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蘭妃自然十分滿意,道:“多謝唐大人了,本宮真是瞧不慣弘文館那些畫師,平日裏白養着他們,作起畫來不僅拘束頗多,畫得也不如探花郎,果然探花郎如宮中傳聞一般,得天獨厚。”

蘭妃又喚:“萦雨,将畫拿到紫薇閣去。”叫了幾聲也不見人,另一個宮女上前到:“娘娘忘了,今日是宮女探親的日子,萦雨姐姐和其他姐姐都去探親去了。”

蘭妃朝她一笑:“本宮都忘了,今日是探親的日子,難怪萦雨她們不在跟前,等着明日再吩咐她們去吧。”

唐瑜道:“微臣來時見過紫薇閣,出宮想來亦要經過,不若由微臣代勞?“

蘭妃也不推辭,吩咐宮女将畫交到唐瑜手中:“如此便有勞唐大人了。“

宮妃的畫像都是要留案的,包括皇帝的畫像,亦要備幾幅留在紫薇閣。

紫薇閣前看守的人并不多,不過一個小黃門蹲在門口昏昏欲睡,唐瑜交了蘭妃宮中信物,道:“我奉蘭妃之命,前來送畫。“

那小黃門打着哈欠沖她搖搖手:“就在裏面,第二層,放在宣平年的那個格子上。“

紫薇閣共有兩層,第一層不過放些書籍,第二層才是安放歷朝歷代宮妃帝王畫像之所在。擡頭望去,二龍戲珠的龍頭仿佛要墜落下來,給人一種無處安放的壓迫感,唐瑜踩着地板,那地板是木制的,踩上去“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惴惴不安。

唐瑜将蘭妃畫像放在格子上,忽見一個人影閃過,道:“什麽人!“

嘴便被死死地捂住,體格約莫是個男子,身形強健,那人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邊,低聲道:“莫聲張。”

她點點頭,那人方緩緩放開手,唐瑜轉過身,道:“是你!“正是那日在酒樓中所見的富貴公子,唐瑜心中直思量,此人周身氣度不凡,定不是個普通人,而且又出現在皇宮禁地,身份定不同尋常,便試探着問:“閣下是……?”

那人小聲道:“我是宮裏的禦醫,聽說有本稀世醫書藏在紫微閣中,便有心來尋一尋。“

唐瑜狐疑地看着他,顯然不怎麽相信,那人手一攤:“我真是來尋醫書的。“果然手上一本《齊民要術》,唐瑜才有放心,那人又問:“你叫什麽?”

唐瑜道:“我姓顧。”

那人咧嘴一笑:“這麽巧,我也姓顧。”唐瑜自然是不相信的,只是她也無心去追究他到底是誰,反正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她一心想出去,那人卻不讓:“好吧好吧,其實我不姓顧,你可以叫淮寧。”淮寧,淮南安寧,是幼時的乳名,“我知道你姓唐,是今歲的探花郎,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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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側眼看他,淮寧臉上挂着笑,得意洋洋的笑,好像孩童惡作劇得逞一般。

“是,我是唐瑜,有何貴幹?”她不大喜歡和男人說話,大約是多年的閨閣生活所致,更不願和男人有任何親密的接觸。

日色漸昏了,唐瑜越發着急,所幸宮門就在前面,也不同他啰嗦,徑直走開:“再晚宮門就關了,你還不走。”橫沖直撞,面露焦色。

遠處響起了鐘聲,是黃昏時分宮門下鑰的示警聲,唐瑜走得越發着急,又不敢撒腿跑,因而費了好一會功夫。

到了宮門口,果然已關上了,唐瑜只得堆笑問:“守衛大哥可否通融一下?”

自然是不能的,守衛搖搖頭,道:“宮門落了便是落了,除非皇上親自發話,否則任誰也無法出去了。”

唐瑜自知今夜出宮無望,顯得十分頹喪,淮寧突然出現在面前道:“唐兄走得好快,險些追不上你。”

他悠悠然踱步而至,絲毫也不着急。

“外臣逗留宮中乃是大罪,探花郎可心有戚戚然?”

這人,倒是無理取鬧得很,唐瑜面上不露聲色,作疑惑狀問:“淮寧大人難道不是外臣麽?”

淮寧低頭用袖口掩了下嘴,咳了一聲:“是,大家都是,今晚的風甚大。”

月朗星稀的,唐瑜瞅瞅天空,萬裏無雲,也不知哪來的風。

淮寧倒像是急着扯開話題的樣子,直顧左右而言他。唐瑜袍子一撩,竟是要坐在宮門口,淮寧趕緊拉住了她問:“唐兄這是做什麽?”

明知故問麽,唐瑜皺眉道:“自然是過夜了。”

初開春來,夜裏還是涼得很,就單單往這一站,也不知何時四面八方的風便湧過來了,唐瑜本就瘦弱的身子愈顯單薄。淮寧卻另辟蹊徑道:“唐兄受些凍倒不要緊,只是這大路上嘛,難免有些宮女路過,萬一湊巧來個主子娘娘或是陛下心血來潮往此經過,大人又該作何解釋?”

她問心無愧,不怕被質問,只是唐瑜也不是笨人,當然知道人多口雜,言多必失的道理,她這麽明晃晃的杵在這難免遭人議論。

淮寧便問:“倒不若去先前的紫薇閣躲一宿,左右那裏也無人去。”

唐瑜略一思忖,也無可奈何,只好随他去了,單看淮寧面相便知他是個君子,再說他二人無冤無仇,總不會借機陷害。

夜深了,小黃門也熬不太住,閉目打着瞌睡,,淮寧領着唐瑜蹑手蹑腳地進了門,上了二層,唐瑜邊走還邊回頭看了看那睡着的小黃門,似乎是一點也未發現。

二樓暖和了些,唐瑜拍拍官服上的褶子,淮寧小聲問:“唐兄今歲幾何了?”

唐瑜道:“十九。”

他“哦”的一聲,仿佛陷入了沉思,驀地又問:“不知唐兄可否認得顧太傅。”

她頓了一下,複而道:“顧太傅,朝中誰人不識。”

淮寧道:“我指的是你們私下裏可認識?”

這個淮寧,左一句右一句全都圍着顧懷興,倒像是在故意套她話,她答得不耐煩了,索性袖子一甩:“我怎會與顧太傅相熟,唐某不過一介草民,得蒙皇天庇佑方能僥幸入朝為官。”

淮寧知她是斷不會承認的,便不再問了,随手打開宣平年間的一卷畫軸,唐瑜喝道:“天家畫卷,你怎敢随意打開?”

可是淮寧倒滿不在乎,笑道:“又沒有人知曉,你不想看看當今皇上長什麽樣嗎?”他笑得不懷好意,倒的的确确勾起了唐瑜的好奇心,天子容顏,有誰不想看?

然而嘴上卻強硬:“我當然見過皇上。”

那人低沉沉笑了一陣:“好吧。”又将卷軸展開,唐瑜終是忍不住,偏頭瞥了一眼,只一眼,滿眼的霁月光風。

畫上的人不過十六七歲,胸前結着赤紅色綢花,頭戴銀羽烏紗帽,面容俊秀,赫然是顧懷興。

“我還記得,那年他狀元及第,滿樓的紅袖招,他不為所動,如今想來,他的鐵石心腸那時便有所端倪了。”

☆、宮闱禁地

唐瑜不由側頭問:“你與顧懷……顧太傅很熟?”

淮寧偏過臉,從唐瑜的角度看去,碧海藍天一樣的豐神毓秀,煌煌的燈火遮掩不住的貴氣,他眯着眼,好似在回憶什麽往事:“他這個人,實在太令人記憶深刻了,或許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将他放在眼裏。”

“是誰?”唐瑜忍不住追問,本來一片平靜的燭火突然跳躍起來,在臉上晃來晃去,接着很清楚地能聽到一個腳步聲自一樓傳來。

淮寧先發制人,捂住唐瑜的嘴,不由分說将她往書架的陰影處帶。二層的格子架子居多,上頭擺滿了各式卷軸,只是在最角落的地方有個屏風擋一擋,那屏風原是先帝寵妃所用,其後有一日遭了損傷便被打發來了紫微閣。

屏風靠着牆根,只有一點小小的空隙,因而若是兩個人躲在這裏必得緊緊挨着。唐瑜忍着和陌生男子相依的不适感,放輕呼吸,淮寧捂着她的嘴,靜靜聽着來人的動靜。

那人上了樓,只是四處翻看,便再無動靜,然而只過了一會,腳步聲即向着屏風而來,唐瑜屏住了呼吸,連大氣亦不敢出,只是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當即便露了視死如歸般的神色,正想着堂堂正正走出去與人坦白,竟感覺面上一輕,淮寧徑直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唐瑜攔也沒處攔,只在心裏默默念道:當真不要命了嗎?皇宮禁地,外臣私闖逗留可是死罪!

“屏風後面果然暗藏玄機。“這一聲音響起,唐瑜霎時便瞪直了眼珠子,原因無他,只因這聲音正是當朝太傅顧懷興的,如此深夜而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頭,淮寧悠悠然道:“怎麽什麽也瞞不過你。“

一個到口的“黃“字未發得出來,便接到淮寧警告的眼神,顧懷興往淮寧身後看去,一個掉了漆的屏風,好似藏着無窮的秘密、

淮寧向前走了一步。,恰恰好攔住顧懷興探究的眼神,問:“你怎麽來了。“

唐瑜一拍腦門,驀地想起,傳聞早年間顧懷興從龍有功,陛下特賜了一枚可以自由進出宮的信物,以表示顧太傅的與衆不同以及深受皇恩。

想來便是他此刻仍在宮中的緣由了,可是他到底解釋了:“敏蘭說想吃些酸梅子,偏我府上有些益州的酸梅子,應當很合她口味,便拿來了。”

唐瑜眼皮跳了跳,心裏默念“敏蘭“二字,覺得甚是耳熟,敏蘭,敏蘭,蘭妃的名字裏也有個蘭字,這宮裏擔得起顧懷興的惦記的人,會是誰?

腦內疑窦頓生,腳下便沒了輕重,唐瑜手一落下正好砸到了屏風邊,悶悶的一聲響動,惹得顧懷興朝着屏風那裏又看了好幾眼,淮寧忙着解釋:“貓,是貓!這冒失的貓!“

唐瑜捏着鼻子學了幾聲貓叫,不倫不類的,好似是一只被夾斷了尾巴的貓。

夜裏的天氣顯而易見不算好,連紫薇閣的窗戶都被帶着春潮的風給湧開了,顧懷興不願再過問別人的事,道:“那我先去了。”言語間盡是熟稔。

唐瑜聽着顧懷興的腳步,估摸着他已走遠,急忙從屏風後面蹿出來拍了拍淮寧的肩膀,眼睛裏綻放着一種名為熾熱的火焰,淮寧看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骨節分明,十指修長,白嫩得耀眼。

“顧太傅和她是沒有結果的。”唐瑜搖了搖頭,自作聰明的将蘭妃帶入淮寧所說的那個“她”,淮寧則一臉驚愕的說:“連你也看出來了?”

“郎有情,妾無意,落花流水,只是空自追逐罷了。”她嘆惋不已,今日所見的蘭妃眉頭之間全無憂色,可見顧懷興不過是錯付相思,并不是兩情相悅的樣子。

淮寧啧啧贊嘆:“我觀唐兄年少,不想已是個中高手,這一番嗟嘆不知顧太傅何時能了悟呢。”

唐瑜直道慚愧,心中想的卻是,人不可貌相,別看顧太傅平日裏一幅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樣子,竟還是個癡情種子。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顧太傅連相思都要與旁人不同些。”情之所鐘卻錯付了去,任誰都會心灰意冷的吧。唐瑜這厮早已在腦海中補全一幅依依不舍的分別畫面——

又是那座常用來分別的橋頭,敏蘭撐着傘,哀怨地看着顧懷興:“我已經是殿下的人了,懷興,你将我忘了吧,連我們這段情也忘掉。”

然而顧懷興不理她,手指攥得青白好似要将骨頭都掙斷一般,扶着他的敏蘭的肩,不安地晃動:“不!不!不!敏蘭,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絕不會是這樣的女人!”

顧懷興早已近乎抓狂,雙手抱住頭,左右搖晃,雨水将衣裳打濕,他露出好看的眉毛,眼角滑下一滴淚水,幾乎泣不成聲:“你……你怎麽能……背叛我們?你于心何忍?”

敏蘭揩了揩眼淚,強忍着嗚咽道:“懷興,你不過是個舉人,我不願意同你過這樣的生活。”

顧懷興一把打掉敏蘭的傘,歇斯底裏地咆哮道:“敏蘭!我會讓你後悔的!”然後他便消失在雨裏。

“顧懷興是為了她才中狀元的嗎?”話到嘴邊竟不知不覺被唐瑜給念了出來,淮寧細細思索,忽然一拍腦袋道:“你這麽說倒是确有其事,顧兄曾與我說過他中意的女子家境優渥I,可是顧兄未發跡時家中卻是很清貧,因此我猜他若想聘娶那位姑娘必是得先作出一番事業的。”

唐瑜腦袋一轉,故事便又延轉到才子佳人的故事上去,顧才子與姑娘情定三生,奈何女子家中長輩勢利,立下了狀元及第為聘的條件,顧才子一腔熱血上京趕考高中後才發現原來心愛之人竟已作他人婦。

從此她便是皇子妾,他是堂下臣,未料到顧才子情深意重一直默默守護着這位皇子妾。

這個結局倒是圓滿,淮寧忍不住發笑,敲了一下唐瑜的腦袋:“你在想什麽。”感覺不像是什麽好事。舉止間有些親昵,唐瑜不着痕跡地拍了拍淮寧的肩膀。

不過一時半刻,他二人倒熟稔起來,淮寧觑了眼唐瑜擱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甚大,看着很有些肉,不像等閑男子的手,透着些憨态。他原是不慣旁人碰他的,若是黃安在身側,必會大喊一聲“放肆”的。

可是這兒沒有旁人,只有他,與一個并不聰明的臣子,難得忙裏偷閑清淨一會,還是兩個大男人在一塊,可不是煞風景麽。

淮寧“噗嗤”一下便笑了出來,手握成拳頭靠近嘴邊試圖遮掩。

唐瑜連忙正色道:“我在想今晚我們沒吃飯,會不會餓。”

淮寧挑了挑眉道:“怎麽,你餓了?”天色還不算太晚,不過是剛剛入夜,顧懷興剛剛離開,若是四下裏帶這個小迷糊轉一轉也未嘗不可。

唐瑜搖了搖頭:“皇宮禁地,便是餓了也只能忍着,況且不過是餓了。”可她畢竟沒有受過苦,即便離家出走上京趕考時也有錦越為她照料一切,因而肚子便很不争氣的叫了出來。唐瑜老臉一紅,咳了兩聲道:“淮寧兄你可是餓了?餓了就說嘛,我不會笑話你的。“

淮寧心中驚奇,大抵是自出生來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便附和着她說:“正是,我正要去膳房去借用些吃食,唐兄如此守紀之人必不會與我同去的哦。“

膳房?借用?她怎麽沒想到淮寧可是這宮中的常客,跟着他豈有挨餓之理,并且君子坦蕩蕩,她可是有正經理由的,便是被拿住又有何怕的?好賴莫餓死在這。

唐瑜趕緊笑臉迎上去,嘴巴一咧:“淮寧兄,你我二人同去也好有個照應,我豈能讓你獨自幹那等危險的事呢!“唐瑜義正言辭,若沒有前面一番對她的了解,淮寧恐怕還真以為她是個正直之人呢。

淮寧笑道:“這樣也好。起初我還擔心唐兄太過高風亮節不肯與我做那等事,如此我便放心了。“

呵呵,唐瑜臉上堆着笑,心裏卻腹诽:不過是想多找一個墊背的罷了。

月黑風高夜,去得膳房時。宮裏的女眷們大多沉默寡言,但也有多嘴多舌的,譬如膳房裏的這些廚娘,淮寧拉着唐瑜躲在竈臺的一角,鍋臺上正放着一盤子剛出鍋的紫色點心。

唐瑜偷偷露出一雙眼睛,看到一個胖胖的廚娘,背對着她揮了幾下鏟子,說道:“嗨,我聽送飯的小公公說今兒皇上又未用膳。”

另一個廚娘道:“你沒聽他們說嗎,今兒送飯的公公壓根沒見到皇上,剛過去便被黃公公攆了出來,叫把飯菜給熱着,可惜了這一籠紫晶福卷,正是要吃剛出鍋的,涼了再熱可就沒那個味道了。”

唐瑜朝淮寧眨眨眼睛,淮寧伸手過去從竈臺上摸了一個福卷遞給唐瑜,指了指饅頭,好像在問:“她們說的紫晶福卷是不是就是這個?”

唐瑜點點頭,又摸了幾個福卷,便和淮寧兩人貓着腰跑了出去,那守門的公公見着他二人剛要喊旋即被淮寧給瞪了回去。

廚房裏只剩那個胖胖的廚娘疑惑的聲音:“我剛端出來的紫晶福卷怎麽少了好多?”

唐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饅頭:“原來是紫薯做的,真好吃,我從未吃過這麽精細的點心。”畢竟是宮裏的東西,什麽都透着一股精巧。那幾個紫薯福卷被雕成兔子的形狀,看起來煞是可愛。

“我也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

☆、驿館暈倒

一夜很快過去,醒來時淮寧也不知去了哪裏,唐瑜小聲喊了兩下無人回應。

“奇怪,這大清早的,他上哪去了。”開宮門的鐘聲已響起了,唐瑜揣着袖子匆匆朝宮門走去,晨時的內宮略帶些涼薄的寒氣,太液池中氤氲出些許霧氣,唐瑜揉了揉眼睛,步子踩得越發的快了,走到宮門口身後已是一層薄薄的汗。

守門的武士只是看了她一眼,唐瑜已是如臨大敵,連忙揣了一袋銀子在那武士手裏,熟料武士卻不接,只是淡淡道:“唐大人,宮門已開,你可以出宮了。”

唐瑜抖着袖子拭去額角的汗珠子,不過是停留了些許時刻,背上的汗便已涼透,她朝武士執了個謝禮,溫聲道:“多謝這位大哥。”便匆匆出了宮門,門口已有一輛馬車在此等候着了。

武士平視着前方,仍然是面無表情,只是安靜下來卻能聽得一聲緩緩的舒氣。

“大人,可算是等到你了。”錦越拿了鬥篷劈頭蓋臉朝唐瑜身上兜去,她拉過唐瑜的手一探,連忙向唐瑜的手心哈了口氣:“手怎麽這樣涼?”

更深露重的,一介女流獨宿宮中怎能讓錦越不擔心?

“阿嚏!”唐瑜原是想同她解釋,怎料一開口便是這響亮的噴嚏聲,惹得錦越更是着急,險些哭了出來:“我要你多注意些,你這嬌慣了的身子,怎麽吃得了這樣的苦,總是不将我的話放在心上,非要人為你提心吊膽,這下好了,要是凍出病來,我怎麽擔待得起?”

錦越是慣愛哭鼻子的,尤其是事涉唐瑜時,因而唐瑜只好摸摸鼻子,十分無奈地說:“這不是還好好呢麽,不過是打個噴嚏,怎麽緊張成這樣。”

錦越擦了擦眼淚,腫着兩顆眼睛看着唐瑜道:“你是忘了,九歲時你失足落水大病好久,我可記着呢,郎中說你落了病根自此再受不得寒,你忘了,我可是日日夜夜替你記着呢。”

唐瑜失笑,不禁搖了搖頭,握着錦越的手道:“好阿錦,莫哭了,都是我的錯,你看我,可健壯了,哪裏像是染了風寒的樣子?”

她低頭去逗錦越,那單純的小侍女雖然平時性子潑辣些,卻好哄得很,立時就笑開了。

倒是唐瑜自己打下的保票失了信用,剛回了驿館便倒在了門口。

“公子!公子!”耳邊是錦越一個人的呼喊聲,再然後,她便人事不知了,只感覺一雙有力的手抱着她走了好遠,她迷瞪瞪之間握住那人腰間的挂飾,一把扯下來,手垂在一旁,那人大約也是着急,連東西被人拿了也不知。

夢裏是許久不見的場景,九歲那年她和錦越偷偷溜出府,那天正是元宵佳節,遇上先皇廣納人才,三五個身着铠甲的衛士手執皇榜氣勢洶洶地穿街而過,一個人不慎被馬踢進了沅河裏。

初春的沅河水冰冷得刺骨,落水的人顯然不通水性,一個勁在河裏直翻騰。

岸邊的人只顧着看熱鬧,偏沒有一個人熟識水性,便是有那等熟識水性的人也不願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路人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眼看着那人掙紮得越來越費力,唐瑜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得紮進了河裏,水從脖子裏灌進來,繼而是漫天的冰涼,唐瑜拉住那人的衣領子對錦越喊:“阿錦,幫忙!”

那人又嗆了一口水,卻不再掙紮,徹底暈死過去,唐瑜本身只是個小孩子根本搬不動那個人,也跟着嗆了幾口水,眼看着兩個人都要被水淹過頭頂,值此千鈞一發之際,唐老爺帶着府內家丁匆匆趕來,一來便見着這樣的場面,連忙道:“你們都愣着幹什麽!還不救小……公子!”

那個人便一道被救起了,卻昏迷不醒,唐瑜按着他的胸口狠狠摁了幾下,他才睜開了眼,他立時坐起來将唐瑜護在懷裏,溫熱的呼吸彈在耳邊,唐瑜聽見他輕聲說:“多謝小姐。”

周圍的人只當是那人感恩戴德,情不自禁,只有唐瑜知道他是在護着自己,他轉過頭對錦越說:“你家公子受了寒,不宜吹風。”

錦越仍不明白,唐瑜直接喊道:“阿錦你的外衣給我。”

錦越才明白過來,唐瑜的衣衫已經濕透,錦越趕緊把衣裳套在唐瑜身上,唐老爺也反應過來,一把拉開唐瑜對着衆人說:“還不送公子回去。“

那晚的燈很亮,唐瑜卻一直沒有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只記得他的胸膛,十分溫暖。

她醒來時便看見錦越一雙眼哭得越發腫起來,唐瑜撐起身體摸了摸錦越的腦袋:“你家公子又不是死了,好端端哭什麽喪?”

錦越連“呸”了好幾聲,嘴裏念着“百無禁忌”,唐瑜本來心情也不甚好,倒叫她這一番動作給逗笑了:“你這是做什麽呀?還信這些鬼神之說。”

錦越瞪着她,頗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螃蟹:“你顧不得這些,我卻是要替你好好顧一顧的。“

她握了握手心,食指上勾着一枚玉佩,色澤還算好,然而翻過來時卻有一絲瑕疵,唐瑜是懂些玉的,因而掂着那玉佩晃了晃:“白玉微瑕?“

錦越“咦”道:“公子,你手上的玉哪裏來的?”

唐瑜問:“有一個人将我抱進來時,我從他身上順來的。”

錦越恍然大悟:“是了,方才我看你暈倒便去找同院的秦大人幫忙,再回來時你便躺在房裏了。”錦越身量小,必是搬不動唐瑜的,也便只好去尋人幫忙,只是在這一點空檔,卻早已有人暗裏相助了。

“越錦小哥,郎中來了!“同住的秦大人也是個不尴不尬的小官,然而人家雖說只擔個給事中這樣的七品官,掄起品級來比唐瑜這樣的新人還低,卻是實實在在手裏握着權吶。

秦給事中的小仆一喊,錦越立馬站在門口迎着秦大人主仆二人并郎中,賠笑道:“秦大人辛苦了。”

秦先裴臉皮薄,是正統的讀書人,不似王意之唐瑜這等潑皮無賴,讀書人中的意外,臉頰飛紅,道:“越錦小哥不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也正是秦先裴這樣的羞于見人致使唐瑜二人來了這許多天也未曾與他說上個只言片語,只是在分房時被告知有這麽一位“房友”,唐瑜倒也樂得清靜,只不過這回終究是受了人家的恩惠。

唐瑜躺着不便下床,吩咐錦越道:“阿錦,你去将我從并州帶來的幾壺茶葉都拿給秦大人。”

并州土好,盛産茶葉,唐瑜家中便是做絲茶生意,帶來也自然都是上好的茶葉。秦先裴重禮節,不肯收,唐瑜重重地咳了幾聲,癱在床上道:“秦大人,你一定要收,難道我的命還不值這幾罐茶葉嗎?”

錦越也在一旁旁敲側擊,抹着眼淚道:“秦大人,你不收,我們主仆心中難安吶。“

秦先裴推辭不過,只好接過錦越手裏的茶罐子,道:“唐大人,還是先讓郎中看一看吧。”

忙了這許久,倒把正經請來的郎中晾在了一邊,老郎中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一邊給唐瑜診脈,一邊咂巴着嘴巴道:“無事無事,這位大人不過是氣虛體弱才不慎暈倒,待老夫開兩劑強身健體的藥,喝下去出身汗便好了,往後可莫再受寒。”

老郎中跟着錦越去寫藥方,秦先裴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還是唐瑜開口道:“秦大人有公務在身我便不留了。”

其實哪裏有什麽公務,只是這樣杵着終究不是個事,秦先裴倒順着唐瑜給的臺階順勢道:“唐大人所言極是,我便告辭了。”

唐瑜終于舒了一口氣,看着秦先裴走遠了,才撩起被子從床上下來站在窗前,手執着玉佩,那玉佩放在日光底下,很是透亮。

“公子,你怎麽起來了?”錦越送走了老郎中,端着盆熱水想為唐瑜洗把臉,卻看見唐瑜一個人站在窗子前,衣裳也未披,她連忙取了鬥篷給唐瑜罩上,嘴裏數落着唐瑜:“大夫剛走你又這樣,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唐瑜卻充耳不聞,反而問:“阿錦,你說他是誰?”

這個“他”自然就是平白被唐瑜順了玉佩的人了,錦越道:“反正是個男人。“若是女人也沒有這麽大的氣力。

她心裏亂得很,卻又不知該如何描述。從她記事起除了父親再沒有別的男子抱過她,她迷迷糊糊間盯着他的下巴,覺得很是熟悉。

那個人身上有一股子熏得很重的龍涎香,倒不惹人厭煩,反而寬心得很。

慈安宮

“今日這盤點心做得不錯,往日裏吃着也沒有這等香味。“慈安宮一衆宮女太監低着頭,太後近前的何公公笑道:”這可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太後吃着自然香。“

太後聽了何公公的話立時笑了,皇帝向着太後執禮道:“母後喜歡是兒臣的福分。“

太後喜歡甜膩的食物,因而皇帝也很是喜歡,皇帝咬了一口宮人布在餐盤中的紫晶福卷,贊不絕口:“确實是香。“

太後笑道:“數你最會吃,還知道這福卷要趁熱上來呢,原怪往常哀家吃的紫晶福卷并沒有這味道。”

皇帝笑意愈深:“兒臣也是偶然才知曉的。”

☆、尴尬境地

秦先裴收了唐瑜的幾罐子茶葉始終覺得過意不去,讀書人本是清高,可不收又恐唐瑜多心勞損心神,因而很是糾結了一番。

“秦勇,你出去些補品替我問問唐大人的病情可好一些了。”幾番思量之後秦先裴從衣袖中摸出一錠銀子,交到秦勇手中。

秦先裴是個最正派的人,從不肯收受賄賂,故此家中甚是清貧,否則也不會一直住在驿館。手裏的銀子還是朝廷剛剛發出的月銀,以他的官職不過五兩多一些,因而秦勇很是不解:“大人,您統共這麽些俸祿,倘若全拿出去給唐大人買補品,那下個月咱們該何以為繼啊?“

天氣稍稍有些暖意,再不是那麽寒氣逼人,秦先裴脫了那身官服,底下露出打着補丁的衣裳,道:“她敬我一尺,我自當還她一丈。”

秦勇接了錢便立刻出去置辦補品,憑秦先裴的這點微薄俸祿自然買不起燕窩魚翅這等豪禮,因而秦勇只是去藥店挑了幾根小一些的老山參包起來,再大一些的便又買不起了。

這些日子,唐瑜以稱病的由頭向朝廷告了幾天假,連着幾日不用去翰林院,唐瑜心中着實歡喜,就這麽一直躺在床上看錦越給她買的話本子。

正看到興起處,一個人在門口敲了幾下,唐瑜以為是同僚來探望趕緊将話本子收起來,連咳了幾聲,道:“進來。”

那門敞着,秦勇便堆着笑進來,将手上的東西放到唐瑜桌上,道:“唐大人,我家大人特地買了些補品命我送來,還望您莫嫌棄。”

唐瑜伸長了脖子朝門口望了幾下,都沒看見秦先裴的蹤影,不由問:“你家大人呢?”就隔了一堵牆的距離,秦先裴這也太敷衍了吧!

雖說告假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心,卻也十分糟心,皆因她卧病幾日沒一個同僚前來探望,就連王意之那厮,平日裏與他稱兄道弟的,這時候竟只打發一個小厮來告訴他:“我家王大人早前與凝香姑娘有約了,十分抱歉。”

呸!什麽有約,擺明就是去泡妞了!

“秦勇,你家大人呢?”唐瑜笑眯眯地問,秦勇肖似自家主子,也是一根筋,因而臉帶僵硬道:“我家大人辦公事還未回來。”

“哦~”唐瑜将那個“哦”字拖得老長,繼而道:“可本大人怎麽記得今日是休沐?”秦勇被問得措手不及,支吾着回答不出來,唐瑜自覺沒趣便放了他,秦勇千恩萬謝地一溜小跑出去。

“怎麽了,剛剛秦大人來過了?”錦越拿着繡活從外面走進來:“我剛看見秦勇跑出去,可是你刁難他了?”

唐瑜大喊:“我冤枉!是秦勇騙我說他家大人辦事未歸,可今日明明就是休沐。”她撈出藏在被子裏的話本子,繼續津津有味地看起來,錦越就坐在一邊的凳子上做繡活,唐瑜淡淡道:“秦大人才沒來。”

錦越拍了一下唐瑜的被子道:“幹嘛與我特意說他。”

唐瑜疑惑道:“不是你特意問他的嗎?”

倒叫錦越鬧了個大紅臉,她是正正經經的黃花閨女,雖然與唐瑜在外野了幾個月,見過的男人也不在少數,可是當唐瑜刻意提起那個男人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一陣陣羞赧的意味争着從腦袋中擠出去,胸口跳個不停。

錦越拿針搔了搔頭,恰好掩蓋住那一絲來得突兀的紅暈,唐瑜沉浸在她的話本子中,絲毫未注意到錦越的不對勁。

門口又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唐瑜以為是秦勇去而複返,頭也沒擡直接喊了聲:“進來。”

回答她的卻不是秦勇,那人語帶涼意,好像剛剛從下着雨的小巷中穿梭而過,唐瑜拿着話本子的手有些發抖,裝作不在意地擡起頭——

一雙眼睛漠然地盯着她,卻仿佛又透出無限情意,令人想要溺死在那雙眼睛的眸光中,唐瑜揉了揉眼睛,恩,很确定顧懷興的眼睛裏只有漠然,并且是那種對所有事情不屑一顧的漠然。

“唐兄!我和孟兄還有顧太傅來看你了!“

唐瑜的腦子炸了一下,果然顧懷興的身後探出一個可笑的腦袋,正是王意之,再之後便是孟秀夫。

“賢弟。”他們三人是同期的進士,又是一道受的封,情誼自然比旁人要深厚些,加之孟秀夫要比她和王意之年長因此便叫得親近些。

錦越扔了繡活,道:“奴才去給各位大人沏茶。“

唐瑜心中暗罵,這個吃裏扒外的,竟然先望風逃跑了,正想着,顧懷興發聲,一出聲就讓唐瑜臉皮子抖三抖:“瑜弟手裏拿的是什麽?“

第一,顧懷興發現了她手中的話本子,第二,顧懷興竟然叫她“瑜弟”。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了。唐瑜淡然地再次将話本子塞進被子裏,顧懷興面無表情,眼睛卻跟着她的動作。

眼看着大功告成,王意之大喊一聲:“唐兄,你竟看這種低俗的市井話本!”便喊還邊從唐瑜手中奪過那一本《我與太傅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唐瑜猛然想起,這本書,男主好像是當朝太傅顧懷興!她眼疾手快,翻騰起來就要去奪王意之手中的話本子,唐瑜算得很好,先假裝病意倒在王意之身上,再出其不意奪走話本子。

計劃本是天衣無縫,豈料臨時生變,顧懷興大約是覺得王意之擋在自己前面很是礙事,竟直接推開了他,這下唐瑜沒有依靠的物體便直直栽到顧懷興的身上,她得而前襟正貼着他的前襟,即使有着束胸的存在,也還是能感覺到胸口傳來的些許異樣。

顧懷興蔥白的食指搭在她的背後,便好似燒灼般滾燙,唐瑜又聞到那一陣濃郁的龍涎香。

“各位大人,茶來了。”錦越端着茶盤走過來,唐瑜渾身一哆嗦,仿佛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大力地推開顧懷興,他的身形略微踉跄了一下。

“瑜弟可是心中不安?”他鳳眼掃過王意之手中的話本子,尾音上揚,孟秀夫裝作什麽也沒看見轉身咳了幾下,倒是王意之呆若木雞般愣在原地,好像根本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錦越上來打圓場。将手中的茶分下來,笑道:“我家大人病中無聊,又是新官上任,人生地不熟,沒什麽朋友,是以奴才特意去市集上尋了些話本子以供消遣。”

顧懷興不搭話,伸手一撈,之前為王意之和唐瑜二人争搶的話本子便這麽穩當當地落在了顧懷興手中,唐瑜朝着床裏側略微縮了縮。

“這裏頭,都講了些什麽。”

唐瑜不敢搭腔,顫巍巍擡頭看王意之,以眼神示意:你惹出來的,你倒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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