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破天青要不是養了你,我就養狗了
門前犯嫌的倆人走了,斜月山房一片寂靜。
煙雨抱膝坐在階上,心有餘悸。青缇捂着心口直犯暈,挪了挪腳步往姑娘身邊兒坐了。
“二爺總這麽犯渾可不成,非得想個法子治他一回不可。”青缇手搭在姑娘的膝上,望住了姑娘的眼睫,有點兒擔心,“您怕了嗎?”
煙雨不言不動,濃睫低垂,其下一雙碧清的眸子裏,慢慢兒地就起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今日就不該做這絨兔子,寓意不好,招狼。”她揚手把發髻上的絨兔子取下來,擱在手心裏看,“我不怕。”
小姑娘說着不怕,那和軟的聲口裏,卻帶了細微的怯意,令人心疼。
青缇握住了煙雨的手,在虎口處為她輕輕捏着,手法雖溫和卻不失力道,緩解了煙雨身上的幾分僵硬。
“姑奶奶還有陣子才能家來,姑娘且去歇一刻。我去把昨兒芳婆買的糯米糖藕蒸上。”
煙雨偎在青缇的肩側,乖巧地嗯了一聲。
“溫了就端下來,我不愛吃燙的。”
青缇服侍着姑娘歇息,到得午間炒了道蘆蒿香幹,配了一碗菊花腦湯,兩碗醬油面,主仆二人都沒什麽胃口,只勉強進了一些。
午睡時雨霧就升騰起來了,煙雨趴在窗下的桌案上,對着一本小小的賬簿望呆。
顧家百年基業、堆金積玉,顧府未出閣的姑娘月例皆很豐厚,即便是她這等客居的表姑娘,顧府掌家的也不會在明面上苛待她。故而這一個月二兩的銀子,十年來除去必要的花銷,煙雨也攢下了一百六十兩。
金陵城屋舍不好買,外城門外的屋舍卻不貴。煙雨的這一百六十兩,若是在江東門外、亦或是石城關外,能買上一間上好的宅子了。
若是再大膽一點,坐船去廣陵,這一百六十兩更是大有可為。
到時候她與娘親自立門戶,娘兩個做些繡活兒,亦或是盤個肆鋪做些買賣,怎麽樣都可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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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想的出神,正盤算着,便聽見外頭喚青缇,那聲口兒清脆和氣,是娘親回來了!
小姑娘就往正廳外去,因着心情太雀躍,險些左腳絆右腳栽出去,直慌的剛進門的四姑奶奶顧南音伸開了手,嘴裏喊着我的濛濛乖兒,一把抱住了煙雨。
顧南音是個極為文雅的女子,眉眼時常彎着,一副笑模樣,依着長房老夫人的話說,四姑奶奶是個菩薩模樣。
她把女兒接在了懷裏,一邊往正房裏走。還沒來得及問詢,身邊挽着她手臂的小女兒已然噼裏啪啦地開了口。
“娘親不曉得,我想您想的都生氣了!我在家可聽話了。做了三只活靈活現的絨兔子!就是少了兩顆墨色的小珠子,不能給第三只兔兒安眼睛了。”
顧南音把小女兒引在了桌案旁,手裏就多了三只小小的絨兔子。她笑眼彎彎的聽着女兒說話,端詳着手裏的小玩意兒。
“用墨色的絨線繡一個,倒也合襯。”她說着,便撿起了針線,動作仔細又溫柔地縫了起來。
煙雨就趴在娘親手邊上看她縫,忽然鼻端就有些酸酸。
“娘親好香呀……”她想起來早上的事兒,覺得心裏的委屈一波一波地湧起來,“娘親,我想養一條狗。深色的毛,滿嘴尖牙,比我體格還健壯的那種大狼狗。”
顧南音的眼波溫柔地落在小女兒的身上,手下的針線不停。
“娘親也想。要不是有了你,我就養狗了。”
煙雨扁了扁嘴巴,小聲兒說話:“我吃的不多的,可以省給狗兒吃。”
母女連心,聽着小女兒的話音,顧南音覺出來幾分不對勁,這便微擡眼,原本溫柔的眼睛裏忽的就多了幾分嚴肅。
她擱下手裏的針線活兒,喚了一聲青缇。
“今兒我走後,誰來了?”
青缇悄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姑娘怕姑奶奶以後不放心出門子了,不敢說今天的事,可她敢。
“今兒長房的珙二爺又來了。”青缇站在桌案上,帶了幾分委屈的語氣,把今晨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末了抹了抹眼淚,“姑娘不是突發奇想要養狗,而是被珙二爺帶的那人給吓着了。”
顧南音只覺得心口疼,擡眼望住了趴在桌案上垂着眼睫的小女兒。
不過十五歲的小女兒,眉眼生的委實美麗,只是額角細細的絨毛、黑亮清澈的瞳仁,說話時的和軟語音,還帶着一團孩子氣。
她心疼地握住了小女兒的手,滿心的自責和歉疚。
“都怪娘親來家遲了……”她嘆了一息,吩咐青缇去把她買回來的赤豆元宵熱一熱,又輕輕問煙雨,“後來怎生把那瘟神趕走的?”
煙雨覺得讓娘親擔心了,眉間微微蹙了起來。
“府裏忽然敲起了鑼鼓,說是西府的寧叔父入了閣……顧珙就吓得跑了。”她小聲說着,對上了娘親深鎖的眉頭,煙雨登時有些害怕娘親擔心,嗫嚅道,“娘親,寧叔父是誰啊,如何能比大狼狗還厲害呢。”
顧南音的心原本一口氣堵在那兒,不上不下的,卻被女兒的這句問話給逗樂了。
“乾定六年的會元,大前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內廷閣臣,竟被你拿來同大狼狗比較,可真是要活活氣死個人。”
她見女兒小臉皺成了一團,顯是心緒有些不開闊。她有心分散女兒的注意力,這便慢慢兒起了話頭。
“你也知道,咱們家分了東西二府,這裏是東府。西府呢,是你叔祖父一家。這位寧叔父是西府的六公子,也是娘親的從弟。”
青缇熱了赤豆元宵端了上來,煙雨執湯匙小口小口地喝着,赤豆的香氣和小元宵的甜令她心滿意足。
“娘親的從兄弟,便是女兒的從舅舅麽?”
小女兒問的天真,顧南音眼含疼愛,為她拭了拭唇畔的糖汁兒。
“娘親的從兄弟裏,他是最年輕的一位。同你一個輩分的,都喚他一聲寧叔父。你呢,該喚他一聲舅舅。”
話雖這般說,如她同煙雨這般尴尬的身份,平日裏在府中鮮少走動,哪裏又有機會能撞上那位驕矜的六公子呢?
她正自想着,門上有了落栓聲兒,芳婆子佝偻着身子進來,喜眉笑眼的向顧南音作了個禮,又捧了一吊錢串子給她看。
“……府裏頭熱鬧的緊,前門兒在派錢兒,奴婢走了一遭,領了一吊子賞錢呢!”
顧南音有心探問前院的狀況,指了門前的繡凳,笑着問她:“可見着正主兒了?”
芳婆子四十有九,從前是顧南音的奶娘,最是個貼心的,聽見姑奶奶這般問,這便往矮凳上一坐,正兒八經地回了話。
“……大老爺同二老爺在祠堂祭祖,大門口紮了紅燈籠,鞭炮放了一百八十響,晚間還要擺流水席,可西府一點兒動靜都沒,聽說六公子都沒過府!”
顧南音自是知曉一些東西二府的舊事,聽見芳婆子這麽說,便也輕輕嘆了一息。
芳婆子說着說着就來了興致,慢慢回想着府裏仆婦們的私下閑談,同顧南音遞着話。
“從前奴婢有幸見過一次六公子,真真如高坐在雲裏頭的谪仙一般,俊的讓人不敢看……算起來那時候六公子不過十七八,如今一晃眼,竟成了皇爺身邊兒的近臣!”
顧南音十六歲出閣,年紀又長其太多,故而同這位西府的從弟并不曾謀過面,聞言應了一聲道:“我同廣陵謝府割裂數十年間,從未有過交集,去歲我那前夫同前公爹卻找上門來,苦求我為他們引薦——我那前公爹貪墨犯了事,眼瞅着要羁押天牢,想求着六從弟放過。從前我那前夫視我為草芥,動辄打罵,現如今瞧着他那副可憐樣子,我只覺得痛快。”
“那時六從弟雖未入閣,皇爺卻極為信任與他,聽聞有代皇爺披紅之權。我前公爹這一事我不會幫,也幫不上。其後的事兒你們也知道了,我那公爹判了斬立絕。”
芳婆子佯啐了一聲兒,咒罵道:“該!那一家子假麻日鬼,夾生的緊!個個都不是好東西,可憐您一個好姑娘,竟落進去了。好在千難萬險的,咱們也逃了出來。”
顧南音想到前事,只覺得恍如隔世,不由地感慨起來:好好地姑娘家,若是所遇非人,當真是落入了魔窟。
她想到這兒,一霎就聯想到今晨的事,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怒意和糟心。
煙雨如今也有十五了,正該是議親的時候。只是她不是府裏正經八百的姑娘,自己這個大歸于家的姑奶奶,府裏頭說不上話,也不常在金陵的婦人圈子裏走動,煙雨的親事便成了她的一樁心事。
那顧珙,平日裏不吭不喘,一副醉心學業的模樣,未曾想竟有這樣的膽量,私自為外男引薦。
管他太師府還是首輔,這般上門驚擾就是失了禮數,好在煙雨機警,否則她真能悔死!
顧南音氣的臉色一時紅一時白,咬着牙打定了主意:下回若是教她撞見,必要一盆水給這二人潑出去。
二則,她到底還是要往二老夫人那裏走一趟,為煙雨讨個主意才是。
她收回神思,看着煙雨把一小碗兒赤豆小元宵吃的幹淨,便有些欣慰了。
“明兒娘親帶你讨狗去。”
煙雨一直在旁乖乖地聽娘親同芳婆子敘話,過了方才那個勁兒,這會兒也不想養狗了,她霎了霎眼睫,認真地想了想說:“養狗我還要省口糧給它……”她咬着小湯匙望着窗外,奇思妙想,“要是能養個小舅舅在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