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權臣x公主 29 ·
容薇進來時, 手裏端着一碗濃黑的藥湯,她看着容遲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眼中情緒有些低落。
二哥身子康健, 從小到大沒喝過幾次湯藥。
這一年來,卻好像沒怎麽脫離過病榻。
容遲看得出小姑娘悶悶不樂,笑了笑, 道:“把窗戶打開透透氣,一屋子藥味兒。”
容薇連忙應了, 将前後的窗戶都推開。
廊下傳來鹩哥的聲音:“大吉大利,福壽康寧。”
容遲住進了撷芳院,容薇平日裏過來照顧他, 也把這只鹩哥帶過來喂養。小家夥不安分, 叫上幾句,便蹦蹦跳跳, 細長的爪子在栖木上來回移動, 不時低頭,用它細長的喙在食槽裏找食。
吃了幾口,又擡頭叫:“大吉大利, 福壽康寧。”
容遲靠在床頭看着, 覺得挺有意思,問道:“它怎麽又換新詞兒了?”
這鳥兒跟了他這麽久,從原本的排斥抗拒,到習以為常, 如今看着, 竟生出了幾分喜愛之情。
容薇猶豫了一瞬, 最終還是如實答道:“是殿下讓教的這句。她說,你運氣好像不太好, 平日裏多聽些吉利話,轉轉運。”
容遲愣了一下。
再聽那兩句話時,心中竟生出些暖融融的蜜意。
這時,他餘光看見枕邊有件女子的緋色氅衣,覺得有些眼熟,不禁脫口道:“這不是……”
容薇收拾了藥碗,擡眼一看,面色有些古怪:“那日你遭惡犬撕咬,衣衫盡毀,衆目睽睽之下,殿下擔心你顏面受損,便脫了氅衣幫你遮身。後來你被送回公主府,分明昏迷着,卻緊緊揪住這件衣服,無論怎麽都不松手。殿下便道算了,将這氅衣贈你了……”
容薇沒說的是,她沒想到,此事竟然在府內傳開了,人人說起這事時,臉上都浮現極為暧昧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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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都說,經了這事兒,容華公子這個冰山美人,算是被殿下攻克了。
等他傷愈之時,便是兩人好事将近之日。
容遲不知道府裏下人們之間的議論,但聽到容薇說的這些,已經足夠尴尬了。
昏迷的那段時間,他時常感覺到有那女子的氣息陪伴,原來那感受并非憑空而來,而是源自自己懷中一直摟着這件緋衣。
熱氣無聲攀上臉頰,耳尖染上了緋紅。
難怪……
容薇小心觀察他的神情,低聲道:“二哥如今醒了,要不要,将這衣物還給殿下?”
容遲看了看手邊的緋衣,沉默良久,才道:“既然贈我了,便是我的了,為何要還?”
容薇微微一怔,卻見自家哥哥目光堅毅,似乎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
難不成,竟叫那些人說中了,二哥真被殿下攻心成功了?
派去慈幼堂的人,日日回府見樓昭,他們不清楚公主的用意,事無巨細,都一一彙報。
這日,樓昭終于聽到了她想聽到的消息。
慈幼堂來了個老秀才。
那老秀才自訴去年進京投奔親戚,沒想到親戚搬了家不知去向,尋訪多時無果,他只好獨自在京城落腳,賃了一戶人家的雜物房住下,平日靠擺攤賣字畫為生。那日回家時,他不慎跌了一跤,摔傷了胫骨,被路過的慕離慕大人順手救下送回住處。
慕大人同情他的遭遇,又因為他是個讀書人,便有意招攬他來慈幼堂為孩子們啓蒙。
識人無數的慕大人不知道,他這回竟看走眼了。
這個老秀才,其實根本就不老,他是個剛過四十歲的中年人,名叫趙勉。
趙勉的學問可遠不止一個酸腐秀才的水準,此人曾是薛王心腹,滿腹文韬武略,十分受器重。薛王舉兵失敗,趙勉事先察覺到不妙,便改頭換面,偷偷躲了起來,逃過了事後的清算。
趙勉自诩一身文治武功,如今卻沒了用武之地,亂臣賊子的罪名讓他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心中自然不甘。
他一直等待機會東山再起,再不濟也要得到一筆財富,尋一處無人認識的寶地頤養天年。
他最值錢的東西,除了一身本領,便是他知道的秘密。
關于皇長子沈清的秘密。
他曾想将自己的秘密販售給三皇子沈康,前程也好,錢財也罷,沈康一定給得起。
沒想到沈康直到那時還沒能揪出身邊的內鬼。
內鬼發現了他跟沈康的聯絡,将消息洩露給沈清,沈清随即派人天羅地網來搜查他,趙勉只好再度銷聲匿跡,消失在茫茫的京城人海中。
等他再出來時,便聽說了三皇子沈康畏罪自盡的消息。
可真是夠沒用的。
趙勉暗罵了一句晦氣,沈康不愧是被盯上背鍋的軟柿子,險些連累了他的性命。
趙勉知道,眼下不是暴露自己的最佳時機,他只好潛伏下來。
但他不甘心就此離開京城,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裏。他暗中觀察,發現龍虎衛将軍慕離是個爛好人,若能順利潛伏到他身邊,便能設法在第一時間知道朝中的動向。
經過一番打聽,趙勉得知慕離最近籌辦了慈幼院,也時常看望孩子們,于是他精心布局,順利得到了慈幼院啓蒙老師的職位,接下來的目标就是刻意經營,成為慕大人的朋友。
趙勉對自己的計劃相當滿意,打算領着慈幼院的束脩,安安穩穩地避一陣風頭。
沒想到,一日下學從慈幼院回家的路上,經過一條僻靜巷道時,被人蒙了麻袋。
在沈宴一派官員的推動下,延熹帝終于下令,着大理寺卿會同刑部尚書、禦史中丞,三司會審,重理三皇子沈康謀逆案,且詳查沈康自盡真相。
這次三司會審,牽涉的官員之多、範圍之廣,不勝枚舉。
沈清雖然被動,卻并不輕易認輸,也準備了大量人證物證,打算将罪名甩到沈宴身上。
此案審理的過程極為機密,雙方你來我往具體如何精彩,外人無從得知。
樓昭并未參與審理過程,但對可能遇到的情況都有所預料。
宰相溫克倫在此前的審理過程中,就發現了謀逆案的諸多纰漏。當時他為了讓沈康順理成章的認罪,自然選擇視而不見。而今為了擊垮沈清,必定能有千百種方法,讓這些纰漏順其自然地浮出水面。
但僅僅靠這些證據,卻是不夠的。
沈宴與沈康不合由來已久。沈康在關中水患的治理過程中,包庇下屬中飽私囊一事,便是沈宴揭發出來的。除了這件事,二皇子與三皇子之間的明争暗鬥比比皆是,互相挖坑、陷害,留下的矛盾不能用蛛絲馬跡來形容,只能說是千絲萬縷,處處都是漏洞破綻。
可相對的,這些攻擊也都隔靴搔癢,打不到要害。
事情似乎就此陷入僵局。
直到人證趙勉被帶到堂下,被告席上的沈清見了這人,臉色當場便沉了下來。
他咬着牙對身後人斥問道:“是誰說的,這個趙勉除非不出來,一露面就會徹底解決?現在算怎麽回事?”
身後的屬下也是大驚失色,但人都被帶到了三司會審的大堂上,總不能當着衆位大人的面殺人滅口。
那樣跟不打自招有什麽區別?
果不其然,趙勉的供述,将沈清的罪名徹底釘死。
趙勉身為薛王的心腹,手握大量薛王與沈清來往的證據,沈清暗示薛王構陷沈康,倘若事成沒有任何妨礙,萬一事敗,卻是一層保障。
趙勉提供了大量物證,不僅能夠證明真正與薛王聯手的逆賊是沈清,還直言沈康之死有蹊跷,人證孫小海可以證明這一點。
“服毒自盡”的三皇子,根本沒有死志,事發當日,他得到了趙勉的線索,正滿心期待可以拿到揭發沈清的證據,一個馬上就能洗脫罪名的人,為何會自盡?
沈康是被他身邊的內奸害死的。
沈康有兩個貼身服侍的太監,一個孫小海,一個杜小波。前者受沈康指示,打算到醉白樓與趙勉接頭,商議揭發沈清一事,但可惜的是,消息卻被後者悄悄賣給了沈清。
杜小波就是沈康身邊的那個內奸。此人仗着自己是沈康心腹親信,收受了諸多好處,為受賄官員求情,讓沈康心軟包庇,結果事發後,連累主子被沈宴彈劾,被皇帝申斥,自那事之後,沈康便待他淡了許多。
沈清趁虛而入,将他策反。
正是杜小波,在沈康的書房內放入了僞造的通賊書信,也是他給沈清通風報信,洩露了趙勉的行蹤,還是他,在沈康的酒水中投入了劇毒,僞造了自盡現場。
他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夠換一份給皇長子的投名狀,卻沒想到,在約定好的出逃環節,遭遇了躲藏在暗處的殺手。
直到臨死前,他才想明白,只有自己死了,屍首與其他宮人一起埋進亂葬崗,才能讓沈康的“自盡”變得更加自然可信。
沈清怎麽可能真心接納一個背叛者?
這段內情,只是推斷,除了沈清和他派出的殺手,本該無人知曉。
但杜小波的屍首證明了這個推斷。
在沈康死後,延熹帝雷霆震怒,下令景陽宮所有的宮人為三皇子殉葬。杜小波的屍首也在其中,但他的屍首被挖出時,卻查出死因并非原本的絞刑,而是從背後貫穿至胸口的一記致命刀傷。
杜小波犯下背主的罪行,不必旁人審判,投靠的主子便奪了他的性命。
樁樁件件,種種證據都指向沈清,他百口莫辯,被收押天牢,等待延熹帝親自發落。
天牢中的皇長子,依舊有他的門道,他托人去找慶國公想辦法。
慶國公是皇後的胞兄,皇長子是在皇後身邊養大的,他自然站在皇長子這一邊。
但是,皇後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皇長子的确出息,給了他們很多希望,但無論曾經多麽耀眼,眼下罪證确鑿,已經不值得他們繼續效命,慶國公十分遺憾,但決定抽身的速度也很快。
沈清在天牢中苦苦等待,卻沒能等到任何一人,任何好消息。
人未走,茶先涼。他冷冷一笑,堅決不肯接受,自己就這樣退出朝堂。
随着沈清罪名成立,锒铛入獄,三皇子沈康的冤屈終于得以昭雪,延熹帝親頒聖旨,為他恢複了名譽。
至此,被三皇子牽連的屬臣,不少案件都要陸續發回重審。
其中容氏的案子,也被提上了日程。
消息傳回公主府,容薇歡呼雀躍,李太醫也目露欣慰,只有容遲,心情有些複雜。
她還記得,當初那女子跟他約定,要與他合作。
她要他為她效力,同時允諾他,會為三皇子正名,為容氏洗刷冤屈。
容遲曾經以為,為了她的條件,他可能要付出一生的忠誠,無論願與不願。
沒想到,不到一年的時間,她答應自己的事情便都做到了。
可他至今,什麽都還沒能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