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丢失 她是他永遠的好運
乾清門左手邊一排的屋舍裏, 傳來了皇子皇孫們郎朗的讀書聲。
皇上下了早朝站在了窗戶外頭向裏看,當值的先生背手在屋子裏走動,停在了弘歷的身邊。
弘歷是裏頭年紀最小的,先生接過了他手中的書瞧了兩眼, 示意弘歷講解其中的意思, 才說了幾句, 先生就連連點頭示意他坐下。
可見前一天的東西弘歷已經完全掌握, 還是比大部分的孩子要快上很多。
張廷玉跟在邊上贊嘆的道:“弘歷阿哥真是令人驚嘆。”
皇上笑着颔首,吩咐道:“把弘歷一會帶到乾清宮的暖閣來。”
這個孩子無論教導什麽都學的格外的快, 放在學堂裏顯然已經不大适合,還是會埋沒了孩子的天分。
因此一日裏有一半的時間皇上是會親自教導弘歷。
随行的大臣們各有所思。
誠親王今日奉上了新編纂好的《律呂正義》,皇上龍顏大悅, 誠親王又向來得文人的推崇,八阿哥胤禩得衆多官員支持,可若細想起來,都不及雍親王有弘歷這樣一位天縱奇才的子嗣。
到底還是大清後繼有人更重要一些。
胤禛幾人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弘歷正立在廊下跟着李德全在乾清宮的臺階上堆雪人,過幾天這一片都要澆築冰雕,到時候會更加好看。
三阿哥和八阿哥望向這小小的孩童時候神色複雜。
如果他們也有這樣一個孩子那該有多好!
衆人豔羨的目光中, 胤禛走過去蹲下來平視着弘歷的眼睛:“在宮裏頭要懂事聽話,不許亂跑,阿瑪下午了過來接你。”
弘歷笑着點頭:“阿瑪回去跟姨媽說一說, 讓她等等我, 我都見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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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笑着摸了摸兒子的大腦袋。
皇上披着大氅站在廊下朝弘歷招手:“快進來吧, 外頭冷,當心凍着了。”
小小的孩子身手到格外敏捷,兩三步就跑到了皇上跟前, 笑着拉着了皇上的手:“外頭冷,別凍着了皇瑪法。”
皇上因為兒子們的不聽話生出的煩惱和失望在弘歷的一聲關切中,都化成了長輩的溫暖,慈祥的笑拉着弘歷的手,看上去萬分的開心滿足。
這麽點孩子站在皇上跟前不緊不慢,露着家常的溫情和相濡沫之情,只要一句話就叫皇上放下了所有的戒備,捧在了手心疼寵。
怎麽就有這麽聰明的孩子?
胤禛回身,面上看起來淡然清冷,跟一衆兄弟出了乾清門,各自去了衙門辦差。
雲秀腳步輕盈的掀起簾子進了裏頭,屋子裏暖香撲鼻,進的裏頭明嫣正坐在暖閣的炕上看書。
她走過去略站了站,見明嫣轉頭看過來,才上前在明嫣耳邊低語了幾句:“您叫去打問的人回來了,說耿格格家中貧寒,比尋常官宦人家都要貧寒,這次選秀能得德妃娘娘的青睐,完全是因為看上去好生養,且容貌出色。”
“家境貧寒”
“是,家裏連仆人也用不上幾個,選秀前耿格格生病,藥都吃不起。”
說着話,小丫頭在外頭道:“幾位格格都來了!”
白雪皚皚,盛在了透明的瑪瑙盤子裏的大紅櫻桃,醒目的令人目瞪口呆,年氏和武氏坐在暖閣的黑漆椅子上,轉眸一看,又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瓷盆裏的綠鄂梅生的正好,林青家的剛剛陪侍在屋內回了話出去,屋子裏的丫頭們井然有序又帶着敬畏和從容自信,叫身處其中的耿氏覺得自己仿佛配不上坐在這裏。
主坐上的明嫣微微歪着身子靠在姜黃色的靠枕上,明亮的眼眸裏帶着些慵懶,漫聲道:“你們不必破費了,王府會有随禮,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明側福晉的兄長景深要尚公主,年後就要行大禮。
十五公主可是養在德妃娘娘身邊的,這個事情還沒有訂下來,娘娘那裏先給了明側福晉無數賞賜。
年氏捏着手裏的帕子。
從前剛進門的時候她完全不放在眼裏的人,這才多大點時間,已經完全不是她可以企及的高度。
她一臉讨好的坐在下頭,就是為了叫人家正眼瞧,可以明側福晉的財力,她們送的東又如何瞧得上?
她費了了那麽大的心思力氣将李氏拉下了馬,以為她最終能坐上側福晉的位子。
可最終才發現,只是為明側福晉肅清了障礙,為別人做了嫁衣裳,叫明嫣成了這後宅裏無人能比的高度。
從前在王爺心目中在後宅裏別人都只能仰望和尊崇的福晉,失敗的悄無聲息。
甚至連點水花都沒有。
歪坐在上首的明嫣,總帶着點慵懶和漫不經心,白皙的面龐如花般絢爛奪目,到底是因為運氣好還是那些誰也瞧不見的手段到了今日。
她們這些人的伎倆在人家的眼底裏到底算什麽?
年氏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面上的笑容就越發燦爛。
文文弱弱的劉氏奉承話說起來卻格外熟稔,站在明嫣的身邊捧着茶水,驚嘆的指着大紅的櫻桃:“我家裏雖算不上大富大貴可到底也有些見識,就這樣也沒在大冬天裏見過櫻桃,天底下除過明側福晉這般的人物和身份,誰又配得上?”
她說着話,将櫻桃盤子端起來,奉到明嫣的眼前。
明嫣淡笑着道:“都是芳菲從海外順手帶回來的東西,不值當什麽,你們都嘗嘗。”
她們還沒有見過這樣大這樣紅的櫻桃,皇宮裏面都沒有的,就這樣眼也不眨的賞賜給了她們。
耿氏捏着帕子坐的端正,想要表現出幾分巴結之意好掩飾住自己眼底裏的記恨,可她一想起從前完全不放在眼中的人現下卻成了她巴結讨好都夠不上的人物,頓時覺得心中尖銳疼痛。
她定然要把所有的東西奪回來,上天叫她重生肯定是有道理的!
頭頂上卻響起個涼涼的聲音:“耿妹妹不喜歡麽?”
耿清秋一驚,慌張的擡起了頭。
對上的一雙明亮的眼緩緩的起了煙雨,淡漠的瞧着她,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有的思緒。
她驚駭的捂住了心口。
明嫣淡笑了笑:“妹妹不喜歡?”
劉氏頓時皮笑肉不笑的道:“耿妹妹是家中貧寒沒見識,不知道這些東西的金貴。”
年氏和武氏掩嘴輕笑了兩聲,後面站着的幾個侍妾也滿臉鄙夷。
這雙圓圓的杏眼中竭力掩藏的滔天的黑暗和仇恨還是溢了出來。
明嫣眼眸微深。
從第一次見到這個耿氏感覺便不對。
耿氏在福晉跟前故意提起芳菲對她充滿敵意的時候她的疑惑就更大了。
耿氏家裏貧寒好些東西都沒有見過也不會認識。
明嫣叫人端上來一壺酒給每人都倒了一杯,玻璃杯裏頭的酒水顏色微黃,氣味獨特,明嫣叫大家嘗嘗:“說說這是哪裏的東西?”
耿清秋輕蔑的笑了笑,仰頭淡淡道:“這是呂宋的香槟,跟咱們大清的東西不一樣。”
明嫣挑着嘴角笑起來,贊嘆道:“妹妹好見識。”
眼底裏卻一片幽深。
雅柔的身上有着一種獨特的氣質,明嫣從來沒有遇見過,而耿氏身上也恰好有。
如果她可以重生在別人的身上,雅柔又為什麽不可以?
她勾着唇角笑的耀目。
就算重生了又如何?
來幾次她就殺幾次!
明嫣垂眸喝了一口普洱,在擡眸還是帶着幾分慵懶和漫不經心,小太監進來禀報:“王爺回來了。”
衆人去看明嫣,見明嫣站了起來,也連忙跟着起來。
王爺繁忙後宅裏待的時候不多,一半時間都給了子嗣,多半時間給了明側福晉,剩下的幾個人鮮少能見到王爺。
現今有機會,衆人又如何能不抓住機會?
年氏和劉氏都匆忙的籠了籠鬓發,耿清秋看起來滿目清高,可還是挺了挺傲人的胸脯。
胤禛帶着弘歷從外頭走進來,衆人熱切的身影立刻将胤禛圍了起來,莺莺燕燕的道:“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每個身姿都有獨特的韻味,每一段聲音都有特別的味道。
胤禛頓在了原地。
人群之後的明嫣帶着恬淡的笑意,溫柔平靜的看了他一眼,帶着弘歷先進了裏間。
胤禛搓了搓手上的玉扳指。
每一張面孔都熱切又美好。
胤禛淡淡的邁過了人群道:“都退下吧。”
像是萬盞燈火陡然熄滅,所有人都滿目失望。
耿清秋向裏看了一眼,這麽多人王爺的心裏卻只裝着那一個。
她進府這麽久,別說是生育子嗣,連王爺的邊都沒有摸到。
如此的無力又叫人憤恨。
明嫣站在裏間隔着窗戶瞧着外頭的耿清秋,淡笑了笑。
既然客人已經來了,她可要好好招待才是。
還想撺掇着福晉來對付她,真是可笑。
胤禛從外頭進來就見明嫣和弘歷娘兩個裹的嚴嚴實實,牛皮手套也戴好了,腳上穿着羊皮靴子,他一頓,笑着道:“這又是做什麽?”
弘歷高興的道:“額涅說要帶我一起堆雪人!”
孩子念叨了好多天了,皇上怕凍着不叫玩雪,奶嬷嬷們自然更不敢,唯獨明嫣總是想盡辦法的叫孩子高興起來。
他們家的小神童不但腦子好用,關鍵是人也靈活且正派。
明嫣功不可沒。
胤禛背手站在門口,頓了頓轉頭吩咐蘇培盛道:“找幾個會堆雪人的小太監來!”
弘歷高興的蹦蹦跳跳:“阿瑪最好!”
靈犀院裏熱火朝天的堆雪人大家都聽說了,四阿哥要堆齊天大聖,幾個小太監幫忙在旁邊堆了豬八戒和沙和尚還有唐僧。
師徒四人站在院子裏活靈活現。
正院裏三格格趴在窗戶邊向外看,聽着外頭的小丫頭議論,奶嬷嬷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她連忙收回了目光,小聲道:“嬷嬷,我難受。”
奶嬷嬷冷漠的居高臨下的看着三格格:“格格還是別耍心眼了,好好學做針線要緊。”
三格格只能落寞的低下了頭。
眼睛裏看到的東西越來越模糊,頭也覺得疼,可是她不敢說話。
嫡額涅身子不好,沒有多少精力管她,又不想叫人說沒有管教好她,所以派了一個極其嚴厲的嬷嬷,日夜盯着她,或是做針線或是讀書或是畫畫,務必要樣樣精通。
她昏昏沉沉的好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的夏夜裏,大家在圓明園裏乘涼,明額涅帶着弘歷去抓螢火蟲,她也吵着要去,額涅只能悄悄帶着她也一起去。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螢火蟲這樣美麗的東西。
宅子裏的孩子都不敢去玩雪,明額涅卻帶着弘歷玩的這樣高興。
她好想額涅。
院外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三阿哥從宮裏頭回來福晉就看着他做功課,外面的小丫頭一說話,他就有些受不了:“弘歷可以堆雪人,我也可以。”
福晉擡頭冷冷的看了三阿哥一眼。
她養着弘時是為叫了弘時為她掙體面掙地位,為了将弘歷那個小東西比下去的,不是為了叫這小畜生将她累死的。
可是每日裏回來從來沒有聽說過弘時在宮裏得過什麽獎賞,王爺也總是淡淡的。
耿清秋帶着小丫頭站在邊上侍候着,聽得這話便低低道:“明側福晉也真是的,玩就玩,鬧得動靜這樣大,這不是為難福晉麽?”
可不是,自己玩就行了,還要吵的弘時也要一起。
真是叫她心力交瘁。
還有那個芳菲。
定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明嫣帶着弘歷玩的正高興。
胤禛操手站在邊上,蕪廊下白雪中,所有的歡聲笑語都像是生命中華麗的樂章,永恒的詩篇,填充了他靈魂的空白,給了他莫大的愉悅。
明嫣的笑容兒子的健康快樂,似乎才是他最大的成就。
小丫頭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三格格不見了!”
院子裏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明嫣牽着弘歷的手已經交給了容嬷嬷,吩咐下面的人:“但凡手上沒有活計的人都去找!”
下人們立刻開始奔走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明嫣朝弘歷揮了揮手,跟着胤禛大步向外走去。
傍晚的風雪夾雜着深深的寒意撲面而來,胤禛整個人挺的筆直又僵硬,簡直猶如冰雕。
這樣的經歷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終總是能聽到噩耗,他真的怕。
正院裏福晉來來回回的走動,看見明嫣和胤禛一起走進來,下意識的繃緊了脊背,刻意的掩飾了自己的慌亂,一張嘴就是責怪:“這孩子自小跳脫,我又身子不适,總有管不到的時候,眨眼就不見了。”
她只顧着宣洩自己的不滿,根本注意不到胤禛的情緒。
現在更應該是先把孩子找到,而不是想發設法的推卸自己的責任。
胤禛坐在主坐的太師椅上,皺眉看着自說自話的福晉。
是不是她一直都是這樣子,只是他從來都沒有發現?
林青家的從外頭抱着三格格幾乎是小跑了進來,先進來報信的小丫頭喊着道:“三格格去看宋格格,找到的時候人暈了過去,燙的不行。”
不管怎麽樣,總算是找到了。
福晉微微松了一口氣,坐了下來,還要慢條斯理的詢問。
明嫣卻已經接過了三格格,一面查看孩子的情況,一面抱着進了裏頭,胤禛也跟了進去,下人們都圍在跟前,有人出去請太醫。
福晉一個人坐在主坐上,簾子還在微微的晃,正廳裏就剩下了她一個,就好像她如今的局面一樣。
她幹幹的坐着,只有眼皮子跳的厲害。
她自認向來聰慧過人,可每次這些事情上,明嫣的第一反應都将她襯托的惡毒又僞善。
就比如剛剛,明嫣先顧着孩子照看孩子,她卻下意識的要去追問出了什麽事。
這樣一比較,她成了什麽?
她嘲諷的笑了笑。
原不想管這些事情。
可她想到了她的蕙寧,若是她真的就此倒下了,這個家裏誰又會一心一意的照看她的蕙寧為了她的蕙寧籌?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打起精神也一并進了裏頭。
三格格不知道燒了多久,已經開始面色發青,手腳冰涼,在耽擱很可能就會打擺子,明嫣看了胤禛一眼,胤禛信任的微微颔首。
這樣一切都在不言中的默契刺的福晉心頭發疼。
明嫣交代雲秀拿了針過來。
太醫進來的時候三格格已經緩緩的睜開了眼,擡頭看見福晉的時候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在轉頭看見旁邊坐着的明嫣的時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進了明嫣的懷裏:“明額涅!”
這個家裏除過額涅,她只相信明額涅,也只喜歡明額涅。
胤禛後背早已經濕透,瞧見孩子回過了神,終于松了一口氣,渾身都覺得酸痛難受。
微微閉了閉眼在睜眼才是那個清冷尊貴的雍親王。
他拍了拍明嫣的肩膀站了起來,瞧着太醫開了藥方才向着福晉道:“你過來一下。”
福晉深吸了一口氣,每一步都走的艱難又緩慢。
西次間裏自鳴鐘滴滴答答的響着,時間一聲聲的流逝,胤禛平靜又淡漠的看着福晉,就像從前坐在一起商議家裏事情的時候一樣,卻只說了一句話:“以後三格格就放在靈犀院養着吧,福晉身子不好,還是多多修養的好。”
福晉一只手哆嗦的厲害,可她還是極力維持着她身為貴女的驕傲和尊嚴,高昂着頭顱道:“多謝王爺體恤。”
有什麽東西早已悄無聲息的謝幕。
胤禛用被子卷着女兒抱回了靈犀院。
明嫣什麽話都沒有說,先叫人把西次間收拾了一下,把三格格安頓了進去,又叫人煎藥給三格格換衣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了地方換了環境,三格格一下精神了好多,抓着明嫣的衣角坐在明嫣的懷裏,小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
胤禛把娘兩個的腦袋都摸了摸。
滿目溫柔。
他想做的事情他的明嫣永遠在身後支持着他幫助他,正因為明嫣把後宅管的好,三格格丢失後才能那麽快找回來,又因為明嫣精通藥理,所以及時将三格格搶救回來,度過了最兇險的時候。
她是他永遠的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