文上。

「王爺還在氣長公主嗎?」蒲蘭心看着蕭敬,但他默不作聲。

「好了,美人計是妾身無意中……好吧,是妾身蓄意向長公主獻計的,讓長公主可放走人質。王爺要怨要罵的人應是妾身。」她一頓,「去看看她。不論是為了她,還是你自己。」

「旁人可能有很多提議,但真正作決定的人,是自己。提議的人有責任,下決定的人可因此脫罪嗎?」蕭敬看着她,眼神帶着苦澀。

明明不想恨她,卻又放不下尊嚴。傻子。她內心輕嘆,心內的苦痛,大概與他無異。

「但王爺很在意長公主,王爺覺得不開心,何苦?」

蕭敬伸出手,蒲蘭心走向他。他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撫着她臉上的笑容,「你不用故作大方,要恨要發怒,盡管說出口。不許用對外人的臉容看着我。這是我最後一次說這些話,不要我再說第三次。」

「那妾身應該用上怎樣的面孔?」她側着臉,像是細思。她朝他淺淺一笑,「直至現在,妾身仍拿捏不到應用怎樣的臉容,怎樣的态度面對當下的事。」她的手放在他撫着自己臉容的手上,「王爺說這是對着外人的臉容嗎?是嗎?原來妾身對着外人的時候,讓王爺感到虛假與僞裝嗎?這些妾身都沒留意到——我們很多時都不會留意自己看着旁人時,是怎樣的容顏吧!妾身以為這樣輕松玩鬧的笑容,對王爺對妾身都沒有負擔,但反而讓王爺生氣了呢!」

蕭敬淺笑,埋首在她的頸項,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不是,是我太任性,把怒氣都發洩在你身上。明明你沒做錯,明明每一件事你都做得很好。父皇稱你智冠天下,我卻說選上這樣任性的我,你其實很笨呢!」

她的手指溫柔地勾勒着他剛毅的臉龐,「王爺最近不過是情緒有點不穩。只要逗回美人兒,王爺便不會再耍性子。」

他定睛地看着她,「你真的不妒忌,不怨也不恨嗎?」

蒲蘭心搖頭,巧笑倩兮,「我們是夥伴呢!不會因為一兩件小事而舍棄對方,不是嗎?」

內心的陰郁,為着她的軟語柔情,漸漸得到撫慰。

「天下所有人都可背叛我,唯獨你不可以。」蕭敬輕吻着蒲蘭心的唇,溫柔而纏綿。

甚麽是真心,甚麽是假意,你真的分得到嗎?蒲蘭心由得他壓在自己身上,在她身上尋找慰藉,找尋逃避的場所。

外婆,你真的能對身邊的男人不動心,不心痛嗎?看來,得到你「真傳」的,是娘親而不是我。

當你以為他誰都不愛,你反而能夠釋懷。但當你發現他也有一夥真心,而這夥心卻不願為你停留時,你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

不愛,不論怎樣也不愛,不論怎樣也不肯承認自己對他的感覺,否則會覺得太痛苦。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雖然,你知道情感沒有勝負可言。你愛的人不愛你,你能責怪他嗎?就算你很愛他,他也不能回報,這不是他的錯。錯的,只恨自己收不住自己的心。你又為何要在意他?

蒲蘭心合上眼,不再理會心中紛亂的思緒。

翌日,蒲蘭心帶着食物,來到易姿容的房間探望她。

易姿容看到蒲蘭心前來,朝她擲出手邊的杯子。蒲蘭心不避也不閃,肩膊承受着杯子的沖力,一手軟,手上的食物摔滿一地。

蒲蘭心動一動手臂,雖痛,但仍可活動。她應如何看待眼前的女人?這世上唯一讓蕭敬傾心、讓他心煩意亂的女人。

「你可以選擇不吃,但不代表可糟蹋食物。」她沒有理會散落一地的碎片與狼藉的食物,自顧自地坐在一旁。

易姿容不意傷害了蒲蘭心,心中不安,但又不願與傷害軒國人的人交談。

正在她左右為難之際,蒲蘭心開口,「看來休息了一天,長公主的身體精神多了。」

「不勞你費心。」她別過臉。

「聖上已決定将曲皞作為軒君的封地,但鑒于軒君年紀尚幼,所以希望長公主陪伴在側,與軒君一起待在皇城,待軒君成年後,才回到封地。

「要軟禁我們、要拘禁我們,随便!何必拟出這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好像對皇兄那樣,把我與覺雷都殺了,不就行嗎?」易姿容怒道。

「妾身說過,這樣的游戲不适合長公主,現在這個安排,對誰都好。」

好?各人被囚在大牢,生死未蔔,這是個好安排嗎?易姿容看着一臉平靜的蒲蘭心,這個女人,怎麽可以這樣平淡的看待他們的生死?當然,淳國人與軒國人誓不兩立,這個女人又怎會為軒國人的下場而動容?只怪自己太天真,竟然相信了她的話,賠上了大家的生命!

她垂下眼,內心作了最壞的打算。「宗主會的人會有甚麽下場?」

「發配邊疆。」

易姿容瞠目,這些北方人怎可做出如此無情的事?她的臣下沒有做錯,他們不過是守護着她與覺雷,為何要把他們送至苦寒之地?軒國人久處南方,到了邊疆,無異是送往死地。他們太殘忍了!

她急道,「我可見他們一面嗎?」

「他們已前往北方,恐怕你們往後也是看不到他們。我們會在兩天後動身回萬安城。」

易姿容難以置信,「你們太過份了!」怎可連最後一次也不讓他們碰面?

蒲蘭心目無表情地看着她,「是嗎?成王敗寇,自古皆然。相信我,與其他反抗組織相比,宗主會的下場已好多了,起碼他們全都保住了性命。這全是王爺力争的結果。」

易姿容失笑,「力争?要不是你們的出現,我們會陷入如此絕境嗎?明明是我們的仇人,卻裝成是恩人的臉孔,你們的虛情假意應适可而止吧!」

「但王爺對你的情感不是假的,長公主也知道,不是嗎?」

易姿容紅着臉,「我知道甚麽?你別在這兒胡言亂語!由始至終,我不過是你夫妻倆的玩意兒。我憑甚麽要再相信你們?我清白沒有了,也保不住自己的同伴。反讓他們身陷囹圄,最後更要離鄉背井!你們為何要這樣對我!」她的語氣漸漸變得激動。

「我只能說抱歉,為了統一全國,我只好傷害你。但王爺事前全不知情,整個剿滅計劃,由我一手策劃,一手安排,你要怨恨的話,沖着我好了。」

「你不用為他盡話好話,我不會因為你的話而不怨他恨他。」

「是因為自己愛上毀滅自己國家的男人,傷害自己同伴的男人,所以才不能不怨、不能不恨嗎?」蒲蘭心一笑。

「你……別在這兒瘋言瘋語。」易姿容的臉色更紅,更豔麗。

他就是愛上這樣的她嗎?沖動、莽撞,但純真沒機心,做甚麽事也是直來直去。與這樣的女子在一起,應該很快樂,甚麽也不用想,甚麽也不用計算。他會猜不到她的心思,但他永遠知道易姿容在想些甚麽。與這樣的女子相處,有趣、簡單、輕松。他要的,是這樣的女人嗎?

蒲蘭心內心苦笑,她永遠不會是這樣的人。

「是否怨他恨他,是長公主的自由,妾身沒有打算過問。妾身所說的,都是事實,你要是不相信,妾身也沒辦法。妾身本來打算告訴長公主一個好消息,看長公主的情況,應不欲知道,算吧!我還是告辭好了。」

「慢着,是甚麽消息?」

果真是深閨中的長公主,這麽容易便受騙了。

「太子現在在馬車上,長公主想離開,可立即到後園與他會合。」

「你讓我走?」她狐疑道。

「不可以這麽說。我只是想讓長公主放下私心,看看誰才适合當天下的主人。長公主一直覺得我們奪去易家的天下,但我會說,天下從不是一家的天下。你們失去天下,除了對方技勝一籌外,自己真的一點責任也沒有嗎?治理國家,不是随便蓋壐章便可以了。活在深宮之中的你,有沒有真切的想過,一個平民需要過怎樣的日子?如果長公主愛惜你的下屬,也請你愛惜你的人民。」

看到易姿容想争辯,蒲蘭心立即伸出手,示意她先別說話,「我不想再看到無謂的争鬥。如果,你認為聖上管理天下較好,我希望你會回來,團結軒國遺民的心。相反,你認為軒君更适合,你大可離開,再招兵買馬,與聖上一決雌雄。天下會否再有戰争,全在長公主一念之間,你再想想吧!」

「我走了,真的沒有問題嗎?」

「這個已不是長公主要思考的問題。你想離開便離開吧!」蒲蘭心離開,由得易姿容自行決定去留。

蒲蘭心先到偏廳見程廣亭,交待了餘下的善後工作後,便回到房間,看到墨筠已整理好行裝。她們與厲天行會合後,便離開了南方。

「王妃,我們有必要走得這麽匆忙嗎?您的傷勢……」臨離開前,墨筠為她小心地料理傷口,心中狠狠地詛咒着易姿容。那個女人竟敢傷害王妃,她一定不會放過她!

「這樣的傷不礙事。王爺這幾天因着長公主的事,臉色可是陰晴不定。要是他知道我把長公主放了,一定發瘋,也會把我大卸八塊,我何苦留下來活受罪?當然是逃走為妙。」

「天下所有人都可背叛我,唯獨你不可以。」蕭敬的話言猶在耳。

雖然她不以為自己的「背叛」,會讓蕭敬帶來多大的傷害,反正這個世上,能傷害蕭敬的,是易姿容而不是她,但她可不想低估一個男人的憤怒。

雖然她已留書向蕭敬解釋一切,雖然她已預計易姿容會回心轉意,但要承受蕭敬的怒火,她一點勇氣也沒有。

最終,易姿容與易覺雷願意接受蕭立熹的招降,與蕭敬一起回萬安城。蕭立熹保留了易姿容「南容長公主」的封號,易覺雷則改稱為「軒王」。他更為他們于皇城建了一座軒王府,讓他們居住。

淳高祖更鼎六年六月,蕭立熹以蕭敬平南方叛亂有功,賜封為太子,而蕭放則改封為「平王」,以熊雒為其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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