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猝然

蕭敬一翻身,發覺蒲蘭心不在他的身邊。他掀開床帏,看見她坐在梳妝臺前梳洗。

「這麽早便起來?」

蒲蘭心吓了一跳,不意蕭敬已起來。她朝他一笑,「現在還醜時三刻,太子多睡一會兒吧!妾身要為皇後采露水煎藥。」

「既然醒來了,本王也來陪你吧!」

「怎可讓太子做采露水的工作呢!」

「那你又為何不讓靜影她們采露水?母後的病,本王一直幫不上忙,這樣的小事,本王還做得來。」

「好。太子請先待一會,妾身讓墨筠預備讓太子梳洗。」蒲蘭心搖動手鈴,叫墨筠前來,而自己也沒閑着,為蕭敬取出更換的衣服。

不論是他在蕭家時,還是成為皇族後,自有侍婢服侍他更衣。但自蒲蘭心嫁他為妻後,她都愛為他整理衣物及用品。留在南方期間,對于侍婢們不如華英宮的侍婢般體貼,他一直不以為然。直至她離開,他才知道,細心的,不是宮中的侍婢,他才明白她每天如何細心地照顧着他。她為他的付出,他一直不知道。

對于他的話,她還是溫柔認真地回應;對于他的求歡她也沒有拒絕。一切看來,好像甚麽也沒有改變,就好像她所說,她從沒怨他,恨他。然而,他卻偏偏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好像昨天,他明明捉緊她的手,但最終甚麽也捉不住。

或許,就算是天下手藝最巧的工匠,在修補玉器時,也不能達致完美無瑕的境界——不是他手藝不好,而是不論他如何努力,破碎了的玉器,總會留下裂縫,有些傷口,是不論人們如何努力,也不能縫補的。

他知道她放不下,但他不喜歡,也不能接受二人間無形的疏離。

連他也理不清對她的感覺,沒有對易姿容濃烈的愛戀與思慕,卻又不是純粹的夥伴。那淡淡的牽念,好像初春的太陽,讓人感到溫暖;那輕柔的情愫,好像蠶絲,讓人纏綿緋恻。不愛她,卻絕對不要失去她。

也許,這就是情人與知己的分別。面對着情人,那濃烈的情感讓你願意燃燒自己;對于知己,卻是不用言明也能深知對方心意的窩心。沒有激情與悸動,卻讓人眷戀不舍。

「太子,太子。」蒲蘭心的輕喚讓他回過神。「還未睡醒吧,還是多睡一會兒,好嗎?」蒲蘭心握着帛巾。

蕭敬抱着她,要打破二人之間的隔閡,「沒這樣的事。」

她知道蕭敬的心思,也明白他為何要抱着她。只是,任誰也不能輕易面對他們之間的鴻溝。不是不喜歡看到他,而是不想面對二人之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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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子妃,不好了。皇後……」靜影拍門大叫。

蕭敬放開蒲蘭心,「進來。」

靜影一臉慌張,「奴婢見過太子、太子妃,皇後她……皇後她剛才吐血了!」

蕭敬與蒲蘭心均是一愕。

「立即叫葉太醫前來!」蕭敬吩咐,然後立即更衣梳洗,與蒲蘭心一起趕到萱怡間。

蕭敬與蒲蘭心一直守在外間,太醫葉澈則在萱怡間搶救慕容珂。葉澈讓慕容珂喝返魂湯,但她不但把返魂湯吐出,更吐出鮮血。

蕭敬抱着顫抖着的蒲蘭心,握緊她冷冰的手,「母後不會有事,不用擔心。」

「怎麽會這樣,母後昨夜才喝了以『夏衣』煎的藥……難道……」

「不用多心,也不要想太多,你不相信葉太醫的醫術嗎?」

「如果真的是『夏衣』惹的禍,那妾身不是……」是她害死慕容珂!

「沒有,你沒有做錯甚麽!換了是我,也會想辦法醫好母後的病。」

葉澈來到外間,一臉沉默,蕭敬大概已猜到結果,但仍問:「葉太醫,母後……」

「太子,皇後已殒沒了。」

蒲蘭心雙足一軟,蕭敬緊抱着她。之後,蕭敬與葉澈的對話,蒲蘭心都聽不到。

不是說過「夏衣」能治好皇後的病嗎?為何會弄巧反拙,反讓皇後猝死?

「『夏衣』味辛性溫,是一種帶有毒性的藥草,在炮制時,須去掉其心。要是炮制不得法,毒性殘留在『夏衣』內,便會成為致命的毒藥。」

她翻查醫書,看到有關「夏衣」的解說。會有可能是炮制不得法嗎?毒藥留在藥草內,真的發現不到嗎?

蒲蘭心不明白,卻也改變不了眼前的事實。

整個世界,突然變得很陌生,她甚麽也不明白。如果她不讓慕容珂前來,她們一直留在華英宮——就算仍難逃一劫,起碼能有蕭立熹、蕭放及蕭敢伴在她身邊,不用有任何的遺憾。

而她為了自己,傷害了一個一直很疼愛她,而自己也很敬重的長輩。

是她害死慕容珂的!為了保住蕭敬的太子之位,她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這樣的罪孽,不論她如何努力,也不能彌補!

整座景薔宮為慕容珂的死而悲恸——靜影等一衆服侍慕容珂的侍婢,每一個人都哭得死去活來。但身為媳婦的蒲蘭心卻一臉平靜,甚至沒留下一滴眼淚。蒲蘭心靜靜地為慕容珂換上喪服。就好像慕容珂的離開,帶走了她所有的情感,她就如一具木偶般,無意識地整理慕容珂的遺容。

很涼薄吧!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原來世上也有她控制不了的事情,盡管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一敗塗地。是注定的吧!

衆人看着蒲蘭心一直沉默無言,無不擔心她的情況。如果她哭出來,反而還好一點,但看到她不哭不語,情況更讓人擔心。

蕭敬着手辦理慕容珂的後事及安排把遺體送回萬安城。他回房時,看到蒲蘭心坐在浴桶內發呆,心中不忍。他知道她一直為着慕容珂的死而自責,不論旁人如何勸說,她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責任,是她的失誤。

「蘭心,水已涼了,快起來吧!」

就好像聽不到蕭敬的話,她還是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

「蘭心。」他輕輕地喚着她,輕握着她的手,「蘭心,起來吧!」

蒲蘭心回過神,看了看被握着的手,然後抽回,「讓妾身靜一靜。」

她的身體往另一邊靠攏,拉開二人的距離。

他強行抱起她,她也不反抗。他為她擦幹身體,然後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蓋上被子,解開她的發髻。「睡一覺吧!不論任何事情,醒了再想吧!」

「嗯。」蒲蘭心背對着他。

「蘭心,你不要甚麽也憋在心裏好嗎?告訴我,總勝于獨自面對一切。」

「太子不相信妾身嗎?妾身只是……妾身只是……想靜靜地想一想,妾身會想通的,會想通的……」她越說越細聲。

蒲蘭心不自覺地蜷曲着身體,雙手緊抱雙腳。

他輕柔地以手梳理她的秀發,「我知道你不快樂,我知道的。我知道為了姿容與衠兒的事,我傷害了你。我知道你為了我,花盡無數的心神。我知道你為了母後的事而耿耿于懷,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可如何幫你?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就在你為我付出了那麽多,我卻是甚麽都幫不了你。

「看着你無助沮喪的樣子,我覺得自己無能又自私。你真的當我是夥伴嗎?為何只有你一直為我付出?在你需要幫助時,卻把我拒諸門外?讓我幫助你,讓我為你分憂。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告訴我,好嗎?」他抱着她,把她緊緊地抱在懷中。

她聆聽着蕭敬沉穩的呼吸聲,這些年來的努力是為了甚麽?她不知道。就好像這樣的堅持,根本是沒有意義。

「放開我,可以嗎?」在這個時候,她只想孤身一人,甚麽人都不想見,甚麽事都不要想。

他擡起她的下巴,讓她看着自己,「不能。你任何時候,都不是獨自一人。任何時候,我都不願放開你。」

不要說任何時候,也不要再說甚麽永遠。這樣的虛幻,是誰都騙不了。無能的她,還能留在他的身邊嗎?為何他要她非面對這一切不可?為何要她面對自己的無能,忍受自己的過失?

不要,她不要再想,亦不願記起。

眼淚不受控的從眼腔滑下,一雙淚目模糊了視線,但她仍看得到他,任何時候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拭去她的淚水,「就算是怎樣的你,都會是我最重要的夥伴,不論怎樣,我都要你伴在我的身邊。要是真的感到痛苦,告訴我,我會保護你,我會伴着你。」

蒲蘭心內心苦笑,不論是蕭敬還是她,都只會傷害他人,他們誰都保護不了。

「我可以怎麽做?我不知道。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再也不知道自己可怎樣做!」她無助道。

「那就別去想,把所有的事情全交給我好了。」他輕吻她的額頭,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肩上大哭一場。

有關慕容珂的喪事,全由蕭敬一人處理,蒲蘭心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蕭衡為了逗她開心,不時在她面前扮鬼臉,玩些小把戲。

蒲蘭心抱着蕭衡,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衡兒,母妃是否很沒用,讓你老是要想些小玩意,逗母妃開心。」

「不是呢!熏哥哥教了衡兒一些小把戲,所以才想給母妃表演一下。母妃,您說衡兒表演得怎麽樣?」

「你的表演好看極了。學習不同的東西是好事,但也要注重身體,知道嗎?」她不能再讓重要的人輕易離她而去。

「嗯。父王說,我們明天動身回萬安城。」

「那我們便要收拾行裝了。」

「不用了,父王已叫墨筠執拾好了。母妃只要坐在這兒,陪衡兒玩耍便好了。」

「那不是更累人嗎?」蒲蘭心笑說。

「那衡兒就靜靜地坐在這兒陪母妃。」蕭衡賴在蒲蘭心的懷中。

「你呀,比女娃更黏身。生了你既有兒子又有女兒,可真劃算呢!」蒲蘭心憐愛地抱着他。

「那母妃快生一個妹妹給衡兒吧!那衡兒只黏妹妹,不黏母妃了。」

「聽你父王說,程姨姨又懷了娃娃,要是她懷的是個女娃,讨回來當你的媳婦兒可好?」

「不好,衡兒要親眼看過,喜歡才讨回家。」

「哎吔,人家可能不挑你呢!」蒲蘭心愉快一笑。

蕭敬站在倚桑園外,看着他們母子倆愉快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他終于看到蒲蘭心久違了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他大概忘了,她真誠的笑容,是這樣美麗。

他走近他們,「你們談甚麽,說得這樣開心,連我來了也不知道。」

「衡兒告訴母妃,要自己挑媳婦兒。」

「你才五歲,這麽快便想讨媳婦兒?」蕭敬輕擰兒子的鼻子。

「不是呢!衡兒還未見過程家妹子,怎可貿然讨她回家?當然要親眼看過,喜歡的才讨回家!」蕭衡理所當然道,「當年,父王不是看過喜歡,才讨母妃回家嗎?」

「是嗎?誰告訴你的?」蒲蘭心問道。應該是她看上他才對呢!

「是父王呀!」

無視蒲蘭心投過來質疑的眼神,蕭敬揚眉,「當然,就算放在本王眼前,不喜歡的,也不會讨回家呀!」

好吧,不與你計較,蒲蘭心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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