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單的舞會

經過一個月軍訓的殘酷和十一長假的調整,校方慷慨激昂地聲稱我們新生已獲得全新的塑造并将以全新的面貌投入全新的學習生活中去。我放眼四周除了古銅色皮膚大興其道之外,好象并沒有那麽多振奮人心的突破變化。

不過校內各種各樣多姿多彩的招聘納賢的活動倒是層出不窮,五花八門的通知告示恨不得貼到你臉上去。上下課走到哪都有人扯着你的衣服喊,帥哥美女,過來嘛。時常不經意間你全身有兜的地方都被塞滿了各類宣傳單。

其中一類是各系和院裏的學生會團委各個部門各種職位的競聘會,吸引許多新輩老輩明争暗鬥,花費腦力財力無數。另一類是學生社團招收新人,衆多有夢想有追求的新生紛紛尋找屬于自己的舞臺。我是一概不去問津的,想想日後畢業出校門工作了,不得不面對繁多的人際關系和社交應酬,又何必現在急于體驗。

這天在食堂吃了晚飯出來,正好撞見小艾,便一同走回去。路過新教學樓時,竟聽到有音樂聲,随即看到門廳裏擠了不少人。小艾拉着我過去。原來是學校的FEEL街舞社團的成員在做表演,跟着音樂,很輕松地跳。其中有個染黃色頭發的男孩不時做了幾個Breaking的動作,引得全場鼓掌叫好。誰知保安也趕來了,要趕人,說他們在校園內非法集會,公衆場合喧嘩。大家都笑。那群穿着張揚的孩子拎起錄音機,把音量開到最大,歡呼着從保安面前跑過,十分可愛。

小艾領了兩張報名表遞一張給我,興致很高地說,不錯看上去,很年輕很時尚,我們也加入吧。這周末就開始訓練了。

我沒伸手接表格。搖頭,道,支持你去,我是跳不動了。

小艾說,你是心比身體先老了去,別說大學四年你打算做冰山哦。

我尴尬地笑。

接下來,小艾每晚都在客廳裏放節奏感很強的音樂,跟着蹦蹦跳跳,扭頭聳肩地。看來她們社團開始訓練了,從基本步法和培養舞感開始。小艾跳得很認真,表情很到位,渾身散發出強烈的表現欲。我有時整晚就站一旁看她起勁地跳。後來忍不住多話了。

小艾,這個動作感覺不對。下蹲時是雙膝向內彎曲并攏,跳起雙腿交叉落地時,膝蓋是要打直的。你試試。不然活象小醜致謝的架勢。

小艾停下,讓我又說了一遍,然後嘗試着改正動作,聰明如她,三兩下就把動作的感覺跳出來了。她抱住我又笑又跳。這就是跳街舞的樂趣了,過程再辛苦,但每學會一個動作所帶來的成就感和欣喜是無以倫比的。

小艾用胳膊輕輕環住我的脖子,作威脅狀,問道,喜樂,是行家啊?別搖頭,快招了吧。

我只好實話實說,高二那會兒斷斷續續玩了一年吧。

小艾松開手,又問,那報名時候喊你怎麽不一起去?

我說,這個圈子個性十足,情感表達太絕對和洶湧,有點怕怕。而且跳舞這事,一旦停下,再去做,感覺差很多。

小艾把頭搖的像撥浪鼓,她說,借口。你有偏見。我們團長就不錯,性格很好。

我點頭,說,是嘛,你是新人,沒競争的。

不管那些,反正你以後就是我的獨家教練了。小艾又摟住我,開心地笑着。

我周末常去看小艾他們練舞。就在學院活動中心大門口,對着巨大的玻璃門,一幫人挺投入地跳着。小艾在前排跳,臉上洋溢着她那個年齡該有的自信和激情。其實快樂也很簡單,就是忘情于自己喜歡的事情中,不多想其他。

我看到小艾嘴裏時常表揚的FEEL舞團的團長耗子,他是機電系大二學生。不知是否是和他所學專業有關,他總給人冷靜內斂的感覺。穿簡單的T恤和闊腳褲,頭發有些長,垂順地貼着腦袋,遮住眼睛,即使和熟人說話,也習慣低着頭。他的舞跳的很好,教人的時候很有耐心,看的出他是真的熱愛街舞。耗子跳舞的時候極專注,從不分神去看旁邊為他尖叫喝彩的女生。他很認真,沒有做秀的成分。我覺得看他跳舞是種享受。

十一月初的那個周末,小艾說要請我吃KFC,以表示對我一個月來辛勤教導的感謝。去了的時候看到耗子先等在那了。小艾和一臉驚訝的我解釋道,耗子是想拜會下我的神秘教練。這頓他請。我見耗子沖我笑,有些羞澀,他說,小艾進步神速,謝謝你。客氣地我招架不住,忙去櫃臺點餐。

三人一同坐下,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小艾一邊大口咬漢堡,一邊沖耗子擠眉弄眼。

我喝了兩口可樂,先開口道,耗子,有話你就說,別累壞了小艾同學的面部肌肉。

耗子推了推面前的餐盤,把手指關節一個一個按得“啪啪”響,有些遲疑地說道,我們舞隊想參加聖誕節市裏的大學生街舞挑戰賽,呃,缺少女dancer,想找你來。

他居然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不停地用薯條攪動倒在盤上的番茄醬。許是因為與我不熟,表現得有些拘束,全然沒有了跳舞時的自在自信。這樣的男生在這個沒有幾首歌不讓人蹦跳的拉風時代,有些難得。

他繼續說,你可以不加入FEEL。我們不會要求你怎樣怎樣。小艾說你舞跳的好,我們很是希望你能來一起練。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我已經有一年多沒跳舞了。而且是要參加比賽,帶目的性去做事,很累心的。我們三人都沒作聲,氣氛有些冷。

小艾起身,說上洗手間,順便從餐盤上取了餐巾紙。耗子拉住她,從兜裏掏出一包“心相印”紙巾,他輕聲說,小艾,你拿這個用。我和小艾同時楞住,小艾接過紙巾,快步走開。

我對耗子說,我答應跟你們排舞。

耗子擡頭看我,一臉驚喜,連忙舉起可樂杯,直說謝謝,幹杯——

我也笑。想他剛才那個細心的小動作真叫人感動。女孩子總是被細節打動的。我覺得他不錯,所以幫他。

耗子忽然問我,小艾有男朋友嗎?我自己沒敢問她。

我答道,沒有。怎麽,想追她?

耗子撓撓後腦勺,扭頭看窗外。他說,在人堆裏我總能一眼找到她,這種感覺很奇妙。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呵呵。

我見小艾向我們走來了,她今天穿着白色一字領棉布T恤,淺色低腰牛仔褲,佩帶着一條很可愛的腰帶,笑的一臉甜美。還好我們都有一副青春溫暖的容顏,可以有轉機,可以随時開啓下一場愛情,只要我們願意原諒了過去。

這時候耗子也看到小艾過來了,他說了句讓我有點意外的話,控制不住的,我不會伸手去取。

小艾重新坐下,他們開始讨論關于排練時間地點安排的事。我邊聽邊用吸管攪可樂杯裏的冰塊。其實我喝飲料向來不喜歡加冰塊,剛入口的時候的确冰涼爽口,可倘若不一口氣喝完,越往下,飲料的味道被化了的冰水一摻,越是無味。像這個時代的所謂愛情。激情和火花瞬間迸發,成就了一場又一場的速食游戲。

再看耗子的眼睛,裏面并不是我之前認為的年少單純和羞澀。他的少語和內斂只是他保護自己的方式,他的心裏或許也有這樣那樣的疼,所以他謹慎。即使喜歡對方,也是小心翼翼。這樣也好,受傷後,自我保護比自我放縱要明智得多。

然而我還是希望他可以主動,把小艾疼愛。愛情是一場拔河,總得有一方先暗示和發力。

聖誕節臨近,我們的排練時間也越來越緊湊。小艾的狀态不是很好。大家趁空閑休息時間,多數都熱情洋溢地讨論聖誕節怎麽過。我見小艾并不多說話,排練結束後總讓我先回去,自個跑去網吧。回來以後她就跑陽臺上喝酒,家裏又開始做啤酒儲備。我知道她又想多了,不快樂。見我房間燈還亮着,她便來敲門,喊我陪她。我并不讨厭小艾喝酒,甚至喜歡她喝酒後的放肆。和跳舞時的感覺一樣。由她耀眼的容顏和張揚的姿态,淋漓盡致地傳遞出青澀青春的味道。徹底,自我,真實。

小艾趴在欄杆上,她的臉完全被黑暗藏起,她把空瓶子往樓下丢,聽那些支離破碎咬牙切齒似的聲音。她說,喜樂,一個人的時候我怕。

被她弄的我心裏也潮濕得一塌糊塗,安慰她道,我從小就一個人。總會習慣。

她使勁搖頭,說道,我不想去習慣。從小到大,我都和我妹妹一起的。我對她有太多的難以割舍。可也因為她,那個男人放棄這座城市去外地念書。他也放棄了我。我愛的那人愛的是我親愛的妹妹。你說我有什麽選擇?注定一輩子孤單嗎?

我消化不了這樣複雜的感情問題。只能說空話,小艾,放過別人等于放過自己。

小艾回頭看我,她的臉頰濕濕的,她是那麽單薄,連聲音也是怯怯的。

她說,我現在只想找回那個男人,陪我過聖誕元旦,我不想一個人。

有時小艾也會開心地笑,告訴我,那個男人QQ上說聖誕那幾天會回來,會來找她。我多希望這樣單方面的快樂可以長久些。然而小艾的情緒起伏很大,時好時壞,她把自己的晴雨表交給別人控制,所以她總無可奈何于自己的喜怒哀樂。

小艾深夜未歸時,我總會把屋裏的燈全亮起。周圍太亮,房子太空,我仿佛又回到自己形單影只的童年的少年。時間遺棄這燈光和呼吸。回憶往往趁虛而入。每每聽到小艾開鎖推門的聲音,我內心都無比欣喜。我想告訴她,小艾,你早些回來,我會安心。然而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想來從前奶奶等晚歸的我也是這般心情吧。

平安夜。

江濱公園的廣場上張燈結彩,人山人海。廣場中央的臨時舞臺前聚集了許多衣着前衛造型時尚的年輕人。還有新聞媒體的攝影師和記者。也有飯後出來散步的人們駐足觀望。廣場四周挂着各式橫幅彩旗,上面貼滿各類表示必勝決心的豪言壯語。喇叭裏放着HotDog的饒舌樂。

我不在乎一雙雙對我不屑的眼神/我這只在乎我的兩個喇叭還不夠大聲/一個燈,兩個燈,三個燈,四個燈/這是我的舞臺/不需要你來評分``````

站在人群裏,我很受氣氛感染,相當激動緊張。身上穿的比較單薄,手心卻直冒汗。

耗子突然擠到我面前。他剛做了頭發,燙成小綿羊似的蓬松卷,今晚是他的舞臺。他大聲問我小艾去了哪裏。我說不知。離比賽開場只有15分鐘了,居然失散了一名表演者。耗子很着急,他讓我出去給小艾打電話,他自己要抽簽去。

我奮力擠出人堆,在廣場邊不停打小艾的手機,那個機械的冰冷女聲先答無人接聽,後來幹脆說關機中。我恨不能摔了手機。廣播開始召喚參賽隊伍到臺前集合。我只好再次奮力擠進人群歸隊,中間踩了N個人的腳,被人罵了N次娘。

我無奈地向耗子搖頭。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拉攏幾個隊友,說,小艾有急事趕不來了,大家別亂了,和平時一樣跳,小艾空出的位置就空正在那裏吧,沒事的。

他說話間一一和每個隊友擊掌擁抱,最後到我面前。他說,喜樂,中間你和小艾鬥舞的那段換我和你來,別緊張。

上場前,他再次和每個隊友擊掌。

我們隊是第五支參賽隊伍,現場氣氛已經被充分調動起來。八個人踩着熟悉的音樂上了臺。強烈的燈光,勁暴的舞曲,熱血沸騰的身體。臺下黑壓壓的人群仿佛隔着十萬八千裏,那些歡呼和掌聲也不過是陪襯的背景。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我們只為自己而跳,為青春而跳,為曾經的汗水和熱淚而跳。

曲終。主持人采訪耗子時,他對着麥克風高喊——HIPHOPFEEL萬歲!!

下了場。我和耗子說我要先回去。耗子堅持要送我。我問道,你不等結果嗎?他只答,別人給的評價不重要。

耗子提議走着回去。理由是,平安夜,看夜景,多不錯。我猜他是有些話想說。于是我們邊走邊聊。夜風輕吹,心裏喧嚣的外衣逐漸褪下。

耗子說,回去見到小艾,讓她給他打電話。

我小心地問道,接下來怎麽辦?

耗子伸開左臂,一下下地打在路邊新刷上白漆的樹幹上。他輕輕嘆氣道,照隊裏規定,如果她沒有合理解釋,只能開除。耗子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我有時候實在不了解她。她為什麽會這樣。很傷人。

我知道他并不生小艾的氣。他只是覺得委屈。他不能接受小艾在開場前不辭而別。他是不願相信還有什麽會比這個比賽和他更讓小艾奮不顧身。

我不便猜測小艾的去向,只好和他說,對不起,小艾需要足夠的時間和寬容。

耗子說,喜樂,我無法弄懂。有些人是天生吸引,再多苦難也分不開。而有些人卻只能遠遠觀望,無法企及內心。我和小艾,是後者吧。

只因愛還不夠。否則怎會甘心只是遠觀。我打斷他的話。

他笑,點點頭說是,我心疼自己,怕被拒絕。可小艾,她有喜歡的人了吧。

我違心地答,不知道。

在愛與被愛的糾葛之中,哪裏講先後順序謙讓原則。對自己的愛有足夠信心,就該認定堅持并傾力付出。我一直希望耗子能積極追求小艾,給小艾那無望的愛情長跑一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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