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問安 “過來陪本宮坐

前殿的喜宴早已接近尾聲,新郎倌不在,衆人也都意興闌珊。

這會兒宸昀殿內的氣氛微冷,燭火微動,只聽得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

李卯奉了兩盞熱茶上來,又匆匆退下。

傅冉指尖在茶盞邊緣輕點了點,目光落在坐榻另一側坐着的人身上。

“阿昭,你我有多少年歲不曾相見了?”他唇角的笑容淺淡,垂眼抿了口茶。

沈以昭本就生得劍眉星眸,笑起來時便格外明朗好看,只不過這些年随父征戰皮膚曬黑了些。

“滿打滿算,微臣與太子殿下已有兩年未見了。”

“兩年。”傅冉似是輕嘆了口氣,指尖輕輕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沈家世代忠臣,大将軍沈珲與皇帝又是摯友。當年皇帝見兩個孩子年紀相仿,便允了沈以昭可随意出入東宮。

故而兩人年幼相識,一同長大,情誼深厚。

只是剛滿十六那年,沈以昭便被沈将軍帶去四處征戰,倒也不負衆望,得了個少将軍的名號。

“方才陛下想多敘舊一會兒,家父便留在乾晖宮了。”沈以昭說着便将候在外面的侍從叫了進來,奉上來兩只精致的木盒。

“微臣常年征戰在外,也無甚貴重東西給殿下作為賀禮。只是得了幾支上好的紫毫與一把好弓,還望殿下莫要嫌棄。願殿下與太子妃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阿昭送的東西自然珍貴,豈有嫌棄的道理。”傅冉笑着讓李卯将東西收了,轉而看向沈以昭,語氣淡淡的。

“你我年歲相同,想來阿昭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家中可有給你安排親事?”

那人臉上的笑容明顯頓了一下,漆黑的眸裏情緒微濃,“殿下乃一國儲君,身負為皇家開枝散葉之責。微臣如何能相比,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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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傅冉的眉尾輕挑,目光落在他微攥成拳的手上,“我倒覺着,阿昭是有屬意之人。”

屋內的燭火輕晃,映得兩人的影子也随之輕動。

沈以昭扯了扯嘴角,目光始終低垂着,“殿下說笑了。”

窗外一陣寒風呼嘯而過,沈以昭聽得傅冉笑了一聲,嗓音幽沉,“那便當孤是在說笑吧。”

夜色漸濃,星幕高懸于濃夜之上,隐隐泛着慘淡的光輝。

浣心捧着舒筋活血膏,小心翼翼地塗在許纾華紅腫的腳踝上。

“側妃,方才奴婢從太醫院回來時,見太子殿下剛送了少将軍從宸昀殿出來,不知是要來咱們這兒,還是去那邊。”

聽得沈以昭,許纾華不由微怔。

她總隐隐覺得沈大哥會是個變數,可前世兩人并無太大的交集,想來今世也不會有什麽……

“側妃,可要奴婢去請太子殿下過來?”浣心以為她是因了傅冉大婚而心中郁結,便不适時地提了這麽一句。

誰知她話音還沒落,便聽得屏風後傳來某人幽沉的嗓音:“不必請了。”

高大的身影映在那青山巒秀屏風上,傅冉負手走進來,身上的大紅喜服已換成了平日裏着的玄色蟒袍。

浣心慌忙躬身行禮,“太子殿下萬安。”

那人淡淡擠了個鼻音算是答應,目光落在半半床上那身姿窈窕的人兒身上,眉尖輕蹙。

許纾華白着小臉要起身行禮,卻被一只大手适時地托住了手臂。

隔着薄薄的一層紗衣,那人掌心的溫熱透過來,熨貼着她的皮膚。

“不必行禮了。”傅冉說着朝浣心使了個眼色,浣心忙到屏風後拉着李卯退了出去,順勢将房門妥帖地關好。

屋裏只剩了他們二人,許纾華倚在那人懷裏,耳邊是他平穩的呼吸與心跳。

她擡眼去看那人依舊算不上好的臉色,從他懷裏掙出來,“今日是殿下大婚,殿下不該來妾身這兒的。您還是去太子妃的鸾秀殿吧。”

眼瞧着她這副乖巧又委屈的模樣,傅冉忍不住失笑,“怎得說要等孤的是你,這會兒讓孤走的也是你。纾兒何時這般不講道理?”

“可分明是殿下說要晚些來看妾身,妾身才敢應下……倒成了我不講道理。”許纾華往一旁挪動了兩下身子,又是氣又是委屈地垂着眼不去看那人,“殿下若是這般勉強,還是快去洞房吧。”

“誰說孤不是在洞房。”傅冉的大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将人往懷裏一帶,許纾華身前的雲團便緊緊貼住了那人的胸膛。

她蒼白的小臉上總算浮上兩朵紅雲,擡手抵在那人胸口,欲拒還迎,“殿下……”

“孤早說過,孤想娶的不是她。”那人的呼吸漸重,嗓音低低的,貼在她的耳邊,“是我的纾兒。”

……

翌日,天光隐于一片灰蒙之下,眼瞧着便是要下起雨來。

初春的清晨本就還未褪去冬日的寒意,更何況這樣陰沉的天色。

傅冉一早便去了早朝,許纾華晚些才起。

回想起夜裏的纏綿與歡愛,她不顧浣心的阻攔,生生在浴桶中多泡了好一會兒,直到指腹的皮膚都泛了皺才肯出來。

她不斷告訴自己,只有忍得了這一時,日後才能保住侯府,将上一世的苦楚都還給那人。

這會兒許纾華穩下心神,在浣心的伺候下穿上一件藕荷色繡并蒂蓮的蜀錦裙,披了月白色的織錦鬥篷,站在鏡前細細打量。

脖頸上的紅痕露出一小半,許纾華皺着眉頭将領子往上扯了扯,堪堪遮住。

“側妃,一會兒給太子妃敬完茶還要一同去皇後娘娘宮中請安。”浣心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往門外走,“皇後娘娘最疼您了,瞧見您腳腕上這傷,指不定要如何心疼呢。”

聽她這麽說,許纾華皺着的眉頭終是有了舒展之意。

她淡淡勾了下唇角,“無妨。”

她要的便是姨母的心疼。

天色陰沉,二人方才至湛芳殿門口,便見太子身邊的李卯候在那兒。

“側妃,殿下念及側妃腳上有傷,命奴才備了步辇來,親自送您去鸾秀殿。”

側妃終究也是妾,正妃進門後自然是要過去請安敬茶的。

傅冉昨晚宿在湛芳殿也不過是為了躲避殷秀沅而将計就計,這一點許纾華心知肚明。

眼下這人無非是在借着照顧她的幌子來提醒她莫要忘記了身份和規矩。

許纾華這會兒面上帶着盈盈的笑意,朝李卯點了點頭,“勞煩李公公替本宮謝過殿下的好意。只是今日是本宮第一次給太子妃請安,還是要自己走去為好。”

李卯似是未曾猜到她會這般回應,略顯為難,“側妃,這……”

許纾華沒說話,只朝浣心使了個眼色。

浣心會意,忙快步過去往李卯手裏塞了一對翡翠镯子,笑着說道:“有勞李公公走這一趟,我家主子實在于心不忍,這是給您的辛苦費,留着多喝幾盞好茶。”

李卯見這對镯子成色上佳,是稀罕物,忙規規矩矩地将東西揣起來,朝着許纾華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側妃路上小心,奴才便回去禀報太子殿下了。”

一行人跟在李卯身後離了湛芳殿,許纾華唇角的笑容漸漸淡去。

果然,身為一國儲君,傅冉的信任并非容易取得。

也罷,左右她也不企盼這人能給她多少真心。他只要還做他的傅冉,而這東宮中的一切都按照于她有利的方向走便好。

許纾華嘆了口氣,緩慢地朝着鸾秀殿而去。

烏雲壓在半空,擋了大半的天光,皇宮內的金磚綠瓦與百彩琉璃都失了光輝,高大的宮牆透着一股子濃重的壓抑感。

太子妃與太子側妃的步辇先後落在坤晴宮的門口。

許纾華被浣心扶着下來,擡眼便見前面那穿着一襲妃色繡百蝶穿花錦裙,面容只稱得上清秀的女子冷冷勾着唇角着看過來。

“妹妹若是腿腳不好,日後還是少跳舞吧。讨太子殿下歡心固然重要,可若當真誤了給皇後娘娘請安,傳出去丢得也是咱們東宮的臉面。妹妹說呢?”

許纾華微垂着眉眼,臉色泛着病态的白。“太子妃說得是,妾身定會謹記在心。”

許是見她還算順從,殷秀沅倒也沒再說什麽,先一步進了坤晴宮。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同許纾華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側妃,您看她。”浣心氣不過,忍不住嘀咕,“昨晚殿下不過是去掀了蓋頭便走了,她架子擺得倒是快……”

許纾華笑着搖了搖頭,見一旁的浣心仍舊氣鼓鼓的,忍不住擡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這才跟在後面進了坤晴宮。

殷秀沅雖是瞧不上許纾華,卻也不敢逾矩,待人進來後才讓宮女進去通報了。

出來接人的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芸梅,她笑吟吟地給兩人掀了簾子,“太子妃與側妃快進來吧,皇後娘娘已在等了。”

“多謝芸梅姑姑。”許纾華笑着點了點頭,卻并不先動,禮數做得十分足。

這會兒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便有一股子濃郁的安神香氣撲面而來。

殷秀沅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擡手用帕子輕掩住口鼻,面上卻仍舊故作一副歡喜的模樣。

自小到大,許纾華來這坤晴宮的次數數不勝數,自然早于宮中人相熟。

這會兒芸梅的目光在殷秀沅身上兜了一圈,轉而快步進了裏間禀報。

不過片刻,着青緞金絲牡丹錦裙的中年女子被芸梅扶着款步出來。

她容貌昳麗,眉眼間的冷冽與傅冉的如出一轍,足以令人心尖一顫。發上的鸾鳳銜珠金步搖随之輕晃,在屋裏燭火的映照下栩栩如生。

這便是中宮主位,僅僅是站在那兒,周遭的一切便都已黯然失色。

眼下皇後在榻椅上落座,淡淡掃了一眼面前的衆人,不曾開口。

殷秀沅妥帖地俯身行禮,“兒臣殷秀沅見過母後,母後萬安。”

許纾華也随之躬身,“妾身——”

“纾兒。”皇後沉聲喚了一句,打斷了她的話。

許纾華擡眼便見芸梅已過來扶自己,又聽得皇後接着道:“聽聞你昨日腿上受了傷,今日這禮便免了。”

這一切自然是在許纾華的意料之中,眼下她欣然起身,雖是感受到某人詫異的目光投來,也只當沒看見。

只是正欲謝恩,便聽得皇後再次開口:“過來陪本宮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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