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紫魅
慕容珂過身後,蕭立熹的确傷心了好一會。然而,一個有美女在懷的男人,很快便能從喪妻的痛苦中走出來。而且不用顧忌妒妻,蕭立熹變得肆無忌憚地沉迷後宮女色,身體大不如前。
蕭敬看着失去了銳利目光的父親,心內是一陣難過,也是不屑。
他記得,父親曾告訴他,男人,應該有野心,也應該有更遠大的目光,不應被眼前的名利欲望蒙蔽雙目。從小,父親一直是他仰望的對象,是他理想的楷模。他聽着父親要統一天下的宏願成長,一心想快點長大,好讓自己與父親一起統一天下,成為真正的王者。
只是,當父親登上王座時,他的世界便開始崩潰了。
溫柔鄉消磨了蕭立熹管治天下的雄心壯志,他漸漸疏于政事,對于國家大事,還會抽一點時間與大臣一起商讨;但小事全交由蕭敬代為處理政務。在讨論重要的國策與施政時,在蕭敬眼中,父親困頓于眼前的盛世中,沒有預視未來的遠見。國家不需要一個不願前進的君主,他們在政見上漸漸露出分歧。雖然,蕭敬會是讓步那一個,但他的內心已看不起自己的父親,認為他已經沒有統領天下的能力。
一只雄獅願意服膺于更強的雄獅之下,但當牠發覺自己早已超越一直仰慕的雄獅時,便不甘雌伏。
不要讓我看到萎靡的您,您一直是我矢志要追随的人,我只會聽令于您。要是您倒下,我會毫不情的越過你。他心道。
蕭敬借着處理公務,讓大臣看到他的能力與手腕,擴展人脈。他在朝中逐漸安插自己的親信,鞏固自己的勢力。蕭敬可說已掌握了朝中的命脈,所差的,亦不過是稱號而已。
一天,蕭放請蕭敬過府一聚,說是訓練了一批舞姬,想讓蕭敬欣賞。蕭敬把玩着蕭敬的柬帖,對于這個有才能,卻又過着散漫生活的兄長,他始終是鄙夷與不屑。
就算被奪去了名位,還是這樣的漫不驚心。對于旁人的同情與冷待,仍是愛理不理。對于奪去了自己天下的弟弟,他有怨過、有恨過嗎?應該沒有。不是他天性大方,而是他好像真的不把皇位權勢放在心上,還能有好心情的邀他過府看舞姬表演!
他與蕭放,本是兩個性格迥異的人,要不是他們是兄弟,他們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一天。
直至現在,他仍提防着蕭放——畢竟他一日未登皇位,也有被取代的可能,是以蕭敬仍沒有掉以輕心,一直着力建立自己的勢力圍牆,把蕭敬困死在平王府中,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蕭敬把柬帖随意的丢在案桌上,然後動身前往平王府。
平王府的華麗,比華英宮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已貴為君王,但蕭立熹對堂皇的宮殿并不熱衷,慕容珂在世時亦然。所以,自尉遲家手上接過華英宮後,蕭立熹并沒有對皇宮作大肆改動,而是保持着原貌。
然而,像是遺傳不到父母不喜鋪張華麗的個性,蕭放住進麒鳴殿時,便對殿閣大肆動工,改成自己喜歡的模樣。這樣的鋪張,蕭立熹與慕容珂雖沒有說甚麽,但此舉卻不為他們所喜——他們都不說,直至易儲後,大家才明白蕭放一步一步的挑戰着父母的底線,最後終為他們舍棄。
蕭敬越過前廳,走進內堂,看着眼前雕梁玉柱——像是要當一個永遠猜不到父母心意,又或者不屑讨父母歡心的逆子,蕭敬搬進平王府前,也對平王府作大肆的裝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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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放是真正不懂,還是純粹的随興順心,甚麽都不理會?
「太子,您來了。待會的舞姬可是我精挑細選的美人,保證能讓太子滿意。」蕭放笑說。
蕭放的邀請,所為何事?
蕭敬看着蕭放玩世不恭的眼神,看不出所以然。自稱當了平王後,才能好好享受人生的蕭放,雖因墨筠的死而抑郁了好一陣子,不過,他很快又回複風流的本性,繼續過着其流連脂粉叢中的生活,日日笙歌妙舞。
他的邀請,不會是随性而起。但蕭敬依然不動聲色,配合着蕭放。蕭敬坐在舞榭上首,看着舞姬的表演。一群姿色不俗的舞姬,穿着湖水綠色輕紗,在舞臺上翩然起舞。然後她們聚攏在一起,複又散開。只是,在舞臺中央,出現了一名穿着紫紗,繡以銀線滾邊舞衣的舞姬。當蕭敬與該舞姬四目交投時,蕭敬立即知道兄長的心意,随即一笑。
蕭放的夜夜笙歌,不過是僞裝嗎?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此刻他卻失望頂透,也為着自己曾期待兄長會與他一決雌雄而感到可笑。他的兄長,仍是令他感到無趣又乏味,反而是那個女人,讓他感到一點點的樂趣——想不到蕭放看女人還真的有那麽一點能耐。
墨筠的回來,所為何事?要為他添樂子嗎?也許是被他折磨得不夠徹底,得不到教訓吧!他不否認,他低估了這個女人的能力。或許,兩年前,他應該殺了她。不過,殺一個你讨厭的人,太便宜了她吧!而這樣的一個小女子,又能幹得下甚麽?
不過,這一次,他不會讓她逃得掉!
「怎樣,好看嗎?」蕭放問,他小心地觀察着弟弟的面色。只見蕭敬仍是一臉平靜——他的弟弟從小便是個木板面,要是蕭敬堅持掩餘內心的感受,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喜怒,很難。
蕭敬淺笑,「大哥一手訓練的歌姬,又怎會不好看?」
「十天後,是父皇的壽辰,不如讓她們在壽宴中表演吧!」
蕭敬「遲疑」,「宮中已有一批舞姬。」
「但父王也看厭了吧!」
「好,既然大哥這麽說,就用這批舞姬吧!」
對于蕭敬的爽快,蕭放內心不無猶豫。但要讓墨筠回到宮中,不是他們的打算嗎?怎麽,為何此刻他反而猶豫不決,惴惴不安?
舞宴結束後,舞臺上只有蕭放與墨筠二人。他看着正在練舞的墨筠,擔心道:「敬,認得你吧!」
「應該吧!」墨筠繼續認真地練舞,沒有把蕭放的緊張放在心上。
「筠兒,別甚麽也不在意。」他把她拉入懷中,「你可知道我擔心你,害怕再失去你?」
她以手指輕點着蕭放的唇,「奴家現在叫紫染箬,別忘了。」她眼波流轉,說不出的妖魅。墨筠,是蒲蘭心為她起的名字,現在,被玷污的她,已配不上那個名字。而她,也不容許別人再叫這個名字,以免名字與回憶也被染污。
她看着蕭放一臉愁容,輕笑,用手指輕刮他的下巴。「王爺怎麽啦!奴家不會有事的,王爺不相信奴家嗎?」
「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怕你會再受到傷害。」他輕柔地撫着她的臉。
當他以為她死了的時候,他的心也随她而死了。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他在鄄都的妓院再次遇上她時,有多震撼。他一直珍惜着這失而複得的珍寶,不要她再受丁點兒的傷害。
「奴家知道。」她用舌頭輕舐他的唇,「放心,奴家會為了王爺好好保護自己。」
「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他緊抱着她,喃喃道。
因此,當她說,她要回到宮中,就算是心中多有不願,他還是要成全她。
「我知道。」紫染箬朝他魅惑一笑。
壽宴當夜,紫染箬的舞姿與身段,讓蕭立熹驚豔,他當夜便臨幸了她。
蕭放看着父親抱着紫染箬的樣子,雖覺心痛難當,但也無能為力。宴會中,他不停地喝酒。蕭敢擔心蕭放的情況,但蕭放一直不肯說話。待蕭立熹離去後,蕭敬遣退了所有人,蕭敢雖不願離去,卻也不得不離開。敞大的嘉林臺內,只有他們兄弟二人。
蕭敬看着蕭放爛醉如泥,內心只有更多的不屑與鄙夷。
「你這叫借酒消愁嗎?你明知那女人表演得好,父皇便會要她侍寝,你将自己的女人雙手捧給父王,你怨得了誰?」蕭敬冷冷道。
「我怨得了誰?我怨你,為何要傷害墨筠?我怨父王,為何年紀已高,還要抱着年輕的姑娘?我怨我自己,為何保護不了墨筠?墨筠,我的墨筠,我明知今夜可能會失去她,她可能會被你殺死,也可能被父皇搶走,但,我就是抵擋不了她的請求。我愛她,只要她要甚麽,我也會給她。」
蕭敬看着頹唐的兄長。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即使失去了江山,他也不曾如此失意頹唐過,此刻,他卻為了一個女人而消沉抑郁!他究竟要讓人怎樣卑視他,他才會甘心?
他揪着蕭放的衣領,「以前,風流酒脫的蕭放去了哪兒?你就任由一個女人毀了你的一生?你看你現在像甚麽?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我明天找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比墨筠更美麗、更溫柔的女人給你,你別在這兒丢人現眼。」
蕭放推開蕭敬的手,而蕭敬也放開手,讓蕭放跌在地上。
「我只要墨筠一個。」蕭放沉痛道。
蕭敬冷嗯,「你真的在乎她,便應抓住她,別讓她離開你。別在這兒獨個兒當個可憐的情種。」
他苦笑,「我也想,但我不能。」
這樣無能的男人,竟在這兒裝可憐!這個人竟是他的兄長!他這麽努力,只為要在這個窩囊手上奪得天下!蕭敬的內心,沒來由的憤怒着。
蕭敬睥睨的看着他,「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人傷心,值得嗎?」
蕭放一聽到「不愛你的女人」,內心猶如被人狠揍了一拳。他如一只負傷的野獸,朝蕭敬咆哮,「你憑甚麽管我與墨筠的事?」
蕭敬看着被痛苦扭曲與折磨的蕭放,心內冷笑,對,憑甚麽?這個窩囊廢的一生反正是完了,他不能對他的繼承權有任何的威脅,他的生與死,都與自己無關!
蕭敬淡淡道,「墨筠喜歡的,只有蘭心一個,她不會對你傾心,你死心吧!」
蕭放放聲大笑,他看着一臉認真的蕭敬,「想不到太子挺有說笑的天份!但你說笑也應有個限度,她們同是女人,墨筠怎會喜歡她?」
「那你要問一問墨筠,要是你還有見她的機會。」蕭敬壞心眼道。
蕭放雖氣極,卻無從反駁。從今夜起,墨筠便是蕭立熹的女人,他已沒有與她單獨見面的機會了。
「大哥,你醒醒吧!墨筠不過是利用你,她根本不喜歡你。」
蕭放慘然一笑,「我知,但我依然喜歡她。」
蕭敬冷冷地看着蕭放,然後轉身,不想再看到兄長爛泥般的身影,離開嘉林臺。
自那夜後,紫染箬便得到蕭立熹的專寵,一躍而成為紫夫人。原因無他,蕭立熹年事已高,如要禦女,可要廢上不少心力,力不從心,更不是鮮事。紫染箬利用她在妓院所學的媚術,取悅他,令他覺得自己雄風猶在,是以深得他的寵愛。
宮中不少婢女,都疑惑着紫染箬的身份,但身為聖上的寵妃,沒有人敢明目張膽的公開讨論,也就更不可能向當事人問個究竟。
紫染箬在漪彗園散步時,看到蒲蘭心正在園中賞花。她千方百計要回到華英宮,除了要報複蕭敬外,最重要的,是再看到蒲蘭心。此刻,她終于看到蒲蘭心了,但她卻猶豫應否上前——污穢的她,怎配再接近她的大小姐?
「紫夫人,在前方賞花的,是太子妃。」她的婢女菁彤說。
「我知。」她輕喃。只要能讓她看到蒲蘭心,知道她一切安好,就算要她經歷怎樣的痛苦,她也沒有所謂。
紫染箬眼見蒲蘭心步履不穩,連忙上前扶着她,「你沒事吧!」
「謝謝。」蒲蘭心擡頭,看向扶着自己的人,詫異道:「墨筠?」
「回太子妃,這位是紫夫人。」蝶屏說。
蒲蘭心尴尬一笑,福身,「妾身見過紫夫人。抱歉,剛才妾身失儀了。」
聽到蒲蘭心再次叫自己「墨筠」,紫染箬掩飾不了心中的興奮,愉快地笑着。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對蒲蘭心說,但此時此刻,并不合适。
她壓抑着心中的興奮,「免禮。聖上說,太子妃懷了身孕,萬事也要小心。」紫染箬看向蝶屏,「你也要好生照顧太子妃。」
「小的知道。」蝶屏說。
「多謝夫人關心。」蒲蘭心說。
「蘭心,原來你在這兒。」蕭敬走過,「真巧,紫夫人也在這兒。」
紫染箬勉強一笑,「太子也有逛花園的雅興嗎?」這個可惡的男人,她本來可與蒲蘭心好好地聊天,他卻強要打擾她們。
「還好,不過最重要是陪着蘭心散步。」他親昵地擁着蒲蘭心的腰。
蒲蘭心感到蕭敬與紫染箬之間微妙的争鬥,竟有點像他與墨筠之間不咬弦的情況。
「蘭心,我們回房吧!別打擾紫夫人的雅興。」
「好。紫夫人,我們先行告退了。」
紫染箬看着他們互相依偎的背影,輕咬下唇,心內立誓,「蕭敬,等着瞧,我一定要你加倍償還對我的傷害,讓你後悔當年沒有直接殺死我,而是在我身上,加諸一項又一項的屈辱!」
「太子與紫夫人之間有龃龉吧!」蒲蘭心随意地說道。
「她入宮時間不足一個月,我們碰面的機會并不多,又怎會有不咬弦的情況?」蕭敬聳聳肩。
「太子不告訴妾身便算了。對了,太子剛才到漪彗園找妾身,有事嗎?」
蕭敬揚眉,「沒事便不能找你嗎?」
「是妾身多疑嗎?妾身以為太子的出現,是為了不想妾身與紫夫人有任何交集。」她帶笑地看着他。
「的确,本王不喜歡她。你知道她如何入宮嗎?」
「聽說,紫夫人因舞技得到聖上的賞識而得以入宮侍候聖上。」
「她原本是平王的女人。得到父皇的賞識後,便忘記了平王對她的恩情。這樣心機重的女人,大概不是單純的想成為後宮的妃嫔,她安着的是甚麽心,本王還在調查,但這樣的一個女人,本王不想你太靠近她。」
「想不到平王爺是一個情種呢!」她一頓,「色字頭上一把刀,自古皆然。如果她要的不過是名位,便不要管她了,反正她能逗得聖上高興,就當順聖上的意吧!」
「這個本王省得。總之,這個女人,我不許你再接近她。」他嚴肅道。
「妾身明白。」她一頓,「太子有沒有發覺紫夫人與墨筠很相像。」所以,蕭放因她的外貌,而迷上她嗎?
「嗯,本王第一次看到她時,也認錯了人。怎麽了,因為她像墨筠,你便不聽本王的話嗎?」
「放心,不見就不見了。反正她不過是聖上其中一個女人,對妾身而言,無關重要,妾身又何必特意去看她?」看來,又會是一場新的宮廷鬥争呢!但這些,蒲蘭心都無意放在心上。
蕭敬看着蒲蘭心的眼神,知道她沒有騙他。的确,蒲蘭心會關心身邊的人,但紫染箬畢竟不是墨筠,而是一個可以被她無視的後宮妃嫔而已。蒲蘭心不會放心思在她身上,他知道。
「更何況,懷中的娃娃,才是妾身要放在心上的人呢!」她輕撫着隆起的肚子。
蕭敬看着蒲蘭心的笑容,讓她懷上娃娃,還是正确的決定。因為娃娃的存在,讓蒲蘭心重現歡顏,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已不複存在。他們都一起期待着娃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