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權臣x公主 25 ·

樓昭說這話時聲音清脆如莺, 落在衆人耳中,卻莫名多了幾分森寒意味。

尤其是被她手指的蘇先生,心中猛地一沉。

好端端的, 矛頭怎會忽然落在他身上?

用他的命,來跟容華公子的命來做對賭?

蘇先生的目光,不受克制地落在了沈清身上, 憑心而論,他不能斷定皇長子一定會保他。

沈清原本挂滿得意的臉上, 頃刻間染上陰沉。

樓昭淺淺一笑,問道:“皇兄,莫非舍不得你這幕僚?”

蘇先生被這話激出了陣陣冷寒, 心中越發不安, 果不其然,沈清勾唇一笑, 回道:“有何不可?”

一句話, 便将蘇先生置于生死莫測的境地。

樓昭聞言深深地看了蘇先生一眼,直将他看得垂下了腦袋,才與容遲交換了一個視線, 後者默默擡腳, 往箭靶方向走去。

兩人擦肩而過時,樓昭低聲說了兩個字:“放心。”

容遲卻沒看她,徑直向前走去。樓昭愣了下,不禁拉住他的手, 又說了一句:“我有把握。”

換位思考, 如果旁人拿她的性命來對賭, 她也很難高高興興地接受。

要是為了這事兒,跟他離了心, 可就不美了。

容遲看了看她緊握不放的手,這才擡起頭來,看向樓昭,目光很平靜。

看不出不悅,當然,也看不出贊同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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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昭只好先安撫他,誠懇道:“你相信我。”

容遲盯着她略顯焦灼的眼,良久才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再轉身時,眼中寒意消散殆盡,唯餘微不可見的清淺笑意。

此時,園中的賓客也開始興奮起來,皇子公主鬥法,便宜了他們這些看客,一時間,紛紛将目光投向庭院中央的那對男女。

容遲并不拖延,快步走到箭靶處,轉身立在靶前,姿态從容地站定,他目光平靜地看向衆人,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完畢。

此刻靶心就在他頭頂發冠處,射箭者稍不留神,便可能正中他的頭顱。

想到那個可能的畫面,沈清露出個嗜血的邪笑。

他心想,自己可是給足了機會,可惜宛華太自負,太愛面子,倘若她失手殺死了自己的心上人,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一旁的沈宴亦屬心情複雜,雖然他看容華不順眼,但他如果在大庭廣衆之下死在昭昭的手中,好像也不是什麽值得慶賀的事。

他想了想,低聲對妹妹說道:“要麽咱就別玩了,你一個弱女子,射術不出衆也沒什麽可丢人的。”

樓昭只淡淡回了聲:“我有數。”

話音剛落,持弓的左手微擡,右手從箭袋中摸出三根羽箭搭在弦上,只聽“簇”“簇”“簇”三聲輕響,箭矢如同幾條直線輕巧地飛了出去。

沒給任何人留反應的時間。

“昭昭,你……”沈宴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聽得前方箭靶傳來铮铮聲,扭頭一看,三根箭齊齊紮在靶心正中。

那頭的容遲也有些意外。他後知後覺地摸了摸發頂,發冠端正,發髻絲毫未散,他方才有片刻的走神,并未留意這女子的動作,便聽見頭頂箭矢入靶的聲音,他甚至沒來得及想好應該擺出什麽表情,事情便結束了。

百步開外,那女子沖他笑了笑,嘴巴動了動,分明在說:“本宮說過不會讓你擔心的。”

容遲微微一愣,隔着偌大的庭院,仿佛聽見某種類似冰雪消融的聲音,陌生的情愫在心中流淌。

沈宴對容遲若有所思的神情毫無察覺,眼中只有那三箭穿心的箭靶,忍不住大笑道:“皇兄,昭昭可是三箭連中靶心,願賭服輸,你這幕僚的性命是不是可以交出來了?”

沈清與蘇先生此刻一個面色漆黑,一個面如金紙,皆是沉默不語。

有意欲奉承皇長子的好事官員出言:“那邊立了三個靶子,公主殿下卻只射中了一個箭靶,怎麽能說贏了呢?”

沈宴聞言誇張地撲哧一笑,看了看沈清,問道:“這也是皇兄您的意思?是不是輸不起啊?”

沈清沉着臉,揮了揮手,道:“将蘇先生拖下去。”

蘇先生立刻跪了下來,顫聲道:“還請主子開恩。”

沈清看了一眼他低垂的腦袋,冷笑一聲,環視衆賓客道:“現在不是本宮不饒你,卻是二皇子和公主,他們要你的性命。”

這便是想将蘇先生之死的責任推到旁人身上了。

如此一來,即便這宛華和沈宴當真不依不饒,要蘇納去死,他損失了一名得力的幕僚,卻也能将這對兄妹嚣張跋扈的名聲弄得更臭,也不算全無收獲。

樓昭聞言冷笑一聲,對那蘇先生道:“本宮要你的性命做什麽?不過是跟長兄開個玩笑,你看,他這便當真了。知道的人說長兄重諾輕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麽不近人情呢!”

這話說得誅心,旁人如何作想暫不得知,蘇先生卻垂下了眼。

樓昭放下長弓,走到席間端起酒杯,朗聲道:“今日是長兄生辰,不宜見血。這樣,蘇先生,本宮就罰你向長兄祝酒三杯吧。”

蘇先生心中一沉,這下小命雖然保住了,但皇長子卻被徹底下了面子,恐怕要記恨自己。他借着祝酒的間隙,忍不住悄悄看沈清,果不其然,皇長子面色陰沉,看向他的目光淬着冰一般寒涼。

蘇先生心內不禁泛起苦意,今日真是諸事不順,怎麽好端端的,自己成了這對兄妹鬥法的靶子了?

再回想起沈清打算将他推出去處死的冷酷神情,心中冰涼一片。

往日裏他都是看着旁人送死,起初還會心生同情,時間久了也就麻木了,如今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才後知後覺,自己竭心盡力效忠地這個人,究竟有多麽無情。

蘇先生內心的動搖無人得知,園內宴會依舊在熱熱鬧鬧地進行,曲水流觞的游戲還要繼續。

這次輪到樓昭做莊,她親自斟了一杯酒,放入楠木盤中,抛入水槽。

當瑟音再停頓時,那盤子卻又來到樓昭這個亭子附近,這次卻堪堪停在了容遲面前。

見狀,沈宴不禁暗罵出聲:“這沈清,今日當真臉都不要了。”

執杯盤的小厮将酒杯呈到容遲身前,樓昭伸手将那酒取下,看向沈清道:“長兄這回玩些斯文的吧。”

沈清目光陰晴不定,盯着容遲,笑道:“我看這幕僚平平無奇,倒很好奇,小妹為何待他如此上心?”

平平無奇嗎?你對他的殺傷力根本一無所知。

樓昭內心吐槽,卻面不改色,淡淡回道:“他自然有他的妙處,此事是我與他的秘密,怎好叫旁人知曉?”

容遲聞言,靜靜看向樓昭,雖面無表情,但眼底似有笑意浮動。看在旁人眼中,便是這兩人在大庭廣衆之下眉目傳情、暗送秋波,完全視旁人如無物。

沈清成功被這二人氣到,想了想,才道:“也好,依你說的,玩個文雅的,投壺吧。”

橫豎此刻也只是消磨時間,為他們準備的大餐,還沒端上來呢。

小厮取來一只黑釉貫耳瓶,瓶肚扁圓,瓶頸細長,瓶頸兩側有一對對稱瓶耳。投壺是從射禮演化來的一種游戲,參與者手持箭矢,投瓶記分。

沈清揚聲道:“誰願與這位容華公子比一比?”

話這麽說着,卻偏了偏腦袋,看向身側一人。果然,被他目光掃到的青年侍衛自信滿滿地出列,揚聲道:“末下願意一試。”

沈清微微颔首,帶這些挑釁的目光看向容遲,顯然對這名侍衛的投壺水平十分信任。

容遲便起身出列,離開前想起什麽似的,在樓昭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

樓昭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容遲微微一笑,在她手心捏了捏,才往場上去了。

沈宴忍不住好奇地湊近,問道:“他剛剛說了什麽?”

樓昭想了想,才道:“他說,‘放心。’‘我有把握。’‘你相信我。’”

沈宴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樓昭卻想着,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好強?

竟把她的話,原封不動,全部還回來了。

場中,容遲與沈清派出的侍衛對面鞠躬行禮。投壺雖然是宴樂游戲,卻有着三請三讓的繁複禮節,游戲者神情肅穆,謹守禮儀,旁觀的沈清卻忽然揚聲道:“光看他玩兒能有什麽意思?大家不妨各自下注,讨個彩頭。”

主人開口,賓客莫敢不從,仆從們捧着銀盤在人群間穿梭,衆人紛紛下注,宛華與沈宴也并不免俗,當然了,他們都投容遲勝。

沈宴對這種事最內行,目光在場上一掃,心中就默算了一圈,對樓昭道:“容華若是争點氣,今日咱們能發筆橫財。”

在場的賓客大多給沈清面子,押的都是那侍衛勝。

投壺游戲歷史悠久,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的玩法,但總的規則大致相同。每投中一箭便得五籌,投不中不得分,倘若投出指定的花樣,則有額外的加分。

容遲與那侍衛,雙方每局各持四根箭矢,一共三局,計十二根箭,每輪單獨計分,三局兩勝。

第一局,雙方都表現得中規中矩,兩人輪流投箭,或中壺口,或中壺耳,無一落空,都得了全壺,打了個平手。

第二局,那侍衛便開始展露水準,第一箭就投中壺耳,為“有初貫耳”,計二十籌,第三箭投了個“依杆”,即投出的箭矢斜倚在壺口處,而沒有掉落壺底,又多得五籌,迅速拉大了優勢。

容遲不慌不忙,前兩箭都投中壺耳,為“連中貫耳”,比起那侍衛多了十籌,第三箭也是“依杆”,第四箭與那侍衛一樣,投中了壺耳。

踩着那侍衛的比分,拿下了略微領先十籌的戰績。

若說首輪兩人都還有所保留,第二輪那侍衛出場時面帶得意,便有些炫技的意味,容遲卻依舊不緊不慢,顯然沒有發揮出全部實力。

但此時大比分一平一勝,那侍衛還有機會。

到了第三局,侍衛雖然有些緊張,但發揮依舊遠超水準,不僅連中壺耳,還先後投出了一個“龍首”、一個“龍尾”,贏得了滿堂喝彩。

“龍首”,倚杆的一種,投中後箭頭正對準投壺者,算十八籌,“龍尾”則是箭羽正對準投壺者,算十五籌。

侍衛這一局,打出了規則範圍內的最高分。

輪到容遲時,就連沈宴都忍不住為他捏了把汗。類似“龍首”、“龍尾”這等投擲結果,固然需要高超的投壺技巧,運氣卻也十分重要,投擲時稍稍有所偏差,便會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他暗自惋惜,這局容遲再怎麽厲害,最多也只能打平了。

卻見容遲對着身側的仆從耳語了幾句,那仆從雙目微瞠,猶豫了一瞬才離開,回來時帶着兩個小厮,擡着一盞屏風。

“容華公子要求隔屏投壺。”

衆賓客嘩然,紛紛離席上前,想在近處觀看。

沈清面色陰沉,卻不信他真能隔屏投出比這侍衛更好的成績,擡了擡手叫人控制秩序,給容遲留出足夠的投壺空間。

仆從将屏風擺放在容遲身前,他輕輕一擲,對面傳來輕巧的入壺聲。

“是‘龍首’!”有人立刻歡呼雀躍。

第一箭便得了龍首。

“再來一個!”

容遲如衆人所願,又擲出一箭。

“是‘龍尾’!”場上的氣氛瞬間白熱化。

衆人熱切的目光投向容遲,紛紛猜測他接下來能投出什麽。卻見容遲停下動作,對那小厮道:“容某不才,剩下兩箭,為大家表演蒙眼投壺。”

“哈哈!”沈宴撫掌大笑,對樓昭道:“沒看出來,他還挺能顯擺。”

樓昭也沒想到,心思深沉的反派先生也有這樣的一面。

屏風被撤走,容遲的雙眼被蒙上布條,他估量着力道擲出一箭。

“天啊,是橫耳!”空氣中靜默了一瞬,随即掀起浪潮般的喧嚣。

橫耳,箭矢橫躺在瓶口雙耳之上。有人認為這種投擲結果難度極高,且極具偶然性,甚至提議此等結局不得分。

但在夏朝,這是規定計二十籌的。

最後一箭,萬衆期待,容遲絲毫不慌,穩穩地将手中箭矢丢了出去。

“是‘倒耳’,又是二十籌!”

倒耳,箭頭朝上,箭尾落入壺耳。*

又一種傳說級別的投擲結果。

容遲贏得毫無懸念,沈宴樂得敲桌子打椅子,揚聲道:“來都給錢、給錢!”

表情狂熱得像個在賭場鏖戰三天三夜的賭徒。

容遲與那面色蒼白如紙的侍衛最後一鞠躬,走到了樓昭身邊。

樓昭好笑地看着沈宴數錢,對容遲道:“借你的光,發了筆小財。”

“總承殿下的情,容華也當回贈一二。”

沈宴一邊數錢,一邊也抽出心神聽他們兩個說話,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餘。一擡眼卻見容遲不知何時竟看向自己,看得他脊背一僵,默默轉過身去。

他好像真的有點多餘。

這邊正說着話,一名經過的仆從忽然不慎跌倒,手中的酒壺和菜肴悉數倒在容遲身上。那仆從面色煞白,撲通跪地求饒:“公子饒命,小的并非有意。”

樓昭看了一眼遠處淡定飲酒的沈清,目光冰冷。

并非有意?要她說,這把戲可太拙劣了。

衆目睽睽之下,總不能穿着髒衣。很快有仆從上前,要帶容遲去更衣,樓昭想了想,道:“我與你一道去。”

沈宴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角,低聲道:“他更衣,你跟着做什麽去,這麽一刻也離不得了?”

沈清見狀,也舉起酒杯,遠遠道:“小妹且安心坐着,他在我這園子裏丢不了。先喝酒!”

樓昭看向容遲,後者目光柔和,暗示般地摸了摸右邊的衣袖,低聲道:“殿下放心。”

樓昭只得點了點頭,這才坐了回去。

沈清滿意一笑,朗聲道:“給公主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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