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桃夭

梅山以滿山盛放的梅樹聞名。每年二、三月,梅花盛放之時,更是皇室貴族春游的勝地。山腳下,還是滿山默林,登上山丘,越近绻宮,卻是另一番景致——百棵、千棵千瓣桃紅、碧桃及绛桃正肆意盛放。不遠處,綠花桃、紫葉桃也在一旁等待盛放的時機。

為了讓蒲蘭心可看到不同桃花的嬌姿,各種桃花交叉間生,粉紅、绛紅、絲紅、袍紅、灑金、純白,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本來,是賞花的好時節,現在,沒有了剛才的喜氣,反而園滿紅花,像是蕭敬燃燒着的怒火,讓人刺目。

蒲荷心、成美兒、宋羨媛等一衆女眷與他們的小孩,待在桃夭閣內,等待有關蒲蘭心與程俏娴的消息。當然,沒有人可告訴她們,而她們也不敢問,怕打擾在蓁葉閣內議政的蕭敬等人。

蕭又晟不知道大人們的憂慮,但他記得祖父與父親均教導他,身為男子漢,很多事情也要忍耐,不能老是嚷着要些甚麽。他一直按着肚子,但實在是按捺不住,才忍不住說,「娘,怎麽奶奶還未到,晟兒餓了。」

成美兒這才想起,她們一直挂心蒲蘭心的事,并未用膳。「晟兒,對不起呢!娘都忘了你餓着,遂兒與逯兒都應該餓了。我讓人快點預備吃的,也要為聖上他們預備吃的呢!」

「對,我們現在怎麽可只待在這兒,男人們都忙着奪回華英宮,我們要好好照顧他們呢!」蒲荷心說。

「嗯,我們也去膳房幫手吧!快點弄些吃的,讓他們有力氣商議大事。」宋羨媛說。

蓁葉閣內,蕭敬正看着華英宮的地圖,與程廣亭等人,商議救蒲蘭心的安排。

一個時辰前,蕭衡等人在灼花園預備着賞花會,好讓蒲蘭心到來時,便看到滿園春色。當蕭衠的使者帶來書函,稱已俘虜了蒲蘭心,并占領了華英宮,要蕭敬讓位時,讓蕭敬撕破書函,燃起燎原的怒火。蕭敬讓人拿下使者,并派探子盧域回到華英宮打探。

小江子捧上國玺、虎符及華英宮的地圖,「蘭夫人曾說,要是太子有異動,讓奴才把國玺交回聖上手中。」

蕭敬看着小江子手上的國玺,一怔,「蘭心早就預計崔步雲的行動?她就這麽喜歡冒險嗎!」他緊握着拳頭。她就不能不讓自己以身犯險嗎?

「聖上,蘭夫人只道狩獵一事,全宮人均知曉,所以怕崔步雲會乘着華英宮守備松弛時,引兵進內,所以命臣下暗中調動中部精銳部隊一萬輕騎,回到萬安城外。要是他們真有異動,軍隊會拿下他們,也會快馬急報,讓臣下知道有關的情況。只是,夫人并不知道所謂狩獵,不過是一個幌子,而且她亦沒有預計過他們會早于巳時行動。」程廣亭道。

「的确,梅山之行,不是很多人也知曉,怎麽崔步雲會有如此神通?」知道蒲蘭心沒有以自己為餌,讓崔步雲下網,他固然放心,但一念及她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擄,掌握不了四周的情況時,便覺心焦。

「父皇請放心,娴兒應還伴着娘親,娘親應無大礙。」蕭衡安慰道。

蕭敬點點頭,「只是朕也讓娴兒身犯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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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請別這樣說,保護夫人,本是臣等的責任。」程廣亭道。

蕭敬讓一衆女眷與小孩待在挑夭閣,他與将領及大臣們則前往蓁葉閣商讨營救的行動。

蕭敬派出的侍從,與程廣亭的信使,先後抵達绻宮,讓他們知道一個憂心,與另一個欣慰的消息。憂心的是,蕭敬知道了蕭衠不但控制了華英宮,還封鎖了萬安城,禁止了國民的出入。顯而易見,應該還有其他将領協助他們,才讓他們可在短時間內占領萬安城。欣慰的是,崔步雲在萬安城外部署的軍隊,已被程廣亭的軍隊給制伏了,不能與崔步雲來個裏應外合,只要他們圍城得宜,便能奪回英華宮及萬安城。

要安排軍隊鎮守城外,絕非難事,但要讓崔步雲交回蒲蘭心與程俏娴,而不傷了她們,卻有很多的考慮。蕭敬繼續放出探子,以便掌握更多的消息,另一方面與各将領想出不同方案。

成美兒等一衆女眷帶來食物,讓大家用膳。要是沒有嗅到食物的香味,大家都忘了饑餓。

蕭敬着大家先休息一會,但自己仍緊盯着地圖。

「聖上,龍體為重,請休息一會。」衆臣勸道。

蕭敬擺一擺手,無視衆人的勸慰。

蕭敬看着皇城的地圖,她永遠準備好一切,把所有的事掌握于指掌中。他無奈一笑,他只想蘭心一直待在他身邊,難道這也是錯?

每次總是因着某些事,讓大家相處的時間磨滅消逝,機會往往擦身而過。

蕭衡是首次看着父皇與将領拟定作戰計劃的畫面。蕭衡望着一臉凝重的父皇,久久不能釋懷。印象中,父皇與娘親一直聚少離多,每當娘親伴在父皇身邊,她都會幸福地笑着。盡管他的娘親的笑容是如此動人,但能讓她笑的機會卻是這麽少。只有娘親一人待在雲皚閣或迎蘭殿時,她臉上淡淡的哀愁,讓他幼小的心靈,也籠罩着苦澀,讓他好生懊惱父皇的不忠誠與娘親的怯懦。

說父皇不在乎娘親嗎?每每娘親出了事,父皇總是緊張不已,不斷為娘親張羅一切——既對娘親有情,又何以不能專情,忍心傷害她?

娘親在政治上可謂智絕天下,只是在感情上,總是畏縮怯懦,不敢要求父皇的忠誠。就算,明明二人都在乎對方,卻又有着不能跨越的鴻溝。他不明白,當你在乎一個人時,不是應抓緊對方的手嗎?

想到此,他不禁失笑。在親情上,他與娘親一樣怯懦——不敢要求父皇接受不肖的自己,面對着父皇的失望,他選擇了逃避,逃避一切的責任與責難,躲在自己覺得安心的角落。不敢面對着父皇的要求與期望,不敢面對自己,慢慢的,這種感覺變成習慣,變成理所當然。期望也吧,失望也吧,已經不再重要。

然而,此刻,他還要逃避麽?能協助父皇救回娘親的,或者有很多人;但要在父皇身邊支持他的,就只有他一人——一個同樣明白自己至親至愛的人被擄時,憂心如焚與焦躁不安。

「父皇,我們都擔心着娘親,但要是您不吃點東西,怎麽會有力氣?更何況,您不休息,大家都不肯休息。」蕭衡說。

蕭敬看着兒子,這才停下來,接過兒子遞過來的包子。

「如果當年父皇能在民軍手中救回娘親,此刻也能在崔步雲手中,救回娘親。畢竟我們可是熟知華英宮內的一切呢!」蕭衡朝父親一笑。

「那年,蘭心懷着你,怎麽也要混進民軍中,要游說廣亭,歸順我國。」蕭敬一笑。但今次他們面對的情況,不比當年輕松,而且他們的對手,并不是毫不相幹,死了也沒所謂的人,而是他的兒子。

究竟蕭衠何時變得如此膽大妄為?他不知道。他有多久沒正面看過蕭衠呢?他回憶腦海中有關蕭衠的片段,竟是如此模糊零碎。對蕭衠的印象,最清晰的,還是在十一年前,蕭衠六歲的時候——在蒲蘭心離開之前。當年,蒲蘭心一走,把他所有的生趣都帶走,他再也關心不起身邊的人與事。

這是他種下的禍,為何每次都要蒲蘭心代他受苦?上次是墨筠的事,今次是蕭衠的事,如果上天真有神靈,為何不直接懲罰他,而要懲罰他最重視的人?

注視着蕭敬的,除了蕭衡外,還有蕭敢。這些年來,他這個「燕王」不過是頂着王爺的頭銜,在政治上沒有甚麽貢獻,他反而在民間開了珍玩店,打發時間。盡管他知道自己不能給予甚麽實質的意見,他還是帶着兒子蕭術與蕭衎,一起待在蓁葉閣商讨對策。

眼前人,真的是他的二哥嗎?蕭敢一直認為他的二哥冷情嚴肅,對親人也不假辭色,所以他一直與他不親近,而大哥的死更讓兄弟二人決裂。記得早前,二嫂早前曾對他說過,「任何一個人的生命,之于聖上都不是無意義的人。」直至此刻,他還是很難相信她的話,相信二哥對着旁人,也會有不忍的情感;當他要除去他認為礙眼的人時,也不會顧念兄弟之倩。只是,他不得不承認,二哥也是人,也會有珍視的人,也會為了那人而牽動心神。

「因為曾感受過痛苦,人生有了遺憾,在行事時便會想深一點,不會輕舉妄動。那痛如影如随,就好像一根刺,總會不經意地輕紮你一下,好讓你的心愀痛,讓你不能輕易或忘。只有嘗過痛苦的人,才會成就一切。」這是二嫂在他被逐漠北時的臨別贈言,希望他能勇敢面對人生的挫折,就算在漠北,也能好好活下去。

或許,二嫂就是二哥心裏的那根刺,那根他永遠拔不去,老讓他抽痛的刺。只有她,才能左右二哥,才能牽動着他的心神。

他們在當天,已大致商議好作戰計劃。現在只待探子回來,掌握更多的情報,以便安排調動中部軍隊到萬安城的事宜。

探子盧域再次回到梅山,帶來了梅滌熏的書函。因為蒲蘭心說過想見上官夜胧,所以梅滌熏打算帶着她與梅絮惜一同前往梅山。由于怕山上的寒氣,影響妻子的身體,梅滌熏已與蕭敬約好,在午時前才到達梅山。雖然梅滌熏一家被困萬安城中,但他們因此多了「內應」,可了解萬安城的情況。

據梅滌熏的推測,崔步雲在萬安城內的軍隊并不多,且他們分散兵力駐守四門,亦沒有後援,要制伏他們,應該不難。而他與城內的貴族與文臣們亦有了默契,暫時不會輕舉妄動,以免不必要的死傷。

另一名探子豫絜,曾利用秘道,潛入華英宮內,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娴兒怎會出賣蘭夫人,你有沒有弄錯!」程廣亭震驚道。

「臣下潛入峰遒殿附近,碰到蘭夫人的侍婢畫梨,了解了夫人被擄的情況。」豫絜把畫梨的話,憶述一遍。

「娴兒怎可這樣胡塗!」程廣亭氣惱。

「程叔叔,我不以為娴兒出賣了我們。聽豫絜之言,娴兒應不知道崔步雲的計算,才把梅山一事告訴了衠兒。衠兒是太子,娴兒沒防着他,不是甚麽不得了的事。況且,現在知道娴兒無恙,不是一件好事嗎?」蕭衡勸道。

程廣亭立即下跪,而程勵、程勰亦跟着下跪,「聖上,娴兒不但有負聖上所托,還讓夫人身陷險境。」

「廣亭,起來吧!詳細的情況,畫梨都不知曉,我們怎可因她的話而怪責娴兒呢!當務之急,是要救回蘭心。」蕭敬道。

他看向豫絜,「到過迎蘭殿嗎?」

「迎蘭殿的守衛森嚴,臣下未能接近。但畫梨說夫人身體沒大礙,反而以辯才趕退了崔步雲。」

「她就是這個樣子,就算身陷險境,仍是無所畏懼。」蕭敬淡淡一笑。起碼知道蒲蘭心的情況,知道她暫時安好,內心也舒坦起來。

「廣亭,調動中部三萬兵馬,再加上原來的一萬兵,要制伏崔步雲應沒有問題。朕要他這次插翅難飛!」

「臣領旨。」程勵拿着虎符,立即乘馬趕回南方,安排軍隊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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