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留下來

不算中餐也不算晚餐, 莫名的一頓飯吃完後, 肖铎才徹底放松下來。

他主動申請洗碗,楊梅便沒有推辭, 而是換上廚師服和面,準備第二天營業的原材料。幹淨的小廚房裏,兩人背對着背各自忙活, 空氣中彌漫着蛋糕店特有的甜馨味道。

“你們這次放假多久?”她假裝不經意地問。

肖铎沉吟:“半個月。亞運會成績太差, 接下來的大獎賽必須每一站都參加,不然保不住世界排名。”

“保不住會怎樣?”

他嘆了口氣:“保不住就沒資格參加東京奧運會。”

高高的窗戶透進些許的光線,随着她的熟練搓揉, 案臺上的面粉輕舞飛揚,在陽光的照射下,能夠被清清楚楚地看到。

楊梅試探:“有個問題我一直沒問,你為什麽突然決定回國?”

肖铎停下動作, 聲音低沉而沙啞:“回國當然是為了打比賽,可我沒想到比賽會打成這樣。”

“你和陸指導之間……”

“他是教練,要在隊裏樹立絕對權威。有些事情, 即便大家都知道是錯的,也只能堅持到底。”

話說到這個份上, 楊梅便明白了男子花劍隊全軍覆沒的原因,惋惜道:“我聽星歌說過, 主教練負責制不科學,項目發展最終要靠群衆基礎和制度保障。”

擦幹最後一個盤子,男人轉過身來, 與她并肩而立,靜默無言,似乎在醞釀某種情緒。

“其實這樣也好,”女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輿論的壓力不會完全集中在你身上。”

再開口時,肖铎已然下定決心:“亞運會結束、奧運周期過半,按照慣例,國家隊的教練班子會中期改組——我想參加競聘。”

手中的面團掉落到案板上,楊梅瞪大眼睛看向對方,滿臉驚詫表情:“你不參加奧運會了?!”

他解釋:“參加,只是不用別人指導,而是作為助理教練,進行獨立訓練——這一次,我要自己對自己負責。”

沒等聽衆反應過來,肖铎繼續道:“東京是我最後的機會,不應該再有遺憾。”

用手背擦掉頰邊的汗水,楊梅眨着眼睛問:“可以嗎?運動員不是退役了才會當教練嗎?”

男人笑了笑,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別人在我這個年紀早就退役了,做不成主教練,當個助理還是綽綽有餘的。再說,只要我世界排名靠前,就有資格代表國家參賽,和當教練不沖突。”

“陸指導怎麽想?你在他的教練組裏,卻不服從他的管理?”

肖铎聳肩:“擊劍和其他團體項目不一樣,教練組內部的配合不多,各人分別帶各自的運動員。所謂‘主教練’,就是親自指導主力隊員,僅此而已。”

她恍然大悟:“如果你能成為助理教練,就有資格指導運動員,也就不用再聽陸指導的了。”

對方坦陳:“是的,既要避免正面沖突,又要确保訓練效果,沒有更好的辦法。”

雙手壓在案板上,沾滿幹澀的面粉,強行撐起整個身體的重量——楊梅的大腦飛速運轉,思考着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最終卻不得不承認,這幾乎是肖铎唯一的選擇。

陸培寧對男子花劍事業的貢獻巨大,影響力毋庸置疑,師徒反目的後果不容樂觀。

無論做出怎樣的決定,對肖铎來說都意味着一場巨大挑戰,特別是在體育比賽的殘酷語境中,需要面對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

思及此,女孩的眉頭越蹙越緊,眼中的擔憂也越來越濃。

忽然之間,眼前的視線被陰影遮擋,修長的手指如蝶翼般溫柔。男人的大掌從她額間掠過,盡量避免着肌膚相親,用極其緩慢的動作挽起幾縷碎發。

呼吸凝滞了,伴随着心跳暫停,整個世界仿佛都沉入水底。

他的指尖在半空中懸停,隔着若有似無的距離,輾轉流連不舍離去。看不見的電荷持續流湧,就像海水夾雜着熒光,勾勒出兩人的一舉一動。

喉嚨癢得發疼,麻木伴随着溫存,耗盡了所有理智和矜持,才能夠勉強控制住潮水般的沖動。

楊梅深吸一口氣:“如果競聘失敗、企圖暴露,你是不是就不能留在國家隊了?”

“嗯。”

收回手臂,肖铎垂眸凝視指尖:“可是,按照目前的訓練狀況……我的奧運會參賽資格都成問題,留在國家隊又有什麽意義?”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恰與對方四目相對,自以為從中讀出了一份義無反顧的堅持。

案板上,經過幾百次搓扁揉圓,原本細碎的面粉混合在一起,結成厚厚的面團,每次拍打都會“砰砰”作響,質感非常瓷實。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只能勇敢抛棄過去,沒人比肖铎更清楚他想要什麽。

楊梅擡手撒了一把面粉,清清喉嚨作出承諾:“別怕,國家隊不要你,還有我呢!我要你。”

男人挑眉,似乎不太明白這番話的含義。

臉頰發出一陣陣烘熱,伴随着口幹舌燥的窘迫感,促使她作出與實情相反的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來我這兒打工。”

肖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好好,咱們把巴黎那攤生意撿起來,準能大賺一筆!”

對方如此低劣的笑點讓楊梅洩氣,讪笑兩聲之後,表情徹底僵在臉上,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

賺?賺你個大頭鬼啊!

G城與帝都相距數千公裏,飛行航程就要大半天,再加上往返機場的路途,堪稱“舟船勞頓”——短短十幾天休息時間,不僅要用來恢複體能,也是教練班子重組的最後契機——肖铎決定不回家,而是留在帝都,提前為競聘做準備。

為了避嫌,他也不能回老山基地,只好順理成章地借住蛋糕店。

待發酵的面團已經揉好,楊梅洗手并脫掉廚師服,隔着門板沖洗手間外面嚷嚷:“你要做些什麽準備?”

“資格證書、文憑、研究成果和參賽記錄,”肖铎的聲音不急不緩,“還有曾經執教的單位證明。”

女孩走出洗手間,不太确定地發問:“你在聖日耳曼當教練的經歷算數嗎?”

“有點懸。”

她連忙追問:“那該怎麽辦?”

他安撫:“國內也有擊劍俱樂部,找地方挂幾節課時就行。”

楊梅撇嘴:“別忘了陸培寧的江湖地位!只怕你的證還沒挂出去,消息就傳進他的耳朵裏了。”

“我……”

“除了俱樂部,擊劍協會還有其他會員單位,屬于名副其實的‘大衆擊劍’,和你們專業圈子完全不相幹哦。”

肖铎饒有興致:“我怎麽不知道有這種單位?”

她刻意壓低聲音:“想知道的話,明天下午跟我走一趟吧。”

男人倒是很給面子,模仿古裝武俠劇裏的動作,抱拳致意道:“有勞姑娘了。”

事實上,“姑娘”心甘情願,根本不覺得勞累。

等到太陽下山的時候,燦爛的霞光透過雲層折射,為天地萬物鍍上一層金黃;歸家的人們步履匆匆,途經梅林小築的臨街櫥窗,留下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檢查水電、清點庫存、整理收銀臺……能想到的借口被用了個遍,楊梅最終還是來到大門邊。

趿拉着腳步,肖铎也慢吞吞地跟過來,背光站在門廊裏,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遲疑片刻後,他主動伸出長臂,側身為她打開門鎖。

為了擴大營業面積,走廊被設計得很狹窄,堪堪能讓兩人錯肩而行。

男人伸手的時候,楊梅正低頭站在門邊,心中盤算着用什麽理由才能繼續逗留,殊不知已經被對方罩在懷裏。

銅鎖簧片撞擊,發出了清脆聲響,提醒她猛然擡起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處境。

隔得太近,男人的身體透過衣衫散發出炙熱溫度,幾乎灼傷彼此的皮膚;呼吸交融,他背對着頭頂的燈光,用晦暗不明的視線看着她。

強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種種不安在狹小的空間裏交融,制造出吞噬人心的黑洞。

洗完澡,肖铎單穿一件純白色的T恤,舒适寬松,卻遮不住那身塊壘分明、線條流暢的肌肉,由內而外散發出濃烈的荷爾蒙氣息。

他用右手掌握門把,像是被施法定住了一樣,保持着別扭的姿勢站立,久久沒有言語。

走出機場的VIP通道之後,兩人暢聊一路:從比賽成績到未來規劃,從創業艱辛到家長裏短……偏偏回避了上一次告別時,彼此交握的雙手,以及二線隊員不能談戀愛的組織規定。

直到此刻,避無可避。

肖铎閉上眼睛,用鼻尖輕嗅那馨香的發梢,像只大型犬一樣在她身上磨蹭,無聲挽留,孩子氣地耍賴。

牙根打着顫,楊梅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忍住強烈的呻&吟沖動:盡管沒有直接接觸,酥麻感卻從骨子裏泛出來,一陣又一陣地傳導至肌膚表皮,令汗毛根根直立。

然後,男人終于開口,聲音卻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

“必須回家嗎?……留下來行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PS:關于國家隊教練的問題,還是王海濱在《劍之舞》中曾經提到的,他在雅典奧運會結束後,就到國家隊擔任助理教練,因為北京奧運會取消了男子花劍團體項目,才徹底放棄了作為運動員獲得奧運金牌的夢想。後來,他成為國家隊主教練,并指導弟子雷聲獲得了倫敦奧運會男子花劍的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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