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害怕夢想太完美

我有半年多時間沒有見到希頤了。

平日裏很少會覺得牽腸挂肚,想起就打個電話問好,QQ上碰上了也聊聊。因為她總在我心裏,所以這份感情很從容坦然。無需刻意去記得什麽,再見面時,依舊熟悉親切。

她的先生我倒是第一次見。長的高高大大,頭發理得很短,很精神,笑起來的時候和我一樣,左臉頰有個酒窩。

我同他握手,說,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哈哈大笑,轉頭對希頤說,你宣傳有功,看樣子沒少誇我。

嘉茗和我幫他們把行李提進卧室時,他對我說,你老師他們感情真好呢。我重重點頭,說道,他是希頤姐的初戀。希頤姐高中那會,班上有個男生追他,那男的會彈吉他,在當時可是很了不起了。不過希頤說她怕。

嘉茗笑着說,哈,小女孩嘛。

我繼續說道,後來大學裏遇上她先生,她終于義無返顧地愛上了,嘿嘿。開始她父親不同意的,因為她先生不是本地人,不過一陣争議後,他們過上了幸福圓滿的生活啦。

我和嘉茗說着笑着回到客廳,四個人熱熱鬧鬧地坐一桌,開飯。

希頤比從前在學校裏教書時更活躍了,整個飯桌上都是她的聲音。她先生在一旁不停給她夾菜,微笑地望着他妻子。

希頤問,學校怎樣。

我答道,你的母校,我們哪裏敢有批評意見呢。

希頤又是笑,說道,我上學那會,就喜歡穿着拖鞋,左手冰淇淋右手抱書本,滿校園亂逛,真享受。

她先生邊點頭邊接話說,是是,穿40碼的拖鞋呢。

希頤扭頭看他,他忙補充了一句,呵,美麗的大腳。

我們笑成一團。

飯後,希頤拉我進廚房洗碗。

問起我學習上的事,我告訴她,課程銜接不緊不慢,學起來都挺順手的。她贊許地點點頭。

我說,希頤姐,那時候多虧你想到叫我去學美術呢。

她笑着說,誰叫你不愛學數學。不過我還真喜歡你在數學卷子上畫的那些小圖,相當漂亮。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起高一高二那會,整天面無表情,逃課,畫畫,上網,寫東西,思考些人生價值、婚姻責任、自我追求、何去何從這一類的高難度且沒答案的問題,一副懷才不遇孤芳自賞的樣子,少年的逆反心理使自己格格不入。希頤以老師的身份出現,她用耐心和善良還有智慧走進了我的心,做了我成長的導航燈。

我對希頤說,我選擇師範,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受你影響。

希頤笑着看我,我把幹淨的碗筷遞給她,接着說道,一個稱職的老師真的可以改變很多孩子的一生。

她邊用幹布擦拭碗碟,邊笑着說道,我記得那時候你總用韓寒的那句話堵回我的教訓——是金子就一定會發光。呵呵,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我和希頤開始洗蘋果,削了皮,用刀切成等大的一瓣一瓣,再去掉果胡,插上牙簽。希頤一邊弄一邊往嘴裏塞蘋果塊,見我看她,一臉占了小便宜的賊笑,順手也往我嘴裏送了一塊

她問道,大學裏很自由的,以你的性格,應該如魚得水吧。

我不贊成地搖頭道,有些事情上我還是太認真太計較太不屈服了,弄的自己也很難受。

希頤皺皺眉頭,問道,怎麽,具體說。

我想了想,用最簡單的話總結了我的大一生活。

剛開學的時候,我和班裏其他三個同學參加系裏辯論賽,贏了冠軍,還拿了最佳辯手,後又代表系參加了學院的比賽,一時間好象也很風光,被很多人認識。但是困惱也來了,班主任一直要求我去參加系裏學院裏的學生幹部競選,同學對我的議論也多了,讓我積極性大減,不想過多去應付那些真真假假的人情世故,以後工作了不得不虛僞,現在為什麽不保持住真我。可是低調似乎也錯了,有次班會上班主任當衆說我裝清高,還很挑釁地說,你清高我能比你更清高。莫名其妙。有時候很壓抑的,反倒不如高中時候飛揚暢快。

希頤聽完了,深深吸口氣,說道,18歲以前,世界裏只有你自己和你願意接受的人,并且強烈排外。慢慢也能面對各種形色人物了。人總是要成長,要遵循成人世界的規則。

我無奈地嘆氣道,這種成長的代價,是我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對我的領導言聽計從,再象只哈巴狗那樣虔誠等待他們的贊賞。

希頤看看我,牽強地笑笑,說,我們終歸還是回歸了主流社會。

我把果皮抓到垃圾桶裏丢掉,自我解嘲地說道,呵,聽從安排的确會比反對抗争要省力得多,也罷也罷。

這話出口,我們倆都低頭無語了,開始把蘋果瓣擺盤。

希頤忽然說,喜樂,你知道我為什麽把房子給你保管嗎。我……我只是想,你能做你想做的,快快樂樂。

恩。我知道。沉默不代表我沒想法。希頤姐,謝謝你。

她敲了敲我腦門,露出大大的笑,兩枚小虎牙讓她的笑容顯得特別可愛。她說,謝謝你個大頭,這麽煽情。我們都好好的就好。

我也笑了,端着果盤,跟在希頤背後出了廚房。看到嘉茗他們還在興致勃勃地聊天,我心頭一股暖流湧起。

——家。

晚上的時候,我和希頤睡一個房間,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

希頤個子很高,足有一米七二,加上瘦,更是顯個。理着齊耳的短發,穿很中性的衣服,給人一種不羁的很自我的感覺。

在高中時候,她是最受歡迎的語文老師,中國沖進世界杯對戰巴西那場球賽,我們班正趕上下午她的兩節作文課。之前校長三申五令要求課堂上嚴格點名,她倒爽快,放了一班學生出去看球。當我們倍受別班同學羨慕,投入地觀看足球比賽的時候,她被校長叫到辦公室一頓罵。不過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讓我們課後完成一篇以“足球”為話題的作文。

在希頤之前,我一直對教師這個職業很不屑。

高二下學期希頤剛帶我們班,她利用周四的一節班會課時間搞了場班級辯論賽。具體辯題我記不起來了,席間我慷慨激昂地發表了一通“歪理邪說”——教師不過也只是一種職業,和天底下其他任何工作一樣,付出勞動收獲薪水。老師教學生,每月領工資還能享受福利,再正常不過,憑什麽用春蠶、蠟燭來歌頌他們。談奉獻談無私,等到老師們補課不再收費再談。

當時我在年段裏已經臭名遠揚,多數老師同學提起我都是猛搖頭。這番話更是讓他們看不起我,紛紛表示我已無藥可救。我無所謂別人的議論,我讨厭随聲附和。

沒想到辯論賽結束時,希頤在講臺上大聲表揚我口齒伶俐思路敏捷表現驚人。雖然心裏有點異樣的感動,但那時我認定這只是她收買人心妄圖馴服我的手段,所以後來她三番五次找我談話要求做家訪都被我推掉。

希頤那時說,你的內心和你的表現是矛盾的。

再往後,她每天晚自習到班上轉兩圈,不見我人,就直接跑到操場上找我,也不說話,只是跟在我後面走。有時我逃課去了網吧,也每次被她找到,并不訓斥我,只是坐我旁邊看我玩。很不按套路出牌。不知道是她始終微笑的态度,還是她堅持不懈地陪伴,總之我不再好意思辜負她了。重新坐回了教室,硬着頭皮聽課寫作業,漸漸地居然也找回小學初中時候熱愛學習的快感。

在我印象裏,希頤只有一次顯露出她的難受。那是高三剛開學那會,一個周末在QQ上和她聊天。她說她可能要離開這學校離開教師這個崗位,再去給別人當學生了。她說她舍不得這班孩子,放不下後排那幾個還未“從良”的學生。她說她想改變這一切。

我明白她的心情和遺憾,我想了很久,回話給她說,老師,你聽過那個男孩救魚的故事吧。大海退潮了,有那麽多迷路的魚回不去,男孩再大的愛心和力量,也只能有選擇地救起其中的一部分。

希頤發了個笑臉給我。

從那時候開始,我在心裏就堅定了一個想法,我将來也要做老師,象希頤一樣,盡所能地救起那些落單的魚兒。

于是整個高三,我都埋頭在畫室裏,素描,水粉,速寫,從頭學起,認真做着。直到4月份考完了專業,又重新回到教室複習文化課。我颠覆了我從前的脾性,清醒積極地生活着。

那是極孤單的一段時間,形單影只。然而忙碌讓我沒有時間去多想什麽,偶而閑暇,便是上網給DREAM寫郵件,告訴他我的轉變我的欣喜我的期待。他仿佛住在我心裏,分享我成長所有的酸甜苦辣。

希頤說,DREAM是你,你是DREAM,你們一起。

整個晚上,我和希頤頭靠着頭,一會兒回憶往事,一會暢想未來,緩慢的舒心的。這樣的情感沒有計較沒有競争沒有壓力,很惬意。

希頤也問起了小艾,我只說小艾挺好的,就是有心結總解不開,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缺乏安全感。

希頤輕輕嘆氣道,對于女人,安全感永遠是缺貨。

我說,你呢。他對你那麽好。

希頤似乎考慮了一下,說道,他,總體是很好。怎麽說。女人是越愛越多,男人卻越愛越平淡。所以一個的要求越來越多,另一個的态度卻越來越無所謂。呵呵。愛情有千種滋味,有濃時有淡時。

希頤側過身躺,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問,嘿嘿,那你和嘉茗呢。我感覺你們相互之間很熟悉很了解哦。

我笑,停頓了一下,說道,和你的愛情哲學一樣,都存在矛盾。一方面是對他很有感覺,但又不敢承認那是愛。你知道的,我的父母離異,又各自再婚,我從小就特別沒着沒落,看了太多的不圓滿不長久,要全盤信任很難。

希頤撇撇嘴說道,你可是個徹頭徹尾的完美主義者。

我長長呼出口氣,躺正身子,雙手相搭放在胸口,對着天花板說,我是怕,怕自己不夠美,怕夢想太完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