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修羅場

代表團回國的那天, 梅林小築沒有開門。

大院裏買點心的爺爺奶奶, 附近學校嘴饞的小學生,上班途中特意繞路的白領……老顧客們聚在大門口, 看着那張手寫的閉店公告,或遺憾嘆息,或無可奈何, 最終不得不各自散去。

這兩個月來, 無論刮風下雨、生意好壞,楊梅堅持每天早早起床,從未休息過一天。

正因如此, 就算她主動為自己放假,關掉了手機上的鬧鐘設置,還是會習慣性地在清晨醒來,輾轉反側之後再也無法入眠。

窗外, 淡青色的天空泛着魚肚白,如同一筆水墨勾勒出玄妙的光影。

不知名的鳥兒在窗外鳴叫,歌聲悠揚而婉轉, 仿佛是以此提醒人們,天亮前最黑暗的時間已經過去。

楊梅盯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 想到幾個小時候後就能再見肖铎,立刻翻身從床上爬起來。

楊爸爸有早鍛煉的習慣, 正在陽臺上打太極拳,見女兒像平時一樣走出房間,也漫不經心地打招呼道:“阿梅, 又這麽早去店裏啊?”

女孩哽了哽,不想欺騙父親,也不能道出實情,只好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

“今天晚上回來吃飯嗎?”楊爸爸挽了個手花,擺出一個标準的野馬分鬃姿勢。

楊梅低頭穿鞋,盡量自然地說:“不了,這幾天開發新産品,晚上要用烤箱,我就住在店裏。”

楊爸爸并未察覺異常,順勢換成白鶴亮翅的套路,習慣性地叮囑:“換洗衣服都帶了吧?門窗鎖好,注意身體,別熬夜。”

話音未落,心中有鬼的楊梅就已經落荒而逃,只剩下大門在身後“咣當”作響。

做父親的搖搖頭,無可奈何地嘆道:“這丫頭……”

他不知道,女兒的心早已變成了小鳥,恨不能生出翅膀一飛沖天,根本沒有耐心繼續編瞎話。

假扮成《競技周刊》的記者、探訪老山基地之後,她與肖铎再沒見過面,就連電話、短信也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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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楊梅知道國家隊有紀律,思念卻毫無道理,一聽說代表團的歸國時間,立刻決定去接機。

據趙星歌介紹,像這種大賽之後,國家隊會放假休整幾天,而且是一下飛機就地解散。不過男子花劍隊成績太差,各路媒體都等着看熱鬧,當天的機場恐怕會變成修羅場。

聽聞此,楊梅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開始更加謹慎地安排計劃。

她以前運營過商業項目,也曾經招待貴賓客戶來訪,對如何接機、如何和機場打交道,有着豐富的經驗。

乘地鐵抵達帝都機場的時候,距離航班到港還有兩個小時。女孩不慌不忙走進客服中心,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沖地勤點頭致意:“我是AB公司企劃部的,今天要開一條VIP通道。”

AB公司是大企業,與機場有常年的業務往來,有權臨時申請此類特殊服務。

對方見她熟悉流程,不打算刻意刁難,只是簡單核實了航班信息和接機要求,最後确認道:“費用還是挂賬嗎?”

楊梅搖搖頭:“不必了,我用現金結賬。”

辦妥交費手續,她跟在引導員身後,一路順利地來到了航站樓的舷梯閘口。

玻璃窗外的跑道上,各家航空公司的飛機起起落落;紛繁忙碌的航站裏,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行色匆匆。

安全員身穿反光背心,大幅揮舞着手中的旗幟,正在指引碩大的波音777客機靠港。

雅加達亞運會還沒有結束,只有男子花劍隊因為被過早淘汰,先期乘機返回帝都。不遠處的接機口人聲鼎沸、閃光燈持續照明,放眼望去全是來搶新聞的體育記者,航站樓裏漸漸亂作一團。

閘口邊,引導員将特制的姓名牌舉在胸前,雙腳規範地并成丁字步,畢恭畢敬地站好。

楊梅看了一眼牌子,白底紅字的“肖铎”二字異常醒目,确保只要乘客路過就不會被錯過。她這才放下心來,将手機放到耳邊,又沖引導員點點頭,款步走進避嫌的角落裏,假裝小聲打電話。

視線的餘光中,能夠看到航班靠近舷梯,厚重的艙門打開,當班乘務員率先走出了閘口。

與其他乘客結束航行的興奮表情不同,男子花劍隊一行人在陸培寧的帶領下,腳步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水。

肖铎跟在最後,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發現接機口外的亂象,陸培寧立刻原地立定,轉身将自己的隊員召集起來:媒體紮堆的公共場所,不可能像新聞發布會一樣秩序井然,面對有可能的狂風驟雨,必須要提前準備。

肖铎身處輿論的風口浪尖,自然是記者們追逐的焦點,受到沖擊的可能性也最大。

陸培寧踮着腳向後張望,準備把他帶在自己身邊,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一轉眼,卻看見機場引導員舉着的姓名牌,正湊近肖铎身邊說話。

聯想到肖家父母的背景,陸培寧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他将剩下的隊員們招呼到一起,清了清喉嚨道:“待會大家一起走,不許接受任何采訪,出航站樓之後就地解散!報紙上出現誰的名字,誰就不用再回國家隊了。”

說這話的時候,陸培寧心裏在打鼓——亞運會的成績如此糟糕,最有可能離隊的,其實是教練。

肖铎獨自跟随引導員往另一個方向走,還沒走出貴賓通道,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楊梅一路小跑着追上來,故作嚴肅地扳起臉,躬身致意道:“肖先生,歡迎回國。”

為了演好今天這出戲,她特意穿上以前在AB公司上班的工服,又将長發挽成發髻,施以淡淡的精致妝容,看起來就像個幹練的白領麗人。

肖铎眨眨眼睛,十分配合表演:“麻煩你了……楊小姐。”

接機任務已完成,在引導員的登記簿上簽字确認完畢,兩人一前一後地從VIP廳離開,徑直走出了帝都機場。

航站樓外,八月豔陽高照,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楊梅跟在男人身後,看着他略顯單薄的背影,心尖陣陣抽痛。深吸一口氣,她上前扯了扯那半片衣角,輕聲招呼道:“走吧,我給你做好吃的。”

早上出門的時候,她告訴楊爸爸要開發新産品,并不完全是一句托辭。

梅林小築安裝了新型可視烤箱,和玻璃櫃臺一起擺在櫥窗裏,向往來顧客證明自己的真材實料。湘菜館原有的鍋竈也保留下來,只是除了偶爾熱飯熱菜,很少再被用到。

楊梅提前買好魚肉蛋菜,放在店裏的冷藏櫃裏,剛進門就被拿出來解凍。

收銀臺後面的小包房改成了套間,面積不大不小,足夠擺上一張床鋪。平日裏關門晚了,她偶爾會在這裏過夜,因此各種生活設施一應俱全。

如今,玻璃窗外的卷閘門落下,遮住了繁華街景,也營造出一份安詳靜匿。

“你先睡會兒吧。”

楊梅一邊系圍裙、挽袖子,一邊将人推進套間:“雖然雅加達和國內沒有時差,但六七個小時的飛機也夠受了。”

肖铎很想幫忙,卻敵不過對方的固執堅持,最終還是倒在床上,睡了個天昏地暗。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已是午後三點,門外的大馬路上空無一人,只剩下太陽還在不知疲倦地散發熱量。

房間裏光線昏暗,空調持續工作帶來陣陣清涼,食物誘人的香氣彌散在鼻翼間。

楊梅已經換回日常的休閑裝扮,趴在門框上探頭探腦,見他起身,笑容非常得意:“這麽快就醒了?不枉我把門打開做飯。”

肖铎抹了把臉,長長的籲了口氣:“在印尼不是炒飯就是炒面,都快吃吐了。”

“待會兒多吃點,把欠下的全補回來!洗手間裏有淋浴,快去沖個澡。”

說完,她扔給他一包嶄新的洗漱用品,轉身去後廚繼續忙碌。

梅林小築是由單元樓改建的門面房,面積原本就很小,為充分利用空間,洗手間還得兼做浴室。肖铎人高馬大,在裏面只能勉強轉身,剛洗完澡就又出了滿頭汗。

然而,當他看到桌上的飯菜時,立刻忘掉了一切不便,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做這麽多幹嘛?”

“給你吃啊,”楊梅擺好碗筷,“就算比賽打輸了,也沒必要餓死請罪嘛。”

原本小心回避的話題,被她輕松提及,說起來像笑話一樣——感覺不再沉重,也并非無法觸及。

肖铎如釋重負地坐到板凳上,一手端碗一手扒飯,吐詞不清地感慨:“死,也不能做個餓死鬼。”

楊梅笑着給他夾菜:“這麽想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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