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夫看到賈敬樣子吓了一跳,就怕賈敬這樣是油盡燈枯了,萬一救不了,那不是寧國府都能把他給掀了,忙不疊地拉起賈敬撩起袖子給他把脈。
大夫摸到賈敬的脈以後,這才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什麽大礙,自己的飯碗保住了。
“敬大爺也沒事大事,只是心力耗得太多,老夫給大爺開一副凝神聚力的藥就可以了。”
大夫嘴上說着沒事,但剛剛賈敬可是被林海攙着這才勉強走出來的,如今倚在小厮身上,也是一副面色蒼白的樣子
“敬兒,你感覺如何?”賈代善看着賈敬就差一口氣上不來,就得厥過去的樣子,有些不信大夫的話,問賈敬道。
“侄兒無事,只是在貢院裏沒吃什麽東西,有些頭暈。”賈敬這會兒呼吸到外頭新鮮的空氣以後,終于有些活過來了。
“嫌帶進去的東西不好吃?”賈代善實在不解,“你這小子倒是嬌氣,在裏頭關三天還能因為東西不好吃就不吃。”
“十二那日敬大哥要不要試着只帶薄餅和肉幹,也不容易放壞了。”賈政也只當是賈敬帶的那些精致糕點變味了這才導致沒吃,誠摯的給建議道。
“我就說嘛,還是我的薄餅和肉幹最好。”盧望秋聽到自己帶的東西還有被肯定的一天,得意地說道。
“不是……”賈敬累得不想說話,沒想到就這沉默了這麽一小會兒,大家就差給他定下下次的吃食了,喘了口氣,體會了一會兒外頭空氣的新鮮,反駁道,“我分在了臭號,那味道實在是太難聞了,實在是吃不下。”
聽說是臭號,知道臭號的可怕之處的賈瑚和盧望秋都向賈敬投以同情的目光,這也太慘了吧,難怪吃不下了。
“臭號?”賈代善有些不解。
“祖父,就是在廁所旁邊的號舍。”賈瑚說道,“到後面那兩日,廁所兩旁的號舍味道十分難聞。”
“外祖父跟我講起過。”怕再被懷疑,賈瑚又補充了一句道。
賈代善想象了一下要是讓自己在恭桶旁邊吃住上三日,那畫面都難以想象,賈代善突然就有些理解賈敬這幅樣子了。
“這倒确實有些…嗯…慘了,敬兒,這次考不上你還有下次呢,你還年輕呢。”賈代善想着賈敬之前沒分在這臭號,都沒考上,如今分在那樣的地方,怕是這科又懸了,破天荒地安慰了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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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賈代善說,他們老賈家就不是出文曲星的料,賈敬能在那般年歲考中舉人就已經很不錯了,何苦來受這種苦。
“我倒是感覺這科還好……”提起自己的會試考試,賈敬立馬激動起來,“還是多虧了林海林小兄弟,要不是他分了我半瓶薄荷膏,我怕都熬不過來。”
賈敬沒說得是,他放棄了爵位選擇走科舉的路子,能否考中進士,決定了他這個選擇的對錯。
他之前考試的時候,都太過于計較得失,怕自己考不上,每下筆寫一個字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哪兒寫得不好就導致自己又沒考上,對不起父親的期望。
但是這次考試的時候,臭號實在是太臭了,惡心得讓他連緊張都緊張不起來,滿腦子都只有趕緊寫完交了卷子,就好去號舍外頭放風這麽一個念頭了。
賈敬其實本身的學識是張老爺子認證過的沒什麽問題,考不中,多半還是賈敬自己的執念太深,心态不行。
“林海?”賈代善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重複了一遍。
“是啊,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等我考完了,得弄個席面好好謝一謝他。”賈敬疑惑道,“不過他說他與瑚哥兒認識?他是張老爺子的學生?”
賈敬想着,自家的親戚裏,肯定是沒這種文化人的。
賈瑚要認識,那估計是從張家認識的。賈敬自己也曾經在張老爺子手底下學過,只是沒有拜師罷了,所以林海提起與賈瑚認識的時候,賈敬對林海也多了幾分親近。
“恩,我曾在外祖父那兒見過他。”賈瑚也懶得提起當初蹴鞠比賽時候的事情來,只含糊道。
“咱們先回去吧,”賈代善看着大家在這兒站着也不像話,主要也是他實在忍受不了賈敬身上的味道,這才催促着回去。
“你藥方子裏的藥都是寧府有的嗎?若是沒有,就現在讓小厮們先去藥鋪去買來。”賈代善又轉頭對着大夫說道。
“公爺,都是尋常的凝神聚力的藥,寧國府也都是常備的。”大夫連忙說道。
“那就好,那咱們就先回去吧。”賈代善說道,“老二,你送望秋回去。”
盧望秋是第一次享受到考試結束,居然還有人專門送他回去的,簡直感動極了。
“姐夫,我覺得我姐姐可能配不上你。”臨走前,盧望秋還拉着賈政兩眼淚汪汪地說道。
聽說盧望秋考試回來,還是未婚夫送回來的,盧姑娘特意出來接弟弟(欣賞未婚夫的美貌),正好聽到這句話,怒火三丈,瞪了盧望秋好幾眼。對着未婚夫的美貌,這盧姑娘才勉強把怒火熄下去。
“瑚哥兒呢?”盧姑娘沒看到賈瑚有些失望,“你怎麽沒把瑚哥兒帶過來?”
賈政:???
雖說這一天也沒幹什麽大事,可不知道為何,賈代善就覺得累得慌,索性早早洗漱了上床睡覺。
迷迷糊糊得賈代善覺得自己像是在榮禧堂的正堂裏,但看着擺設又覺得不太對,正研究着呢。
他就看到一個穿着比甲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進來喊道。“老太太,大爺不好了。”
“什麽大爺不好了?”賈代善就要問,才發現貌似他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再定睛看了看,賈代善覺得自家太太貌似老了不少,滿頭的銀發,還添了一臉的皺紋。
“什麽?”史氏蹭得站了起來,“空口白牙的,你咒誰呢?大爺不過是去考個會試,怎麽就不好了?把她給我拉出去。”
“老太太,是真的,”那丫鬟掙紮着說道,“今兒貢院開門的時候,大爺是被衙差們擡出來的,老爺讓我來向您讨一張帖子,說是去請太醫來給大爺瞧瞧。”
“你這死蹄子,說請太醫就請太醫,怎麽就到了大爺不好了?”史氏罵了一句道,“鴛鴦,你快去拿了帖子,給大爺去請太醫。”
史氏一面差使了鴛鴦拿着帖子去請太醫,一面又看着是不放心的樣子,焦急地轉了幾圈,“琥珀,你扶着我去榮禧堂看看大爺。”
去榮禧堂?所以這兒并不是榮禧堂?
随即,視線跟着史氏來到了榮禧堂裏頭,一個面生的小媳婦正在哀哀地低聲哭着。
“你在這兒哭什麽,大爺如何?”史氏問道。
“大爺…大爺……怕是不太好。”那小媳婦一提起丈夫來,就悲從心來,眼淚跟串珠似的往下流。
“什麽叫不太好,咱們府上的大夫怎麽說的?你們老爺和太太呢?”史氏一連串地問道。
“大夫說…大夫說大爺原本就身體不太好,前兒晚上又下了場春雪,大爺在貢院裏怕是受了凍,得了風寒,在貢院裏頭燒了兩日,怕是…怕是不好了。”那小媳婦一邊哭一邊說道。
“胡說些什麽,我的大孫兒自有佛祖保佑呢,不過是得了風寒,吃上兩日藥便好了,你還是當人媳婦的呢,哪有這麽咒自己的夫君的。”史氏罵道。
“你們老爺太太呢?怎麽就讓你們大奶奶在這兒守着?”史氏又罵周邊的小丫鬟,“都是死人啊,沒見着你們大奶奶還懷着身子呢,趕緊扶着你們大奶奶回去。”
有個機靈的小丫鬟連忙上前說道,“老太太,我們老爺剛剛拿了您給的帖子親自去請太醫了,我們太太去佛堂裏念佛,求菩薩去了。”
她一邊說,一邊又連忙使眼色給自己的同伴嗎,示意同伴扶着大奶奶出去。
史氏也顧不上小丫鬟們的眉眼官司,她連懷着重孫的孫媳婦都顧不上,只坐在床邊上一邊哭,一邊給孫子換了一塊新帕子敷在額頭上降溫。
“xx,你自幼在我身邊長大的,我也知道你自幼聰明,你不是小時候還說自己是文曲星下凡麽,怎麽文曲星還能生病了?快,趕緊起來,祖母還等着你給祖母背詩呢。”史氏越說越難過,最後說得竟然也哭了起來。
誰?賈代善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聽不到床上那個年輕人的名字。
“老太太,太醫來了。”
“快,老供奉,你快給我孫子看看。”史氏連忙起身給太醫騰出位置來。
小丫鬟連忙拉開床上那個年輕人的袖口,露出手腕,太醫也沒多話,手指搭在那人的右手手腕上診脈,皺着眉頭診了許久,這才又搖了搖頭,道,“把你們大爺的左手也給我。”
太醫換了大爺的左手,又凝神診了有一盞茶功夫的脈,又嘆了口氣。
“若是要讓大爺醒來,我現在給大爺紮幾針,倒也是能醒來。”太醫搖了搖頭道,“但是大爺已經心力耗盡了,差不多也就是這幾日了,你們還是早做好準備吧。”
“您再給看看,好歹開個藥方子,無論多貴重的藥,咱們府裏都吃得起。”那位老爺求太醫道,“我們如今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呢。”
“庸醫,這肯定是庸醫。”賈代善罵道。
“恩?老爺說什麽?”史氏正睡得香呢,恍恍惚惚間聽到賈代善在罵人,翻身問道。
賈代善這會兒才清醒過來,還好還好,那就只是一個夢罷了,他的寶貝大孫子現如今還在西廂房睡得正香呢,沒有去參加會試,也不會在貢院裏得了風寒,被人擡出來人就不行了。
“沒什麽,不過是做了一個荒唐的夢罷了,你繼續睡吧。”賈代善拍了拍史氏說道。
史氏見賈代善沒事,又漸漸睡着了,可賈代善自從做了那個夢以後卻翻來覆去得睡不着,總覺得剛剛那個夢仿佛真的是日後要發生似的。
不對不對,那夢這麽荒唐,怎麽可能真會發生,賈代善自我安慰道。
雖然那個夢十分真實,但他卻始終聽不清床上躺着的那個年輕人的名字。
夢裏自家太太的稱呼已經被下人們換成“老太太”,自家兒子和兒媳婦也變成了“老爺太太“,這樣的稱呼是自己已經死了?
可若是床上的年輕人也不過就是弱冠之年,若是瑚哥兒,那也就是十來年以後,難道他老賈只能再活十年?
這怎麽可能嗎?
他現在每頓飯都能吃上兩碗,每日跟着将士們跑操也臉不紅氣不喘的,每月請平安脈太醫也都說自己身體好着呢。除非自己出了什麽事情,不然怎麽可能自己死這麽早?
可若不是瑚哥兒,那又怎麽可能府裏的人都稱其為大爺,難不成瑚哥兒不是家裏的大哥兒了?
再說,夢裏自家太太也一點都不像,自家太太怎麽可能開口“死丫頭”,閉口“小蹄子”呢?
而且哪有給人看病只診脈,連藥方子都不開一副的,這樣的庸醫若是能進太醫院,還來給自家孫子診脈,賈代善表示那他肯定能把太醫院給拆了。
賈代善再回憶起夢裏的那位老爺來,只覺得與如今的賈赦長得并不相像
雖說是這麽安慰自己,但賈代善卻還是有些心悸,怎麽也無法入睡,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床幔上的花紋。
賈代善還覺得奇怪呢。
別人都說,日有所思,這夜才會有所夢。
好好的,他怎麽突然做起這種夢來了?難不成是白日裏去接賈敬的時候看到那些被擡出來的舉子,這才會有這樣的夢?
可賈代善自認是個心志堅定的人,原先他上戰場的時候,看到那些鮮血淋漓的斷肢殘腿尚且不會晚上做噩夢,現如今不過是看到舉子暈過去就會做噩夢了?
難不成是自己真的年紀大了,膽子變小了?
賈代善分析來分析去,什麽也沒分析出來,卻也沒有了瞌睡,只能挨到天亮。
“大哥兒呢?大哥兒可還好?”丫鬟們捧着洗臉水進來伺候,賈代善也不洗臉,倒是先問起賈瑚的情況來。
“老爺糊塗了?”提起賈瑚來,史氏臉上也帶着點笑意,“哥兒年幼,自然是要多睡一會兒,現在應該還睡着呢。”
“哦好,那等哥兒醒了,我再去看看他。”賈代善覺得還得是親眼看看自家寶貝大孫子,這才放心。
“老爺又糊塗了,等哥兒醒了,那肯定得來給我們請安,到時候不是自然就見到了。”史氏覺得,自家老爺今兒自打起床起就感覺怪怪的。
“也是,那我就在這兒等着瑚哥兒來吧。”賈代善道。
“哥兒可算是來了,你祖父可念你好久了。”等張氏和賈赦帶着賈瑚來請安,史氏笑着打趣道。
“是孫兒來遲了。”賈瑚連忙說道。
“不遲不遲,祖父的小乖乖,現在這個點來正正好,”賈代善一把攬過賈瑚說道,“今兒要不要祖父帶你去街上玩?”
“哥兒今天不是還得去張家跟着他外祖父讀書麽,那估計得等咱們瑚哥兒從張家回來,老爺才能帶着哥兒去街上玩樂。”說着史氏又驕傲又無奈地嘆了一聲道,“咱們哥兒啊,就是學得太多了,尋常像他這樣的孩子,還貪玩着呢。”
史氏這話說完,賈代善的眼前不由得又浮起那個躺着床上臉色蒼白,奄奄一息,被太醫判了死刑的少年。
“我們瑚哥兒确實學太多了,老大媳婦你要不跟你父親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減少去他那兒學習的頻率。”賈代善以前還不覺得,現在一想,覺得自家大孫子這樣簡直就跟沒了童年一樣。
“祖父,我是去外祖父那兒讀書的,自然要認真一些,怎麽還能減少頻率呢?”賈瑚不願意道。
讀書向來就講究個持之以恒,原本隔日去一趟,還是張老爺子看在他年紀小的份上,才沒有叫他日夜苦讀呢。賈瑚雖說有着前世的基礎,可讀書這一道向來是如同逆水行舟的,不進則退,現如今賈瑚還得時時複習複習自己前世學過的東西,生怕忘了呢。
“老爺,我可指望着瑚哥兒考中進士給我長臉呢,”賈赦開玩笑道,“我可是在同僚那兒連牛都吹出去了的。”
賈赦原本是怕自家父親真要瑚哥兒少去岳父那裏,那自家媳婦不是難做麽?
所以賈赦特意說個俏皮話,打算着就此揭過此事。
“你這混賬東西,”賈赦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那句話不知道觸動了賈代善的那根神經,賈代善突然就抄起自己手邊的茶盞朝着賈赦扔了過去。
因為如今天還冷,丫鬟們剛剛端上來的茶,不過就怎麽一會兒閑話的功夫就已經涼了,賈代善砸過去的時候,正怒氣上頭,茶盞是正沖着賈赦去的。
也就是賈赦在自家親爹這邊躲茶盞都已經躲習慣了,下意識地一躲,這才勉強躲了過去。
“自己尚且對家裏無功,還沾着老子的光,這才得了個侍衛的缺。倒是指望上兒子了,可真是好出息了。”賈代善想到夢到最後,夢裏的“賈赦”求太醫再給兒子看一看,不是為着兒子能好起來,而是還等着兒子光宗耀祖,就氣不打一處來。
“ 你自己沒什麽長進,你看老子對你有過什麽要求了?”賈代善翻起舊賬道,“你想想你這自己,打小在尚書房給太子做伴讀的時候,就是所有人裏的最後一名,連話都說不利索,老子揍你了嗎?”
賈代善這麽一連串輸出下來,賈赦和張氏兩個人大氣都不敢出。
“老爺這是做什麽?老大媳婦還懷着胎呢。”賈代善的茶盞飛出去的那一刻,史氏的心都快吊起來了,倒不是擔心賈赦,而是怕跟賈赦坐在一起的張氏吓着。
張氏如今都已經七個月了,這要是真被驚着了,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