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權臣x公主 37 ·

延熹帝雖然稱不上一個明君, 總體來說,卻算得個勤政的皇帝。

最近一個月來,上朝的次數竟一個巴掌數得清。

朝臣如何能夠淡然處之?

恨不得守在皇帝寝殿的門外, 天一亮就将人請到勤政殿。

延熹帝已經開始修習洗髓功,日日跟着紫薇真人打坐練氣,臣子們的攪擾令他煩不勝煩。

雖然他極希望一朝便摸到神仙門, 但心裏也很清楚,這種事情不僅看機緣, 更需要運道。

他如今不僅是一名全新的修真弟子,同時也仍舊是俗世中的夏朝皇帝。大臣們屢屢催問,延熹帝也只能耐着性子應付, 十次裏總歸有一兩次給點面子, 擺駕上朝。

紫薇真人十分體諒,跟在陛下身側, 随行前往。

朝中倒沒有什麽非皇帝親理不可的大事, 畢竟這麽多朝臣也不是吃幹飯的。

大臣們要延熹帝出面,無非為宛華公主的身份讨要一個說法。

延熹帝十分不耐煩。

這些人堅持認為宛華是假的。

因為人是假的,所以所謂的遇仙經歷也是假的, 他們想通過這種方式向皇帝進谏, 試圖勸服他不要沉迷修仙。

笑話,他是宛華的父親,還能認不出自己的女兒來嗎?

延熹帝正要将這件事給否了,身邊的衛信忽然上前, 低聲說了句什麽。

“昭昭自請上朝?”延熹帝眉頭皺了皺, “她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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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信低聲道:“殿下孝心, 恐不忍陛下因她緣故受群臣煩擾之苦。”

延熹帝想了想,便道:“罷了, 傳她觐見吧。”

衛信垂首應下,嘴角流露一絲得意。宛華公主自請上朝,能為什麽,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與百官對質了。

皇長子早就搭上了紫薇真人,一直在想辦法,要怎麽才能順其自然将他推到陛下跟前,沒想到天上掉下來一個這麽好的契機,大臣們果然群情激憤,只是所有的怒氣,都沖着宛華去了。

紫薇真人這邊,倒是清淨得很。

他對身邊的小太監耳語幾句,後者快步出了勤政殿,傳宛華觐見,自己則退到了紫薇真人身邊,兩人視線相觸,各自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微笑。

樓昭穿書這麽久,還是第一次上朝。

身穿華麗繁複的宮裝禮服,踩着長長的漢白玉臺階,一步一步,登上勤政殿。百官身着朝服,手持芴板,按品級有序地站在大殿中,見她進來,如摩西分海般,自動分出一條供她通行的道路來。

樓昭目不斜視,一直走到百官前方,才按照這個朝代應有的禮節盈盈拜下,口中高呼萬歲。

延熹帝身邊的衛信得了示意,代為唱道:“平身免禮。”

又問:“宛華觐見,所為何來?”

樓昭側身看了一眼身後的百官,冷冷一笑:“兒臣聽聞衆位大人疑心兒臣的身份,自請與大家當面對質。”

說罷,目光投向殿上的延熹帝,重點看了一眼他身側的紫薇真人。

那紫薇真人看着四十歲上下,穿一身素淨道服,手持拂塵,好一幅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的模樣。

見樓昭看向他,竟露出一個看似友善的微笑。

分明是此人唆使延熹帝放棄早朝,一心修煉,他背後的指使者卻将君王不早朝的責任推到她身上,讓她站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樓昭心內冷笑一聲,真當她是背鍋俠麽?

便是宛華公主,也只有欺負別人的份,還從沒被人欺負到頭上來的事兒。

更別說是樓昭本人。

欺她辱她的那些人,墳頭草大約已經等身高了。

衆臣聽到宛華公主願意當面對質,面色變了變,明知她有備而來,卻又不肯放棄這個機會,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将她問倒。

倒是延熹帝,臉色黑了黑。

“天家公主,被群臣诘問,成何體統?”

“父皇稍安勿躁,兒臣不必他人诘問,自能自證清白。”樓昭不待人問,便率先開口,将宛華公主自出生以來發生的諸多事跡一一列舉。

便有臣子質疑,這些事只需稍加留心,便可探知,并不足以為證。

樓昭想了想,便又舉了幾個僅延熹帝與宛華公主本人知情的私密瑣事,延熹帝雖不贊同她這般屈尊降貴,但體諒她也是為了幫自己分憂,便點了點頭,可見這部分的事實也合上了。

衆臣總不能質疑延熹帝說謊,只能将矛頭直指她遇仙的經歷。

樓昭冷笑道:“本宮此前從未說過,失蹤十年便為遇仙。”

她又将當日在延熹帝和麗貴妃等人面前的說辭再說了一遍,“這只是本宮的一段奇遇,若非回京之後見證的一切,本宮也不敢相信,自己只是離開了片刻,塵世便轉眼過了十年。”

衆大臣此前多是聽信傳言,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樓昭說起當時的事情,部分人隐約信了,但依舊覺得匪夷所思,但大多數臣子還記得自己的目的,他們其實并不關心宛華公主究竟是真是假,而只是希望借由這件事,讓沉迷求仙問道的延熹帝迷途知返。

臣子們不能非議帝王的過錯,只能用這種曲折的方式。

因此,針對樓昭的聲音,并未因為樓昭的出面對質而減少些許。

樓昭并不意外,卻忽然話鋒一轉,道:“雖然本宮之前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遇仙,但昨夜,仙人卻入我夢來,說了一些話,讓兒臣一定要轉告父皇。”

此言一出,坐在高位上的延熹帝立刻來了精神,雙目灼灼地看向自己的女兒。

“仙人說了什麽?”

在延熹帝看來,紫薇真人固然道法高明,但他依舊是個□□凡胎,不過做他修仙路上的一個引路人。可女兒宛華,卻是真正有仙緣的那一個。

朝堂上,有正直官員出列怒斥:“還請公主莫要妖言惑衆,蠱惑人心!”

這便是直言皇帝被蠱惑了,延熹帝不悅地看向那官員,那官員心頭一震,強忍心頭不安,視死如歸地盯着樓昭。

樓昭不與他計較,卻是淺笑了一聲,與十年前別無二致的絕美容顏,叫許多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胡大人,各位大人,你們擔憂的事情,也正是本宮擔心的。”說罷面向帝位躬身拱手,朗聲道:“回禀父皇,仙人入兒臣夢來,是有幾句話轉告:修仙問道,講求機緣,是命定的造化。父皇身為天子,受命于天,代天以禦萬民,這才是您的宿命。切不可被小人蒙蔽,逐末舍本,身為一國之主誤入歧途,後果将贻害無窮。”

一言即出,群臣震撼,朝堂上下鴉雀無聲。

宛華公主此言,幾乎是大不敬了。

但言之有理,所言非虛啊!

直至此時,群臣才忽然想起,蒙蔽君王的人,确實不是有過奇遇的宛華公主,而是陛下身邊這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紫薇真人。

果不其然,樓昭看向延熹帝身後面色驟變的紫薇真人,揚聲喝道:“牛富陽,你是江州人士,原本家道殷實,卻整日游手好閑,吃喝嫖賭,蕩盡了家財,是江州城裏遠近聞名的無賴潑皮。是誰給了你狗膽,竟敢僞作道士,混進宮來,蒙蔽我父皇!”

那紫薇真人被道破了身份,面上閃過一絲驚慌,但緊接着就鎮定下來,強笑道:“公主殿下,怕是認錯了人,貧道乃東陽山清平道觀的居士,山中修煉數十年未曾入世,并不認識你說的什麽,江州牛富陽……”

樓昭冷哼一聲,看向面色陰沉下來的延熹帝,繼續道:“父皇明鑒,仙人托夢告知兒臣,言之鑿鑿,說這牛富陽一身神乎其神的方術道法,皆是從一名跑江湖的老道處習得。兒臣鬥膽,借了容華容大人幾個護院家丁,昨晚将那老道士給捉住了,求父皇恩準,讓那老道進殿對質。”

牛富陽還想狡辯,但聽到那老道被捕,面色驟變,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滾了下來。

延熹帝見了,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沉聲道:“傳。”

容遲帶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老道,來到了勤政殿,站在了樓昭身邊。

樓昭與他對視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切開了視線,看向那老道,朗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被帶上殿來?與那上頭的牛富陽可曾相識?都一一說個清楚!”

那老道哆哆嗦嗦,看向紫薇真人的目光淬了毒般陰狠。

這老道姓張,自稱清淨道人。他當場指認,那紫薇真人牛富陽原是他兩年前收的徒弟,原本師徒關系融洽,清淨道人将一身本領悉數相傳,沒料到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那牛富陽竟悄悄卷走他的財物,于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悄然離去,許久未見,原來在京城謀了好前程。

清淨道人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當着所有人的面,表演了他的諸多絕學。

什麽妖鬼顯行,什麽燈焰化蛇,如同變戲法一般,唬得一群見多識廣的大臣們也不禁啧啧稱奇。

但這些都是雕蟲小技,紫薇真人之所以被延熹帝寵信重用,不是因為這些粗陋的法術,而是因為他手握一種起死回生的靈藥,和所謂長生不老的仙方。

長生不老無可驗證,那起死回生的秘藥,神奇的效力卻是延熹帝親眼目睹過的。

清淨道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了他保守一生的秘密。

“這牛富陽是不是當着陛下的面,殺死一人,再用秘藥使其起死回生?真相再簡單不過,關竅就在他殺人的手法上。他看似殺人,其實只是使了一個障眼法,重擊了試法者的胸口要穴,使之閉氣昏迷,做出一番假死的表象,那所謂秘藥,只是棗泥捏成的糖丸,服用的同時,只需為昏迷者做一番推拿,自然就醒來了。”

為驗證他所言非虛,清淨道人當場選定了一名禁衛,施展了“起死回生”大型魔術。

看清真相的延熹帝面沉如水,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除了手握秘藥,紫薇真人,占蔔也特別靈。

他說某地有祥瑞,幾日後,當地官員便果真上奏報喜。他說某處有異事發生,派人去尋,自然所言非虛。說清從前事并不稀奇,說清将來的事情才神奇,紫薇真人曾多次言中素不相識的宮人言行。

如今想來,這些神技并非這牛富陽有什麽特殊本領,而是他背後,有許多配合他演戲的人罷了。

延熹帝怒極反笑,今日當着文武大臣的面,他被這個所謂的紫薇道人騙得團團轉,面子裏子失了個精光。

“拖出午門,斬立決。”

說出這個結論,便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延熹帝猛地站起身來,卻因為突然襲來的頭痛身形微晃。衛信眼疾手快,想要上前攙扶,卻被他瞪了一眼。

他沒記錯的話,當初舉薦紫薇真人,這位大伴可說了不少好話。

延熹帝拂袖而去,被抛下的衛信心中湧現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是個無根之人,唯一能夠依仗的東西,便是帝王的信任。可今日開來,他已經失去了立命之根。

早知如此,為何當初非要踏上皇長子的賊船?

衛信心中第無數次暗自悔恨。

樓昭跟着延熹帝,來到禦書房。她要向皇帝請罪,為了她說過的那些話,讓帝王丢了臉面。

延熹帝看着她的目光帶着些審視,問道:“仙人托夢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樓昭被盯得毫不心虛,不卑不亢地說:“兒臣不敢撒謊。”

延熹帝的眼中,流露濃重的失望。

受天命,以逾萬民。卻連長生不老都不能實現,這個皇帝,他又能做幾天?

他揮了揮手,将樓昭遣散了。樓昭只當他心情不好,沒有在意,沒想到,容遲不久之後就得到消息與她分享,說這位陛下,又開始傳召其他的方士。

沒了紫薇真人,還有純陽真人、淩霄真人,公主能遇仙,他身為帝王,憑什麽不行?

既然開始了這條路,延熹帝就不會輕易放棄求仙問道。

樓昭也并不強求,事實上,不久之後,延熹帝就讓人頒布了讓容遲擔任吏部尚書的聖旨,既然她的目的達到了,又何必強求其他?

讓樓昭意外的是,沉迷修仙的人,除了延熹帝,還有一個沈宴。

延熹帝忙于打坐修煉,無暇打理朝政,終于生出了立儲的心思。他并沒有立沈宴為太子,而選擇了皇四子沈阜。此舉也屬正常,這麽多年,他都沒有立沈宴,多半也是覺得他不合适,否則以麗貴妃受寵的程度,早就塵埃落定了。

樓昭原以為,聖旨一出,沈宴多半要鬧騰一番。

麗貴妃、宰相溫克倫确實不甘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偏偏沈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十分平靜。

樓昭好奇去找他,卻發現這個人也在沉迷修仙,他還言之鑿鑿:“父皇做了這麽多年皇帝,到頭來還不是尋仙問道?我想了想,比起他來,我起碼還很年輕,不能浪費了寶貴時間。”

至于皇帝,誰愛做誰做去,每天起早貪黑的,也不知圖什麽。

樓昭竟無言以對,只能提醒他,不要吃那些亂七八糟的丹藥。

她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只因延熹帝定下太子人選後,只過了不到半個月時間,便受不了朝臣打擾他的修煉,當場草拟禪位诏書,将皇位傳給了太子沈阜,從此諸事不問,在道觀中避世不出。

新帝即位後,容遲立即請旨賜婚。

樓昭要開始忙着籌備婚禮,哪裏還顧得上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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