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直氣壯,空氣一度很安靜。
末了顧懷興淡淡道:“禍從口出。”簡直就是□□裸的威脅!唐瑜往後縮了縮,企圖想離顧懷興更遠些,卻被他拉住道:“一會的曲水流觞,人人都得參加。”
春日宴是有承辦人的,因為極富盛名,在座又多是達官貴人,因而一般閑雜人等根本無法入內,也就是說确定參加春日宴的人都會有一張請帖,而這張請帖會在諸位士子入山時被收取走。
唐瑜和顧懷興的名帖便已被收走了,而一會的流觞曲水是按照各人的身份特定的坐席,誰沒來,一眼就能看出。
春日宴的名額極其寶貴,一般人若是第一年不在流觞曲水的集體宴會上出現便會被取消第二年參加的資格。自然,諸如顧懷興這樣身份的人不算在其內。
唐瑜自然不想成為衆矢之的,也不想失去參與宴會的資格。
唐瑜的父親年輕時就參加過一場春日宴,并在流觞曲水時名聲大噪,父親每每與唐瑜回憶時,都直言那真是天下間少有的盛事
流觞曲水,亦稱流杯曲水。衆人圍坐在回環彎曲的水渠邊,将特制的酒杯置于上游,任其順着曲折的水流緩緩漂浮,酒杯漂到誰的跟前,誰就取杯飲酒。如此循環往複,直到盡興為止。文人則将此俗發展成名士雅集--酒杯停在誰的面前,還得賦詩一首,。
在座的士人暢所欲言,飲酒作詩,可謂是每個讀書人都不願錯過的盛世。
唐瑜亦是如此。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思考,顧壞興突然道:“曲水流觞宴開始了。”
唐瑜目光投向竹林掩映的另一邊,士人大多已就座,獨勝三五年老眼昏的老人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找尋自己的座位。
還有兩個座位空着,一個居于上首,一個居于中旬,相隔有如天塹。唐瑜稍稍松了口氣,眉眼含笑,不無得意地對顧懷興施了一禮,道:“下官先去就座了。”
說罷便昂首闊步走出了竹林。
顧懷興明白她的意思,這狡猾得如同小狐貍的姑娘,在暗示他稍後在出來,那一點得意之處他亦是明白的。
他笑了出來,嘴角揚起愉快的弧度,複而又搖了搖頭。
唐瑜的出現并沒有引起轟動,她只是淡淡抱拳道:“我來晚了。”
孟秀夫笑意盎然,大手一揮,目光瞟了瞟上首道:“正主還未來,算不得晚,不過酒還是要罰的。”
唐瑜臉上微赧,她酒量一向淺,何況宴會還沒開始便被自罰三杯,怕是接下來的酒是少不了了。
這幫子士人平時看着都甚是溫吞,可到了罰酒的時候,一個個都來了勁,大聲嚷嚷着:“唐大人,這酒該喝!。”
唐瑜左顧右盼,四周都是符合的聲音,她推辭不過,舉着一杯斟滿的酒,将将要灌入喉嚨口,忽聞人群騷動起來,士子盯着她的視線仿佛越來越熱切。
一只手從斜裏刺來,奪走她手上的酒杯,她聽見有人道:“我來得比她遲,還是罰我吧。”
那人仰起脖子,酒水從他喉間漏下,唐瑜看得吞了一口口水,周圍人大氣莫敢出一聲。
“顧……顧大人。”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顧懷興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将酒杯擱在唐瑜面前。
唐瑜身後便是她的位置,顧懷興朝後走去,對着唐瑜座位旁邊得而人笑道:“我可否坐這裏?”
那位仁兄,唐瑜認得,正是與她一起上朝的一個小官,論起品級來當與她同級。
雖說是詢問,卻有誰敢拒絕,那小官立馬應了好,一溜小跑跑到首座,坐下時還有些顧忌,卻見顧懷興已坦然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便立即坐下了。
唐瑜不情不願地挪到座位上,顧懷興剛斟滿一杯酒,借着向她敬酒的空檔,悄悄湊近,小聲道:“你是本官的人,旁人可沒資格罰你。”
說完便一本正經地喝起酒來,唐瑜聽得面紅耳赤,什麽叫她是他的人,她幾時成了他的人了?
唐瑜估摸着,大約是托了顧懷興這尊大佛的福,那酒杯竟時不時停在她面前!莫不是這幫人想領略顧狀元的風采,可惜學藝不精,屢屢偏差致使酒杯頻頻落到自己手中!
賦詩是小,大不了做的粗糙些,可她已經一連飲了七杯酒了,再飲可就真要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八杯的時候,有人終于看不過去,“騰”得站起身來向衆人道:“唐兄不擅飲酒,不如這杯便由我來替她飲吧。”說罷便要将面的酒一飲而盡,唐瑜透過朦胧的醉眼粗略一瞥,不由脫口而出:“秦兄?”
秦先裴回以唐瑜一笑,唐瑜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大寫的傻笑就送了出去。
“顧懷興,你的酒怎麽翻了?”一時間寂靜無比,落針可聞。
這位唐大人着實彪悍得很,彪悍得很啊!孟秀夫亦不由自主地抹了抹頭上的汗,心道,唐大人實在是後生可畏。
當朝敢直呼顧懷興大名的人絕不超過兩人人,一位是當朝天子,一位是太後娘娘。
然而顧懷興并沒生氣,縱然此刻唐大人已然癱倒一團,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做着醉裏賞景的勾當。
顧懷興試探着将唐瑜扶起,熟料唐瑜一下子沒握穩他得而手,竟直直倒在了顧懷興的懷裏。
秦先裴捏着杯子一言不發,就這麽僵直地站着,直到顧懷興淡淡道:“秦大人好不公平,誰的酒自然該由誰來喝。”
誰能有您不公平啊,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奪了唐大人的三杯罰酒,您是有多愛喝酒啊?
衆人雖然心裏不服,面上卻是一派嚴肅地朝着秦先裴道:“秦大人,顧大人說的是啊,若不論公平,那宴會豈不是失去了其本身的意義了麽?”
一幫子厚顏無恥的人在一旁附和道:“正是正是。”
秦先裴冷笑一聲:“諸位說的是。”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又道:“在下有事在身,這便告退了。”
“且慢。”顧懷興不依不饒:“若你此時離開,下一年的宴會資格便會被取消,你可想清楚了?”
秦先裴只是側過頭,背對着顧懷興道:“請便。”他不過閑雲野鶴一只,只願偏居一隅,沒想到被人絆住了手腳,來此參加這可笑的宴會。
十二公主見狀從上首跑過來,拉住他的衣袖道:“裴哥哥,等等元琪。”
跟随十二公主的仆人們也都迅速跟上去,顧懷興只是淡淡一笑,道:“先前和秦大人所說不過戲言,你們也可自行離去了,本官和唐大人亦告辭了。”
唐瑜醉得不清,所幸還能自己走一段路,迷迷糊糊間跟着面前的人走到竹林深處,忽然天翻地覆,她拉着顧懷興的衣襟,他的眉眼近在眼前,她一個沒忍住伸手覆在他眉骨上。
“唐瑜,你在做什麽?”唐有只覺得他脾氣極好,不似外界傳言的那般喜怒無常,因而笑嘻嘻地又戳了兩下,道:“顧懷興,你還是很俊的嘛。”
感情她以前從沒發現他很俊俏?
“大人。”侍從牽了馬車過來,顧懷興命他們退下,然後他将唐瑜放在馬車的車席上,道:“你叫錯了,方才在衆人面前叫錯也就罷了,此刻,你該叫我什麽?”
唐瑜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他:“懷瑾?”
顧懷興獎勵般摸了摸她的頭,貼着他的手心,有一種久違的暖意。
“渴,懷瑾,我渴。”她睜着一雙迷蒙的眼睛,仿佛帶着霧氣,就這麽看着他,他一時有些招架不住。水壺在馬車裏,他剛想離開為她去取水。
可唐瑜卻醉得迷糊,伸手扯住他的領子,撒嬌道:“不許你離開。”他無法,卻又不忍心她渴着,只好哄孩子般輕拍着她的背,誘惑般道:“我不走,我給你去拿水。”
她笑了起來,眼睛再度閉上,好似睡了過去。顧懷興輕手輕腳地翻進馬車拿了水出來,卻聽見唐瑜甜甜地叫了聲:“爹,你回來了。”
眼睛晶亮無比,他頭疼極了,原來她是将他當成了自己的爹。
唐瑜喝水時很乖,就着壺嘴小口小口地呡着,不時還看一看顧懷興的表情,像個小孩子似的。
“喝完了。”想來她是極渴得,一大壺水都叫她喝得一幹二淨,末了還晃了晃水壺。顧懷興接過唐瑜遞來的水壺,随手扔在馬車上。
她跪坐着,一雙眼睛不錯眼地盯着她撲楞撲棱地直閃,顧懷興起了玩興,逗她道:“我是誰?”
唐瑜卻不叫爹了,乖乖道:“你是顧懷興。”
他又問:“顧懷興是誰?”
唐瑜道:“朝中最大的官!”
他接着問:“那你是誰?”
唐瑜:“我是唐瑜。”
顧懷興:“是懷瑾握瑜的那個瑜嗎?”
唐瑜思考了半分,點點頭,顧懷興嘴角揚起,心情大好:“唐瑜是誰?”
唐瑜眨着眼睛,似乎不解面前的人怎麽會問這麽傻的問題,于是道:“唐瑜是我啊。”
顧懷興循循誘導:“錯了,唐瑜是我的。”
☆、解除禁足
自顧懷興回朝後,她便被困在這座清雪殿。
清雪殿,倒當真是個好名字,如出綠波之芙蕖,聽着便惹人憐愛。
聶世清拔下頭頂的珠釵擱在梳妝臺上,烏發一洩而下,睫羽纖長,阿月看呆了,張口道:“娘娘,您可真美。”
自然,若是不美她又怎能成為皇帝後宮中唯二的妃嫔。她握着尺梳,似有些小心翼翼:“蘭妃娘娘才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阿月搖搖頭,道:“奴婢覺得蘭妃娘娘和娘娘您各有千秋,您像荷花,蘭妃像月季。”
聶世清想了想,咬着嘴唇問道:“你覺得唐大人像什麽?”
阿月有些琢磨不定,唐大人可是個男子,因而試探着回道:“奴婢覺着,唐大人是朝臣且是男子,自然不能以花來比喻,若要說唐大人給人感覺如何,那必是美玉了,溫潤謙恭,待人也極是和善。”
聶世清“哦”了一聲,又問道:“唐大人經常入宮?”
阿月點點頭道:“娘娘不知道,先前還在皇宮的時候,唐大人便奉蘭妃的命入宮作畫。他出宮時奴婢不小心撞了他,可唐大人非但沒有責怪奴婢,反而扶了奴婢一把,還囑咐奴婢要記得看路。”
聶世清笑了笑,只是這笑容裏總好像透着股牽強:“唐大人确實是個極好的人。”
阿月遂問:“娘娘可是哪裏不舒服,奴婢瞧着娘娘的臉色不大好。”
聶世清張口說:“無事。”卻不妨被一只手抓住了臂膀。她回過頭來,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皇上,您怎麽來了?”
趙元晉為那雙清冷的眼睛所攝,一時間竟有些移不開目光,他的眼倒映着她的人,顯得那樣深情。
趙元晉開口揶揄道:“怎麽了,清兒,若你不願意朕來,朕此刻便走。”他唇角揚起一絲弧度,聶世清攬住他的腰道:“臣妾自然是歡喜的,願意的,臣妾只是太久未見皇上,心中覺着有些不真切。”
趙元晉撫着她的發絲道:“為何覺得不真切,是因為朕冷落了你嗎。”
聶世清“砰”得一聲跪下,搖頭道:“是臣妾的不是,顧大人才會插手後宮這等瑣事,畢竟蘭妃是......”
趙元晉心頭一陣煩躁,卻仍是壓抑住心底的不快,拉起聶世清,溫聲道:“顧太師一心為朕,不過這一回着實罰得有些過了。”
豈止這些,顧懷興雖說是朝堂的肱骨之臣,按理說也不應當插手後宮之事,況且顧懷興與蘭妃的關系......
趙元晉趕忙制止自己腦內的想法,安撫自己道,父皇托孤時特意囑托了他要好好向顧懷興學習經世治國之法,自己怎麽可以産生這等有違良心的想法。
聶世清柔柔一笑,拉着趙元晉的手坐在美人靠上。
阿月遞來一杯茶,聶世清接過阿月手中的茶奉上:“皇上喝杯茶潤潤嗓子。”
趙元晉嘗了一口,眼睛一亮:“好茶。”
聶世清道:“臣妾的故鄉年年都往宮中進貢茶葉,臣妾的父母便是茶農,如今臣妾忝居一宮,他們得了好茶總也會往這送一點,不過比不上進貢的禦茶便是了。”
阿月道:“皇上不知道,這茶是娘娘親手烹的,因而格外的香。”
聶世清嗔着喝住阿月:“皇上面前不許無禮。”
趙元晉卻只是擺擺手示意她繼續說。阿月得了趙元晉的令,更大膽地說:“娘娘不知道皇上何時來,因此日日都備好了茶,只願皇上能在來時喝上她親手斟的茶。”
他眼眸幽深,直直地盯着聶世清,叫她避無可避,問道:“阿月說的可是真的?”
室內氣氛暧昧,阿月識相地退了出去,只留趙元晉與聶世清二人。
不過一日時間,滿宮的宮人都說昭苑的聶美人可真是有本事,皇上不過去看了她一回,便解了她先前被顧大人所下的禁足令,還讓蘭妃娘娘在宮裏苦苦等了一晚上。
雖說不在皇宮裏了,蘭妃的居所也是栽滿了蘭花。蘭妃聽着下人的禀報,一不留神掐了一片葉子下來。
大宮女萦雨道:“娘娘放寬心,莫氣壞了身子。”
這萦雨是她自娘家帶進宮來的,自小同她一起長大,因而蘭妃也極是倚仗她。
蘭妃握着剪刀,淡淡道:“我氣什麽,不過是想起了懷興的話罷了。”
顧懷興回朝那日,曾來探望過她。彼時聶世清剛剛被冊封為美人,皇上也連着幾日都歇在了她那裏。
其實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妃嫔,完全沒必要放在心上,可那日碰巧聶世清在宮中散步時遇見了顧懷興。
後來顧懷興到她宮裏時臉色很不對勁,卻什麽也沒說,只告誡她要小心聶世清。
她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如今禁足之期未到,皇上不過是去她那裏宿了一晚,便解了她的禁足。
鬓邊的步搖兀自晃着,蘭妃捂着嘴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道:“本宮近日來覺着身子乏得很,聶美人那裏你多盯着些。”
萦雨不知想起了什麽,試探着問:“娘娘的小日子可來了?算起來就在這幾日了,莫不是......”
蘭妃懶懶道:“既如此,你明日便請個太醫來瞧一瞧吧。”
皇帝新登基,後宮僅聶蘭二妃,憑着蘭妃背後的勢力與身份,若是率先生下皇子,那這個太子之位便沒跑了。
因此蘭妃身邊的人亦都十分着急,蘭妃服侍皇帝的年歲長久,卻一直沒生個一兒半女,着實令人着急。
主仆二人沉默了一會,蘭妃眯着眼睛打盹,外頭進來個小宮女,附在萦雨耳邊說了一通,萦雨面色大變。
“什麽事情這麽着急?”蘭妃并未睡着,索性坐起來道:“什麽事不敢當着本宮的面說?”
萦雨看了一眼那個小宮女,将她打發出去,随手替蘭妃整整發鬓,一邊道:“是十二公主。”
蘭妃詫異地望了她一眼:“怎麽扯到十二公主身上去了?”
萦雨道:“娘娘且耐心聽奴婢說完。昨日不是春日宴嗎?”蘭妃仔細思索了一下,突然有了印象,示意萦雨繼續往下說。
萦雨繼續道:“昨日顧大人也去了。”她說到此處特意望了望蘭妃,果然後者的眼神與她交彙在一處,她驚奇道:“他不是最不愛湊這些熱鬧的嗎?今年可吃錯什麽藥了?”
萦雨似乎對蘭妃這樣親昵的口氣見怪不怪,只管講自己的:“這便是奴婢要說的了,往年顧大人不去,是因為那人沒去,今年她去了,顧大人自然也是要跟去的。”
蘭妃咦道:“是誰?”
萦雨道:“唐大人。您猜方才那奴婢聽見了什麽?十二公主一向愛慕秦大人,您是知道的。”
蘭妃淡淡道:“是啊,十二公主前幾日還吵着要去春日宴呢,這種宴會,她最是讨厭了,若不是為了秦先裴,她怎麽會去。”
萦雨道:“正是,這回十二公主去也是為了秦大人,今年十二公主沒約着秦大人,說是秦大人和朋友有了約,自然了,依照十二公主的性子難得有一次能親近秦大人的機會,便也跟着去了,才知道秦大人約的朋友正是唐大人,您也知道,唐大人未有自家的府邸,一直住的是驿館,而這鄰居恰好便是秦大人。”
蘭妃點點頭道:“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萦雨又接着道:“所以還有後續,昨日裏朝臣們皆說顧大人對唐大人,似乎很是不一般,就連秦大人也刻意幫着唐大人。昨日秦大人早早便離了席,唐大人喝多了,顧大人也跟着送她回去,十二公主本是要追着秦大人出去的,誰想到竟看見了顧大人……”
蘭妃皺了皺眉:“她看見什麽了?”
萦雨先是看了看周圍,才附着蘭妃的耳朵道:“說是看見顧大人和唐大人十分親密。”
她說的十分隐晦,可蘭妃早已明晰,這樣平白說兩個大男人舉止親密,那兩人真正的關系怕是十分耐人尋味。
蘭妃拍桌而起:“荒謬。”
萦雨被她所鎮住,旋即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若說這事是下人掰口舌那打死也不為過,可确确實實是十二公主親口所說,不當有假,怕是……”
蘭妃怒目看她,喝道:“難道連你也相信此等荒謬的事情嗎?”
萦雨連忙跪下道:“娘娘息怒,奴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蘭妃和顧懷興的關系,她宮裏的人最是清楚,莫說蘭妃不相信此事,便是她也絕不相信一向端正嚴謹的顧大人會坐下這等事。
半晌,蘭妃平複了心中的郁氣,對萦雨道:“好了,你也沒說錯,只是你記住,顧懷興絕不是那樣的人。”
☆、昨日之日
唐瑜按着有些發漲的頭腦,眼前的錦越似乎重成了兩個,她晃了晃腦袋,問道:“阿錦,我怎麽會在這?”
錦越将手巾的水擰幹,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公子可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
她仔仔細細地思索了片刻,忽然如夢方醒,眼瞳陡然放大,小聲驚叫道:“顧懷興!是他送我回來的?”
錦越的眼神似有些躲閃,唐瑜掰正她的身子,問道:“昨晚我都做了什麽?”
“其實也沒說什麽。”阿錦越是這樣說,唐瑜就越是覺得自己定然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好像依稀記着,自己拽住了顧懷興的衣袖,那時,他們離得極近,他的唇瓣很薄,他身上帶着淡淡的龍涎香味……
打住!
唐瑜猛得用被子罩住自己的頭道:“阿錦,你快告訴我,昨晚的那個人不是我!”
羞憤如潮水般包裹了她,明明那麽想逃離的人,卻曾經那樣地靠近過。
錦越拿了衣裳道:“顧大人此刻在門外等着您呢。”
唐瑜“啊”道:“他等我做什麽。
錦越道:“感情公子是忘記了,您白日裏曾和顧大人抱怨說驿館離朝堂實在太遠,每日裏都要花上好大一筆錢雇馬車,頗是浪費時間。”
唐瑜眨眨眼睛,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好似有些難以啓齒:“然後我就讓他每日接送我?”
縱然知道錦越的回答必然是肯定,可唐瑜在收到錦越的這份肯定是仍然難過了一把,于是淚眼婆娑地看着錦越,試圖擠出兩滴眼淚:“阿錦,我真沒想到,我原是這麽膚淺的一個人。”
錦越看着她單手捂住臉,很是不忍心地提醒她道:“公子……顧大人還在外頭等着呢。”
唐瑜不理她,只是兀自說着:“都怨我……抵不過他的誘惑。”
“公子……”錦越仍是不屈不撓地妄想提醒她,唐瑜眼神失了焦距,只是一個人念叨着:“我該怎麽辦,阿錦?我該怎麽辦?”
“咚咚。”敲門聲響了,錦越立時跑去開門,門外站了一個侍衛,身邊挂着一柄長刀,他見了錦越立即笑着道:“這位小哥,我家大人問唐大人好了沒有,可是有何不便”
形容、作态不似尋常仆人一樣,錦越探頭望了望那侍衛身後,顧懷興應當就坐在馬車裏,她淡淡笑道:“小哥,勞煩你與顧大人回話,說我家公子這就來了,叨擾了。”
名鋒笑着與她回禮,自家大人不急,他可是急的很,這唐大人可在裏頭磨蹭好一會了!
錦越匆匆跑到裏屋,直接攙起唐瑜道:“公子,快去吧,咱們行得正站得直還怕他不成。”
唐瑜沉思,話是不錯……然而
不料錦越拉着她就往門外跑,一出門便捧着名鋒那張大臉,唐瑜眨眨眼睛,意思是:你堵在我家門口幹什麽。
名鋒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唐大人來了,我家大人在馬車上等着您,請。”
唐瑜順着他指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一時間竟仿佛腳下如墜千斤,半步也挪動不得。
馬車窗戶的簾子被掀開,顧懷興不茍言笑,挑眉看她:“怎麽還不過來?”
唐瑜冷不丁一個機靈,仿佛渾身被電到一般,趕忙跑過去,那馬車頗高,她爬上去時也甚是費勁,驀地,從裏間伸出來一只纖長的手臂。
唐瑜思量再三,終于将手搭在他手裏,手心冰涼。
顧懷興一用力,她借着他的力氣,使勁登了上去,也不知是怎麽,顧懷興突然沒握穩,唐瑜失去了重心,眼看着便要栽在地上,他輕聲道:“小心。”
她又穩穩地落在他懷裏,唐瑜怒目看他,小聲喝道:“你故意的。”耳垂微紅,顧懷興不以為然,淡淡道:“明明是你故意要摔在我懷裏。”
唐瑜氣結,這人怎麽這般不講理?明明自己做了壞事還要倒打一耙!
他二人在馬車上已坐穩,名鋒縱身一躍,落在馬車上,使勁抽了一鞭子,低聲喝道:“駕!”
一路行得頗為颠簸,唐瑜死死地拽住窗框,盡量使自己遠離顧懷興。
“名鋒!”顧懷興沖外頭駕車的名鋒喊道,唐瑜也不自覺側耳去聽。
仿佛是故意說給她聽似的,顧懷興的聲音有些大:“你今日怎麽帶了徐鳳樓的點心來,大人我是最不愛吃這些甜食的,你可是忘了?”
名鋒忙解釋:“大人,屬下……”
然而顧懷興不由分說地繼續道:“這可怎麽辦,這點心豈不是無人消受?”
唐瑜看着顧懷興手裏的東西,默默吞了一口口水。
京城徐鳳樓的點心那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偏生她又是最愛吃甜食的,顧懷興簡直是在暴殄天物!
顧懷興若有似無地望了她一眼:“瑜弟可愛吃甜食?”
唐瑜內心掙紮再三,終于是弱弱回道:“原......原是愛的。”
顧懷興突然嘆了一口氣,眉眼幽深,語氣涼涼:“還以為瑜弟不願意理為兄了,為兄心裏,頗難過。”
唐瑜忍耐再三,眉毛直跳,好聲好氣道:“怎麽會。”話語間聽起來頗牽強。
那糕點落在她手裏,一抹若有似無的香氣襲來,唐瑜結巴道:“真......真的給我嗎?”
“你不想要?”顧懷興的語氣仍是淡淡的,像一湖平靜的水,雖則寧靜,卻蘊着滔天巨浪。
唐瑜不想拒絕。
“大人,已到了。”名鋒停住馬車,“籲”地一聲,唐瑜向前傾去,顧懷興卻未如預想的扶住她。
她轉頭去看他,他只是平視前方,忽而淡淡地說:“到了。”
她知道,卻還是有一點愣神,像春天微雨時的迷茫,帶着些難以懷想的紛飛思緒。
唐瑜一腳踏在地上,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轉頭向馬車揖了一禮:“顧大人,下官先行一步。”
朝堂之上的距離,自然是能保持得多遠便有多遠。她擡頭望着蔚藍的天空,飄着幾朵雲,怎麽就那麽捉摸不定呢。
馬車裏的男人沒有下來,只是隔着簾子,低聲“嗯”地,便算是應允了。
唐瑜長舒一口氣,昂首走向宮門。
顧懷興姍姍來遲。
新任太師,架子倒頗大。可是終究沒人敢提出質疑之聲,只有一兩個陰陽怪氣的老臣不屑地哼了幾句。
唐瑜仍是站在百官末位,不過這一回,趙元晉很是輕易地找到了她。
淹沒在人群裏,盡力遮掩自己,力求不顯露于衆人之中。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世上還有這樣有趣的人。
他忽然想起十二的話來。
唐大人為官不正,品性有暇,陛下當為百官引以為戒,莫使群臣重蹈其覆轍。
春日宴上,她和顧懷興都做了什麽?
趙元晉不自覺地向她看去,她垂着頭,一派老老實實的模樣,實在看不出竟是十二描述裏的那種人。
他和十二一母同胞,乃是嫡親的親人,他本應盡到一個長兄的責任,可畢竟與十二年歲差了許多,且他登基之後對十二疏于照顧,私心裏十分虧欠,因此這番十二有求于他,他不得不應。
況且,還有些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意味在裏面。
趙元晉勾了勾唇,聲音低沉:“黃安,宣旨。”
這旨意先将唐瑜誇贊了一遍,大致是探花郎唐钰,克己躬親,深得朕心,特賜府邸一座。
原本三甲之中,只有狀元郎有此資格能讓皇帝親授府邸。
唐瑜面不改色,實際內心早已翻湧,衆朝臣觑了眼顧懷興,他并無任何反應。
唐瑜大步向前跪下,朗聲道:“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雙手平攤在地,額頭觸到手心,有些潮濕,唐瑜忍着想捏一捏手心的沖動,直起身來。
黃安唱道:“退朝。”衆人便如同無數個早朝散後一般向外走去,陳意之站在前列,因而一散朝便快速地跑過來,賀道:“唐兄,給你道喜了。”
唐瑜微笑着道:“哪裏哪裏。”
陳意之頓感牙酸,小聲在她耳邊問道:“喬遷之喜何時辦?”
這厮,算計得可真長遠。
唐瑜咬着牙齒,聲音有些變調:“不急不急。”
陳意之不樂意了,聲音也揚了起來:“唐中難道是想将這事糊弄過去,這可是聖上欽賜的宅子,不辦喜宴可說不過去啊。”
周圍的大臣一聽到“喜宴”二字,耳朵都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尤其是鄭謙,兀自走過來,道:“唐大人,您這可就不夠意思了。”
一棒子老臣附和道:“就是就是。”
唐瑜覺得自己可能牙有點疼,只好笑着說:“這酒菜自然是要準備的,待下官回去仔細安排一下日子,屆時再邀請諸位大人來寒舍盡歡。”
☆、身份暴露
唐瑜的新府邸原是前朝一位高官所住,後來那高官犯了事便将宅子收回,然而當唐瑜見到宅子之後還是着實驚訝了一把。
原以為皇帝賜宅子,不過随随便便給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盤,如若豪華些應當如此的破舊。如同驿站那樣的宅子,可到底沒想到,新宅子竟……
錦越端着算盤仔仔細細盤算了好幾日,末了一臉哭喪地看着唐瑜道:“公子,修葺禦賜宅子的費用,竟比這宅子本身還要費錢些。”
唐瑜詫異地問:“你不會算錯了吧?”
錦越将算盤遞到唐瑜手中道:“你行你算。”
唐瑜秉着必定是錦越算錯了的信念又将賬單核算了一遍,結果很是意外。
“一堆破磚爛瓦竟這麽貴?”唐瑜不可置信地叫道,錦越一臉我就說我沒算錯的表情。
“禦賜的宅邸公子竟敢說是破磚爛瓦?你不要命了。”錦越仔細分析:“據我所知,此處乃是前朝重臣的宅邸,只不過那位大人犯了誅九族的重罪,是以一家數口皆被斬首西市,以儆效尤。我聽外面的百姓說,這座宅子已經有許久不曾住過人了。這一來二去多年無人修葺便變得如此破舊。外加那罪臣家底豐厚建宅子時用得都是上好的物料,因而修葺起來自然要比對着之前的磚瓦,才不會顯得不倫不類。”
唐瑜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不無道理,只是可憐本公子俸祿微薄,家裏帶來的那點錢,怕是都要搭在裏面了。”
唐家乃是江南有名的大族,家底豐厚,她離家時雖說瞞着爹娘,終究帶了不少傍身之物。
“公子,若你要動那錢,怕是老爺不日便會知道了。”
唐瑜的家私頗豐,然而錢財畢竟是死物,并不能帶走,因而她的財物皆存在四海錢莊;裏,這四海錢莊遍布全國,正是唐瑜的爹所開。
唐瑜一路上都未曾動過錢莊裏的錢,便是因為自家老爹耳目衆多,只要她前腳去了錢莊取錢,她爹娘後腳便會知道。
可事到如今,唐瑜倒越發坦然了,左右她如今已是朝廷的官員,爹再生氣,也不能将她怎麽樣,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唐瑜動了心思,喚來錦越道:“拿着我的玉佩去錢莊。”忽而又覺着有些不對勁又道:“慢着,家中的夥計都知道這是我的玉佩,不能拿去,拿着這個。”
唐瑜從袖中掏出一塊銅牌子道:“這是爹的牌子,你拿着它去。”幸而她臨走時偷走了爹的牌子,如此便可假借爹的身份取錢了。
錦越應了聲,立時往錢莊跑去。
四海錢莊的掌櫃二話不說便讓夥計準備好現錢換給她。
待錦越走後,四海錢莊的夥計摸着後腦勺,顯得十分疑惑:“這塊牌子确實是老爺所有,可老爺不是還在江南麽?”
掌櫃的拍了一下夥計的頭,道:“上頭早就發過話了,凡是拿着老爺銅牌的人,提的一切要求都必須滿足。”
夥計揉揉腦袋,悶悶地“哦”了一聲,又向着錦越消失的地方看了好幾眼。
江南唐家
唐老爺愁啊,女兒逃婚了,他一邊要安慰妻子,還要應付那倒黴催的準女婿,每月裏得給自家準女婿寄兩塊繡帕,以示結親的誠意。
自然那繡帕得是自家女兒繡的,不過女兒都失蹤了,這兩個月的繡帕當然也假以人手了。
唐老爺剛吃完午飯,在院子裏剔牙,就站在書房的正門口,從外面望去,一排的名家字畫。正中央擺着一幅美人圖,那是唐老爺年輕的時候為自家娘子所畫的,若有懂畫的人前來必會贊不絕口。
可是那畫這麽多年來只有唐府的人見過。唐老爺不願意別人窺探其妻,想來也是人之常情。
府中家丁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喊道:“老爺……老爺,小姐有消息了!”
唐老爺虎軀一震,老淚縱橫,激動地指着家丁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這不孝女,去家數月竟連一封家書都未曾寄來,可憐她娘親終日以淚洗面。
家丁緩了緩繼續道:“京城的掌櫃說有人用了老爺的銅牌。”
唐老爺心中一驚,唐瑜這孩子數月來都沒用過他半分錢,就怕被他找到,怎麽這回肯用了呢?
家丁面色有些猶豫,唐老爺連忙瞪了他一眼:“還有什麽你就說!”
家丁吞吞吐吐道:“掌櫃說拿着玉佩的是位小哥。”
“或許是瑜兒她們女扮男裝也未可知。”唐老爺如此安慰自己,然而女兒下落不明,他真是心急如焚,加之一個男人拿着他的牌子,難免有些不好的想法,當即拍了桌子道:“快去告訴夫人,咱們收拾收拾,這便上京去。”
京城的春格外地短暫,過了春分,轉眼便到了夏天,好似要比江南的夏季還更熱些。
禦賜的府邸總算是修葺完成,唐瑜也給在朝得而各位大人都發了帖子,邀請諸位大人本月十五前來一聚。
陳意之看着送來的帖子,忍不住啧啧贊嘆:“果然不出窩所料,唐兄才是真正的有錢人啊。”
也有那等拈酸吃醋的:“這厮定是收了下面人的賄賂了,不然哪裏來的錢財給她修葺府邸?”
唐瑜皆充耳不聞,整日戰戰兢兢地經營着修葺皇宮的事宜,權且充當個監工,絲毫不敢懈怠。
“公子,天熱了,您要不要在屋裏涼快涼快?”
眼瞅着最熱的天氣即将來臨,皇宮的修葺工作總算是有了些起色,顧懷興仍是每日裏雷打不動地接送她。
什麽也沒有變,又好似什麽都變了。
唐瑜雙手遮擋頭頂的太陽,對着錦越道:“天熱了你往後就別來了。”
錦越不理她,待将飯菜全都擺好之後方才說:“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