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目貴志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鑲嵌着華麗的金色牡丹紋的天花板，當時他就愣了一下。因為那個色澤，根本就不像是一般的顏料，更像是十足真金錾刻之後，才會有這樣光澤。類似的裝飾，他曾經參觀江戶城的時候見過。
然後他聽到一個青年男子略帶急切的聲音響起：
“阿魯金，您醒了。”
夏目貴志一驚，立刻坐了起來。
他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和式房間，房間的樣式和擺設，跟那些時代劇、大河劇裏幕府時代的将軍們的房間差不多，奢華，精致，就連擺設和屏風，也非常氣派，雖然東西看上去不多，可是每一樣都帶着年代感和特有的尊貴，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享受的。
更別說，此刻他的被褥邊上正正坐着三個人：一個穿着類似于神父裝的青年，一個穿着類似軍服的軍校生模樣的少年，以及，一個穿着幕府時代的盔甲，擁有一頭非常華麗的淺粉紫色長發的美男子。
“請，請問你們是？”
“非常抱歉。我是壓切長谷部。只要是主公的命令，無論什麽我都為您完成。需要我做些什麽呢？手刃家臣？火攻寺廟？請随意吩咐。可以的話，比起壓切，更希望您叫我長谷部。因為那名字來源于前主人野蠻的舉動。”
比起神父裝青年略帶急切表示，邊上的少年看上去就要鎮定可靠多了：“我叫堀川國廣，與和泉守兼定一樣，是土方歲三的愛刀。雖然有關于我是否真正國廣作品的争論，至少兼先生……兼定是我的夥伴，這是真實的。”
至于第三位美男子：“huhuhuhu，我是千子村正，您聽過這個名字吧？沒錯，就是那個被叫做妖刀的村正。但是，村正為什麽是妖刀呢？詳情我也不清楚啊。如果一定要說是傳說的話，那誰都可以啊，這不是很滑稽嗎？”
夏目貴志愣了一下，微笑道：“嗯，壓切長谷部、堀川國廣、千子村正，你們好。對了，我妹妹呢，她還好吧？”
沒看見葵，他很擔心。
堀川國廣一聽，立刻起身，跟壓切長谷部兩個把中間的屏風搬走，屏風後面的被褥上躺着的女孩，不是葵又是哪個？當然，跟這邊一樣，加州清光和山姥切國廣兩個也跪在被褥邊上，等待着自己的主人醒來。
夏目貴志一看，立刻掀開了被子，往葵的方向走去：
“我妹妹，她還好吧？”
加州清光達到：“阿魯金的情況還好，就是太過疲倦，所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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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這樣啊。”
夏目貴志這才略略安心。他才想坐下來，忽然發現不對勁，身後往後一摸，入手的，竟然是一大把的淺金色的長發。
納尼？
夏目貴志傻眼了。
他不敢置信地扯了扯，頭皮的疼痛告訴他，這還真的是他的頭發！他的頭發，竟然長到了拖地的地步！他分明記得，他明明是短發！
看見夏目貴志微微搖晃，似乎是被打擊得不輕，壓切長谷部連忙扶住了夏目貴志：“阿魯金，這是須勢理公主的恩賜，如果您冒然剪掉它，只怕須勢理公主會降罪……”
須勢理公主？
夏目貴志立刻想起了之前經歷的事情。
他伸出了自己的雙手，傻傻地道：“我，我真的拿起了神劍？”
“是的，您不但拿起了神劍，您還把這座本丸，連同我們身上的瘴氣一并淨化掉了。我們能恢複正常，完全是托賴了您和姬君的努力。”
這座本丸歷經了好幾位審神者，最高的時候，曾經擁有過七十振刀劍，可是最終也就只有壓切長谷部、堀川國廣、千子村正三位留到了最後。
能留到最後的壓切長谷部并不是什麽天真的小孩子，他的近侍經歷更是讓他比同伴們更早地認識到：暗堕是多麽的可怕，而暗堕的刀劍付喪神恢複正常這種事情，在此之前，根本就沒有聽說過！
可是，他們的新主人，這對兄妹，竟然做到了！
這本身就是一種異常。
或者說，他們的新審神者來歷不凡！他們真是撿到寶了！
堀川國廣也道：“是啊，阿魯金，您真的是太厲害了。”
幾位付喪神紛紛附和。
能把暗堕付喪神淨化成正常的刀劍付喪神，這種事情，他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夏目貴志道：“那個，你們見過我的外婆嗎？”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衆刀劍付喪神都沉默了。
堀川國廣道：“阿魯金，如果您說的是一位跟您的靈力一模一樣的年輕女性的話，我們的第二任審神者大人便是。她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審神者，只可惜，她只做了五年的審神者就離開了。您剛剛出現在這裏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她回來了。”
是的，夏目貴志跟夏目玲子真的是太像了。妖怪又不是按照性別、容貌去認人的，妖怪從來是用靈力來分辨萬物的，夏目貴志的靈力偏偏跟夏目玲子一模一樣，所以，堀川國廣之前果斷地認錯了。
“所以，婆婆不是違背了契約？”
“姬君？”這是堀川國廣。
“阿魯金？”這是加州清光和山姥切國廣。
“葵醬？”夏目貴志驚訝地道，“你，你為什麽這麽說？”
葵費力地坐了起來：“因為婆婆在妖怪這個群體裏面失約一事已經相當有名了。大約是害怕被丢下的關系，所以每一次，都是婆婆先走人。八原那邊，很多妖怪都等了她五十年了！一直等她呼喚他們的名字！”說到這裏，葵的神情從薄怒轉為柔軟：“不過，即便這樣，他們依舊堅信婆婆是他們的好朋友，即便等了五十年，他們依舊無怨無悔。”
外婆是這麽不負責人的家夥嗎？
夏目貴志滿頭黑線。
五位刀劍付喪神也面面相觑。
最後還是堀川國廣道：“雖然如此，不過，審神者大人是任滿離開的。大多數審神者的任期只有五年。”
“五年，嗎？”
葵的停頓立刻引起了夏目貴志的注意：“葵，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葵沉默了一下道：“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次對外侵略之戰？”
“嗯。”
夏目貴志點了點頭。他來到進藤家的第一天，葵就跟他說過了。除妖師就是那次的戰争之後的産物，以及，很多傳承了上千年的家族真正的嫡系子孫流落在外的事情，他都記着呢。
葵道：“其實，在那此戰争之前，日本各靈能世家從來都是內部結婚，堂兄妹、堂姐弟甚至是親兄妹結合。這是為了保證血統的純淨以及能力的傳承。可是，那場戰争之後，本家的孩子被丢棄，很多淪為孤兒被普通人收養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血脈，自然，跟普通人結合的事情也就跟着發生了。一般來說，青春期的孩子，身體、心理都會發生劇變，而這個時期，即便他們的血脈稀薄，可是因為青春期的緣故，他們還是會出現一些靈能力反應。但是他們中間的大多數，如果沒有得到很好的培養，如果沒有經過艱苦的訓練，最終，他們的靈力波動會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消失。我想，這就是時之政府定下的五年為期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一旦過了二十五歲，很多審神者，應該是這個稱呼吧，他們會漸漸失去力量，很多人甚至會變得跟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當然，婆婆，還有我們是不同的。”
“不同？您是說，原先，審神者大人是不用離開我們的，對嗎？”
“不用離開你們？”葵的神色忽然變得非常奇怪，“我想，她離開你們的真相，比你們想象的更加殘酷。”
“為，為什麽？”
壓切長谷部按住了自己的刀柄，別說是他這種主控的刀，就是其餘的幾位刀劍付喪神都盯着葵。
他們在等待葵的回答。
“對于人類而言，就是沒有了靈力，他們依舊有家人，只要能夠渡過心理的那一關，很多人就是不再做審神者之後，也可以拿着時之政府的補貼，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結婚生子，經過青少年時期的審神者生活的波瀾壯闊之後，他們還能夠享受平靜的餘生。而真正希望靈能力者存在下去的，其實是神明。而且，為了力量能夠傳承下去，他們什麽事情都能夠幹的出來！道反巫女就是最好的證明。”
刀劍付喪神們都傻眼了。
夏目貴志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小心翼翼地道：“葵醬，你，你說什麽？道反巫女？這是怎麽一回事情？”
葵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道：“我還是從頭開始說吧。萬物有靈，而絕大多數的靈，就是正面的能量，有正就有負，有正能量就有負能量，少少的負能量，被稱為邪氣，可以被淨化，可大量的負能量聚集在一地的話，就會互相吞噬互相感染，最後凝煉成[念]。問題是，有了思考的能力的存在，無論是天上的天神，還是人世間的人類和妖怪，只要有了心，只要會思考，只要他們存在情緒這種東西，他們就能召喚能量。情緒是正面的，召喚的就是正能量，情緒是負面的，就會召喚負能量，如果負面的情緒太過沉重，甚至能召喚出[念]。可悲的是，人類也就算了，因為人類本來就是光明與黑暗共同的産物，同時擁有善與惡的本性，因此人類對[念]的忍耐力甚至比神明還高一點，有的人類甚至還能夠在[念]環繞的情況下生活一段時間。可是神明不行，如果僅僅是邪氣，神明還能自己驅逐掉，可是如果沾染了[念]，那最後的結果就只一個，堕落。”
加州清光一愣：“那不是跟我們一樣嗎？”
“是的。但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怎麽忍受得了這樣的結果。所以，他們進行了占蔔。占蔔的結果就是，負能量只有純淨的善才能夠淨化。”
“純淨的善？”
“是的。因此，剛剛出生的火之迦具土神被活活地獻祭掉了。因為衆神覺得，剛剛出生的、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的孩子，才是最純淨的。”
夏目貴志驚呆了：“他不是因為害得伊邪那美命難産而死才被伊邪那岐命殺死的？”
在古事記上，伊邪那美命因為難産而死，伊邪那岐命悲痛欲絕，殺死了剛剛才出生的火之迦具土神，然後追着妻子一路到了黃泉。
夏目貴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跟他聽說過的神話傳說完全相反！
可是，上過學、知道遠古祭祀有多殘忍的夏目貴志的理智告訴他，也許，也許葵現在說的，才是真實。
“沒錯。”
堀川國廣追問道：“那麽，那麽後來呢？”
“火之迦具土神被獻祭掉之後，伊邪那美命悲痛欲絕。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能保護好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她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母親，她認為是自己贊同了丈夫的決定因此才害死了自己最小的孩子。強大的悲恸召喚來了龐大的[念]把她拖入了黃泉。”
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更何況那個時候，火之迦具土神才出生，他還那麽小。如果犧牲了他，真的能夠淨化掉那磅礴的[念]也就算了。可是最終事實證明，這個辦法根本就是錯的。伊邪那美命覺得自己錯誤的決定害死了自己最小的兒子，光這份愧疚就足以擊潰她的心靈。
她會被[念]侵蝕而堕入黃泉，真的一點都不奇怪。
沉默一點一點地蔓延開。
過了良久，才聽夏目貴志道：“那，那麽後來呢？”
“伊邪那美命墜入黃泉之後，衆神這才驚愕地發現，神域裏面的[念]竟然少了！伊邪那岐命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去黃泉的。擔心妻子伊邪那美命是一回事情，真正的原因，其實還是為了調查黃泉的情況。然後，衆神又驚愕地發現，伴随着伊邪那岐命也進入了黃泉，神域裏面的[念]竟然全部都不見了，這些[念]全部都被留在了黃泉！”
“天哪！”加州清光道，“這麽說來，是不是，是不是說，要淨化那些[念]伊邪那美命和伊邪那岐命兩位才是關鍵？”
“是的。衆神再度進行了占蔔。然後他們驚愕地發現，[念]是極惡，而這種極惡的東西，會本能地追逐着極善。而占蔔中真正的極善，其實是伊邪那美命和伊邪那岐命固定國土的功德！能夠淨化[念]的，就是功德！”
葵的聲音裏面帶着淡淡的憂傷：“可是那個時候，伊邪那岐命已經受不了黃泉的[念]，對了，因為伊邪那岐命的關系，黃泉裏的[念]，更習慣地被稱為瘴氣，伊邪那岐命已經受不了黃泉的瘴氣，他沖出了黃泉。他的狀态非常不好，衆神發現，如果強留他在黃泉，他只會堕落，根本就無法完成淨化瘴氣這一任務。好在伊邪那岐命離開黃泉之後，丢出了千引石，黃泉的瘴氣才沒有擴散到神域去。這為諸神贏來了時間。而伊邪那岐命知道了功德的作用之後，知道衆神的德行的他立刻把自己身上的功德剝了出來，這才是天照大禦神、月讀神和須佐之男的真正由來。雖然他們是從伊邪那岐命身上生出來的，可是那份功德是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一起鞏固國土而得到的，所以，這三位神祗依舊被認定為是伊邪那美命和伊邪那岐命的孩子。”
“沒有了那份功德，伊邪那岐命自然不能淨化黃泉的瘴氣了。而天照大禦神、月讀神和須佐之男因為是因為那份功德而生，所以，他們天生就帶着淨化黃泉的瘴氣的使命。可是當時的他們又太年輕，心性也不穩。于是，天神們一面進行占蔔，一面派出了使者去請教唐國的神明。最後得到的結果就是，唐國的諸神告訴他們，信仰也是純潔的，可以作為替代品。唐國人還把他們特殊的鑄劍法傳入了日本。”
“信仰之法首先在千引石，也就是道反大神身上得到了證實，确信是有用的。從此道反巫女代代母女相承。為了保證靈力的純淨和強大，道反巫女們全心全意地侍奉道反大神，等到自己的身體和靈力達到巅峰的時候，就跟道反大神結合，生下下一任的巫女。”
夏目貴志驚呆了：“這，這不是……”
作為一個現代人，即便是早就清楚遠古社會有很多奇葩、今人無法接受的習俗，可是聽到這個，他依舊受不了。
“沒錯，在人類社會裏面，這種行為可以說是最受鄙夷的亂倫。可是在神明的世界裏面，這根本就不算什麽。因為只有這樣，道反大神的力量才不會衰弱，也只有道反大神的力量一直強大，他才能夠繼續坐鎮黃泉的入口、守護人間。如果道反大神的力量衰弱了，瘴氣就有可能侵入人間。當然，如果是人或者是妖怪的心靈被負面情緒侵染的話，那瘴氣也有可能被呼喚出來。”
堀川國廣傻眼了，他傻傻地道：“您說的瘴氣，是不是，是不是之前纏着我們的……”
“沒錯。你們是妖怪，當你們的心靈出現了空隙的時候，黃泉的瘴氣就會纏上你們，時間久了，就會暗堕。”
作者有話要說： 附注，在這座本丸裏面，加州清光和山姥切國廣是因為葵用了血喚醒的，他們跟葵簽訂的是血契，所以加州清光和山姥切國廣稱呼葵為主人，而壓切長谷部、崛川國廣、千子村正三個則認定夏目貴志是主人，因此他們稱呼葵為姬君。
特別說明。
簡單的說，目前來說，眼下這座本丸是一座本丸兩位嬸嬸的狀态。
另外，這裏有很多私設和二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