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吉祥物
男人怔忪了,顯然沒料到她會有如此巨大的反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楊梅咬牙切齒,主動替對方做出總結:“保羅說了,你的水平很高,有問鼎全法冠軍的實力。冠軍怎麽能睡陽臺?會嫌棄也是應該的。我這兒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
最後兩句話,她是帶着情緒說的,胸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眼眶酸酸脹脹的,身體也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卻不知如此強烈的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楊梅,聽我說,楊梅。”肖铎伸出手,試探着掌在女孩的雙肩上,柔聲呼喚她的名字。
那聲音裏帶着些許無奈與憐惜,如暗語如魔咒,輕而易舉地就讓人冷靜下來。
巴黎的暮夏已接近尾聲,氣溫卻一直居高不下。楊梅穿着無袖短T恤,只覺得肩膀被接通了電流,從表皮滲透到肌底,再到血管和骨髓,如海浪般泛起陣陣酥麻,深刻地激蕩着四肢百骸。
那雙手上覆蓋着薄薄的繭,觸感略顯粗糙,由裏到外散發出不容忽視的熱度。
男人嘆了口氣,垂眸看她:“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你給我吃的、替我買衣服,還讓我有地方住,這些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随着他言語的描述,共同經歷的種種在眼前浮現,讓楊梅徹底放下矜持,任由淚水肆意流淌。
肖铎被這眼淚觸動,手上的力氣漸漸加大,說話也帶着感情:“我絕對不會、也不可能嫌棄你。”
“……那你為什麽要走?”
女孩喉嚨沙啞,提的問題毫無邏輯,明明心有不甘,卻裝出一副質問的口氣。
用指腹擦去她頰邊的淚痕,男人的表情充滿無奈:“聯賽的賽程很緊,同一級別的每個俱樂部都要交手,我需要更多的練習、更好的休息。”
楊梅咬了咬唇:“你可以睡到房間裏來。”
學生公寓的面積有限,除了餐廳廚房,就只剩床和沙發,像他這樣的大個子,沙發其實不一定睡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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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大不了我自己睡到沙發上。
當陪伴成為一種習慣,人們往往習慣成自然,自然本身又具有強大的慣性,将主觀意識推向未可預知的邊界。
肖铎搖搖頭,松開手,态度堅定地重複自己曾經說過的觀點:“你畢竟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麽了?”
楊梅退後半步,梗着脖子反駁:“女孩子就不能交朋友?不能樂于助人?誰規定的?”
他側過頭,下意識地抹了把臉,盡量舒緩語氣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但很多事情是解釋不清楚的,沒必要做無謂的冒險。”
聽到這番話,她被氣得哭笑不得:“解釋什麽?冒什麽險?大清早就亡了,況且這裏是法國。”
肖铎輕聲說:“藍帶學校的課程只有一年,你遲早要回國,要面對國內的輿論環境。”
“所以呢?”
“趙星河喜歡你。”
“關他什麽事?!”
楊梅擤了擤鼻子,滿臉莫名表情:“我跟你說過的,他是直男癌晚期,生來就喜歡演霸道總裁的戲碼……但這不意味着別人也要配合他啊。”
男人嘆息:“就算不是趙星河,別人也會計較。楊梅,你對我好,我當然希望你能幸福。”
盡管明白對方說的有道理,她卻不願意就此妥協,死鴨子嘴硬地狡辯道:“陽臺和房間一牆之隔,有沒有住進來只有你我知道,就現在算計較也晚了。”
“至少問心無愧。”
“你就是有毛病。”
肖铎聳聳肩:“确實有那麽一點。”
楊梅冷哼:“豈止一點。”
“好吧,很多。”
對方無奈的語氣讓她破涕為笑,面對那張禍害人間的臉,終于恢複了平靜:“初級班馬上結業,最近課程不多。我會早點回家,上學也會注意安全……真的沒必要繼續接送。”
他沉吟片刻,鄭重承諾:“聯賽的整個賽程只有三個月,比賽一結束,我就會搬回來。”
楊梅挑眉:“回來在陽臺上當雪人嗎?”
男人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過來,視線中有不明所以的光芒閃爍,一雙手悄悄掌住她的肩膀,下意識地多加了幾分力氣。
觸電般的感覺再次傳遍全身,楊梅像被催眠一般,任由對方将自己拉進懷裏。
肖铎人長手長,一舉一動卻頗為僵硬,摟抱也略顯生澀,胸膛裏傳出的心跳聲重如擂鼓。她試圖擡頭看他,卻不小心磕到了對方的下巴,兩人各自倒吸一口涼氣。
昏暗的路燈下,他們保持着別扭的姿勢,誰都不敢再輕易動作,默默感受這午夜時光的流逝。
“相信我。”
男人再次出聲,引發沉沉共鳴,震在楊梅的耳膜上,如同燒紅的烙印,深深地刻進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裏。
她用力地點點頭,恨不能埋進那散發着薄汗味道的懷抱裏,再也不必面對分離。
詩人說,巴黎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城市,生活在這裏,就像墜入一場沒有盡頭的美夢,能讓人忘記時間與衰老。
那天晚上,肖铎獨自乘坐午夜地鐵,一路搖晃地回到俱樂部,心卻留在了美麗城的學生公寓裏。
保羅急于回家,又因為答應要替他留門,不得不正獨自站在街邊,百無聊賴地上下抛接鑰匙。
老劍客自诩風流,先前遇到楊梅的時候,就已經腦補出一系列劇情。如今看見肖铎獨自歸來,更是感慨萬千,主動上前拍了拍他的脊背。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肖铎被猛然吓了一跳,條件反射似的躲開好遠,這才發現對方是保羅。
法國人侃侃而談,握住通往地下室的鑰匙不肯交出,從男歡女愛說到成家立業,從大丈夫何患無妻,說到只患功名不立,最後更是以自己打了一輩子光棍的經驗為例,感慨女人是煩惱之源,遠離她們才能接近幸福。
訓練了一整天,又打了一場正規比賽,加上整晚上的心情跌宕起伏,肖铎早已累得精疲力盡,若非教養不允許,哪裏還願意聽人絮叨。
等到對方的現身說法告一段落,他才有機會解釋,楊梅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
“Oh là là ! C'est incroyable !(哦啦啦!真是難以置信!)”
保羅來回擺頭,斷然拒絕接受這番解釋,結合肢體語言、神态動作,分析兩人之間存在密切聯系的證據,堅持自己腦補出的劇情。
趁其不備,肖铎幹脆奪過他手中的鑰匙,一邊低頭開門,一邊半真半假地說:“Quoi qu'il se soit passé, le meilleur reste toujours à venir.(無論過去發生什麽,最好的永遠尚未到來。)”
有了目标之後,時間會過得非常快。
按照法國擊劍協會的傳統,俱樂部聯賽總在秋分那一天開幕,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9月23日恰逢禮拜六,巴黎大區的各家俱樂部紛紛派員參加抽簽儀式,力圖為自家劍手求得最理想的賽程。
儀式就在奧爾良門附近的新擊劍館舉行,肖铎也早早趕到,準備參加随後開始的第一輪比賽。
作為初次參賽的劍手,他必須從一場場外圍賽打起,獲得資格後,才能代表“聖日耳曼”俱樂部出征。
上臺前,保羅在胸口不斷劃着十字,嘴裏還念念有詞,幾乎把能求的神全都求了個遍。
肖铎好笑對方的這番反應,頗為霸氣地表示自己不關心抽簽結果——既然要一路打到決賽,遇上那些“強手”就只是早晚問題。
經過一個多月的恢複性訓練,他早已調整好狀态,對付這種國內比賽把握十足。
保羅當劍手的時候,最好成績無非全國第五,如今即便知道自己撿到了寶,也不敢輕易放松警惕。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在場下争執,就連被主持人反複叫到名字,都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即将宣布“聖日耳曼”俱樂部棄權,保羅才連蹦帶跳地沖出來,并成功吸引到全場人的目光。
除了擊劍協會的官員,會場前排還坐着幾位法國國家隊的隊員。他們分別代表各個劍種,以類似“吉祥物”的身份參加抽簽儀式,順便為此次聯賽站臺。
其中一位黑人小夥擡起頭,迷茫地捅了捅身邊人的手肘,低聲詢問剛才發生了什麽。
循着對方的指示,黑人小夥眯眼看向會場後排,卻像見了鬼一樣呆立原地。他那琥珀色的瞳孔漸漸放大,嘴唇蠕動着,下意識地罵了句粗話。
“Enzo(恩佐)!Qu'est-ce que tu racontes (你在胡說什麽)?”
法國男子花劍隊隊員、裏約奧運會十六強選手、世錦賽銅牌獲得者,恩佐·勒福爾(Enzo Lefort)沒有理會同伴,而是驀然站起身來,大步離開座位,一路小跑着向後排沖去。*
作者有話要說: *和之前提及的九星名廚一樣,這位黑人小夥也是确有其人,就叫恩佐·勒福爾(Enzo Lefort)。包括他法國國家隊隊員的身份、在國際比賽中取得成績,都是真的。
本來我只想随便寫個龍套,但該君的光榮事跡實在是夠可以的,絕對能夠在小說中扮演角色的那種……
去年奧運會,就是他在十六強賽中與德國選手對陣,打到一半,手機從褲兜裏掉出來了……
有興趣的親們可以搜索一下當時的照片,場面一度相當尴尬……
按照新聞的話來說:“比賽最後的結果是,恩佐‘如願以償’的輸掉了這場比賽,終于可以踏實的玩手機發朋友圈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