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結局)

第三十章(大結局)

火蓮依舊一身大紅的衣裳,長長的裙擺随着動作落在地上,染上血水,變成深紅的顏色。

“岚不知道你在這裏。”火蓮輕巧的蹲在司影身前,輕柔的為司影撩開遮眼的發絲,“他已經準備明日就去蒼冥府尋你。”

司影看着她,沒有說話。

火蓮明豔的笑,“我知道你在這裏,可我不會告訴他。”她從懷裏拿出布包,将裏面的幹糧和水取出,放在司影手裏。

司影沒有猶豫的接過,然後大口大口的将東西吞進肚裏。

“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會有奇跡。”火蓮凝視着司影滿是血污的臉,輕輕說,“岚在蒼冥府找不到你,而他苦苦尋找的你,則會悄無聲息的,痛苦的,在這裏死去。”

“久尋不到,慢慢的,岚會接受你不在的事實,他會心碎,會絕望。可時間能平複所有創傷,他會有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孩子,會有新的生活。”

“可能某個深夜,岚還會想起你,會懷念你。可那時,他會知道他真正擁有的,是什麽。”

“是這樣的吧。”火蓮輕輕拭去司影嘴角的碎渣。

司影還是沒有答話,刑室裏的氣氛一時有些沉凝。寂靜持續了良久,火蓮面上溫柔的神色慢慢的凝固,破裂。

“是不是很假,很可笑……”火蓮呆怔了一會兒,終于放棄似的笑開,深埋在面孔之下的痛苦一點一點的翻湧上來,“看,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的過分呢。”

“不要哭。”司影說,“不是你的錯。”

“我沒有哭。”可手撫上臉,卻是一片冰涼。火蓮仿似觸到了火,猛地起身,大紅的裙子劃出美麗的弧度。“我走了……你,自己保重……算是,為了他。”

臨走時,火蓮在門前稍稍停了會兒,随後決絕的推開大門,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臘月三十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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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宴後,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殿外爆竹的聲音隐隐傳來,各殿的殿主執事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喝酒敘話。夜色被殿內滿滿的燭火擋在外面,一時間有些浮華的喧嚣。

一殿熱鬧中,火蓮歡快的走到正在殿中一角正獨自喝酒的北冥身邊,扯着他的衣袖,有些嬌憨的道:“岚,陪蓮兒出去放煙火吧!”

北冥擡眼看她一眼,将杯中酒灌進口中,沒有相應,只動作間滿是憂郁。

司影生死未知之時,他實在是沒有心情。若不是師傅強令他主持今晚的除夕宴,他早已動身,去尋心中之人。

正位上,墨離殇含笑的視線掠過這邊,眉頭微微一皺。

“岚兒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也好。”聲音溫和卻隐隐帶着幾分強勢。

北冥無奈,放下酒杯,當先走出殿去。火蓮深望着北冥的背影,呆怔了會兒,面上漾起笑容,三兩步追出殿外去。

一叢煙火前,北冥正拿出火折子,點在煙火的引線上。

一只素白的手,忽地覆在北冥手上。

那溫熱的感覺,令北冥身上一僵,火蓮卻自顧自的點燃引線,拽着北冥後退幾步,仰着頭,卻不再看北冥。

“其實,那些年裏,好多次,我幻想着,你還在。我們在一起,無論做什麽都好。”她頓了頓,看着那從煙火飛上高空,忽地綻放開來,盛大繁華,“所以,能和岚一起放煙火,我很開心。”

那樣輕柔那樣幸福的語氣,讓北冥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明明暗暗的光線裏,四處不斷的喧嚣裏,火蓮美麗的眼眸終于看向北冥,一時,多年的等待和這段時日的光景一一掠過,最後,火蓮微笑着說,“岚,我有東西給你看。”

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對兒玉佩來,放在北冥手中。一模一樣的質地,一模一樣色澤,一模一樣的北冥家族徽。

北冥死死的将掌中的握緊,手指微微泛白,聲音不自覺顫抖而威嚴,“你從哪裏得來的!”

火蓮揚起笑顏,紅唇緩緩吐出一個讓北冥意外的名字。

“影十三。”眼前的女子說。

“怎麽可能,影十三不是……”話到一半,卻沒了聲息。

為何一向對他與司影關系堅決反對的師傅會答應給他們機會?

為何深得師傅器重信任的影十三會莫名得咎,還被投進難進難處的司影殿刑室?

為何向來強悍謹慎的司影這許多天全無音訊,就連路上布置的暗衛也沒有消息傳回?

北冥流岚從來不是蠢人,先前不過心系司影無暇多想,有了火蓮提醒,電光火石間,他便将整件事情想個通透。

無暇顧忌更多,北冥轉身便向司影殿方向飛身而去。

火蓮強迫自己站在原地,看着北冥越來越遠,眼眶中蓄滿的淚水卻靜靜的,大顆大顆的落下。

終于,她向前緊跑了兩步,對着北冥的背影大聲問:“另一枚玉佩你還記得麽?”

北冥身形頓住,在宮殿高高的屋檐上,回首看美麗的煙花在那少女身後大朵大朵的開落。

……

還是幼時,小小的北冥在父親的示意下,将玉佩別在小火蓮大紅的衣裙上。看着女孩兒肆無忌憚的笑顏,直覺得那青碧襯着朱紅美好的別致。

那時,北冥不知這家傳的玉佩只給能未來的妻子,不知無意的許諾,搭上女孩兒十幾年的歲月。

……

終是我負你,北冥嘆息着對火蓮遙遙深深一禮,“謝過。”

無論你如何得知的消息,又為何直至今日才說,北冥都要謝你,謝過提醒之舉,謝過還玉之情,謝過你的退出和成全……

一禮之後,北冥決然轉身,漸漸消失在煙花落盡的黑暗裏。

再看不見那人,火蓮點燃另一叢煙火的引線,在煙花綻開的轟鳴聲中,火蓮大聲的在心裏喊。

北冥流岚,火蓮過去喜歡你,現在仍喜歡你,可是将來,她再不要活在在你的陰影裏了!

再不要了!再不要了!

這樣想着,火蓮将剩下的煙火擺成大大的一圈,奔跑着,奔跑着,煙火被一叢一叢的點燃,極美的事物在手中一點一點的綻放。

最後,火蓮呆呆站在煙火的中央,直到一件厚厚的大氅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轉頭,見青衣收回手,與她并肩,裝作仰頭看煙火,可那稚嫩的面龐掩飾不住的擔憂和關懷。

火蓮終于忍不住,抱着大氅,孩子似的蹲在地上,大聲的哭泣起來。

“別哭。”這人慌手慌腳的安慰。

可那哭泣的愈發大聲,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發洩出來。

良久,火蓮才倔強的仰起頭,用力抹去眼角的淚水,對着青衣莞爾一笑,眉眼如畫。

“別擔心,”火蓮說,“我很好,我從來沒有這樣好過。”

盛開的煙花中,青衣似乎看到點點光明,從天空的盡頭落進火蓮晶瑩的眼眸。

司影殿刑室

角落裏的火盆炭火正旺,将影十三面無表情的臉上映上紅色的火光,他認真的擺弄着火盆中的烙鐵,像是在做什麽極為重要的事情。

房間的另一側,司影死寂無力的蜷縮着,殘破的軀體上滿是黑紅的血跡,血肉不知被撕裂的多少次,層層疊疊的看不清傷勢。原本柔順濃密的黑發糾結成一縷一縷,遮住了半邊面龐,只是露出的另一半臉,先前病态的潮紅褪去,只剩蒼白。

如果不是身體還随着微弱的呼吸輕輕顫抖,任誰都以為他已經死去了。

安靜的氣氛蔓延着……

忽的,司影似乎有所感應,緊閉的雙眼輕顫兩下,艱難的睜開,目光空寂茫然,口中也不由洩出一聲痛苦的j□j。

聽到聲音,影十三視線從明滅的炭火上移開,在緊閉的大門上停頓一瞬,最終落在司影身上。

反常的,沒有直接将人縛在刑架上,影十三沉默着給了這人片刻喘息之機,直到司影目光重新轉為平靜堅定,才開口問:“可願再想想,要性命還是承諾?”

司影用盡全力,靠着牆壁,強迫着自己坐起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聲音像是在砂紙上磨過,滿是喑啞晦澀,“答案,十三不是早就清楚,如何還再問。”

影十三深深看他一眼,走過來,擡起司影下颔,将一粒藥丸喂進司影口中,強迫司影吞下。

藥物劃過食道,連日以來的酷刑折磨讓他無力反抗,司影絕望的閉上眼,等待着藥效發揮。也因此,便未能看到影十三眼中掠過的,那抹複雜之極的神色。

“除夕。”沉默了片刻,影十三說,“今日是除夕”。

司影陡然睜開眼。

未及考慮影十三話中的意思,刑室的大門猛地被撞開,巨大的聲響中,北冥的身形突兀的出現在兩人的視線裏。

意料之外的重聚。

沒有更多的驚喜,他只是有一瞬間的迷茫。

眼前這人鬓發散亂,氣喘籲籲,面色激動而潮紅,連大氅都是斜斜的披在身上。

真的不是記憶中威嚴整潔的主人的樣子。

是夢境麽。司影這樣想。是夢境吧。

明明是這樣想,可身體還是莫名有了力量,不受控制的,艱難的向前爬去。

直到被飛奔過來的人緊緊的勒進懷裏,仿佛是抱住整個生命。

“對不起……司影,對不起……”那人一遍一遍的說着。

全身上下一起痛了起來,疼得眼眶通紅。

司影頭埋在北冥懷裏,僵硬了片刻,像是終于反應過來,蒼白削瘦的手搭上北冥的腰肢,随後猛地使力,死死的環住,再不松手。

“主人……”良久,司影扯出一抹笑意,“弄髒了主人的衣服呢……”

“我差點……差點就失去你了……”北冥像是沒聽到,他托起司影後腦,狠狠的吻上司影慘白的唇,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舔舐,吸允,啃咬,唇齒交纏着,抵死糾纏,唇合唇分間,滿是鐵鏽般的血腥,從未有過的粗暴。司影卻只恨不能再深些,再痛些,才抵得過這段時日來的絕望、別離和想念。

灼熱的氣息打在臉上,胸口漸漸熱起來,卻有冰涼的液體順着面頰流下來,司影分不清這是主人的淚,還是他的,只覺得流進嘴裏,苦澀難言。

終于,北冥松手,司影無力的癱倒,卻被北冥環進解下的大氅裏,遮住赤|裸的身子。

“我帶你出去。”北冥說。

“嗯。”司影摟住北冥脖頸,被人抱在懷裏,向刑室大門而去。

影十三早已鎖了門。面無表情的立在那裏,此時,正擋在兩人前方。

北冥直接衣袖一甩,影十三全無抵抗,身子直接飛出去,撞到牆壁上,一口血噴咳出來。

影十三抹去嘴角血絲,見北冥手掌以按上石門,不緊不慢的站起身,問:“谷主可想過此時出去,如何面對主人?”

一句話說的北冥頓住,激動的情緒平複漸漸平複,他轉過身死死盯住影十三。

影十三規矩恭謹的站在那裏,眸色微垂,讓人看不清神色,“主人向來不喜司影殿主,谷主雖寵愛殿主,然可屢違師命麽?”頓了頓,又道“就算谷主能護得司影殿主周全,殿主又是否甘心一直被谷主保護?”

北冥身形一震,看向懷中司影。司影卻只低着頭,不發一言。

影十三說的沒錯的,本質強悍的司影,以他為全部的司影,怎能接受那樣的不堪和弱勢?就算司影為他強自忍受,他又如何能自私的以愛的名義禁锢了愛人?

他沉默一瞬,已有決定,“所以……”

影十三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對着北冥一禮,“所以,請帶他走吧……離開這裏,去哪裏都好……”

說完,也不看兩人神色,走到刑室一角,搬開燃得正旺的火盆,順序在牆上幾處輕敲,牆上便顯現出一人高的門來。

“這條密道直通谷外,可避過沿途暗衛……且,除了十三,連主人也不知曉……谷外暗衛分布,司影殿主自知,避過即可。”轉頭看向司影,“方才的藥丸,是暗香盈袖的解藥。半個時辰,內力即可恢複,勿以為念。”

片刻安靜後,北冥問司影:“願意放棄一切,和我逃亡麽?”

司影揚起虛弱的臉,“主人就是司影的一切。”

北冥俯身在司影額頭上一吻,“我也是。”

不再猶豫,北冥抱着司影踏進密道。

密道大門即将關閉的一刻,司影從北冥懷中伸出手,對影十三道:“和我們一起走,墨老谷主不會放過你。”

第一次,影十三笑起來,有些落寞,也有些認命,“影十三逃不過的,十幾年前就逃不過……”所以,無論将接受怎樣的懲罰,他都會留下。

“我只會死在主人身邊。”影十三最後說,他在牆上一敲,石門轟然落地。

刑室裏只剩影十三一人,他規矩的跪在屋子中央,安靜等待。

夥同火蓮,違背主人,助谷主和司影逃離,他問自己,有什麽必須要做的理由。

可自已也不知道答案。

所以,也不必探尋了。或許,這就是一種本能,飛蛾撲火,黑暗中掙紮的暗衛,即使粉身碎骨,也無法拒絕的,有關于愛的誘惑。

即便他一輩子都不能等到,也不忍破壞。

那就這樣吧……

影十三的目光透過石門,好似看到兩人相擁着奔向密道的盡頭。

推開出口,就會照進破曉的陽光……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近一年,中途幾次斷更,終于全文完了,悵然若失……不過還會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番外,那可是個大工程,所以……番外全寫完在集中感慨好了~~小影先謝過各位大大的一直以來的支持先~~~鞠躬

☆、【番外】【初見】

初見

(一)

墨離殇一生中最重要的,有兩個人。

北冥風和影十三。前者陪伴他度過最艱難的童年,後者追随他整整一生。

許多年後烈日炎炎的一個午後,墨離殇忽然問影十三,還記得我們初見麽?

影十三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刻骨銘心。

最初,墨離殇并不姓墨。

幼年,母親殉父親而去,将孤零零的他托付給北冥舅舅。

他便對北冥舅舅說,那個放棄我的人,我不用他的姓。舅舅喚我離殇。如何至濃至烈的愛情,一旦燃盡,唯餘離殇。

北冥舅舅嘆息,說,傻孩子。

傻傻的孩子被帶回蒼冥府,遇到北冥風,那個他人生中極重之人。傻傻的崇拜,傻傻的喜歡。

可那人照顧他,維護他。卻不喜歡他。那人有心愛的人,淩木。府中奴仆之子。

從此,他再不喜身份卑賤之人。

那一年,當年落霞谷主墨痕途經蒼冥府,看中他資質。墨痕問他,可願随本座之姓,承本座衣缽。

離殇不答反問,我若承了你衣缽,可求得愛人之心麽?

墨痕大笑,求做什麽,奪來便是!

于是,他冠了墨姓,做了落霞谷的少谷主。

來落霞谷的第二年,墨痕為離殇挑選暗衛。那時,他帶着些被寵出來的傲氣,對墨痕說,我不留廢物。

于是,那屆司影殿主将影十三帶到他面前。

影十三,十四歲從司影殿出師,最忠誠懂規矩的完美作品。

墨離殇瞧着影十三呆板木然的跪在腳下,像地上的草芥。放任着十三跪了良久,才輕慢的用鞋踢偏十三的頭。

擡起來。

十三露出一張尤顯稚嫩的臉。

墨離殇嗤笑,就這樣,可護得了我?

墨痕最是縱容他,便吩咐了司影殿主與十三去演武場比試。就像是專為他表演的一場猴戲。

(二)

既如此,那又他何妨湊個趣兒。

贏了有賞,輸了當罰。墨離殇語氣中帶着些許戲弄。

離殇近來正研習醫術,哪個若是輸了,就給離殇試藥,如何?

墨痕含笑答應。

上位者令下,位卑者生死相殺。

他在高臺上,夏日裏,悠哉喝着涼茶,吃着瓜果。底下十四歲的少年,為了活命苦苦掙紮。

所謂身份之差,地位之別。小小的演武場上展現淋漓,何其悲哀,卻現實。

就算心存輕視,墨離殇卻不得不承認,只憑武技,影十三的确天分卓越。

十四歲,可在司影殿主百招之內不落下風。

淩厲的掌風,只在少年身上留下幾道血痕。可十三似是感覺不到痛一般,動作依舊迅速狠戾。

墨離殇漸漸不滿只在高臺上看戲。

他忽然想知道,那個因他一句戲言而流血受傷的少年,此時是何表情。

會不會怨恨,會不會抱怨。還是會像那個北冥風心愛的淩木一般,受了傷也只會微笑,受到刁難也只會隐忍,或者只是木着臉,将所有的難過都埋在心裏。

場內飛沙走石,他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

以致司影殿主的掌風掃到面前,被飛身而至的影十三緊緊抱在懷裏之時,才知道後怕。

以致兩人停了比試,雙雙匍匐在地請罪時,才看到影十三嘴角的血絲。

才發現,影十三已為護着他生生受了一掌,生生受了傷。

墨離殇不由上前,為十三抹去嘴角的那抹鮮血。

他相信自己确實看到了少年眼中的那抹感激和赤誠。

的确是完美的作品。

墨離殇微笑,溫柔的問十三。我可允許你碰我了?

十三明顯沒反應過來,可多年訓練下的反應,令他快速恭敬的回答。

沒有。少谷主。

都哪裏碰過我?墨離殇語氣親昵的像是對待最心愛的情人。可其間惡意任誰都可得見。

十三沉默了會兒,神情木然的解開上衣。露出赤囧裸的手臂和胸膛。整個上身趴伏在日光下滾燙的青石地上。

是悔過的姿态。

逆來順受,卑微順從,就像條卑賤的狗。墨離殇抑制不住心中的厭惡,冷嗤道,碰過的地方全部廢掉……卑賤肮髒的身子,真是惡心。

(三)

墨離殇轉身,強忍着皺眉的沖動,對墨痕行了一禮。

師父容離殇回去沐浴更衣。

他并沒有興趣,看鐵錘碾碎骨頭的場面。那太沒有美感。而且,不過是個奴才,不值得他費精力。

墨痕寵溺的對他點頭。

他大步準備離開,轉眼卻聽厲聲呵斥聲自場內響起。然後是鞭子抽在肉體上的撕裂聲,以及強自忍痛的悶哼聲。

影十三,你想抗刑麽?

十三不敢。

那個少年晦澀沙啞的聲音這樣回道。可鞭笞聲依舊繼續。

他忽然來了興趣。回頭便看那個少年仍維持上身匍匐的姿勢,脖頸套上了鐵鏈。在行刑人的拉扯下,盡管幾近窒息的青紫,卻絲毫不動。

這還不是抗刑麽?

墨離殇覺得有趣,他走到十三身前,揮退行刑人,鞋底使力踩在十三臉上。

你是怕死?還是怕疼?

十三的臉在碾壓下變成扭曲的形狀,眼眸中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十三不怕。

那怎麽不乖乖受罰?嗯?司影殿裏就是這麽訓練的?

主人……

十三艱難的吐聲。

或許是十三神情太過決絕,墨離殇不由松開腳。你說什麽?

頸間驟然輕松,十三順從的跪起身,眼底轉成一片平靜,如果不是他臉上那個滑稽可笑的鞋印,墨離殇可能會以為,剛剛那個抗着刑的,不是眼前這人了。

影十三是暗衛,依照規矩,只有主人才能處置。少谷主沒有資格發落十三。

是麽?莫名的,這話讓墨離殇心中一陣煩躁。

重重一耳光甩在影十三臉上,打得他跪不穩,踉跄的摔在地上。

十三咽下口中腥甜,沉默的重新跪直。

他眯起眼。你的主人是誰?

十三無主。

又是狠狠一耳光,影十三耳畔轟鳴,面頰青紫。

墨離殇奪過行刑人手中的刑鞭,一鞭不留情的抽在十三臉上。

留下幾可見骨的傷口,猙獰的淌着血。

那麽我現在是打不得你了?

咳,咳。少年倔強的瞪着他。少谷主此舉不合規矩。

墨離殇反而撲哧一下笑出來,冷嘲道,說到底,不過是貪生怕死罷了。裝什麽忠貞的樣子。

十三沒有說話。

墨離殇轉向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墨痕。師父,這個奴才我要了。

墨痕雙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瞅了眼影十三。

可以,随離殇喜歡。

又一鞭羞辱性十足的落在十三脖頸上。

認主吧。

(四)

十三就就這樣成為了他名義上的奴仆。

那場認主的儀式倉促的可謂潦草。

炎炎烈日之下,十三膝行着爬到離他一步遠的地方,馴服的不見的方才的倔強。

血順着動作從十三的頸上流到他結實的,小麥色的胸膛上。然後一滴一滴的滴在熾熱的土地上,轉瞬就消失不見,除了暗褐色痕跡,什麽都沒有留下。

十三虔誠的跪在由自己鮮血構建的小小的方圓裏。

規規矩矩的匍匐,行禮。幹裂的嘴唇在墨離殇被打理的潔淨的靴面上輕輕一碰,像是怕自己給弄髒了一樣,迅速的直身。

膝行着後退兩步,右手手指毫不憐惜的在左手掌上一劃,便是深深的一道血口。

随後十三仰頭,小心翼翼的捉起墨離殇的左手食指,在自己的手心輕輕沾了一下。

墨離殇白皙修長的手指,便染上了血色。

影十三雙眸錯也不錯的凝視着墨離殇的面容。

這是一個暗衛生命中唯一一次,能夠直視主人,可以主動觸碰主人。

他想好好記住,主人的容貌,還有他掌心的溫度。

墨離殇竟被十三熾烈的目光看得些許窘迫。有些氣惱的從十三掌中抽出手指,迅速的在十三眉心一點,便轉過身去,避過十三的注視。

十三難得的怔愣了片刻,卻極快反應過來。垂下眸子,雙手按在地上,沙土順着掌心的傷口觸碰到內裏柔軟的紋理,辣辣的疼。

屬下十三,認上為主,逆境死地,不叛不棄。

其實不一直都是這樣的?主人的手沾上暗衛的血,暗衛們卻交出了命去,不怨不悔,為的,可能也是這樣一個承諾吧。

周圍很靜,十三頓了頓,帶了些難言的情緒。

主人…主人,十三,拜別。

說罷,十三打開手臂,由着行刑人将他捆住,等待墨離殇處置的命令。

墨離殇站在那裏,沒有動,或許是十三的語氣太過平靜,或許是因為可能是眼前人的終言,那十六字的誓言,在墨離殇心裏,反反複複,打着來回,久久未散。

墨離殇知道,這時他原應輕飄飄的的應一句,可。來結束這出出自他戲言之下的認主。

然後按着他原本的想法,沐浴更衣,美美的睡上一覺。

任這人生死,與他無關。

也或許,只當今日這個叫十三的少年是唱的還算精彩的角兒,給他唱了出不錯的戲。

這樣的戲子他還可以有很多,每個都卑微恭敬的,有着相同的模糊木然的面孔。可以輕易的屈膝,彎腰,将自己的尊嚴層層剝開,露出裏面流血的傷口,供給衆人賞玩。

他早已看厭。

然而,這時候,他看着腳下十三低垂的頭,忽然不想這人就這樣死了。

不叛不棄,何其艱難。

他不得不承認,十三打動他了。

這樣一個暗衛,年輕,強大,隐忍,順從,或許也忠誠。

他忽然想試試看,是不是無論怎樣的對待,這個人,都能做到他的誓言。

墨離殇擦幹淨指尖的血跡,慢慢道,十三,你成了我的東西,我若賜死你,豈不是虧了,所以,我不要你死了。

十三頭也未擡,悶聲道,十三生死自由主人做主。

墨離殇眯着眼笑,剛剛的比試,是十三輸了,就做藥人供我試藥吧……哦,對了,擅自碰我…一百鞭,不許昏迷,然後自己爬到我那兒去。

……

(五)

這就是他與他的第一次見面。

并不美好,甚至是充滿着痛楚,屈辱和苦澀。

可他和他都記着。

他的倔強,他的任性,他的虔誠,他的手沾上了他的血,很溫,很暖。

墨離殇不止一次想過,若那年他沒有放過他,今日會是何等模樣。可再沒有如果,只慶幸,此生,未曾錯過。

屬下十三,認上為主,逆境死地,不叛不棄。

不僅僅是屬下對主上的承諾。

若有一日,逆境死地,互不離棄,何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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