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權臣x公主 26 ·
連着穿過三道圓形拱門, 容遲跟着引路的仆從來到一處偏僻院落,宴會的喧嚣被隔絕在重重院牆的彼端,此處安靜得只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
“容公子, 請進。”
沒想到,這仆從還真引他來到一處供賓客更衣的房間,還令人捧上了幹淨整潔的新衣。
有人上前服侍, 容遲淡淡地說:“不必了,你們且上外頭等吧。”
仆從們依言陸續退出去了。
容遲解開髒污的外袍搭在屏風上, 換了身月白袍服,從右臂解下的匕首,又被仔仔細細綁回原本的位置。
外頭再披一件淺黛色氅衣, 布料将那匕首遮掩, 看不出內裏乾坤。
來時的路上,馬車裏, 那女子忽然掀開裙擺, 用一根長布帶在大腿外側綁上了一把匕首。容遲無意間擡眸看到這一幕時,幾乎呆滞了,從未料到有生之年, 能見到一名女子當着他的面, 做出這等狂放孟浪之舉。
可無論容遲如何目瞪口呆,那女子都毫不在意。
畢竟樓昭裏頭還穿着長褲,自覺沒有暴露什。她甚至抽空扔了另一把匕首給容遲,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對他道:“那沈清還不知玩什陰招, 你也備一把吧, 以防萬一。”
容遲接了那匕首, 竟感覺有些燙手,沉默良久沒有動作。
那女子竟疑惑問他:“怎不收起來?這樣大搖大擺的帶進去可不行。”
沈清舉辦的宴會雖然不會明目張膽地搜身, 但把守的侍衛眼睛都很尖,太過明顯的武器是不能帶進園子的,這種短匕首只要藏好了,卻是個防身的手段。
容遲無法做到像她那樣面不改色地綁在大腿上,只能撩開袖子,将那把匕首捆在右臂。
那女子似乎有些不放心,勾勾手指讓他近前,檢查了一番抽取的動作,确定能很順手地使用,才放他離開。
抛開那段極富沖擊力的準備過程,容遲想,這把匕首,恐怕當真如她所言,有備無患。
Advertisement
他整了整衣冠,朝屋外走去。院外空無一人,片刻之前還在服侍的仆從都不見了身影。
容遲并不意外。
他腳步不停,徑直往宴席所在的院落方向走去。
待走到圓形拱門前,卻發現,門已經被掩上了。他伸手用力推了推,隐約聽見外頭傳來清脆的鐵鎖撞擊聲,心知自己這被反鎖在裏頭了。
身後傳來一陣比一陣接近的咆哮,容遲不再徒勞地推門,轉回身去。
三只目露兇光、口角流涎的惡犬,正争先恐後地,朝他的方向飛撲過來。
宴席中,樓昭勉強飲了兩杯清酒,目光頻頻投向容遲離開的方向。
她覺得心緒不寧,隐隐有些不安。
沈清的惡意就擺在明面上,她就這讓容遲離開自己的視線,怎想,都不是個明智的決定。
只遲疑了一瞬息,她便果斷叫來一名仆婦,詢問了更衣處的所在,還是打算跟過去看看。
沈宴忙着與前來敬酒的官員們說話,一回頭,卻不見了妹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官員們熱絡地逢迎分散了他的心神,那疑惑只停留了一瞬,便丢在了腦後,只當她往別處應酬去了。
沈宴并未留意妹妹的去向,不遠處的沈清等人,卻将樓昭起身離席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在了眼裏。
蘇先生有些擔心,忍不住道:“公主殿下也跟過去了,倘若正面跟……遇上了,會不會有些不妥?”
容華只是個小小幕僚,即便果真如同衆人猜測,是宛華公主的秘密情人,卻依舊身份低微,死了便就死了,根本翻不出什浪花。
但若換做是宛華公主出了什差池,他們可就不好交代了。
畢竟這位可是皇帝膝下唯一的愛女。
沈清捏着酒杯,面色陰沉:“這兩個人都可恨得很,若能一道都解決了,豈不是皆大歡喜?你在擔心什?”
人死如燈滅,為了一個死了的女兒,父皇難道還會讓他這個活着的兒子抵命不成?
蘇先生猶豫了一番,沒再敢多言。
沈清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開口:“宛華方才饒了你一命,這可是個天大的人情,你該不會就動搖了吧?蘇納,你是跟本宮最久的人,背叛本宮的人下場如何,你見過不少了,可不要腦子一熱,犯什糊塗啊。”
蘇先生連忙跪地,連聲說不敢,心中卻越發冰寒。
樓昭跟着一名仆婦往隔壁院落去,接連找了幾個更衣的房間,都不見要找的人,臉色漸漸沉凝起來。
她叫住那仆婦,冷聲道:“別跟本宮玩心眼,容遲在哪兒,速速帶本宮過去。”
那仆婦面色微變,目光閃了閃,最終還是如她所願,将樓昭帶到了第三座院子前方。
那院子門口守着兩名侍衛,見樓昭過來,齊齊行了一禮。
樓昭看清那院門上挂着的鎖鏈,皺了皺眉頭:“為何鎖了?”
侍衛還沒回答,院內便傳來陣陣獸類的咆哮與低吼,似乎正在群鬥,又好像在瘋狂撕咬着什。
樓昭面色一沉,問道:“那是什?”
一名侍衛道:“這裏頭是大殿下從西域搜羅的惡犬,供鬥獸取樂用的。公主殿下還請回避,這惡犬兇猛,平素裏都是食人肉的,倘若驚吓到殿下,可就不美了……”
樓昭神色不變,問那人:“容華呢?”
那侍衛眼神閃躲,并未回答。
事到如今,樓昭怎會看不出?這才是沈清今日安排的重頭戲。
将容華帶到此處,引惡獸撕咬,倘若真想完全瞞過她,多得是法子不讓她靠近。卻偏偏默許她找過來,暗示她事實真相。
這是打算将她與容遲一起解決了嗎?
樓昭清楚,倘若自己果真是宛華公主,此刻大可以隔岸觀火,自行離開。
可是不行吶。
她的任務還沒完成,裏頭的那位反派先生可不能死。
“把門打開!”
門是不可能那輕易就打開的,這些侍衛和仆從也都惜命。明知園子裏關着兇猛的惡犬,怎能不顧殿下的安危,輕易放她進去呢?
便是走流程,也得先裝模作樣拒絕一番。
侍衛們支支吾吾,想找理由顧左右而言他。
樓昭再不與他們啰嗦,揮手往門上一劈,只聽嘩啦一聲,鎖鏈散落一地。她順勢擡腳一踢,兩片木門哐當洞開,露出其內的一片狼藉。
地上有殘存的血跡和衣料碎片,但不論是容遲,還是她剛剛聽到的惡犬,都不見蹤影。
樓昭不敢有片刻耽擱,毫不猶豫地追進院子。
被留在原地的仆婦與侍衛們都驚呆了,好端端的鎖鏈怎說斷就斷了?
“我隐約看見,公主手中好像握着把匕首。”仆婦仔細回想。
先前回話的侍衛點了點頭,看着地上被斷成兩節的鎖鏈,喃喃評價道:“還是把削鐵如泥、鋒利無匹的匕首。”
三人齊齊往院內看去。
他們收到皇長子的命令,原本也沒打算攔着公主闖進去。可她忽然露出這一手,三人內心不禁開始懷疑起來,大殿下今日,果真能如願嗎?
樓昭進去後不久,身後的院門又被關上了。
回神過來的侍衛對那仆婦道:“今日宴會權貴衆多,為防惡犬傷人傷及無辜,這院子還是得鎖起來,你速速去尋援手,過來營救公主殿下。”
那仆婦點了點,動作卻并不見半分焦急。
救兵是得搬,卻也不能搬得太快。
畢竟大殿下要的,是讓他們死。
庭院深深,草木葳蕤。
西廂房後排有一片空地,容遲跌跌撞撞避到此處,身後緊緊跟着的,是被餓了三天三夜的三頭惡犬。
鋒利獠牙流淌着惡涎,尖銳的爪子所到之處,抓出一道道駭人的溝壑。惡犬的喉嚨間發出陣陣威脅的低吼,卻沒有立刻近前。
它們的确有兇猛的爪牙,可也忌憚容遲手裏的匕首。
那匕首上鮮血淋漓淋漓,不久之前,眼前的男子曾用它劃破它們的脊背、肚腹和筋骨。
三只惡犬已經不比初登場時的威風凜凜,各自都受了重傷。可這絲毫不損它們的戰意,反而催發出更兇殘的野獸本性。
容遲也受了傷。
他的肩膀和腰腹各被咬了一口,血肉撕扯,傷口入骨,淺色的新衣被鮮血浸透。
他毫不懷疑,一旦自己流露出些微的脆弱和退讓,便會被當場撕碎,眼前的兇獸會在頃刻間将他的血肉分食殆盡。
容遲強忍着傷口傳來的劇痛,并不輕舉妄動,緊握匕首嚴陣以待。
一人三犬,沉默對峙。
終究是畜生缺乏耐心。
一頭惡犬率先猛撲過來,徑直咬向他的咽喉,卻被容遲單手狠狠扼住了。但緊接着,第二頭惡犬也撲過來,鋒利的尖牙咬上他腰間的傷口,劇痛仿佛一道白光直襲腦門,陣陣暈眩讓他幾乎當場昏死過去,容遲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氣力蹬出雙腳,将那只狗遠遠踢飛。
可這時,他眼角餘光留意到,第三只惡犬已然飛撲上前。
那個瞬間,容遲意識到,他今天可能走不出這個院子了。
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遺憾,轉瞬即逝。
最後的時刻,容遲閉上了眼,斂起了所有的不甘。
他隐約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呼哨,閉目等待許久,預想中的劇痛卻遲遲沒有落在身上,容遲睜開了眼,這才發現本該撲向他的那只惡犬不知何時已經轉了方向,朝一道緋色纖弱身影奔去。
待看清那道身影究竟是誰時,容遲目眦盡裂,匕首猛地紮進壓在他身上的惡犬咽喉,鮮血噴湧,将他染成一個血人。
或許是這一幕太過驚悚,被他踢開的惡犬在遠處徘徊着不敢上前,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吼聲,一半是威脅,一半更像是驚恐。
容遲掙紮着站起來,眼前的視線已然模糊。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倒下。
那女子,有危險。
他踩着鮮血淋漓的腳步,踉踉跄跄往那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容遲,你還好嗎?”
一雙纖瘦的手臂,将他攬住了。
“殿,殿下……”容遲聲音幹澀,雙眼有些茫然,“你怎……”
樓昭似乎知曉他的擔憂,讓過身子,叫他看自己身後,不遠處的草地上,一只惡犬仍卧在血泊中發顫,卻已經失了任何行動。
最後一只惡犬眼見兩名同伴接連死去,兇性被徹底激發,咆哮着朝兩人撲了過來。
容遲想擋在那女子身前,卻察覺到自己被輕輕推開了。
那女子直面迎向那惡犬,面容沉靜卻毫無懼色,手中匕首仿佛自有生命般旋轉,閃爍着森冷的光芒。
在與那惡犬側肩而過時,鋒利的刀芒精準刺入那兇獸的心髒部位。
“噗。”
軟軟的惡獸屍體從半空落下,發出輕微的聲響。
見到這一幕的容遲,緊繃的心神一下子洩空,再也無法站立,緩緩栽倒在地。
那只身對戰惡犬也面不改色的女子,見狀竟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地向他轉過身來。
“容遲!”她跪倒在自己身邊,神情是前所未見的擔憂和緊張,“你有沒有事?”
女子的面目漸漸模糊,容遲昏迷前浮現了最後一個念頭:“真好啊,她依舊心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