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父子

淳國淳睿宗璇祯十一年（公歷380年）二月

蒲蘭心與成美兒看着蕭敬與蕭衡父子倆在比箭藝，蕭又晟則在一旁張開手，扮作拉弓。蕭又晟天真的舉動，引得大家都發笑。這是蕭敬想要的天倫樂，蒲蘭心知道。

或許人就是這樣的貪心，得到天下以後，還想得到更多的幸福。但這個只是幸福的假像，一切都不會長久，這是任誰都知道的事。就算逃避了一時，繼承權的問題，始終會把大家推回去原點，成為一個不得不解決的事情。

再拖一會吧！待他們的小女兒出生後，不論蕭敬想不想，她都會與他談談讓蕭衡一家離開皇宮一事。

一箭又一箭，蕭敬與蕭衡父子可是箭無虛發，二人的箭技可說已是難分軒轾，比了多個回合，也是分不出高下。在他們休息時，蒲蘭心命人捧上茶茗，讓二人享用。

「爹，晟兒也想學射箭。」蕭又晟拉着父親的手。

「好，待晟兒大一點，爹才教你吧！」蕭衡撫着兒子的頭。

「要待多久？」

「待你能拿起這柄弓的時候。」蕭衡指了指侍從岡修持着的弓。

蕭又晟來到岡修身邊，想試拿起那柄弓，岡修略為提起弓柄，蕭又晟捧着弓柄末，立即苦着臉，「爹爹，晟兒拿不動。」

「所以你便要多等一會了。」蕭衡一笑。

蕭又晟扁着嘴，然後走到蕭敬身邊，「爺爺，晟兒要學射箭。」

「你現在是拿不起弓柄的。」蕭敬揚手，小江子捧上一枝丫叉，「你先玩這個吧！」

蕭又晟接過丫叉，愉悅地笑着，「晟兒好喜歡噢，爺爺，謝謝你！」

他伸出手，蕭敬把他抱在懷中，并教他如何使用丫叉。

蕭衡看着父親與兒子親厚的場面，回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在他還小，蕭衠還不曾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也是這樣的寵着他。他喜歡射箭、喜歡下棋，全因為這都是父親最喜歡的玩意。要不是年幼的他體質虛弱，或許，他也會愛上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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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父皇理想中的兒子——小時候的他，一直努力着。

只是，他不能是一具不會思考的人偶，他不能幹自己不喜歡，但父親喜歡的事。就這樣，父子之間漸漸出現分歧。而蕭衠的讨喜能幹，橫亘在二人之間，成了父子倆的鴻溝。

如果，他不能當父皇理想中的兒子，那麽，他便當一個做事能問心無愧，頂天立地的人吧！他不再強求，就算父親一再希望他能改變，成為一個理想的繼承人，他只能以微笑，以逃避的目光看待一切。

不用活在父子的影子之下，他的确松了一口氣，但也有說不出的失落。看着蕭衠的得寵，看着他與父皇之間的距離，他不是沒有過郁抑的時候。然而，當他想到父皇得到自己理想的繼任人，他與父皇城不用勉強對方，成為自己理想的人時，他便感到舒坦。

「這樣不過是自欺歁人，為了讓自己得到清淨，由得別人沾得一身腥。」梅滌熏曾批評過他的逃避。

當年，他看不破，以為離開便能解決一切。現在，他不再年少，要肩負起保護身邊人的責任。而他，也不會再逃避。

對于北方貴族的相邀，他已明确地拒絕，也清楚地表明自己不會與蕭衠相争。最為難的，反而是如何對蕭敬說出自己的心意。他不是害怕蕭敬生氣，而是蕭敬根本沒有向他提及繼承之事，也沒有問起貴族們曾有過甚麽舉動，蕭敬只是一有空便與他對奕比箭。如果蕭敬無此心，而他無端提起，反而多生事端，是以蕭衡一直沉默着。就連要離開的話，也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好好說出來。

但看着蕭敬為蕭又晟拉着彈弓，對準園內的一棵梅樹，然後向樹幹發出彈子。

「射中了！射中了！」蕭又晟興奮道。

「晟兒好厲害呢！待你年紀大一點，再教你對準更細微的東西吧！」蕭敬嘉許地撫着蕭又晟的頭。

有別于蕭敬與蒲蘭心的育兒方法，成美兒不會寵着蕭又晟，說是不想慣壞了他，讓他養成嬌縱的個性。對于成美兒的教養方法，蕭衡與蒲蘭心都沒有反對，畢竟，成美兒才是那個熟知在民間生存應有怎樣的态度的人。

現在，對于蕭敬如此寵着蕭又晟，成美兒雖然不認同，但又不便批評。蒲蘭心與蕭衡母子倆，看着成美兒一臉滿肚子的話要說，但又不能說出來的樣子，相視一笑。

「衡哥沒有被慣壞，真不知道是好運氣，還是爹娘對我的教育是錯的！」成美兒回到雍葵殿，鼓着臉。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教養方法，也可有自己的成效。不要在意，你把晟兒教育得很好。你記得嗎？你不是說過外父外母對晟兒的态度，與對你的态度不同嗎？」

「我記得，那時婆婆說，祖父母是會寵着孫兒，而教育的責任就放在父母身上。但聖上這樣慣着晟兒，我怕……」

蕭衡輕擰着妻子的鼻子，「怕甚麽？反正我們很快便會回到銀杏樹林。到時就可按着你的方法教晟兒了。」

「晟兒過慣了皇宮的生活，還能回到樹林中嗎？」她知道有不少人羨慕她過着飛上枝頭的生活，但她畢竟不是甚麽高貴人兒，在這兒，連大聲呼吸，都是粗魯的表現——她真的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

「如果他能适應由樹林到皇宮的生活，也能适應由皇宮回到樹林的生活，別想太多。」

「衡哥，待在華英宮這段日子，我覺得聖上很疼婆婆與你，當年為何你們還要離開？」

「因為我不能長成父皇理想中的兒子，當不了一個出色的君主，所以我們便離開了，好讓衠兒繼位。」

「就算你不想繼位，直接向聖上說明便好了，為何你們還要離開？畢竟是一家人，甚麽事也可以好好商量呢！這樣出走，真的好嗎？」宮廷的法則，一直是成美兒不能理解的事。只是，有事不好好說清楚，全都放在心裏，這樣不是會帶來更多的問題嗎？就算是一家人，也要好好說清說楚，才能了解對方的心意。她的父母的學識雖然及不上蕭敬與蒲蘭心，但他們卻讓她明白到與人相處最重要的事情。

蕭衡看着妻子坦率的面容——就是因為她擁有這一份簡單、純真的心靈，才讓他能安心的與她在一起。這樣便好了，宮中所有的事，她不明白也沒所謂。她只需認識這個世間的美好便好了。

「因為要是我們留下，很多事便由不得我們作主。正如現在你也不可用自己的方法教晟兒一樣。」蕭衡一笑。

成美兒點點頭，的确，雖然她是蕭又晟的母親，卻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教導他。活在這個皇宮中，你便要以自己的自由與意志，換取富貴與名位。她想兒子活在一片陽光燦爛的草地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氣，選擇自己的人生。

蕭衡續道，「我與娘都不想因着出生的先後次序，限制了國家的發展。但我們不離開，不是由我繼承皇位；便是因皇位繼承權而引起紛争。如果衠兒更合父皇的心意，能當一個出色的繼承者，由他繼位不好嗎？」

能力及不上蕭衠，一直是蕭衡的心結。随着蕭衠日漸長大，越來越有蕭敬的風範時，他便越得到蕭敬的歡心。蕭衠不論是箭術還是騎術，都是很快便學會。他記得第一次看到蕭衠射向獵物時那狠隼的身影，你絕不相信他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孩。

而且，最重要的是，蕭衠會按蕭敬的心意而行，偏偏他不會。這才是父皇想要的繼承人，而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這樣的人。

他不是不想父皇高興，不是不想順着他的心意，只是他有自己的堅持。如果說蕭敬是他眼中，男子漢應有的模樣，那麽他會說蒲蘭心的教導，對他個性的發展，有着更重要的影響。

「衡兒将來會否成為君主，本宮都覺得沒有所謂。但本宮希望他能成為一個不論任何時候，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觀照世界，不迷惑于眼前的一切，擇善固執的人。」

這不是蒲蘭心初遇梅滌熏時，随意說的客套話，而她也真的以此成為教導他的方針。做人要走自己認為正确的路，就算眼前有很多的險阻，只要自己認為是對的，便應該堅持。這是生而為人的價值與尊嚴。不迷惑于宮中的花花世界，直指世界真理之所在。

就算明知自己的想法與父皇的心意相違背，就算明知道這樣的他，會惹父皇皺眉，會讓父皇不快，只要他認為是對的，他絕不妥協。就是因為太執着于這一切，才越發覺自己與華英宮的生活格格不入，越不能成為蕭敬眼中的「好兒子」。

或許，他是父皇眼中的逆子。如果，讓父皇所疼愛的人繼位，于父皇，于這個國家會否好一點？随着蕭衠日漸長大，這個問題便成了蕭衡內心的蠱惑，盤踞着他的思緒，漸漸不能平靜。

「抱歉呢！讓你回憶起不快的事情。」成美兒抱着他。

「也沒甚麽。其實留在宮中，也不是盡是不快事。你待在宮中的日子，也看到不少将軍與侍衛長與我親厚。他們可是看着我長大呢！他們寵我的程度，絕對比父皇寵晟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就更不能讓他們見着晟兒。」成美兒緊張道。

蕭衡朗聲一笑。有成美兒這個妻子，每天都有無盡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