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後的溫暖
下了課,回去的路上經過小艾常去的那家網吧。遲疑了一小會,徑直走了進去。
收了DREAM的郵件,一張賀卡,依舊簡短的問候。他說,新一年了。今年8月,該是你20周歲生日了。二十年一個輪回。期待奇跡。末了署名一個字母“D”,加上笑臉:)。
我很滿足地看了兩遍,開始給他寫郵件——
DEARDREAM,
好。
賀卡已收到。十分喜歡。這可是我聖誕到元旦幾天裏最大的歡喜了。
我很難說清目前的狀态。無所事事的時候,時間象白水,沒感覺也已經喝下去了。而事情多的時候,反而度日如年。
我一直想着過四平八穩的日子。身邊卻總是發生叫人措手不及的事。高三時候想着大學就自在了,現在卻開始想着畢業就自在了,而那些出了學校的人回頭和我說還是校園生活比較爽。
很不确定。
平安夜那晚小艾出事了。說清楚有點困難。她那樣情緒失控讓我很着急。她在我這裏發洩着她的絕望和傷痛。
其實我也害怕。聽她說那麽多的秘密,壓抑得很。
那場事故後,我們找了個新房客。小區還未住進多少人,物業管理跟不上,有個男生一起進出,會安全很多。
他和我一個姓,叫嘉茗。是我們一個學校的。覺得眼熟,他的眼睛,讓我想起蘇格。他是一個靜默的男子。上下課看見他在人群裏總沒和誰說話。即使需要與人交流,他也盡可能以動作示意。比如點頭搖頭用手指比劃。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很整潔。那是一雙彈鋼琴的手。
我時常想,要是蘇格從未離開會是怎樣。然而就因為再也不能見他,所以他成了我的神。
餘言後續。
走出網吧,雨點便打在我的額頭上,冰涼,退回來。掏手機看看,要十點了,夜黑了。正尋思着怎麽回去,一把傘伸到我面前,又是一驚,擡頭看看,是嘉茗和善的笑容。
他只說了一句,走。然後撐開傘,等我鑽進來。一起邁開步子。
我們都沒說話,氣氛卻全無尴尬。我甚至覺到是相熟很久的人結伴而行。
過校門口時,居然碰上疾走的陳曦,他用極複雜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會,又把目光投向嘉茗。
嘉茗伸手攬我的肩,很自然把我帶進傘下。
陳曦收了目光,與我們擦身而過,連招呼都沒一個。
我的心一陣緊。
我低頭輕輕說道,嘉茗,謝謝你。
他攬我肩的手加了點力道,他說,小傻瓜,走吧。
元旦過完,校園裏的學習氣氛陡增許多,自習室總是人滿為患,在大學裏,期末考試是一項很複雜又很重要的形式主義。
小艾開始随大流,每晚去上自習。為了統一行動,做好安全防範,我和嘉茗也去學校上自習。三人并不在一間教室,下了課,在校門口碰頭,然後一起回去。
這天吃過晚飯,在操場轉了兩圈,看天幕象張巨大的宣紙,把外太空的黑暗一點一點地映出來。校園裏各色衣着的人帶着各樣的神情來來去去,大家都生活在一個地方,但大家都不熟悉。
正準備去自習室,手機響了,是小艾的來電。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她說她在西湖路口的E點緣酒吧,今天耗子生日,而且上次比賽的成績不錯,大家出來慶祝。她讓我也過去。
我擔心小艾喝多了酒。趕緊出了學校去公交車站。路上給嘉茗發了短信,簡單地說了這事,讓他下了自習不用等我和小艾了。
推開E點緣沉重的鑲玻璃木門,我竟然有些心虛,這裏燈光暧昧,氣味陌生,眼前走動的男男女女與外邊大街上的人群完全不同,有一種鋪張的誘惑,潛伏着罪惡感。
喜樂。
我循身看去,就在門邊的一張圓木桌旁,小艾一人坐那,正向我招手。我心裏忽然塌實起來,走過去挨着她坐下。
小艾晃了晃手中色彩鮮豔的玻璃瓶子,問,你也喝這個吧。果酒。我點點頭,看着四周,從前只在書裏電視裏出現的場景,我在心裏和自己說,你必須裝得老練。
門又開了,進來一個高個子男生,我認出是FEEL的一個B-BOY。他沖我們笑笑,過來坐下,居然給我們遞煙。小艾接了去,笑着說,你小子還真自戀,抽女士煙。他也笑,把煙盒伸到我面前,我沒動作,他以為我夠不着,又往前送,這次我接了。小艾幫我點了煙,開始和那男生聊天,很輕松地有說有笑着。
我想我不能讓人看穿,局促會惹來笑話。我小心翼翼地演戲。把燃着的煙放到唇間,輕輕吸一口,含在嘴裏一小會,再緩緩吐出煙霧。我不敢把煙吸入肺中,怕自己要咳嗽起來。
這時耗子不知從哪鑽出來,他對小艾說,等來喜樂啦,那一起進去玩啊。
耗子和小艾走在前面,我和那高個子跟他們後面,往酒吧深處走去。燈光越來越暗,所見的人和物都模糊了起來。
迎面走來幾個人,我們都側身讓路,高個子順勢一把攬住我的肩,在我耳邊說,喜樂,怎麽比賽完了,都沒見你。
我抖抖肩膀,沒有說話,他的手還象爬山虎一樣粘在我身上。坐到人堆裏,我沒好發作,心情有夠郁悶。
小艾和耗子坐在我對面的位置,一群人基本上我都不很相熟,無話可說,悶悶地被帶進他們的小游戲裏,喝酒,喝酒。高個子緊緊挨着我坐着,時不時替我罰酒,他的手從我的肩膀滑到了腰上。我看着小艾,她正興高采烈地劃拳,我不知道怎麽拒絕這些,叫人很不舒服。
那群人改玩起真心話大冒險游戲,輸的人可以選擇真心話或者大冒險,來完成贏家提出的問題或者任務。很露骨。
幽暗的光線裏,一群人因着一個個限制級的玩笑而咧嘴大笑,他們用很誇張的語調說,起來告訴全場人,今天你沒穿內褲;起來告訴全場美女,你一個晚上用幾個保險套;起來,和你身邊的美女一起,到外面的路燈下熱吻5分鐘……
我終于坐不住,起身要走,高個子拉住我,說,怎麽,不敢玩了。我甩開他的手,說,我想上洗手間。
我有些頭昏腦漲,幾種酒混着喝,真招架不住,走起路飄飄的。我一頭撞進洗手間,反鎖上門,用冷水潑臉。
好一會,我擡頭看,鏡子裏映出一張狼狽不堪的臉,頭發淩亂,神情疲倦,五官輪廓似乎無法清晰。我伸手把臉上的頭發統統撥開,使勁擦拭眼睛,努力想看清楚自己。
我又看到脖子上的那道疤,灰暗狹窄,高于其它皮膚,突兀地顯現在那。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為什麽要做這些應酬,無奈,無力,無法站住了。我蹲下,抱住雙膝,不知魂丢哪去了。
忽然門外響起重重的敲門聲,我一驚,慌忙站起,左轉右看。才想起這裏是哪裏,這裏沒有可以安靜得獨自一人的角落。
出來的時候,那高個子貼牆站着等我。他說你需要到外面透透氣嗎。我跟着他從側門出了E點緣。
夜晚清涼的空氣吸入身體,和着胃裏的酒精,使得我一陣惡心,打着冷戰,站都站不住。高個子殷情地上前扶住我,并輕撫我的背。他說,不如我帶你換個地方休息下吧。我實在頭暈得厲害,雙腿也不聽自己使喚。他那麽貼近我,我象具木偶被控制着。
我閉上了眼睛,心象深塘的水,一片死寂。原來我根本沒有想象的強大,也如此微不足道,任人輕易擺布。
放開她。
一個熟悉親切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我的胳膊被一個有力的大手抓住。高個子被他一把推開。我擡頭眯眼看,是嘉茗。
他沒問話,帶着我走到馬路邊,攔了一輛TAXI,和我一起坐進後座,然後喊司機開車。
我說,嘉茗,還有小艾。
嘉茗冷冷地說,我讓耗子送她了。你怎麽這時候還惦記她。
我低頭不敢再說話。
嘉茗伸手揉揉我的腦袋,說道,你呀,多叫人擔心。我一看你短信就過來這邊了,一直待吧臺看着呢。真想揍那小子。你也笨笨,不喜歡就不要和他們瘋嘛。好了,下次不許了哦。
我乖巧地點點頭,抿着嘴,擡頭看嘉茗。他一下笑出來,點着我的鼻尖說,知道錯啦,裝可憐呢。
我呵呵笑着。忽然感覺我和嘉茗在童年裏似乎有着某種聯系,他笑起來的嘴角,握住我的手時傳來的體溫都讓我覺得安全溫暖。而這種依賴感,只有蘇格才給過。蘇格,他突然間離開了我,沒有任何交代和告別,剩着我原地等待。累着,堅持着。
我躲在嘉茗的臂彎裏,慢慢睡着了,他身上暖暖的體溫幹淨的氣息,很讓人沉迷。我象回到幼時父親的外套裏。
第二天一覺醒來,看小艾象只八爪魚似的抱着我睡,我輕輕搬開她的手腳,下床喝水。
小艾迷糊了會兒,也起來了。她站在我旁邊,一邊梳頭一邊想事。冷不丁湊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問道,喜樂,你和嘉茗在戀愛吧。
我睜大眼看看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來說。認識嘉茗,和嘉茗好,似乎都那麽自然,我根本沒想過是否戀愛這問題。我只好磨淩兩可地答道,呵,他沒向我表白過。
小艾換掉睡衣,她說,昨晚耗子送我回來時候,他和我說,嘉茗來接走你了。還說覺得嘉茗和你好默契。喜樂,我真的希望你和嘉茗在一起。
我幫小艾疊好睡衣,放在枕邊,感激地看着她。我說,小艾,就象我希望你和耗子能好好的在一起。
小艾笑了,她看着我搖了搖頭,說道,喜樂,昨晚我答應做耗子的女朋友了。
我說,小艾,你別這麽無奈的樣子。既然決定了,就認真對耗子吧。這段新感情也許才是你的歸宿。
喜樂,我明白耗子對我很有心,可是……你也知道的。我的心早碎一地了。
我不再說話,有些道理大家都清楚明白,多說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