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沖突嗎?”
真央有些驚訝地看着五月, 手裏的攪拌勺都差點拿不穩。
很難想象征君有一天會和別人起沖突, 何況還是和自己的籃球部員。
——在真央的認知中,赤司對于籃球的重視度非常高,即便赤司本人在描述時只是說“這是一向不錯的運動”,可真央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為赤司其實是非常喜歡籃球的。
正值周末,真央和五月約好了出來逛街, 兩人抵達後先是在甜品店稍作休息, 真央便得知了這個令人驚訝的消息。
“啊,是的。”五月看了看她的臉色, 突然有些懊悔講這件事告訴了真央,可是現在青峰時常不來部活, 整個人也變得很奇怪, 整個籃球部的氛圍更是如此,事到如今如果再不找個可以讨論的人一吐為快, 五月怕是也要被這沉重壓抑的氣氛逼得喘不過氣了,“當時的情況比較混亂,我從頭告訴你好了。”
真央鄭重地點點頭。
五月便花了十分鐘将事情完整地講述清楚, 其中包括青峰的轉變和當時所感覺到了赤司的不同——素來冷靜顧全大局的赤司君竟然會說出那種話,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
“征君……竟然這麽說了啊。”
聽得足夠清楚明白, 真央輕微地皺了皺眉, 語氣上何止是斟酌, 實在都到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地步。
【團隊合作只會絆手絆腳。】
很難相信, 這句話竟然會是征君說出來的。
自負, 狂妄,高傲,甚至獨斷專行。
真央抿了下唇,眸色凝重地看向五月:“征君的眼睛,是不是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五月愣了一下:“你這麽一說……好像,有點金色的感覺?”
不是很嚴重,也沒什麽明顯一說,只是那抹純粹的瑰麗赤色中,仿佛就此摻入了點點不和諧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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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覺一般,仔細看得時候又好像沒有任何改變。
果然沒有看錯。
真央輕微倒吸了口涼氣,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事情再明了不過,赤司确實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尋常時候不顯山露水,到了關鍵時刻、或者說被他本人判做是危機的關口,就會猝然露出那一面。
簡直就像是……兩種人格?
剎那間火光電光一閃而過,福至心靈的真央驀地想到了“人格分裂”這樣的專業術語,她對此稍微有些了解,是在看各種書籍時涉獵的。
可這件事如果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那麽就不是她一個人能處理的了。
至少,赤司叔叔那邊,自家父母這邊,都是問題。
真央在心底打算着,思緒倒是沒有打結,可情緒上卻是真的複雜萬千,擾得她沒有辦法徹底冷靜下來。
五月看出她有些心神不寧,很是諒解——她自己現在也為了這看上去維持不了多久的帝光籃球部感到憂慮,分明這是教練和校長應該操心的事,可她到底是跟着那群少年一起走過了三年,沒辦法置之不理,看着他們分崩離析。
分崩離析。
這個字眼出現在五月腦海的瞬間,她心底随之産生了一股即将成真的無力感。
“真央……”
五月猶豫地拉住真央的手指,眸底已經泛起了自己都不知道的點點水光,“赤司君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如果是原來那個赤司君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從來都鎮定自持,沒有什麽東西能難倒他。
“我不知道。”真央卻搖了搖頭,為難地看着五月,頓了頓,手腕一轉,将五月的手握住後,靠近去抱住了她,“但我會盡力弄明白的……至于籃球部的事,有些事情有自己的發展軌跡,如果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原本存在過的感情是不會消失的。”
她知道五月在擔心什麽。
那不是她所能管轄到的範圍,更沒辦法做出承諾,哪怕是赤司,就算能止住大勢所趨,可帝光籃球部那幾位正選都不是池中物,就真央來看,分道揚镳大概是注定的結局。
但她沒辦法看見自己的朋友難過而自己什麽都不做,哪怕只是一個擁抱,一句無足輕重的話。
“青峰君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他現在只是……自己都迷失了。”
真央輕輕地在五月後背拍撫着,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
“你應該最了解他的啊,五月。”
“……嗯!”
真央和赤司約了晚餐,兩人時不時就會出來“覓食”,節假日還會特意跑遠了去吃名産,基本上附近有名的都被他們篩選了一半之多。在今天之前,這還是真央樂此不疲的一項活動。
她今天的心情遠沒有往日那麽興奮積極。
這複雜的情緒中不光是因為赤司,還有真央對于自己某種說不出情緒的不滿,她确實有種背叛了赤司、不信任他的愧疚感,更在聯想到了精神病症後對赤司産生了多得幾近數不清的擔憂,種種煩惱,看上去只是赤司這一件事,牽扯得卻實在太多。
這正是世家大族的麻煩之處。
真央這次硬是沒讓赤司來接她,往日赤司在這點上做得都已經不能簡單用“周全”二字來形容,每次都親自前來,讓真央這位大小姐都産生了不好意思的情緒,可赤司從來沒有表露過任何的不耐煩。
在前往餐廳的路上,真央還抽空了解了赤司整個家族目前的狀況,幸而赤司家在赤司征臣的管束下相當規整,沒有出現那些世家小族盤根錯節、大有趁勢上位的交錯縱橫的複雜狀況。然而即便如此,赤司的狀況也是絕對不能宣揚的,這正是真央先前擔心的所在,再出門同樣一再囑咐了哥哥,險些造成兄妹翻臉,按照跡部的話來說:
“你哥我又不傻。為了赤司來特意交代我,萬一我一個生氣直接抖落出去,真央你就沒想過?”
突如其來的騷話,讓真央啞口無言。
這家餐廳同樣位于港區,是考慮到最近的冬季預選賽,真央說還是不要跑太遠了。
赤司已經到了,見她來,不自覺地在開口前便先露出了笑意。
真央突然覺得心底很不舒服,酸酸的,從未嘗過的滋味在心口處緩慢散開,這種感覺在看到赤司溫和的笑意時,感覺得更加強烈了。
點好了特色菜品,赤司見真央忘了點甜品,出聲提醒:“這家餐廳的提拉米蘇很不錯,要來一份嗎?”
“唔……冰淇淋吧。”真央想了想,提起精神,翻過菜單抵達甜品頁,随手指了一個,“就這個。”
赤司皺了皺眉。
天氣已由秋入冬,上次的時候他就沒讓真央吃太多涼的食物,這次真央居然直接點了個冰淇淋。
看着侍從拿走點單目錄,赤司微微斂眸,眼尾跟着下壓了分許。
最後他到底沒有多說什麽。
這頓晚餐從開場就不是那麽愉快。
沒有任何事件而造成的不愉快。
埋藏在表象下的真實想法,就如同平靜結冰湖面下洶湧而湍急的暗流,乍一眼看不出來,卻并不會改變危險的事實。
“征君。”真央先開口了,她那精致動人的臉上,有着在赤司所看揮之不去的愁緒,他完全能猜出來真央在煩惱什麽,說得再自大一點,他甚至已經算到五月會将在籃球部發生的事情告訴真央,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已成定局。
赤司覺得自己此刻在所有人面前的樣子,仿佛真的像是戴了一張面具,一張他想要拿下,卻又清楚理智地認為、那才應該是自己的面具。
面對觸及他心底最柔軟地帶的真央,這份壓制就顯得不是那麽明顯。
赤司知道,那是因為,他從本心出發,想将所有都給真央看。
[我是這樣的話,你會放棄我嗎?]
赤司等候着少女的下文,就像在等一個審判。
“我聽說籃球部的事了。”
真央選擇了直球的打法,事到如今,什麽遮掩于此刻的她眼裏都不再那麽重要。
座椅碰擦在鋪了地毯地面上的微弱響聲。
赤司看着真央站起身。
“我……我有話想說。”
已經站起來的真央頗有些緊張,赤司看見她都忍不住蜷縮了手指。
但她很快就放開了。
“征君你不要動。”
赤司颔首,表明自己聽清了。
他不動。
真央走到他身邊,往赤司的臉上看了看,有個側身的動作,赤司正想開口,就被猝不及防地抱住了。
“……真央?”
“你好像有點難過。”
真央埋首在他肩窩裏,嗓音低低的。
赤司一瞬間說不出哪怕是一個字。
此處是單獨隔開的區域,但仍然是所屬“餐廳”的公共區域,真央能做出如此在世家小姐眼中的大膽動作,赤司受到的沖擊絕不算小。
【你好像有點難過。】
這句話的魔力究竟何在?
赤司說不上來,可他竟然就為了這句話喉間發緊。
所有的躁動不安、尖銳冷意,全都在這一刻被真央簡單的話語和擁抱破除。
她分明知道的。
她分明應該想了許多,權衡的利弊得失不該讓她如此堅決地靠近自己。
赤司全都清楚。
可真央從來都如此勇敢。
像披荊斬棘的勇士,又如劃破黑暗的曙光。
一如當年葬禮上朝他小跑過來,這次真央再次來到了他身邊。
赤司擡起手臂,回抱了真央,少女溫熱的軀體蘊含着他想象不到的堅韌決心。
“還是要這麽做嗎?”
赤司聽見自己冷靜地問。
真央沉默了會兒,用仿若夢呓的語氣,貼近了他的耳邊:“征君,你不是一個人的。”
她給出了這樣的回應。
赤司阖了眼,複又睜開。
無計可施的那個人。
從來都是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