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會

蒲蘭心挽着提籃,在倚藤園剪了些茉莉花,打算待會送給慕容珂。

「母妃。」蕭衡跑到倚藤園,拉着蒲蘭心的衣袖。

「衡兒,怎麽玩得滿得大汗。」她從懷中取出絲帛,為兒子拭去汗水。

「母妃,父王來了。」蕭衡喜道。

蒲蘭心擡頭,看着走廊,正好與蕭敬四目交接。

計劃離開時,沒有想過再會會是怎樣的光景。離開前,二人的關系繃緊得一如在天空飛翔的風筝弦線。要是風再加一點勁,再那麽一點點,筝弦便會斷裂,風筝便失去了牽引,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她畢竟在斷弦前先離開,讓沖突沒有發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就算風筝不曾斷裂,但不等如他們之間的關系沒有斷開。她從沒想過,要蕭敬感謝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她并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待她的介入——一廂情願的施予恩惠。

就算內心思潮起伏,蒲蘭心也能夠保持最完美的笑容,「太子怎麽不通知妾身您會到來。抱歉,妾身甚麽也沒準備。」

蕭敬想過無數個二人重遇的畫面,但都沒想過她就是如此自然地迎接他的到來。就好像因易姿容而起的沖突,不曾發生過,她只是單純地迎接他的到來。

對于他的傷害,她還放在心上嗎?沒有可能忘了吧!

本來想到道歉的話,卡在喉嚨,說不出口——如果她已沒放在心上,這樣的道歉,重提舊事,會否讓她更不快?但不說出口,他于心難安。

「因為想來看你們,所以就省下了通傳這些小節,直接來了。」

「妾身剛想看皇後,太子想與妾身一道前行,還是先回房休息,待會才與皇後見面。」

「我們先拜見母後。」

蕭衡捧着茉莉花走在前頭,蕭敬與蒲蘭心并肩走着。他們一行三人一起朝慕容珂的寝室萱怡間走去。

「對不起……本王現在才南下。」蕭敬說。

蒲蘭心搖搖頭,「孩子叫甚麽名字。」

「衠,蕭衠。父皇已見過衠兒。父皇說,待母後身體好轉,回到華英宮後,才對她說。」

「也好。」

蕭敬沉默了一會,看着蒲蘭心沒有接話,才道:「你,不反對?」

她再次搖頭,「由匿藏長公主那天起,妾身便已預計會有這麽一天的到來。太子請放心,妾身已安排好一切。」

她的聲音仍是一貫的平穩,讓人感到安心。她就能如此冷靜地看待這件事嗎?對于他而言,這是幸還是不幸?

他一直覺得男人的時間與心思,應花在建功立業上,而不是在女人身上。對于蒲蘭心的大方,他應感到安心,只是一想到蒲蘭心的不在意,不在乎這件事時,內心竟也鬧起別扭。

「就算本王對你無理取鬧,你也不在乎嗎?」

「夥伴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妾身承認,這次妾身是太沖動了,沒有與太子好好商量,便私自行動。放心,總之,下不違例,妾身不會再過問太子的私事。」

「不再過問」——在蕭敬聽來,與「不再理會」同義。是對他徹底的失望,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吧!說甚麽相信與懷疑,其實是他一直很自私,沒有理會過蒲蘭心的立場與感受。

「其實我……」他捉着她的手。好想告訴她,他心內的愧疚,好想讓她知道,自從他知道她為自己安排的一切後,回想到自己對她的傷害的時候,他很難受。

「奴婢參見太子、太子妃、皇子。」墨筠的出現,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蒲蘭心掙脫蕭敬的手,蕭敬也沒勉強,看着抓不住的雙手,有一刻的失神。

蒲蘭心急道,「墨筠,找到了嗎?」

「回太子妃,找到了。奴婢已把藥草交給葉太醫,葉太醫說待會與太子妃交代詳情後,便開始煎藥。」

「有甚麽要緊的事嗎?」蕭敬問。

「葉太醫曾說過有一種名為『夏衣』的藥草,對治療皇後的病情很有幫助。不過,『夏衣』是一種罕見的草藥,要在仲夏深夜時深入巴陵采摘。然而,現在正值秋季,如果要采摘,便要等到下年的夏季了。最近,一群來自西南的藥販在附近販藥,所以妾身便命墨筠看看藥販有沒有『夏衣』。幸好,今天終于找到了。太子請先與衡兒先到萱怡間向皇後請安,妾身想到藥房找葉太醫,随後才向皇後請安。」

「父王,那我們先找祖母大人。」蕭衡牽着蕭敬的手。

「好。」蕭敬只好與蕭衡先到萱怡間。

蕭敬看着躺在茵褥上的慕容珂,覺得她的臉容比從前憔悴,但精神尚算清爽。

「祖母大人,父王帶了一些糖饴給衡兒,衡兒請祖母大人吃一夥。」蕭衡把糖饴放進慕容珂的口中。

「衡兒,乖。」她輕撫着蕭衡的頭,然後看着蕭敬,「這些日子,要不是有蘭心與衡兒伴着本宮,日子真不知如何打發。現在你又來了,本宮總算無堪。」

「母後為何說這些話?父皇還等着母後回去呢!」

慕容珂輕嘆,「你別騙娘了,你父皇早已左擁右抱了吧!又怎會巴着老身回去?」

「母後,別胡思亂想,父皇一直惦記着母後,又怎會左擁右抱呢?母後應以治病為重。蘭心已找到了『夏衣』,葉太醫說是對母後的病情很有幫助。母後服用後,一定會藥到病除,屆時回到華英宮,您便知道孩兒沒有說謊。」

「本宮這個病,好生麻煩了你們,蘭兒是個好妻子,你要好生待她,切勿辜負她。」

「有皇後這一句話,太子還敢欺負妾身嗎?」蒲蘭心捧着藥來到萱怡間。

「不是本宮誇口,敬兒是個好孩兒,也是個好丈夫,不像他父皇,本宮一不在他身邊,他便作怪了。」

「母後,別多心。剛才太子才向媳婦提起,說聖上很挂念皇後,但礙于政事,不能輕易南下。對了,皇上不是捎了一封家書,讓太子送來嗎?」她看向蕭敬。

「對,」他在懷中一探,「母後,臣兒真是冒失,竟把父王給母後的家書遺在房中。母後,臣兒待會才拿過來讓您看。」

「急甚麽,聖上的書信又會寫些甚麽?不過是些家常話而已。」慕容珂的臉上,終于展露笑容。

「皇後,媳婦已找到『夏衣』,葉太醫現在調制藥方,應該今夜便可讓您服用。現在,請先服一些補身的藥品,養好身體。」

「衡兒要喂祖母大人吃藥。」蕭衡從蒲蘭心手中接過碗子與匙子,舀了一匙。

「衡兒真乖。」慕容珂一口一口地吃着。

「本王真不如你細心,竟不明白母後的心意。要是本王早就預備這封信,剛才便可讓母後歡懷。」蕭敬模仿蕭立熹的筆跡,開始書寫家書。

「別在意。這大半年來,皇後嘴邊老是抱怨聖上已忘記她。不論妾身如何安慰她,她也不能開懷。尚幸太子來了,妾身才能有家書這一着。看到皇後開懷,妾身也放下心頭大石呢!」

「母後的事,你也別太操勞了。現在既已找到『夏衣』,母後一定很快便會康複。」

「嗯。」蒲蘭心淡淡一笑。

「有甚麽事?」

她只是搖搖頭,沒有說些甚麽。

蕭敬放下筆,走近她,「不要甚麽也藏在心裏,告訴我可以嗎?」

蒲蘭心沉默了一會,最後淡淡道:「有時妾身想,如果長公主告訴太子,她殺了妾身,太子不會相信——不是太子偏袒長公主,而是以長公主的性格,太子相信長公主做不來,但妾身卻可以。」

蒲蘭心一頓,而蕭敬也沒有插話。

「太子也覺得妾身很冷酷吧!為了得到所要的,妾身能狠得下心。」彷佛是在自言自語,「有些事,太子根本不明白。你不知道妾身做了甚麽。」

蕭敬沒有說話,仍是靜靜地看着她。

蒲蘭心一嘆,「南下前,妾身特意安排小莫子陪同皇後一同前來,美其名是照顧皇後,實則是方便妾身安排另一個內侍——小涼子在聖上身邊。小涼子,是女子而不是內侍,妾身設計了聖上——如果連聖上也抱了其他女人,對于長公主懷了太子的孩子一事,便不會在意。如果小涼子不在聖上身邊,聖上會無情得不曾捎以片言只語,連一句問候也沒有嗎?」

蕭敬握着她緊握着的手,「你錯了,這大半年來,父皇何止小涼子一個女人?父皇好像認定了母後不會再回去一樣,三宮六院早已充斥了不少美人。」

「但始終是妾身安排小涼子在先……」

「父皇的事,責任不在你。別把責任加諸在自己身上。男人,飽暖思淫.欲,自古皆然。就算沒有小涼子,父皇也可以找別的女人。有哪個男人不想左擁右抱?尤其是擁有無上權力的男人。」

「這是為了甚麽?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讓旁人都得不到幸福。妾身還要傷害多少人?」她輕嘆。

「妾身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嗎?」她苦笑,「不會。亦不會有任何愧疚。太子也知道妾身是這樣的人吧!」

她的目光投向遠方,眼神變得幽深,「只是,每天聽着皇後贊妾身如何細心,如何照顧她時,妾身覺得可笑,真的很可笑……」

「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這麽痛苦。」要說她無情,她所做的一切,全為了他!那真正無情的人,是誰?

蕭衡回到房間,看到蒲蘭心哭泣,而蕭敬正為她拭淚。他上前,拉着蕭敬的衣袖,「父王,你又欺負母妃。」

「你父王沒有欺負母妃,母妃不過擔心皇後的情況。」蒲蘭心道。

「是嗎?」蕭衡看着父親。

「當然。」蕭敬抱着兒子,「父王答應你,以後無論發生甚麽事,也不會傷害你母妃,只會好好疼她,好不好?」

「好,父王與衡兒也會好好疼愛母妃。」蕭衡抱着蒲蘭心的頸項。

蒲蘭心為泡在浴桶內的蕭敬按摩,「太子的肌肉很緊呢!就算政務再忙,也要好好休息。」

「還不是老樣子,只是以前都有你為本王按摩而已。」

「那麽太子為何不叫蝶屏她們為你按摩呢?」

「本王只喜歡你的手法。」

「太子不要這樣挑剔呢!要是妾身不在太子身邊……」

蕭敬拉着她的手,「我不會再讓你離開。」

「太子總不成留在南方太久,但皇後的情況,應該要在南方多待一會呢!」

「不用再為了姿容與衠兒的事,讓你與母後都留在南方。是我自己惹的禍,我自己會承擔。而我保證,母後會接受他們母子倆。」

「好,但憑太子決定。」她說過了不再過問,便不會再插手他們的事。

他離開澡桶,蒲蘭心立即為他抹身。他捉着她的手,緊緊地看着她,「你還恨我嗎?」

「太子,妾身真的沒有把過往的事放在心上。況且,這件事發生了,妾身也有責任……」

「沒有,錯的是我,由始至終都是我。就算你要怨我恨我,我也會接受。」

「為甚麽放不開的人,反而是太子呢!」她輕嘆。

「因為,我曾說過永遠也不會傷害你,但我卻因為自己受傷了,要讓你一同感受我的痛苦。」

蕭敬的一切承諾,在易姿容面前都不管用——這是蒲蘭心清楚知道的事實。是以她一直沒有把他的諾言,放在心上。

「如果,妾身說從沒怨過太子,太子的內心會否好過一點?」

她不會假意的說原諒,因為她仍是放不下。只是,她知道蕭敬需要一個放下包袱的理由。反正,蕭敬只想從自責中走出來,而她,已不想與他糾纏在這個話題上,與他談着他的愛人與兒子。

沒有怨恨,的确談不上原諒。他知道她不想原諒他,也不想再談下去。雖然感到無奈,但要是蒲蘭心假意的說一句「我原諒你」,會更讓他感到不安。

「抱歉」——一個無足輕重的詞語。有些人天真的以為只要道歉,便會獲得原宥,但卻不知道有一些錯誤,不能因為一句「我錯了,請你原諒我」便可一筆勾銷。如果蒲蘭心真的殺了易姿容,他不會因為一句「對不起」,便原諒她為他所做的一切。現在,他又怎麽能期望他的道歉,可彌補自己所犯的過錯?

他捧着蒲蘭心的臉,輕輕地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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