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瑚大叔叔,可不止莅哥兒一個,之前還有五房的琅四叔,也被先生說過懶惰,再後來,琅四叔就去其他私塾讀書了。”賈萍在旁邊粗聲粗氣地說道。
“那個時候,敬大老爺還沒來當掌學,連莅哥兒也還在其他書院讀書呢,自然是不知道這件事情。”賈萍補充了一句道,“周先生已經在族學教了許多年了。”
“周振興這厮是在毀我賈家子弟啊。”賈瑚聽到賈萍這話以後,咬牙切齒地說道。
賈瑚原本是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話的忠實信奉者,他也向來不喜歡管族人和子孫後代到底如何,只要不違法亂紀,這不就夠了麽。
可現在,只要想到賈家的子弟原本可能可以成為一個飽學之士,也可能可以科舉進身,或是讀書上也沒什麽天賦,那可能只能略讀幾本書,然後找一個差事。
但無論哪種可能,都不會是讓賈家自家的子弟,在賈家的族學裏,被賈家花大價錢請來的先生污蔑了說是懶惰,有好條件尚且不知道用功這樣的名聲,被迫轉學。
還有可能有些原本是有天賦的學子,卻在這樣百二十遍讀書的方法裏,一點點消磨了自己的讀書天分。
賈瑚原本想着,可能這位周先生覺得百二十遍讀書法好,只是他觀念有問題。雖然是不能再來教導賈家學子,可好歹也是中了舉人的飽學之士,又聽他話裏的意思是家中貧苦,賈瑚原本還想着,好歹給他留給謀生的職位,比如在族學做個管事之類。
可現在想來,這周振興趕出賈家族學都是太便宜了他。
“其實,我倒是覺得周先生的百二十遍讀書法倒也還行。”賈萍猶豫了一會兒以後甕聲甕氣地說道。
“啊?為什麽這麽說?”賈瑚皺着眉頭看向賈萍道。
賈莅也同時看向了賈萍。
賈萍原本也不那種特別擅長言辭的,再加上他腦子再怎麽轉不過彎來,卻也知道周振興實在算不上什麽好先生,他原本就不該替周先生說話。
再加上小夥伴們同時看向自己,賈萍越發緊張了,哼哧了很久,這才說道,“我腦子不怎麽好使,原本別的先生講課的時候,我先生教的時候聽得懂也記住了,可一回家就全部忘了。但是……但是,現在每日讀一百二十遍,我回家的時候,都能把那篇文背給我爹娘聽。”
“我爹娘都會誇我聰明了,嘿嘿。”賈萍撓了撓頭,想起他爹娘誇自己的場景,忍不住笑了一聲,但是想到賈瑚和賈莅還盯着自己,又連忙收斂了臉上的笑。
“那你讀一百二十遍以後,理解其中的意思了嗎?”雖說賈萍為周振興說了話,但賈莅倒也沒有為此生氣,反而平靜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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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賈萍又撓了撓頭,理直氣壯地說道,“那是因為我笨啊。”
賈萍這一副“我笨所以我不能理解裏面的意思,這不是很正常”的表情,倒是把賈莅和賈瑚都快逗笑了。
“那你先前那個先生教的時候,你理解意思麽?”賈瑚幫着賈莅問賈萍道。
“理解是理解了,就是我記不住。”賈萍憨乎乎地說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也念上個幾遍,也不用上百遍,只要十遍,還能記不住?”賈瑚問道,“那是不是你連着文章帶着意思都清楚了。”
“好像也是,到底是瑚大叔叔,可比我想得明白多了。”賈萍笑着說道,“不過我娘也說了,我們家就沒有那讀書的腦子,她也沒盼着我能念出個什麽來,只求我能認識幾個字,好歹能看懂兵書,将來能過武舉就成了。”
“你也打算考武舉?”賈瑚問答,“那你平日也練武?”
“武師傅難找,我和我哥哥跟着我爹練呢。”賈萍笑着說道。
賈瑚聽了賈萍的話,心中一動,閃過了一個主意來,賈瑚還沒想好那個主意,就看到剛剛給自己帶過路的賈敦,進來跟自己說道:“瑚哥兒,掌學請你過去一趟。”
“敦四爺爺,是不是周振興在掌學那裏?”賈莅看到賈敦心裏一慌,猜測是不是周振興去賈敬那兒告狀了,連忙拉着賈敦問道。
賈敦看起來跟賈莅也熟悉,聽到賈莅的話,還板着臉訓了一句道,“莅哥兒,不可直呼先生的姓名。”
訓完,賈敦倒是回答了一下賈莅的話,“剛剛掌學喊我過去的時候,周先生确實就在掌學那裏,貌似他們就在提瑚哥兒。”
賈敦也有意賣一個面子給賈瑚,所以才又在後面加了一句,他們是在提賈瑚呢。
賈莅嘴裏咕哝了一句,也沒反駁賈敦的話,只對着賈瑚說道,“早知道就瑚叔叔就該先去掌學那兒,也省得那人惡人先告狀。”
賈莅不願意稱周振興為先生,可也不好在直呼他的名字,只用那人來代替。
賈萍原本倒也沒想那麽多,可是聽賈莅這麽一說,也連忙看向賈瑚,開始替賈瑚擔心。
“不妨事,他哪怕要惡人先告狀,可其中的是非曲直自有族長分辨呢。”賈瑚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哪怕知道周振興去告狀了,也淡定得很,還有心思安慰一下自己這兩個隔房的侄兒。
賈敦倒是一點都不急的樣子,反而看到這會兒丙班學堂裏的紀律實在不堪,他還出聲維護一下學堂的紀律,“大家都安靜點,自己看自己的書,仔細掌學聽到了親自來了。”
賈敬貌似在這族學裏也有些威懾力,聽到賈敦這話以後,原本嘈雜的課堂,立馬安靜下來了。
“走吧,敦大叔,”賈瑚看向賈敦道,“我第一天來族學,倒是連掌學的在哪兒都不知道呢,還得勞煩炖大叔給我指個路。”
賈敦聞言,連忙給賈瑚引路,“瑚哥兒,走這邊。”
“掌學的房間,就在最裏面,”賈敦邊走邊給賈瑚介紹道,“那是離着甲班最近的,也方便甲班的學子去向掌學請教。”
甲班是為已經有了功名的人而設的,他們四書五經都是讀得透透的了,再讓先生教,也教不出什麽來。所以都是讓他們平常的時候自己看書的,等有問題要問了,他們再去問先生和賈敬。
“瑚哥兒來了?”賈敬沖着賈瑚招了招手,示意賈瑚趕緊進去。
周振興在課堂上被賈瑚噎得甩袖走了之後,原本他是想回去喝上幾口悶酒,舒解一下自己郁悶的心情。
可走到半路上,周振興想起來,若是賈瑚回去向榮國公告狀,那他的差事肯定就保不住了。
周振興可是見過當年榮國公把非賈家族人的學子全部清退的場面的。
越想周振興越覺得自己要是不采取點什麽行動,怕是明天就得收拾包袱走人了。
于是原本準備回去了,周振興在半道上又折回腳步去找了賈敬。
周振興原本認為,賈敬肯定是要幫着自己訓賈瑚的,而在這個族學裏,也就賈敬在身份上能比得過賈瑚。
若是他賈瑚要去告狀,也就賈敬能治住賈瑚。
當然,周振興也不敢跟賈敬說,自己平常只讓學生讀百二十遍書并不真正教學。他只能拿着百二十遍讀書法說事。
這百二十遍讀書法,其實賈敬也是早就知道,把周振興那句勤能補拙,打動了賈敬。
再加上,賈敬原本以為是周振興教完學生以後,再讓學生讀上百二十遍,用來牢固記憶。
賈敬一心想着,把賈家從武轉文。
而賈家的子弟們,大多都是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那些舞槍弄棒的招式,你只要在他們面前演上一遍,他們都能記得牢牢地。
可若是那些百三千,你讓他們念上個十幾遍,合上書立馬就忘得差不多了。
賈敬便覺得周振興的這百二十遍讀書法倒也不錯,至少在蒙學這邊,肯定是能讓這些子弟們都牢記百三千和四書五經。
是以,當周振興來跟賈敬提起賈瑚不滿意他的百二十遍讀書大法,賈敬一直是一臉笑意,甚至還附和了周振興幾句。
周振興一直當賈敬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要說原本周振興只是想保住自己族學先生這份活少錢多的工作,但是被賈敬這樣的人物附和了幾句以後,周振興甚至還想借着賈敬教育教育不知天高地厚的賈瑚,也好讓自己出了那一口惡氣。
尤其是當賈敬吩咐了人去找賈瑚來的時候,周振興滿心以為賈敬是要把賈瑚喊來痛罵一頓。
來了來了來了,周振興想着賈敬可能是要顧忌着點榮國公的面子,還沒有見面就訓斥賈瑚。
“掌學好,”賈瑚只對着賈敬作了一揖,卻對賈敬身邊的周振興視而不見,就差把對周振興的不滿寫在臉上。
“瑚哥兒頭一天來族學上課可有什麽不适應的?”說完,賈敬還嘆息了一句,“到底是沒有,在你外祖那邊好。”
要是自家族學裏能有張太傅這樣的飽學之士來教導族中子弟,那賈家何愁不能從武轉文?
周振興想賈敬這會兒只是跟賈瑚寒暄客套幾句,等待會兒就該訓斥賈瑚不尊師重道了。
“自家族學,我又是族中子弟,又何須談适應不适應呢?”賈瑚朗聲說道。
“可我怎麽聽說你今日在課堂上與周先生鬧了矛盾?”賈敬試探着問道,“可是覺得周先生教得不好?”
賈瑚是賈敬看着長大的,再加上賈瑚又是自家子侄,賈敬自然是沒有蠢到放着賈瑚不管,偏向一個外人的。
賈敬這話,看着只是詢問賈瑚事情經過,可直接問的卻是“是不是周先生教得不好?”。
這立場就是下意識認為賈瑚定是沒錯的,要是有什麽問題,也是周振興教得不好。
周振興能謀到賈家族學裏當先生,這樣的好差事,就知道他向來是一個人精子似的人物。
到了這個份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無論賈敬是如何看待那百二十遍讀書法的,反正他是不可能為了自己來教訓賈瑚的。
周振興這會兒完全沒有了剛剛那會兒想要出一口惡氣的想法,他只想着如何能夠在這兒全身而退。
賈瑚确實沒有正面回答賈敬的問題,反而問道,“敬大伯伯可知,這位周先生是如何教導族學子弟的,可有去聽過他的課?”
因為周振興教的只是蒙童,丙班的那些學子們都只要能夠會背百三千和四書五經,順帶着能夠了解其中的意思,也就差不多了,也不需要周振興為學生們答疑解惑
所以賈敬還真沒有仔細關注過周振興是如何教導學生的。
“我倒是确實沒聽過他上課,只知道周先生的百二十遍讀書法,倒是能讓族裏的那些皮猴子們把文章給記牢了。”賈敬見賈瑚問自己,倒是老實回答,也半點沒有長輩的架子。
“不過啓蒙罷了,”周振興還想強行為自己辯解,只死鴨子嘴硬道,“不是就讓學生們能把百三千和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即可了。”
賈瑚半個眼神都不分給周振興,只對着賈敬說道,“敬大伯伯可能不知道,這位周先生平日裏說是上課,不過就是帶着學生們讀上一遍,剩下的就得讓我們自己讀百二十遍了。”
“注解釋義一概不講,他還美其名曰說是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賈敬一直當周振興是個老實人,教書也教得還算可以,聽到賈瑚這話,賈敬不可思議地看向周振興,卻看到周振興眼光躲閃。
賈敬這會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只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是我識人不清了。”
“若是這樣,這位周先生也不過就是偷懶,最多只能說他的教學方法有問題。”賈瑚說道,“可這位周先生,但凡族中有子弟提出這種教學方式不對,他便用各種方式,給人背上“懶惰”的罪名。”
“這話什麽意思?”賈敬最在乎的莫過于族學裏這群讀書的賈家子弟,聽說周振興還坑害了賈家子弟,賈敬這下哪裏還坐得住。
“敬大伯伯可知道五房的琅四哥?”賈瑚提了一個名字。
“琅哥兒,”賈琅算是賈家子弟裏面挺有讀書天分的人了,所以賈敬對賈琅倒是也有些印象,“我記得他原本也在族學裏讀書,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去了旁的私塾。”
原本,賈瑚提起賈琅這個名字的時候,周振興還有些不明所以,賈家的子弟太多,名字又都差不多。那些家中父兄對自己前途有幫助的,周振興自然是記得很牢,可其他人,周振興才不願意費這個心思去記呢。
可當周振興聽到賈敬說不知道為什麽去了旁的私塾的時候,心裏咯噔了一下,賈琅他不知道,可若說起那個去了旁的私塾的,那周振興就記起來了。
當時,周振興利用言論把賈琅逼走的時候是多麽志得意滿,現如今就有多慌。
只可惜,這會兒也沒人關注賈琅的表情。
“那敬大伯伯可有問過,琅四哥為何突然就換了私塾?”賈瑚看向賈敬道,這其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你的意思是?”賈敬情急之下自己手邊的茶盞都沒注意到,一甩手,袖子帶着茶盞掉到了地上,哐當一聲,賈敬都來不及注意,只看向賈瑚道。
“敬大伯伯可以使人去打聽打聽。”賈瑚也沒下結論,只讓賈敬使人去打聽。
有些時候,自己讓人去打聽出來的,可比旁人說出來的要可信多了。
雖然賈瑚沒說完,可賈敬心裏也早就信了大半。
“不是,掌學我……”周振興剛剛要辯解,就直接被賈敬打斷了。
“周先生不必多言,瑚哥兒說的是,我們使人去琅哥兒家問問便知道了。”
這會兒賈敬心裏早就已經是後悔萬分了,周振興原本就是他親自考校過,覺得學問紮實,這才讓他來族學上課的。
賈敬滿心以為周振興學問紮實,教導蒙學再合适不過。甚至還誇過他的百二十遍法。
現在想來,這哪裏是教導族中子弟,這是坑害族中子弟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