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追妻 太子妃位
狹小的審刑房裏陰暗潮濕, 肅殺的氣息混雜着血腥和泥土的味道撲鼻而來。
偶爾拂過一陣陰冷的風,吹得人汗毛直立,忍不住打冷顫。
刑架上的那人手腕被鐵鏈緊緊纏住, 原本蒼白的皮膚隐隐透着灰紫的顏色。
她的胸口起伏微弱且緩慢。
坐在審問桌前的男人垂着眉眼去看那張尚未簽字畫押的罪狀書,紙張早已褶皺得不行, 依稀能想象出那人掙紮的模樣。
有人匆匆走進來, 腳步似乎是被地上的潮濕粘膩拖累, 半晌才走到傅冉跟前。
“禀太子殿下,東宮傳來消息,皇後娘娘朝湛芳殿去了, 還有沈側妃。”
案前坐着的那人眉頭一擰,臉色比方才更加陰沉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
又是一陣腳步聲後,審刑房內恢複了方才的沉寂。
男人的身影在刑架前站定,高大的背影在穢亂不堪的地面上投下極長極黑的影子。
他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根金簪,狠狠紮進那人的小臂——
“啊——”女人嘶啞的慘叫聲響徹審刑房,油燈的火苗急促地晃動着,傅冉的表情被昏黃的燈光照得忽明忽暗。
角落裏的一處黑暗似乎跟着顫了顫。
他語氣陰冷,一字一頓:“說, 到底是誰派你來稷朝當細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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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秀沅的小臉上早已被血跡染得看不清容貌,她狠狠咬着牙, 看也不看面前的人。
“呵,你有本事便殺了我!”
“殺了你豈不是太容易了些。”傅冉輕笑了一聲, 将那金簪從她的血肉裏一點一點地□□。
血肉被利器穿透的聲音伴着女人的輕哽回響在審刑房, 又是一陣陰寒的風拂過。
“那日你便是用這根簪子刺向她的,孤可記得清楚。”
“呸!”殷秀沅吐出口中的血沫,牙齒都因痛感而止不住地磕碰着, “你以為許纾華是什麽好東西……她想殺你的心不比我少!”
傅冉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緊緊攥着手裏的金簪,“……”
“傅冉,你以為自己多聰明?你不過……也只是個被女人欺騙了的可憐人——”
緊接着又是一聲聲的慘叫傳出審刑房,外面候着的喬誡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嘭!”審刑房沉重的木門被人踹開。
喬誡忙垂着眉眼将手中早已準備好的手帕遞過去,頓時血腥味撲鼻,他看見一只血淋淋的大手接過了手帕,眉眼不由垂得更低了些。
“三日內務必将話給孤問出來,否則提頭來見。”他冷聲說着将手裏已被血染紅了帕子扔在地上,快步出了禦審司。
身後是禦審司衆人顫巍巍地答應着“是”,喬誡跟在主子身後,“殿下現在可是要回東宮?”
身前那人悶悶地“恩”了一聲,似是覺着有什麽不妥,又轉而說道:“先回宸昀殿換身衣服,然後再去湛芳殿。”
喬誡沉聲應下:“屬下遵命。”
直到主仆二人的聲音遠了,審刑房角落裏的那抹黑色才緩緩挪了出來。
他怔怔地望着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女人,雙手不受控制地緊握成拳……
入秋之後的天一日寒過一日,各宮都換上了厚重的門簾窗簾以遮風保暖,唯有宸昀殿的氣氛始終陰沉着,似是比屋外還要更寒。
那人每日埋頭于案前茶飯不思,衆人勸也不敢勸,亦是不敢輕舉妄動。
這會兒李卯沏了盞茶端上來,“殿下,該歇歇了。”
傅冉并不理會,只沉默着将手裏的奏折批完,又拿起了另一本來。
“上次你說誰想來見孤?”
李卯見主子還是這般,心中不由嘆着氣,面上卻不敢懈怠。
“回殿下,是宣敬侯與侯夫人想要進宮來看望許側妃。”
傅冉手上的動作一頓,終于還是擡起了頭來,“孤上次去湛芳殿是什麽時候?”
“大約是七八日前。”
“這麽久了……”
她氣也該消了吧。
那人這般想着複又垂下頭将手裏的折子批完,擱置一旁。
傅冉站起身來,面上總算有了些這幾日不曾有過的情緒,“晚些你去通知宣敬侯,讓他們明日便進宮吧。”
“是。”李卯瞧着主子這是有要出門的意思,便又問道,“殿下這會兒可是要去湛芳殿?”
“恩。”那人沉聲點頭,“讓孫太醫今日不用來跟孤禀報了,孤親自去看她。”
“奴才這便吩咐下去。”
……
彼時湛芳殿內正熱鬧,許纾華這幾日難得有心情帶着宮裏的小丫頭們學一學刺繡,各個都歡喜的不行。
眼下大家夥在院裏的涼亭圍了一圈,繡着擺在桌上的那一株金菊。
她這幾日也到了害喜的時候,倒也吃不了多少東西,好在心情不錯,每日也都會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衆人瞧着主子跟太子吵了架反倒是高興了,雖是摸不着頭腦,卻也為着歡喜。
總歸他們宮裏是要有小皇孫降生了。
“側妃,您瞧我這一針對不對?”浣心也跟着來湊熱鬧。
她的繡工本就是許纾華教出來的,随不及師父,卻也是能過關。
許纾華自然懶得理她,只将人往一旁推了推,“你別添亂了,去看看敏心繡得如何?”
一聽是要去看敏心的,浣心立馬拉下小臉來,“啊……我不去,您自己去吧。”
許纾華瞪她一眼,小丫頭也只能乖乖地去看敏心。
只可惜她可沒有主子那樣的好脾性,人家不過錯了一針,她就要一臉嫌棄地說上一通。
好在敏心也不同她計較,始終記着許纾華的恩情便是了。
只是宮裏這番熱鬧的景象終究是在一句“太子殿下到”中倉皇消散。
許纾華手上的動作一頓,将東西不緊不慢地遞給浣心,這才吩咐着衆人都退了下去。
“敏心,外面有些涼,回屋吧。”她說着只裝作看不見門口走進來的那人,兀自朝着屋裏走去。
傅冉眼見她轉身進屋,衆人也都對他避之不及,眉頭不由緊鎖。
從前他來湛芳殿,這合宮上下都歡喜得不行,今日怎地這副模樣……
他百思不得其解,快步跟在後面進了屋。
隔着一道屏風,隐約見着那人手裏抱了暖爐,坐在榻上不動也不說話。
太子朝李卯跟擺擺手,讓人将屋裏伺候着的都帶了下去。
“纾兒。”他覺着這樣進去終究是唐突了些,便試探地柔聲喚了這麽一句。
裏間那人沒應。
太子便也站在外面尴尬着不敢進去。
不知為何,他竟有些心虛。
大抵是上次心知肚明還要冤枉了她,心中終是有愧的。
這般想着,便見敏心走了出來,“太子殿下,側妃讓奴婢傳話,說殿下若是有要事便進來說,若是沒有便回吧,側妃今日身子不爽利,有些累了。”
傅冉難得好脾氣地答應,“孤自是有要事要與你們側妃相商。”
“那殿下便請吧。”敏心給他騰了位置進屋,轉而又給兩位主子沏了熱茶,這才退下。
眼下裏間只剩他們二人,許纾華垂眸抿了口熱姜茶,并不看他。
傅冉坐在另一旁瞧着她,“還在生我的氣?”
許纾華并無意理他這些,只沉聲問道:“不知殿下的要事是什麽。”
那人頓了一下,擰着眉頭去握她的小手,柔聲哄着:“纾兒,那日是我的錯,我明知夢裏的事不可能……你如今懷有身孕,莫要往心裏去,傷了身子。”
“是妾身膽大妄為,在夢中說了那些胡話,自然不是殿下的錯。”許纾華從他掌心抽出手來,朝着他淡淡勾起唇角,“妾身自願禁足一月,以示懲戒。”
“纾兒。”傅冉無奈地喚了她一聲,伸手想要再去拉她的手卻被不着痕跡地躲開了。
他落空的手頓了一刻,堪堪垂了下去,“你同我這樣鬧別扭又是何苦,要我如何你才能滿意?”
如何?
許纾華淡淡撩起眼皮看他,嘴角的勾起的弧度漸漸平直,“從一開始殿下便事事不信妾身,妾身一捧真心都被您扔在地上踩碎。如今反倒是說是妾身在鬧別扭?”
她雖再不曾對他抱有任何希望,可傅冉的所作所為終究是令人心寒。
她本還想着待時機更成熟些再執行下一步的計劃,可如今事已至此,她自然也不想再等了。
“殿下別忘了妾身到底為何才會委身為妾。”
“……”
傅冉沒說話只望着她,總覺得她哪裏變得不同了,可細細想來卻又覺得眼前之人才是他從前認識的許纾華,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殿下今日若只是來說此事,那便請回吧。妾身并未生氣,也不曾與殿下鬧別扭。”她說着站起身來朝着那人盈盈地行了一禮,“殿下倒是應當多去看看沈側妃,畢竟這些時日都是纭兒妹妹在打理着東宮各項瑣事。”
傅冉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麽,卻又顧及着她懷有身孕,便也将話都給咽回了肚子裏。
“你好生養胎,明日侯府會來人看你,孤便先走了。”最終他也只是說了這麽一句,便出了湛芳殿。
許纾華始終垂着眉眼不看他,直到聽得那人的腳步聲遠了,這才将浣心跟敏心都叫進了屋裏。
“側妃,您當真……不原諒太子殿下了?”浣心小心翼翼地問了這麽一句。
許纾華擡眼看她,小丫頭忙閉了嘴,悻悻地耷拉着腦袋站在一旁。
敏心遲了些才進來,一進屋便躬身禀報道:“側妃,殿下的儀駕回了宸昀殿。”
一旁的浣心不明所以,正打算問一句她盯着太子去哪兒做什麽,便見主子點了頭。
許纾華知道她素來聰明,“恩,你有心了。”
浣心還不曾明白過來,便被主子安排着去太醫院請孫太醫了。
之後再忙,她便也将此事抛到了腦後。
沈以纭來湛芳殿時,孫慎平方才出了湛芳殿的大門。
屋裏的浣心正準備伺候着主子歇息,卻見敏心進了屋來禀報。
“側妃,沈側妃來了,還将孫太醫給攔在了門口詢問。”
“好,我知道了。”許纾華皺着眉頭起身。
自從那日皇後帶的王嬷嬷被送到了凝雲殿後,沈以纭便已有這些日子不曾來過她這兒。
這小姑娘她倒還算得上了解,今日來勢必是要提及王嬷嬷之事。
“側妃,您若不想見,咱們便不見了。”浣心小聲嘀咕着。
許纾華搖頭,“如今沈側妃助我打理東宮,如何能将人拒之門外。”
“這倒也是……”
眼下沈以纭進了屋,許纾華也客客氣氣地将人迎着坐下,又叫浣心跟敏心盛了熱茶跟點心來,方才作罷。
“姐姐這幾日身子可還爽利?聽聞有孕前幾個月最是害喜,姐姐都瘦了。”沈以纭說着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終落在許纾華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她對許纾華終究是有着對雲舒師傅的崇慕,這會兒的關心倒也做不得假。
“确實害喜得厲害。”許纾華扯了扯嘴角,“好在還未顯懷,走起路來倒也不算累贅。”
剛好有陣風拂過,吹過門窗時發出悶響,屋內的燭火輕曳,将兩人的身影投在了窗紗上。
便聽得有人嘆了口氣。
沈以纭恹恹地撥弄了兩下桌上那碟子牛乳酥,拿起一顆想吃,又悻悻放下。
“姐姐好便好。”
她這分明有話要說,許纾華也不好拒絕,只得順着問了一句:“妹妹因何嘆氣?可是最近有什麽煩心事。”
“自然是那王嬷嬷!”沈以纭的小姐脾氣又上了頭,提起王嬷嬷便皺着小臉一通埋怨,“那日我本都不曾明白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在說些什麽,便被塞了這麽個人進來,使喚不懂還要被處處牽制,實在難受得緊。”
許纾華聽着,面上也只得擺出一副歉疚的模樣,“聽聞王嬷嬷是宮裏的老人了,自然規矩便多些。只是這也是太子殿下對你抱有了期望。”
沈以纭不明所以,“這話從何說起?”
原是這王嬷嬷在宮中教了規矩數十年,最是嚴苛,便是皇後娘娘的規矩禮儀也是王嬷嬷親手調.教出來的。
許纾華将這些同她解釋了一番,又說許是傅冉對她有着莫大的期望。
人自然都是願意聽些好話,沈以纭便也心裏平衡了些。
只是她的目光有意無意便會去瞟許纾華的肚子,這些也都落在一旁的敏心眼裏。
直到沈以纭離開後,許纾華這才舒了口氣。
“側妃,您方才的話……怕是讓沈側妃開始忌憚您肚子裏的孩子了。”敏心小聲提醒了這麽一句。
許纾華自然知曉。這會兒只誇敏心果真應了這名字,聰敏又十分有心。
她引導沈以纭誤以為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太子妃,那沈以纭難免會多多留意着她腹中的孩兒。
因為無論許纾華能夠為太子誕下長子或是長女,都能母憑子貴,若是說扶正側妃會有何事能成為變數,便也只有這個了……
“不知側妃有何打算,可需奴婢幫忙?”
許纾華搖頭,“我說過你很聰明。我相信你到時候能夠幫上我。”
“敏心自然會對側妃忠心耿耿,不負所托!”
“恩,那便好。”
翌日一早,宣敬侯夫婦入宮。
許纾華早早候在門口等着。
她許久不曾見着父親與母親,這會兒自然是像個孩子那般翹首以盼。
只是方才一見面,宣敬侯夫人陳素語便落了淚。
“我的好女兒,這大半年不曾見着,怎得瘦成了這副模樣?”
許纾華早猜到她會如此說,忙笑着将人迎進了屋裏,“阿娘,我如何瘦了?女兒現在懷着太子殿下的孩子,日日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如何能瘦?”
陳素語搖頭,“阿娘說你瘦了,便是瘦了。”
“好好好,阿娘說得都對。”許纾華無奈,只能順着答應下來。
母女二人許久未見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待宣敬侯從宸昀殿過來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許纾華本以為是父親單獨來,最多傅冉也只會派李卯過來送人,誰知竟見着那人親自送了許睿年過來,一路上兩人仍是有說有笑。
“太子殿下,父親。”許纾華朝着二人行禮,目光下意識地避開傅冉,只去看許睿年。
“父親過了這樣久才來,女兒還以為您是不想見我。”
宣敬侯笑了兩聲,“許側妃都快要為人母了,說起話來也還像個孩子。”
許纾華沒反駁,只轉過身朝傅冉盈盈行了一禮。
“勞煩太子殿下了。人既已送到,殿下又日理萬機實在操勞,妾身不敢再耽誤殿下的時間,便不送了。”
她這話一出口,二老立馬皺起了眉頭。
往日在家,許纾華那副非傅冉不嫁的模樣他們都曾見過的,如今她反倒兩人往外趕,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想。
宣敬侯狐疑地望了兩人一眼,便見太子笑呵呵地,“今日孤無甚要忙的,故而親自來送宣敬侯過來。主要也是想來看看你。”
許纾華擰眉。
當着二老的面說出這種話來,實在是不符合一國儲君的威嚴,可這會兒她若是反駁,怕是只會讓事情更糟。
她便也好生配合着那人,湛芳殿內一時熱鬧得不行。
直到宣敬侯夫婦出了大門,湛芳殿才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許纾華送人回來,便見某人正坐在她的床邊。他擡了擡手,語氣似乎帶着笑意。
“纾兒,過來。”
許纾華站在原地不動,依舊離他遠遠的,“如今妾身的父母已不在此,殿下有何話不如直說。”
太子倒也不惱,只起身走到她跟前,垂眸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纾兒,我答應你,只要你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日後新的太子妃便是你。”
許纾華眉眼輕動,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那人攬入懷中。
傅冉的嗓音響在頭頂,“這是我欠你的,自然要還。”
她沒推開他,眸色卻冷冽得仿佛換了個人。
許纾華嘴唇微張,“只是殿下……”
你欠我的,可遠遠不止一個太子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