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跟我回老家了?不容易啊……把你追到手可真不容易,連同行都管我叫‘追着初戀滿世界跑的軍||火販子’,看看,我的心可算是天地可表。”
“就丫貧。”蘇遲年不去睬他,傷兵帳中傳來的聲音始終萦繞在耳邊,他長長的吐了口氣,低頭看着手裏的槍,“能活着再說吧。”
日軍的停戰并沒有持續太久,7月11日,日軍發起第二次總攻擊,向衡陽市內投放大量燃燒彈毒氣彈,次日,攻占虎型巢。
7月16日,市醫院南段高地被攻陷,并于次日展開猛烈轟炸。
7月19日,日軍再次停止進攻。
蘇遲年在帳篷裏醒過來的時候是21日,外面是一聲聲痛苦至極的嘶吼和j□j,他坐起身停頓片刻,腦海中依舊是最後日軍炸彈投下來時他被氣浪掀飛的場景,渾身肌肉筋骨無一不叫嚣着疼痛,他起身的動作驚動了正在一旁處理傷員的軍醫,随即被軍醫毫不客氣的一巴掌推倒,“蘇副,麻煩您躺着別給我添亂,底下傷員多着呢。”
蘇遲年擡手按了下肋骨,知道沒傷了骨頭,便揮開軍醫的手下地往帳外走去。
“少爺!”
那麽熟悉的一聲,蘇遲年停下步子,看到是從老家跟着他一路打過來的一個少年,十七八歲年紀,身上因細菌彈而腐爛的傷口流出膿水,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在那小兵身前蹲下,小兵立刻擡頭用渴望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少爺,救救我吧!”
蘇遲年愕然片刻,擡手去撫摸少年尚算完整的臉頰,“小風,會好的,你信不信我?你看,林大夫在這,他會治好你的。”
小風咧嘴沖他一笑,咽喉部已經潰爛,膿血就從口中流淌出來,那少年啞着嗓子笑笑,“少爺就好騙人,從前在東北是……現在,還是……”
他說不出話,只能怔怔的看着曾經跟着他辦事跑腿的少年,小風嘶啞的笑笑,勉強擡手,做了個拿槍的動作,“您心疼我,給我一槍,就算救我啦。被細菌彈打中,從皮膚一直攔到到骨頭都還沒死,這罪……不是人受的啊……”
小風指着自己的眉心,還是笑嘻嘻的,“打這,一槍下去快得很,我就……沒痛苦了……”
慢慢拔出槍,蘇遲年用冰冷的槍口抵住少年的眉心,小風青白的面容上綻出一個滿足的笑容,然後,“砰——”得一聲,少年的身體頹然倒在地上,血從腦後湧出,紅紅白白的一片。
蘇遲年轉身走向帳外,清冷夜色中血腥氣和硫磺的味道一并湧進呼吸。
軍靴聲響,他擡頭,看到方鈞翊從另一半走過來,那人面上塵土灰痕血跡與汗淌在一起,肮髒的不成樣子,那人見他醒了,似是驚訝了一下,趕了幾步走過來,擡手似乎想幫他把垂下的發絲別到腦後,不過手伸出去,見到自己滿手的土灰,便又收回來,在軍裝上狠狠擦了幾下這才伸手去碰對方的臉。
“這幫畜生……”蘇遲年深吸一口氣,卻一瞬間再說不出社麽。
7月27日和8月2日,空軍兩次投下蔣||介||石手令,命令方先覺軍堅守衡陽。
手令空投下來的時候蘇遲年剛從戰壕裏探出個頭,眯眼看了一眼飛遠的飛機,淡淡道,“什麽玩意?”
方鈞翊把手令看了兩眼順手一撕,随即跳下戰壕,“蔣光頭的慰問書,說是援軍要來了。”
“呵,你信?”蘇遲年冷笑一聲,抱着槍将身子緊貼戰壕,準備在日軍下一次攻擊之前積攢些力氣。
“呸,鬼他娘才信!”方鈞翊從軍裝口袋掏出一把煙絲放到口中去嚼,他仰頭看着被硝煙籠罩的灰黃色天空,嘲諷道,“衡陽城都快被炸平了,援軍要有,早他媽該到了。”
8月3日,日軍再次轟炸衡陽,次日發起第三次總攻擊,在飛機狂轟濫炸的同時,以四個半師團的兵力從南北西三個方向合圍。
炮聲震耳欲聾,蘇遲年在陣地後方沖着接線員大吼,“你告訴他!前線每一秒死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他紙上的數字!這裏,每一秒都有人死于掃射!死于炸彈!甚至細菌彈!”
接線員結束電臺通話,用一種慘烈而平靜的語氣,“蘇副,方将軍說,國軍的軍人,就該國捐軀。”
蘇遲年瞬間大笑,“為國捐軀?滾他娘的方先覺!老子底下的兵當然肯為國捐軀衛國雪恥,可不能死得連一點價值都沒有!他一句話,老子就要拿子弟兵的血肉去填,你明不明白!!!”
8月7日,日軍展開清掃活動,在轟炸的同時,地面步兵也伺機而入。
接線員沉默着放下電話,轉頭看着蘇遲年側臉的血痕,一字一頓,“方将軍說,投降。”
蘇遲年一抹側臉上尚還溫熱的血跡,眼神一瞬間狠厲起來,他啓唇,很輕的兩個字卻說的咬牙切齒,“……懦夫。”
猝然間“轟”的一聲,這聲炮響離得太近,蘇遲年被猛地震倒在地,他爬起身看了一眼炮火的方向,臉色刷白,拎起槍就狂奔而去。
炸彈爆炸而形成的巨大彈坑足矣将附近的人炸得屍骨無存,方鈞翊僥幸在炸彈爆炸的外圍,依舊被熱浪波及,右半邊身子慘不忍睹,渾身都是血跡。
蘇遲年沖對方跑過去的時候,方鈞翊用最大聲音沖他喊,“別過來!離得越遠越好!滾!”
他步子停了一下,放慢了速度走到對方身邊蹲下。
方鈞翊轉過頭,“殺了我,我被細菌彈打中了,救不了。”
蘇遲年似是聽到什麽古怪的話,輕輕笑了一聲,“是麽?”
他掏出槍,黑洞洞的槍口指着方鈞翊的眉心,蘇遲年想笑,他想說“你看,陣地上都插白旗了,我們守這麽久,有什麽意義?”,他想說,“鈞翊,你不是要帶我回老家麽,怎麽就食言了?”,他還想說,“你不是說要纏我一輩子麽,這就丢下我不管了?”
然而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淚卻終于下來了,
蘇遲年俯下身,用自己的臉頰溫熱的淚痕蹭着對方鮮血與煙灰交織的臉,那人依舊是眉眼深刻的好相貌,似乎還是很多年前在那個以自由為名的異國,年輕氣盛的愣頭青直沖沖跑過來,吹着口哨嘻嘻哈哈搭讪,“嗨美人~要不要考慮當我媳婦兒?”
他擁緊方鈞翊滿是滾燙血跡的身體,深深的在對方唇上烙下一個吻,他吻得很用心,舌尖細細勾勒着對方口中每一個角落,血腥氣在口中彌漫開來,蘇遲年中斷了那個吻,而方鈞翊臉色慘白的沖他笑着,“嗨美人,這次跟我進祖墳怎麽樣?”
“好。”他輕輕的應,抱着方鈞翊的那只手在對方背後心髒的位置扣下了扳機,打空了整整一匣的子彈。
穿過方鈞翊身體的子彈沒入他的體內,兇悍的橫滾撕裂出更大的傷口,蘇遲年微笑了一下,貼着方鈞翊的臉安安靜靜的阖上了眼睛。
“8月8日,衡陽淪陷。國軍陣亡7600人,負傷6700人,殲敵29000人。”可顏辛慢慢說完最後一句話,唇角一勾,微嘲道,“自古能留到最後的,也就剩了這些冰冷的數字。”
小桃說不出話,呆呆的凝視照片上那個秀致豔烈的年輕人,猝不及防眼淚就滾了出來。
“萬裏衡陽雁,至此不複飛。”可顏辛說着,放下了手中最後一張照片。
小桃湊過去,時間又仿佛被推前數十年,她看着照片上風華無雙的青年,心裏一陣一陣揪扯得生疼。
“最後一個故事了……”
———TBC———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張照片
——第五張照片——
手中最後一張照片被放下的時候,可顏辛覺得手心一空,似乎心頭也坍塌了某一角,空落落的疼。
在最後一張照片上,金發的小貝勒一身墨色軍裝站在巍峨的城牆上,身邊是依舊一身長衫的花九卿,然而那人手中也是握了槍的,明明緊張到一觸即發,花九卿卻依舊還是淡漠如昔。
小桃已經不敢再說話,她看着照片上兩個風華絕代的人,想着最初曾見花九卿的無雙之姿,似乎恨不得連呼吸都要放低。
“這張照片,拍攝于1926年,3月27日。”可顏辛抿着早已冰涼的茶水,慢慢合上眼睛,思緒牽回那段早就淹沒的歷史硝煙,“故帝都,長安。”
在蘇俄參戰後,內戰急劇升級,曾經雙方打仗路人觀戰的情況再不複存,而曾經無許宣之于口的軍事定則也被轟然打破——“”內戰避開主要城市——已經完全是一句空話。
1926年4月,西安戰争開始,截止至11月硝煙止歇的時候,西安之役雙方傷亡超過10萬,西安城內被餓死的百姓就不下5萬人,千年帝都皇家命脈盡化白骨之城,幾可夜聞鬼哭,較之曾經動蕩了整個大唐的安史之亂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策應國民革命軍的北伐,為馮玉祥東征創造條件,原屬國民序列軍的陝西将軍楊虎城、李虎臣,奉命率軍在西安抗擊劉鎮華的鎮嵩軍,崇利明率部跟随。
當年神機營解散、清廷土崩瓦解,沒有人會想到一個滿清的貝勒爺從青雲之巅直墜而下摔進污泥之中還能再爬得起來,不但爬了起來,甚至能與正是顯露鋒芒的國民革命軍一較短長。
他曾說他與花九卿做了筆大交易,估計是還不起了,只能把這輩子賠給花九卿。而花九卿唇角微勾,颔首默認。
這筆生意耗盡了花九卿大半身家——崇利明像花九卿借了數十萬大洋作為軍費,重新召回了已解散的神機營舊部,并在京中重新招募軍士,重新配置先進武器并按照新式訓練法培養士兵。(你們想想最開始要賠款才90萬兩,卿少能拿出那麽多已經是很難的了……小說裏常見給頭牌一萬兩贖身什麽的每次我都默默一囧……要知道二兩銀子基本夠小康之家一個月的生活了,大家小姐一個月月錢也就這麽點。一萬兩诶,還不如去搶=。=)
這是亂臣賊子的做派,然而崇利明敢做,花九卿就也當真敢給,現銀不夠,他把自己幾處銀鈔飛錢都給了崇利明,然後讓人去變賣房産和古董珍玩,最後他約崇利明去一次一品堂。
在一品堂的雅間,廚子上完菜悄聲退下,花九卿也不看菜色,只是垂了眼,慢慢從袖中掏出一寸見方的一個小盒子放到桌上,然後輕輕推到了崇利明身前。
原本還是輕漫神色的崇利明在打開盒子的瞬間瞪大了眼睛,他喉頭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然而喉結上下滑動了兩下,終究只剩了一聲輕笑,“十二,你可把身家都給了我啊……”
花九卿神色不見喜怒,伸筷夾了片佛手放到盤中,而後展顏一笑,“我是商人,有的時候堵上一把也無不可。小貝勒您……可切莫讓我失望。”
崇利明收了盒子,只是會心一笑,擡手提了一旁的鬥彩酒壺将杯中的桂花醇替對方滿上,然後又為自己倒滿一杯,舉杯一笑,“好啊,承言了。”
那盒子裏是五處房契和三處地契,分別是天津、蘇州、上海、南京、北平的五處房産和北平外三處圈地,而抛卻此物,花九卿實則只剩了金先生生前為他備下的唯一一條去處,美利堅費城,在那裏又金先生名下的一處房産和中央銀行部分存款——若中國無法安身,還能為金明琇餘生安康太平鋪一條後路。
之後崇利明響應革||命,部隊并入第3軍,協同參加西安戰役。
西安戰役的過程只要當年曾參與并且活着回去的老兵,哪怕是最喜歡誇耀戰功的人也絕難說出口,作為民國時期最慘烈的一戰,它的名字和那些曾在戰争中浴血奮鬥的将士的名字一并被歷史塵封,若想打開,便滿是鮮血淋漓。
從3月初劉鎮華在豫西全殲國民第2軍,3月4日即攻克潼關占去渭南的時候,崇利明一身軍裝站在城樓上,往下城下飛舞的煙塵,恍然覺得自己再次見證了歷史。
——或許天寶十四年,安史叛軍就是這樣一路南下勢如破竹直攻至長安城下,馬蹄濺起的煙塵幾乎撲倒他的面上來,之後是叛軍入城,王孫成庶人,長安大亂。
他不清楚這次守城會有怎樣的結局,然而卻絕不願歷史重演。
當年崇利明建立的部隊番號名為“破獍”,獍是古代一種生下來就會吞噬母獸的兇獸,初次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花九卿笑了笑說挺好,然後輕聲他了口氣。
軍服是花九卿親自設計的,他說既然拿了我的錢,就好好的做出個樣子。
崇利明站在旁邊看他繪圖樣,噗嗤一聲忍俊不禁,他單手摟住花九卿削薄的肩膀,吊兒郎當滿不正經的跟他開玩笑,“诶呀十二,現在我不是什麽小貝勒啊,這錢一輩子換不清怎麽辦?”
花九卿停了墨筆淡淡用眼角瞭了他一眼,笑意藏得很好,“以身相抵好了。”
“那不如以身相許。”崇利明傾過身去吻花九卿,不過那人擡了墨筆毫不猶豫的畫上了小貝勒英俊潇灑人見人愛的俊臉,勾着唇角道一句“別鬧”。
4月26日,火燒碑被劉鎮華攻占,不過随後被李虎很部奪回。
6月,小雁塔之戰。
7月,劉鎮華軍搶攻城東北角,雙方激烈交戰,以劉方699人敢死隊全滅作為結局。
8月,為解西安之圍,陝軍內外夾攻,苦戰8日後終因兵力懸殊被迫暫時後退。
9月,陝軍依次攻破劉軍西北角陣地,并與鹹陽、三原等地陝軍聯合作戰,守住渭北基地,同時,新田農民起義爆發,側面支援陝軍作戰,勢頭一片大好。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在10月中旬,城內爆發大規模糧荒,軍民同時缺糧導致戰争陷入僵局。
從城牆上下來的時候,崇利明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看到那人站在城下,原本就單薄的身形更是消瘦到到似乎可乘風而去一般,臉色更是極度病态的蒼白。
他往下趕了幾步,最後幹脆單手一撐從最後幾步的矮牆上躍下,直直落在那人面前。
“十二,怎麽跑這兒來了?”崇利明解下軍裝披在對方身上,北方入冬是極冷,花九卿慣長在南方,是怎樣也不适應這邊氣候的。
花九卿掩口輕輕咳了兩聲,聲音有點渾濁,崇利明聽得心裏一揪,卻沒說什麽,只是拍拍他的背替他順氣。
在上個月的攻堅戰中,一顆子彈射透了花九卿的肺葉斜穿過胸腔,當時的狀況讓他以為幾乎救不回來,不過那人躺了數日後終于睜開眼睛的時候崇利明不顧自己剛下站成一身硝煙味就過去狠狠吻住了對方,直到軍醫敲敲桌子示意自己的存在才松開花九卿,解了裏衣替他擦去臉上被自己蹭出的黑痕。
身處軍中條件本就惡劣,崇利明無法多加關照,那事過後花九卿不再提過,兩人便默契的不再多說。
跟着花九卿的步子走,崇利明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裏面是一個幹硬的窩窩頭,因為貼身放着而勉強有些溫度,他把油布包遞到花九卿手裏,笑嘻嘻道,“快吃。”
見花九卿沒有動作,便又補充道,“我知你錦衣玉食慣了,不過現在就這點東西,将就一下吧。”
花九卿還是沒動,他包好窩窩頭,珍而重之的重新放回崇利明手裏,“我沒嫌棄。只是我也知道軍糧吃緊,自然不該跟你們當兵的再争這口糧。”他嘆口氣,口中的白煙在寒冷的空氣中聚成悠悠一小團,很快就散了,“今早我看到一對小兄弟,弟弟餓得快死了,他哥哥就拿到割裂了自己的手掌把血喂給弟弟……可惜今天下午我去看阿凱的時候,看到他們相擁着坐在牆角,連屍體都凍硬了。”
聽到這段話,崇利明沉默了一下,小心道,“十二,,我出來前去醫帳看過,元凱已經……不在了。”
花九卿的步子停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是麽?也好……不再受那零碎折磨。”
可是心下的寒涼卻怎樣都忍不住——那是最後一個肯留在他身邊的青幫子弟。
崇利明把窩頭繼續往他手裏塞,花九卿的拒絕還沒出口,他已經先開口道,“沒事,這是我那份,沒扣底下的糧。你吃就是。”他貼着花九卿耳朵輕笑,“畢竟是我家裏的不是?”
花九卿終于結果窩頭,微嘲道,“也不知當年是誰說的以身相許啊?”
嘴上說着,手下亦是不停,他把小小的窩頭粉了兩半,略大一些的塞給崇利明,淡淡道,“一人一半。”
“娘子果然心疼我。”崇利明握着手裏的窩痞氣兮兮道,換來花九卿一記眼刀。
他曾送給花九卿一匹烈馬,花九卿親自馴的,後來起了名字喚作“驚帆”。
驚帆是三國時期孫策的胯||下坐騎,後來跟了周瑜。當時崇利明曾問過花九卿為何起這名字,花九卿摸摸驚帆的頭,輕聲道,“願有淩雲之志,如白帆順流。”。(PS:關于驚帆,多用的典故是指曹真的馬,快航指的是孫權的馬。不過我取的是比較小衆的說法,就是驚帆的孫策的,快航是周瑜的。)
花九卿的驚帆死在了1924年的一次刺殺之中,它馱着花九卿直跑出了近百裏,蹄下生風恍如禦雲飛翔,速度甚至快過了那些工業時代的汽車。直到最後力盡而亡,花九卿被摔下馬的時候才看見驚帆前胸的大片血跡——那馬竟是在身重槍傷的情況下為了他豁出命去的奔馳。
就仿佛那個叫唁三張的少年,身重十九槍,卻依然能一路護着他趕回天津。
後來他身邊寥落,到了西安之役的時候身邊就剩個元凱,卻原來,還是留不住。
10月中旬,由馮玉祥支援,孫良誠作為援陝總指揮帶領2萬人由甘肅東進,鹹陽解圍。
11月27日,劉汝明師繞直鎮嵩軍側後,突襲劉振華總司令部十裏鋪,劉軍潰退,西安之役結束。
在這場被稱為“二虎守長安”的戰役中,陝軍最後迫使劉軍全線崩潰,可是卻也是慘勝,千年古城在戰火後十室九空,人人易子而食,連活着出去的士兵也不願提及——他們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人。
只是這一切,已經于崇利明再無幹系。
11月25日,花九卿因傷口感染引發高燒及二次失血,當夜逝世。
崇利明問他,“啞巴美人,不如以身相許吧?”
花九卿唇色慘白,臉頰卻因高燒而略微泛出血色,他試着開口,也是嗓子啞到說不出一個字,因此他只是很輕的點了下頭,唇角淡淡一勾,依舊是當時豔冠京華的風華絕代。
“答應了的話,一會兒就辦婚禮。”崇利明擡手撫摸他冰涼的發絲,然後手指停在他蒼白的側臉上,他看見花九卿殘餘的血色在慢慢一點一點褪淨,那種讓人心驚的蒼白一下子如一把雪亮的刀,将心頭生生刻上“花九卿”三個字,鮮血淋漓,一輩子不會退色。他擁住花九卿,鼻尖似乎仍能嗅到那人身上常帶的桃花冷香。
崇利明擁着花九卿做起來,耳中是隆隆不斷的炮火,他笑着輕聲問,“十二你聽外面,像不像再放煙火?”
當然是不會有人回答的,他也不介意,徑自地喊,“一拜天地——”
為防肺疾感染,傷兵早就遷走,此刻只剩兩人的一張似乎就是洞房,外面不絕的炮火就是為慶賀而放的煙火,崇利明抱着花九卿輕輕合上眼,用盡極溫柔的語氣,“十二,我們成婚了……”
“轟”然巨響中,炮彈在醫帳前落下,冬季的枯草被火星子一撩很快就燃燒起來,火焰攀上醫帳的布單,随即劇烈的燃燒起來。
“一哥——!!!你出來啊!!!貝勒爺——!!!”外面大菁在嘶聲喊,那是他最後任命的總領,“破獍”的新一任統領。
崇利明沒有理會,只是抱着花九卿逐漸冷卻下去的身體溫柔的吻上了對方的唇。
一片豔烈火焰中,恍惚又見初遇時的桃花林,漫天綻放的桃花有着糜爛甜美的芳香,那個人執着一盞青燈從地道口不動聲色的看着他,目光清淩淩的,如三月煙水。
一眼,便注定了一生。
“故事講完了,小丫頭該回去睡覺了。”可顏辛這麽說着,放下手中已經空了的茶杯,目光平靜的看着面前海棠一樣的女孩子。
小桃哭得滿臉是淚,卻抽噎着固執提問,“您說要給我講您為什麽會白發呢,主子騙人!還有,您怎麽知道的這個故事呢?”
可顏辛只是看着她笑笑,小桃突然被他笑容中濃重的悲傷意味弄得一驚,跳起來驚叫道,“我不問了!我不問了!”
然而可顏辛慢慢站起身,森白修長的手指順着衣領提出來一件東西,那是個極小的雪瓷瓶子,胎質細膩通透,盡極潤澤。然後他扯斷上面的紅線,把瓶子遞到了小桃手中。。
小桃愣了一下,“這是?”
“我累了……”他輕聲說,卻是答非所問的。似乎要說給小桃,又似乎只是說給自己,“一個人,背負所有人的記憶……我累了……所以我把故事說給你,就不想再停留下去了。”
小桃驚疑的後退一步,有些惶恐不解的看着可顏辛,“主子你說什麽傻話!等等……你……你怎麽……啊!”
在她驚怖欲絕的目光中,可顏辛的身體漸趨透明,甚至可以看到他身後的隐隐約約的博古架。
“民國元年2月,北平。”可顏辛輕聲一笑,似乎是在講下一個故事,然而他說的話卻讓小桃覺得渾身冰涼,“我在北平被人以鸩酒賜死,原因是——企圖複辟,是封建餘孽。”
他慢慢的講着剩下的故事,“幸被雲游到此的銀發術士所救,将魂魄封入鎮魂瓶,以留形态。”
“我與你講的故事,不是我所聽聞,而是件件親歷。”
“如今,我累了。僅此而已。”
他的身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下去,小桃驚叫一聲轉身奪門而逃,身後素衣長發的男子擡頭最後仰望了一眼窗外的星空,隐起些微的寂寥神色,輕聲感嘆,“小貝勒,我們的時代……早就不複了啊……”
輕渺如煙的身影終于消散殆盡,唯餘一室茶香。
——終——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個結局其實是之前就想好的,覺得可顏辛活着卻在最後被狠狠虐了一把的妹子虎摸一下,其實某個意義上可顏辛的确是活着的。
這個故事至此對我來說圓滿結束,崇花和雙軍都有了~
妹紙們求坪喲麽麽噠~
By.薪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