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紀凡番外一

堯國康永十五年。

年僅八歲的郡王尚客居定王府。一日,趁着授業解惑的太傅蘇辄離京前往尤平查看水渠修建進程,阮清悄悄跟着青松兩兄弟出門去學堂長見識。所謂的長見識,也不過看着青松兩兄弟進了學堂,自個兒坐在馬車上瞭望幾眼罷了。

蘇辄人雖去了尤平,卻留了兩名身手精煉的護衛随身保護郡王的安全。這兩名護衛不像首領鳳揚那麽冷臉吓人,比較好說話。阮清軟磨硬泡之下,馬車便離開了學堂門口,在大街上穿街走巷起來。

經過一家點心鋪子的時候,阮清拍着車板叫停。護衛不知所以,停住馬車問何事。

阮清咬着手指望着那剛出鍋的霜米團,對其中一位名叫天七的護衛說:“七叔叔,我沒吃過那個,想嘗嘗看,可是我沒有錢……”

天七身為護衛,兼得是保衛之職,并不熟稔後院的深厚規矩,聽見小兒竟連幾個銅板的霜米團都沒吃過,可憐的好像餓了幾天的小狗,心頓時軟成了一灘,忙自掏了腰包買了一大包。

不一會兒,馬車又經過了一家水果鋪子,阮清再次拍着車板叫停,指着攤子上的甜瓜道:“七叔叔,那白白的圓圓的是什麽?我沒見過,是用來吃的麽?”

這甜瓜雖然常見,但在這個季節卻稀罕,市面上賣的也都是從西域販來的,價格十分昂貴。天七不忍拒絕孩子期翼的眼神,咬了咬牙,自掏腰包又買了兩枚甜瓜。

阮清囫囵着躲在車裏抱着啃了一口,卻發現并沒有想象中的好吃,不免有些失望,随手就扔到了桌子底下。

很快,馬車又接連在幾家珍玩店,花鳥鋪子,面攤子前面停了幾停。天七的腰包飛快的見了底,痛心疾首的将另一名護衛十五的腰包也扯了過來應急。

無奈小兒沒見過世面,不知物價高低,凡是入了眼的便要,護衛單薄的身家哪裏扛得住,不過半個上午,臉色俱是蠟黃蠟黃的,也不曉得王爺回來之後會不會體貼的補償他們。

馬車裏卻是一團喜慶,雞鴨共鳴,花草相依,肉包子豬骨頭堆成小山,阮清肚皮朝天的躺在一堆雜物裏面,伸個腳都會不小心被花花草草砸到。

快近正午,學堂裏散了學,馬車才沉甸甸的回到了學堂門口。青松兩兄弟已經挎了小書籃在門口等着。

阮清跳下馬車,迫不及待的要将戰利品分享給好兄弟共賞玩。卻因跳的太急,沒留心被挂在車頂的鳥籠子勾住了頭發,扯斷了發帶。烏黑的頭發頓時披了滿臉。

阮清随手攏了兩下便花蝴蝶似得朝青松兩兄弟跑去。

“呦!這是哪來的小丫頭,長得可真水靈!”驀地一個聲音從蘇燕青身後的大門裏傳了出來,透着一股子的不正經。

阮清聞聲左右看看,哪裏有什麽小丫頭,連只母蒼蠅都不見,便也沒在意,停住腳歡快的朝青松兩兄弟招手,“我剛剛買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全在車上呢,都是七叔叔他們送我的。”

天七和十五默默的摸了把空蕩蕩的錢袋子,齊齊撇嘴。

蘇燕松卻是天真的信以為真,拉起阮清便迫不及待的上車。

“蘇燕青!”便在這時,方才那個突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蘇燕青回頭,不知所以的看過去,見喊人的正是兵部尚書的孫子紀凡,“你叫我?”

紀凡比蘇燕青還大兩歲,生的瘦瘦長長的,大概是因為個子發的猛,顯得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原本還算清秀的五官因沉溺玩樂,帶着幾分邪氣。紀凡指了指也正回過頭來的阮清,“這個小丫頭是誰?我怎的從未見過?”又瞥了一眼阮清同蘇燕松親密的拉在一起的手,眯着眼睛意味深長的與身旁的同伴相視而笑,“這麽漂亮的丫頭你們竟然也不介紹我認識認識,莫不是什麽時候偷偷找的相好?”

蘇燕青愕然張大了眼,仿佛還沒反應過來紀凡說的什麽。

蘇燕松也是一臉茫然。

就在兩人還愣怔的時候,阮清松開了蘇燕松的手,大眼瞪向紀凡,威嚴乍現的大聲道:“你莫不是吃少了,營養沒跟上,連眼睛都不好使了!”

這一嗓子可真是盡顯了男兒氣概,阮清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威風過。

他竟然罵人了,還罵了一個比自己大好多的纨绔子。

自己是瘋了找打不成?

果然,不等他後悔,紀凡就變了臉色,陰沉沉的快走幾步來到阮清跟前,“你說什麽!”

阮清立的筆直,“年記不大,倒是耳朵也不好使麽?”

“大膽!”紀凡紅着臉氣勢十足的一聲大喝,頓時響徹了四面八方。

兩護衛一看情況不對,想要上來掠場子,可對方全是蒜苗高的娃娃,他們兩個大人貿然出手算個什麽事?可不出手,萬一小郡王被打了又如何是好?雖然現在還沒被打,可被調戲了也是要命的事啊。

天七素來機敏,連忙跑上前來,彎身揖向阮清,“殿下,午時已過,您和小公子們需得回府用膳了,遲了,太妃怕是又要念叨了。”

哪知他一片好心,人家根本不領情。阮清一派正色的對他道:“七叔叔,這事你不用管。”

如果可以,我是真心不想管!

“可是……王爺叮囑過屬下,一定要看護好您的安全。”

“我很安全啊。”阮清鎮定從容的拍了拍天七快要彎到地上的肩膀,“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放心,我不會打架的。”

天七眼角抽抽,嘴巴張了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

紀凡看他們這一對主仆一唱一和的也不知在搞什麽鬼,但聽天七喚阮清殿下,他想了半天,沒想出到底是哪個殿下。

這丫頭還這能是公主不成?

怎麽可能!若真是公主怎會出宮,還和蘇家兩個小子玩到了一起!

紀凡想的腦門疼,煩躁的推了擋在自己面前的蘇燕松一把。蘇燕松的小身板哪裏經得起這一推,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二弟!”蘇燕青急急丢掉小書籃跑了過來,伸手去拉蘇燕松。阮清卻突然指着紀凡,喊了一嗓兒:“燕青哥哥,打他!”

天七心頭一跳,說好的君子動口不動手呢?怎的轉頭就要開打了?

雖然紀凡可惡,但好歹也是兵部尚書的寶貝孫子,小小推回去一下還可,打?就怕趕明兒兵部那個老頭子就領了整個兵部将這兩個小子踩成灰。

便是膽戰心驚的安撫起突然暴走的郡王殿下,“殿下,君子可不能随便打人。”

阮清義正言辭挺了挺腰,“來而不往非君子!”

天七覺得今個兒心髒受的刺激太大了,胸口略痛,只得默默的站到了一旁。

小孩子吵吵鬧鬧,大人還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免得落人話柄。

蘇燕青原本還有些猶豫,聽到這一句,頓時便被激起幾分男兒血氣,将摔得懵懵的蘇燕松拉到一旁,揮起小拳頭就對準紀凡打了過去。

紀凡也不是個好惹的。在聽到阮清喊打時,就機警的轉身招呼身後的同伴,結果等他回過頭來,迎面就挨上了一拳。

蘇燕青畢竟年紀小,個子要矮許多,照着紀凡的肚子去的一拳卻不偏不倚正中打在了紀凡的命根子上。

一拳下去,雞飛蛋打。

四面頓時一片寂靜……

紀凡嗷的一聲慘叫,只覺得褲.裆.裏瞬間燒着了一把火,燎出了熱乎乎的蛋香味兒。青紅交加的臉也疼的擰成了油炸糯米團子,兜住褲.裆就是一腳,将來不及撤退的蘇燕青給踹了出去。

雖然因嚴重創傷消減了不少威力,這一腳也踹的蘇燕青一連倒退了數步,重重坐在了地上。

門口看傻眼的幾個孩子終于反應過來,迅速的圍了上來,有的扶住紀凡,有的仍忌憚蘇家小子的身份,只瞪着眼攥着拳等紀凡一聲令下,放手大幹一場。

紀凡此刻正疼的說不出話來,一只手捂着裆,一只手指着蘇燕青直抖。

阮清趁着敵人自顧不暇,忙跑去将蘇燕青從地上扶起來。

“燕青哥哥你沒事吧?”

蘇燕青呲牙咧嘴的安慰阮清,“沒事!我皮厚着呢,哪裏像那個廢物一拳都吃不住!”

紀凡:他娘的,我這個廢物也給你褲.裆.裏來上一拳,你倒是再嚣張的說一句沒事看看!

“給我打他!往死裏打!”

随着紀凡憤怒的尖叫,站在他身邊的幾個孩子呼啦一下就敏捷的跳了出來。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阮清向來善于審時度勢,見勢不妙也不逞強,立馬回身喊高手天七幫忙。然,嘴巴還沒張開,卻是忽然聽見一串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飛速的傳來。

“燕青!阿阮!”

像鬧市裏趕來了一百只鴨子般的聲音轉瞬就到了跟前。

阮清擡頭,見着正午的陽光下,一匹棗紅色的馬駒上身穿純黑色大氅的少年輕盈的翻身落地,寬大的氅衣像展開的翅膀一般遮住了刺眼的光線,視野一下子暗了,而少年那張微黑而俊朗的臉卻十分清晰的映入了他瞪的滾圓的眼中。

天七十五面露喜色:救星!

李恪一落地便叉腿立在了前面,張手怒視着那幾個身手看似敏捷卻終歸因腿短落後一步的孩子,“誰敢上來!”

這一聲竟是比紀凡還管用,幾個孩子齊齊在李恪跟前一尺處剎住了腳,其中一個因剎的太猛,把自己給撂倒在了地上,摔得哇哇大叫。

塵土飛揚,嗆得小夥伴們眼淚都快出來了。

場面一時間十分混亂。

紀凡當然認識李恪,與那幾個管打雷不管下雨的孩子一樣,在京裏紀凡最忌憚的人之一也是李恪,因為李恪身手好,脾氣又硬,是京城裏有名的小霸王,家世背景樣樣都不比他差,是他少數人裏惹不起的。

紀凡是真怕李恪。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紀大公子,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裆處疼痛稍緩,便是強撐着氣勢道:“李恪,你不要多管閑事,我不想跟你打架,你趕緊讓開!”

李恪淩厲的雙眼一瞪,“我要是不讓開呢?”

“你、你……”

阮清拉了拉李恪的氅衣,小聲和煦道:“恪哥哥,燕青哥哥已經打了他一拳,便是扯平了。”

小兒尖着呢,雖然看不慣紀凡,卻也不想惹上麻煩,再說這麽多人打起來,兩拳難敵四手,李恪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又伸出頭對紀凡假惺惺的喊道:“我們不願欺負你,你快走吧,要是真落下什麽重傷可就不好了。”

阮清的聲音清脆甜膩,暗諷的話聽到耳朵裏卻是柔嫩的男子漢都要懷孕了,紀凡原本還一肚子不得發洩的火氣,聞言命根子都不覺得痛了,立時抖擻起來。再看阮清被長發蓋住一半的小臉雪白清麗,好像新鮮的花骨朵似得,看的他本就躁動的心裏更癢了,搡開扶着他的同伴,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盯住阮清,“還是小丫頭懂事,知道心疼哥哥我!”

這話多數人沒能領會,一時還在思忖紀凡是不是被打蒙了,口出胡言。

倒是在旁醞釀了半天仇恨的蘇燕松,在這時跳将出來,滿腹波瀾壯闊的鄙夷和憤怒到了嘴邊都化作了一聲铿锵有力的“呸!”

有了李恪掠場,小子腰板都硬了幾分,叉腰指着淫.蕩.詭笑的紀凡,不遺餘力道:“你少在那兒自作自受了!”

阮清張了張嘴,匪夷所思的看向李恪,“這也是你教他的?”

李恪忽然覺得頭疼,伸手将蘇燕松拉回來,在他耳邊更正道:“是自作多情……”

“是嗎?”蘇燕松摸了摸頭,又從谏如流沖紀凡喊道:“你少在那兒自作多情了!”

“蘇燕松你找死是不是!”紀凡氣的眼角直跳,一聳一聳的就要上來,卻又忌憚李恪,只能在原地跺腳,面部猙獰的吼道:“我告訴你們,別說是今天有李恪給你們撐腰,便是你們家王爺來了我也不怕!你們還當死去的爹能給你們出頭不成?也敢和我鬥!我爺爺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你說什麽!”兩兄弟幾乎異口同聲的叫了起來。若不是李恪眼疾手快,兩人就直接紅着臉沖了上去。李恪一手拽住一個,惡狠狠的瞪住紀凡,“狗仗人勢滿嘴噴糞的廢物!欺負小的算什麽本事,你他娘的有種站出來跟我單挑!”

“我他娘的偏不!”紀大公子甚有骨氣的一扭頭。

“……”

阮清也是傻了。

一個個的怎麽都不按套路出牌?說好的世家禮儀呢?說好的名門氣節呢?恕他小鄉來的見識少,天子腳下,京城繁華之地風氣竟是這般令人痛心疾首麽……

不過他倒是真的有一點好奇,偏頭問李恪,“他爺爺是誰?”

不等李恪回答,紀大公子便洋洋得意的挺起胸脯,斜觑着阮清自報家門,“我爺爺可是當朝的兵部尚書!怎麽樣?你不如跟我走吧!”

李恪:這厮腦子沒毛病吧?

蘇燕青:被打的到底是下面還是上面?

天七十五對視一眼:作死!想搶人,問過王爺同意沒?

被搶的那個卻是一派從容自得,天真的望着紀凡:“可是……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紀大公子不假思索擺出一副人販子的嘴臉,奸笑道:“我爺爺是大官,我又是家裏的嫡孫,你跟着我保管沒人敢再欺負你,而且,我們家很大,很好,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把好東西都給你。可不像這兩個沒用的東西,軟趴趴的,你跟他們在一塊能有什麽好!”

這……果真是要金屋藏嬌啊?天七擦了把汗,覺得自己頭一回認識了這位尚書家的嫡孫,小小年紀真是太……

阮清認真的想了想,咬着手指軟綿綿道:“那我得回去問問舅舅,舅舅同意的話我就去你們家。”

紀凡聞言眼睛一亮,忙道:“你舅舅是誰?我直接讓我爺爺去跟你舅舅說就是了!”

“真的嗎?”阮清一只手掩着櫻紅的小嘴,大眼明媚道:“我舅舅就是當今皇上啦!”

天七默默地扭過頭去,紀凡這個草包碰上小狐貍一般的郡王也是夠倒黴的。紀尚書若是有膽子跑到皇上面前要人,皇上就敢直接将他孫子的孽根給切了。

阮清似乎很高興被拐賣,又補充了一句:“我餓了,要先去吃午飯了,你趕緊回家去找你爺爺吧,記得讓你爺爺去找我舅舅說喔!”說完不等紀大公子回過神兒,便拉上李恪和青松兩兄弟上了馬車。

紀凡呆呆的看着人上了馬車,一溜煙的跑沒了影,轉頭問旁邊一個傻頭傻腦的小子:“喂,你聽說過皇上還有外甥女嗎?”

那小子剛剛聽到阮清說吃午飯,正想着待會兒吃什麽,聞言流着口水問:“外甥女是什麽?好吃麽?”

“蠢貨!”紀大公子一個大耳刮子就把人給扇了出去,瞪着跑沒影的馬車屁股,皺眉想了一會兒,也是沒能想出什麽,便是立馬丢下一幹沒用的小弟,跳上自家馬車朝家中飛奔而去。

馬車上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四個半大的小人兒各自找準了位置坐下。

李恪明顯還沒回過味來,看了看青松兩兄弟,又看向阮清。剛才在外面他沒顧上細看,這麽坐下一瞧也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就見對面端坐的孩子,長發烏黑散在白嫩嫩的臉頰邊,只露出一雙瑪瑙似得大眼兒,閃閃的發亮,紅紅的小嘴嘟着又像一顆熟透的櫻果,總想讓人伸出手去摸一摸是不是也像果子一般柔潤可口。

還真像個丫頭。

李恪心思奇異的盯了阮清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我怎麽聽着紀凡一口一個丫頭的喊你,難道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又看了看青松兩兄弟:“你們又是怎麽打起來的?”

青松兩兄弟還因紀凡的話氣悶着,俱是憋着沒有做聲。

阮清笑嘻嘻的拽了拽李恪的袖子,“也沒什麽啦,那個紀凡眼神不好,連男女都分不清楚,竟張口就調戲我,燕青哥哥就上去教訓了他一下。”

李恪眼角跳了跳。乖乖,才多大的孩子,竟也曉得調戲這樣的話。又有些讪然,別說紀凡眼神不好看錯了,他明知阮清是男孩子,細看之下都忍不住要懷疑人生。便是咳了一聲,肅着臉道:“那你幹嘛要攔着我,再打他一頓豈不痛快?”

“不用啦,你要是打了他還會惹上麻煩,就讓他去胡思亂想好了,只要他敢讓他爺爺去找舅舅,舅舅自然就會教訓他的。”

李恪無語:“你可真是……”陰險狡猾!

不過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雖然才見過兩次,他卻是領教了,明明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卻比他這個十二歲的少年還有心眼,偏偏還生了副童真無害的臉,讓人無法防備。

這要是長大了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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