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欽差

阿松是被師父撿回來的。

她尚在襁褓裏,便見棄于山門前一棵百年古松下。與她一同塞在襁褓裏的還有一枚白玉和一紙婚書。

玉是玲珑玉,光澤瑩潤,觸肌生涼,中間镂刻一個小小的“沈”字。

書是鸾鳳譜,紅紙黑字,兩姓結緣,寫的是沈章兩家佳偶天成。

阿松剛知曉這件事時,只覺得平地一聲驚雷,吓得五髒六腑俱顫。她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男女之事尚一知半解,如何平白多了紙婚書,多了個夫君?

師父師娘瞧出她不願,但既有婚書信物為憑,再怎麽也應該去瞧瞧江家的兒郎是何模樣。

若是合她心意,便是最好,若是不合心意,就當世無此事。

阿松思忖片刻便應了,她也很是好奇自己名義上的夫君是何等人。

不日便收拾行囊下山。

路行七八日,囊中錢銀告罄,便歇腳于一小鎮。

小鎮上恰好有一點心鋪缺人,錢銀可日結。阿松覺得極是趕巧,便在這兒成了短期工。

點心鋪裏除了老板娘,還有一個和阿松年歲相仿的小姑娘,喚作緋羅。

緋羅喜好八卦,消息最是靈通。

這日,她一邊寫着紅紙,一邊笑嘻嘻的和阿松聊着八卦:“阿松,你知道嗎?鎮上來了一個很厲害的少俠,每晚都會出來幫助人。”

“是嗎?我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聽說這少俠是個極俊俏的少年郎,黑衣長劍,眉眼如畫,儀态風流……”說到這兒,她雙手托腮,滿目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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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看出她少女心事,輕嘆着搖了搖頭。

哪有什麽少俠?都是她晚間喬裝打扮,解決了些小偷小摸。一傳十,十傳百,竟傳成這般模樣。

老板娘用染着蔻丹的指甲戳了戳緋羅的腦門,“緋丫頭,別懷春了,瞧瞧,連糕點的名字都寫錯了。”

“啊呀!這可怎麽好?”緋羅後知後覺,忙抱着老板娘的胳膊撒嬌讨饒,“真是對不起,老板娘,這張算是廢了。我重新寫,您可千萬別生氣。”

老板娘素來疼這倆丫頭,哪裏會生氣,只裝作嫌棄的說,“你呀,總是這樣,工作時愛聊天,不知浪費我多少紙了?”

“我知道錯了,這回認真寫了。”

“不過,這位少俠怕是惹上事了。”

“這話怎麽說?”

“前幾日他劫富濟貧了本地一位商賈,誰料那商賈有親戚在朝中做官。一紙禦狀告上去,聖上便派了欽差大臣到海棠鎮,想要捉住那少俠。”

緋羅一聽,立即憤憤道:“官商為奸,不得好死。那少俠可厲害了,才不會輕易被捉住!”

“但願如此吧。那欽差今天下午就要過來了。縣太爺為迎接他們做足了準備,還有歌舞表演,要不要放你們半天假,去瞧個熱鬧?”

“好呀好呀!”緋羅樂的直拍手。

阿松也笑着點頭應允。她避世十五年,也想瞧瞧人間百态是何模樣。

到了那兒時,發現大道上早擠滿了人,比肩接踵,稍不留神就會被踩到腳。

歌舞隊們在樹下乘涼,裏面幾個漂亮的小姑娘相互幫塗着胭脂,年輕的小夥子提着假刀在那裏打把式。鎮上唯一的秀才先生,鋪好了紙,正磨着墨,想等欽差大臣來了為他題詩一首……

緋羅興奮的說:“海棠鎮從沒有這麽熱鬧過,歌舞隊只有過年時才會表演,今日我們算是沾到光了。阿松,你見識過這樣的熱鬧嗎?”

阿松搖頭,“沒有。”

師門人少,師父師娘加上她和幾個師兄弟,攏共不過十餘人。過年過節的時候,雖然也有一些表演,不過都是小孩子鬧着玩的,哪有這樣正規。

鎮上的人等到太陽快下山了,都沒見到欽差大臣的影子。

緋羅被強烈的日頭曬的快要暈倒了,擡起袖子擦掉額角的汗珠,“阿松,你說欽差大臣還來不來了?不是說今日嗎?怎麽還沒到啊?”

阿松又怎會知道,只能說:“再等等吧,若等不到,我們便回去。我看你的樣子快要中暑了。”

“嗯。”

又過了許久,才聽見隊伍前頭的人喊了一聲,“欽差大人來了!欽差大人來了!大家快列隊歡迎!”

剛才還蔫蔫巴巴的人群,霎時仿佛久旱逢甘霖,眼睛都亮了許多。人頭攢動,拼命往前擠,就想一睹欽差大臣的風采。

歌舞隊的人立馬排好隊形,擺好姿勢,敲鑼打鼓起來。

可遠處傳來的,是怒不可遏的斥罵聲,“都他媽什麽玩意兒!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坑坑窪窪的石頭地,把官爺的車都給硌壞了。”

人們看見隊伍前頭,是騎在大馬上的官兵,兇神惡煞,罵罵咧咧。

他後面,跟着不知綿延多少裏的隊伍。隊伍裏一輛最大的馬車,好像被硌壞了輪子。馬是不能再拉着了,便讓十幾個精壯漢子用粗木棍架在馬車上,把它擡着走。

馬車裏應該還有人,那十幾個漢子,不知被天熱的還是被肩頭的重量壓的,憋的臉都發紫。

“你們這都是什麽架勢?啧啧啧,這就是你們歡迎欽差大臣的排場,丢不丢人呢!一股窮酸樣兒!”那官兵指着歌舞隊,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隊裏臉皮子薄的女孩子,禁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哭什麽哭?實話還不準說了不成?這小破地方,真是不該抱什麽期望!知道欽差大臣是誰嗎?是公主的丈夫,當朝的驸馬!這就是你們歡迎他的陣仗?說好的排場呢?排場呢?一群土包子!”

大家只知道有欽差大臣要下來,哪曾想是驸馬大人。縣太爺哆哆嗦嗦的上前鞠禮,“不知是驸馬大人降臨鄙地,下官……下官有失遠迎。”

車簾被緩緩掀開,走出來一個臼頭深目,尖嘴猴腮卻身着錦服的男子。他當衆提了提褲子,環視衆人一圈,輕哼一聲,嘴角裂開一個嘲弄的笑。手中的牛皮鞭指着縣太爺的腦袋。

“你就是當地的官兒?”

“……是…是下官……”他的聲音都打着顫兒。

只聽一聲脆響,鞭子伴着風聲落下,狠狠抽在縣太爺的腿上。縣太爺上了年紀,哪受得這一下,直接跪在碎石地上,雙膝都磕出了血。

“都叫你好好準備了,瞧你準備的都是啥破玩意兒!”

“下官…知錯……下官知錯……”縣太爺的腦門上不停冒着汗,瞧那雙膝的慘狀,想來也是疼得慌。

“大人~”車裏傳來嬌滴滴的一聲,一只雪白柔軟的手掀開簾子,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探了出來。她瞧見驸馬便往他懷裏撲,羞羞答答的說,“大人,您怎麽出來了?人家還要嘛。”

驸馬掐了一把她半露出來的酥/胸,淫/笑着說:“乖寶貝兒,感覺上來了,對吧?”

“嗯~讨厭!”女子被他掐出了一聲嬌/吟。“不要管這些窮酸鬼了,我們去辦我們的事兒。”

圍觀的衆人瞧見他們大庭廣衆之下調情,皆面色難堪,特別是那個秀才先生,好像氣的快要暈死過去了。這裏民風保守,何曾有過這般浪/蕩的人?

風掀起車簾一角,阿松注意到裏面還坐着一個人……

那是誰呢?形容枯槁,雙目無神,仿佛是被抽了靈魂的人偶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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