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獎賽

“大使館也沒辦法嗎?”

從集市中走出來,道路不再擁擠,人流也漸漸變得稀疏。楊梅加快腳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肖铎一手提着桌子,一手攬住食品盒,毫不費力地朝前走:“丢了就丢了吧,我現在這樣也挺好。”

“你的家人朋友呢?難道不會擔心嗎?”

他保持沉默,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回避着什麽。

楊梅不準備強人所難,因此見好就收,蹦蹦跳跳地跟上前去:“陪我回一趟學校吧,把明天要賣的東西準備好。”

肖铎這才低頭看她,面露難色:“在家裏不能做嗎?”

“公寓裏的烤箱太小了,每次成品太少,浪費時間。”她解釋,“趁現在生意這麽好,要趕緊擴大再生産才行。”

“必須要我去嗎?”

楊梅瞪眼:“你去了才能多拿點東西回來賣,別想偷懶。”

一句話封堵了所有可能,肖铎作為合夥人,只好選擇答應。

兩人将擺攤用的桌子收好,還給公寓樓下的超市,再次回到Juares地鐵站,搭乘11號地鐵去往巴黎市中心。

大半個月以來,都是他目送她離開,如今并肩坐在車廂裏,感覺很是新奇。

“你一直都在美麗城嗎?”楊梅主動搭腔。

他聳聳肩:“從機場出來以後就上了大巴,被人趕下車的時候正好在這兒。美麗城物價便宜,生活也很方便,算是誤打誤撞吧。”

充滿艱辛的流浪街頭,被他說得像度假一樣,也真夠随遇而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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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前進的過程中,停靠站點的間隔越來越短,乘客也越來越多。有老人走上車,肖铎立刻起身讓座,伸手扶着吊環,穩穩站在一旁。

巴黎地鐵沒有空調,漸漸擁擠的車廂內,空氣開始變得渾濁。

楊梅側首望向車窗,籍由反光看清那人的模樣:無論車廂多麽搖晃,他始終保持平衡,身材比大部分法國人都高,頗有幾分睥睨群雄的味道。

又或許,他原本就是一個時運不濟的英雄。

列車抵達目的地,大量到站乘客同時向外擠,制造出洶湧的人潮。肖铎終于不再與她保持距離,而是主動靠近了些,用身體抵擋住摩肩擦踵的壓力。

眼看男人在撞擊下踉跄,卻始終試圖為她創造一方安穩天地,楊梅的心頓時變得柔軟無比。

她主動伸手牽住他的衣角,用力向下扯了扯,仰臉露出一抹微笑:“沒事,我不會走丢的。”

肖铎低頭看見這一幕,像觸電一樣愣在原地——被人撞到才回過神來,連忙移轉視線,慌慌張張地尋找出路。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楊梅似乎看到他臉紅了。

大高個在人群中伫立,就像一座天然的瞭望塔,簡簡單單地環顧四周,很快便找到了突破包圍的出口。

兩人一前一後地通過檢票閘機時,她還死死拽着那半片衣角。

藍帶學校位于商業區,臨近法國最貴的Beaugrenelle購物中心,環境優美、風景宜人,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楊梅主動要求帶路,像導游一樣走在前面,邊走邊介紹校園周邊的情況。

提到那些特色小店的時候,她則幹脆停下腳步,扳起指頭如數家珍。從品牌形象到産品設計,從價格定位到人員素質,整條街上,幾乎沒有她沒去過的地方。

肖铎笑了:“你真的是來巴黎學廚嗎?我怎麽覺得你念的是商科?”

女孩吐吐舌頭:“我當過AB公司的産品經理,養成職業習慣了……但這些店真的很有意思啊!”

AB公司是國內的老牌民營商業企業,在行業內擁有不可撼動的地位,能在那裏做到産品經理的職位,需要付出非同一般的努力。

他對此顯然也有所了解,驚訝道:“産品經理需要不少閱歷吧?你看起來年齡不大啊。”

楊梅不好意思地說:“我從Q大商學院一畢業就進了公司,領導們都很照顧。”

肖铎愈發驚訝,睜大了眼睛:“Q大?!那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好學校,怎麽……”

剩下的話沒有說完,他的态度早已證明一切:從頂尖高校畢業,順風順水地進入職場,年紀輕輕做到産品經理,怎麽就變成了一個廚子?

這不是楊梅第一次面對提問,她已經能夠平靜地說出原因:“我病了。”

對方頓時釋然,卻不滿足于得到的标準答案,轉而換上一副憂心的表情:“什麽病?嚴不嚴重?我看你挺健康的啊。”

遲疑片刻,她澀聲回答:“抑郁症。”

作為一種常見的心理疾病,抑郁症的發病率持續上升,每13個中國人裏,就有一個抑郁症患者。近年來,随着影視明星自殺案例的曝光,抑郁症已經越來越為人們所熟悉。

肖铎聽說過這種病,知道患者的基本症狀是悲觀厭世,極端的還會自殘自殺。

因此,他很難相信楊梅也有抑郁症,本能質疑道:“不可能!你這麽開朗,成天說說笑笑的,怎麽會是抑郁症?”

“內因性情感障礙,又叫‘微笑抑郁’,說白了就是假裝嘻嘻哈哈,真心随時想死。”

肖铎吓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生怕對方下一秒就會消失,恨不能将其用力握在掌心裏,好好地保護起來。

楊梅做了個鬼臉:“別擔心,我一直在吃藥,已經控制得差不多了。”

那抹燦爛的笑容與頭頂的藍天相互映襯,仿若最有力的證據,撫平了他心中強烈的不安。伸出去的手掌被握成拳頭,又無聲地收回到身後藏起來。

“念書的時候争強好勝,工作之後勾心鬥角,想到一輩子都要這樣,我只覺得人生沒有希望。”

女孩跳上馬路牙子,像走平衡木一樣,踮着腳往前挪:“去年受了點刺激,整個人都崩潰了,也無法繼續工作。”

肖铎走近了些,與她保持并排前進,用身體提供保護,确保對方随時能夠得到支撐。

“在家養病的時候,我學着給爸爸做飯,他誇我手藝好。結果越陷越深,以為自己真的适合幹這行,最後幹脆辭職出來念藍帶了。”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說完短短一生的故事,楊梅如釋重負。

兩人此時已經來到商業街的中心地帶,大量人群聚集在玻璃櫥窗外,仰頭圍觀一處高高的步道。這條步道又長又窄,橫放在街道旁邊,有點像模特走的T臺,卻只有光禿禿的一條道,不知道該從何處登場。

步道一側,電子屏幕閃爍紅藍光芒,顯示計分器數字。

“這是要幹嘛?”

楊梅假裝感興趣地湊過去,看着寫滿法語的公告牌,無奈一個詞的意思都猜不出來。

她太急于掩飾自己的尴尬,對這稀奇古怪的陳設又太過好奇,絲毫沒有發現身後人遲疑的步伐,也沒有留意到他主動靠近的決心。

肖铎清了清喉嚨,簡要翻譯道:“大獎賽,商業街的住戶們提供獎品,鼓勵大家參加活動。”

剛聽見“獎品”兩個字,楊梅就兩眼放光,像探照燈一樣看向櫥窗裏面。

之前經過的那些特色小店,似乎都贊助了這場活動,步道的另一側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報名。

正是周六午後,燦爛陽光透過行道樹的葉子灑下來,在地上打出斑駁的光影。喜愛夏天的巴黎人熱衷于待在戶外,商業街上的活動也吸引了衆多觀衆,比賽似乎很快就要開始。

步道上,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最後的調試。

他們身着白衣,用一根尖尖的刺往彼此身上捅去,背後的計分板上随即紅綠光芒閃爍,提醒分數的變化。

與琳琅滿目的獎品相比,楊梅更好奇比賽的形式,回頭追問:“比賽什麽項目呢?”

肖铎沒有看她,而是将視線投向不知名的焦點,聲音些許沙啞地說:“……擊劍。”

眯起眼睛,她看清工作人員手中的東西,揣測道:“就是那種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的東西?”

男人明顯哽了哽:“差不多。”

“看不懂,走吧。”

正當肖铎松了口氣,跟随對方步伐前進,準備離開危險地帶的時候,楊梅卻再次停下了腳步。

她這次直接趴在櫥窗上,一雙眼睛巴巴地看向那堆獎品,整個身體都無法移動,就差直接流出口水來。

“又怎麽了?”

楊梅用做夢般的語氣回答:“白馬莊!”

法國葡萄酒的主要産區在波爾多,波爾多右岸最大的法定産區叫聖達美隆,聖達美隆最好的酒莊叫做白馬莊。

一瓶白馬莊葡萄酒,相當于國內白領一個月的工資,屬于可望又可及的奢侈品,因此才更加撩人。

法式甜品充滿創造力,好幾次作業都用到了酒——與其他種類的甜品相比,楊梅的成功率很低,她于是理所當然地把責任歸咎于原料。

眼看頂級葡萄酒也被當成獎品,她似乎明白了擊劍比賽對于法國人的意義。

肖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些許無奈和妥協:“你想要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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