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青煙雨我是個豆子,咕嚕咕嚕地就要……

今時今日?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聞言倒納罕了,長眉微微一挑,望住了那人。

煙雨有些緊張,心不免就懸了起來。

他穿雨霧青的外衫,一身山間清居的清矜模樣,執筷箸用餐時,一點聲響都無,教養規矩刻入了骨子裏。

那人話雖如此,筷間那塊東坡肉卻也只在齒間吃了一口,這便輕輕擱下了箸。

他微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入席。

煙雨甚少見外男,更不提眼下站在這兒已有幾息的功夫了,她原就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此時見他示意,就有些慌張。

“多謝您了,我是姑奶奶家的孩子,您方才幫了我,趕明兒讓我娘親登門謝謝您……”她一邊想着一邊兒說話,本來覺得自己很有條理,可當他的視線微微移過來,落在了她的眼睫上,煙雨的腦中就嗡的一聲,亂成了一鍋粥。

“我不是故意闖過來的,方才壞人追我,把我的丫鬟也弄丢了……”她語無倫次地說着話,想起青缇時,聲音就哽咽起來,“他們騙我,他們拿我娘親來騙我……若是我娘親曉得,該要心疼地哭了。”

她說着話,眼底就生出了一層淺淺的水霧。

純澈清透的女兒家,在山林間的閨閣裏長大,心思純淨地像個孩子。

眼前人卻并沒有半分不耐,一雙幹淨而敏銳的眼睛,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傾聽。

被這樣溫和的眼神望着,煙雨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勇氣。

她看了看一旁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再望了望連綿的山居木屋,忽然遠遠兒瞧見了木屋的側方,有兩隊護衛悄然站着。

煙雨想到了話本子裏說的那些傳奇故事,忽得有些怕——該不會誤入了什麽密謀現場吧。

“打擾了您二位吃酒,是我的不是。我還是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她擰着眉頭,分辨了幾句,“您就當我是個豆子,現下就要咕嚕咕嚕地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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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音剛落地,那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忽得就笑出聲來了。

他這一笑,煙雨頓時就懊惱起來了,偷眼去看眼前的男子。

他雖不笑,可眉眼卻生出了幾分暖意,他嗯了一聲,回身揚了揚手,立時便有一位長随模樣的男子跑過來。

“去尋她的丫鬟。”他頓了頓,問向煙雨,“叫什麽?”

他的聲音有如雨打清葉,委實動聽,煙雨一瞬忘記了他問什麽,局促地交握住了雙手,“我叫盛煙雨,雨過天青雲破處,直等煙雨做将來——就是那個天青色要等的煙雨。”

眼前人卻笑了,雖那笑意只在眉間眼上氤氲,卻當真是笑了。

煙雨不明白,以為他是不解這句詩詞,讷讷地看向他,忽然眼前一亮,“您身上這件就是天青色……”

那月白色男子也笑着扶額,“原來以寧兄今日要等的,竟是這位煙雨姑娘。”

煙雨聞言,像是耳邊敲起了黃銅大镲,嗡的一聲蕩開來。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連連擺手。

眼前人卻淺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我問你的丫鬟,叫什麽。”

煙雨啊了一聲,五雷轟頂,待反應過來,恨不得腳下有個洞,好讓她鑽進去。

她絕望地擡起眼睫,垂頭喪氣地說道,“叫青缇。個兒高高的,穿了鴨黃色的上衫,蜜柑色的裙子……紮了兩個丫髻,上頭別了一個小小的紅荔枝。”

紅荔枝?

那人長眉微揚,眸中現出了一點兒笑意,“聽起來很好吃。”

随在他身後的長随聽明白了,領命而去。

煙雨就放下心來,認真地同他解釋,“是用絨線做的荔枝發飾……”

那人嗯了一聲,自石案上撿起了一枚紅黑的小小物件兒,問向她。

“這個也是?”

煙雨定睛看過去,吓了一跳,一手就擡上去摸了摸自己的發髻,發現頭上的發飾不在了。

“是七星瓢蟲……”她讷讷地說着,伸出了小手,“是我的。”

那人将發飾輕輕擱在了煙雨的手心,倒是有幾分好奇了。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卻很稀奇,問道,“尋常姑娘家總要戴花兒,你這小姑娘倒可愛,做了個七星瓢蟲在頭上。倒是惟妙惟肖的。”

煙雨聽他誇贊自己,心裏也高興,拿着七星瓢蟲指給他們看。

“翅膀是用紅色的絨線打底,黑色的絨線一點兒一點兒逢上去的。因為太小巧,所以做起來可費事了。”

那人聽的很認真,煙雨就覺得心裏很鼓舞。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在一旁贊道,“七星瓢蟲勸七星,倒是有富甲天下的寓意,很好很好。”

煙雨做七星瓢蟲,卻有不一樣的想法,聽見月白色衣衫的男子這般說,眼神就有些躍躍欲試的意味。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望住了她。

煙雨受了鼓舞,小聲兒說,“我娘親說,七星瓢蟲專吃偷吃瓜果蔬菜的蚜蟲,是個好的……”

夜色漸漸深濃了,有侍女過來加了幾盞燈,溶溶的燈色下,煙雨看見他的眉眼清澹,那雙澄澈的眼睛望着她,并不像是不耐煩的樣子。

可煙雨卻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她撓了撓自己的額角,局促地說,“我要走啦,娘親一定很着急。若是惹她生氣可不得了。”

她向着二人行了個禮,又問了一聲兒,“可否告訴我您的高姓大名,該日好來感謝您。”

那人還未及言聲,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在一旁笑道,“你是顧府的姑娘,怎會不知道他是誰?”

煙雨霎了一霎眼睫,有些懵然,“我住在山上,不怎麽下山。對不住,我不認識您。”

那人一笑,眉梢眼角便帶了幾分溫和。

“不必客氣。”他揚了揚手,立時便有護衛上前,向着煙雨行禮道:“屬下護送姑娘回去。”

煙雨有些悵然若失。

他似乎并不想告訴自己,他叫什麽名字,所以忽略了過去。

她有些懊惱,疑心自己當才是不是話說多了,這般想着,面上就有些失落之色。她心不在焉地向着二位行了個禮,慢慢兒地跟着護衛走了。

回去的路同來時不一樣,煙雨來時,慌不擇路,穿過了好幾個月洞門,回去時,那護衛引着她開了一扇門,一路開闊地,慢慢地就走回了河清園。

顧南音正侯在月洞門前,一臉的焦急,見煙雨回來了,直吓得上前摟住了她,“我的乖兒,可教娘親吓壞了。”

見了娘親煙雨就掉眼淚了,埋在娘親懷裏哭了好一會兒,還沒開始敘說方才的奇遇,娘親已然牽着她的手,氣呼呼地往前走了。

“青缇回來了,娘親叫她去還禮去了!什麽腌臢物件兒也來髒我的眼!”她腳步不停,牽着煙雨,飛一般似的,“是什麽人這般膽大妄為,竟找人哄騙咱們,明兒娘親一定去讨個說法!”

煙雨止住了眼淚,跟在娘親身後一路小跑,“娘親別氣,有人搭救了我!我還說要您去登門道謝呢!”

聞言顧南音腳步略緩了下來,遲疑了一會兒,“方才娘親急的團團轉,差點掀了桌子鬧将起來。後來有人來通傳報了平安,蘅二奶奶倒把那護衛給認出來了,竟是西府六爺身邊人。”她停下腳步轉過頭,問向小女兒,“可是這麽一回事?”

煙雨連連點頭,勻了勻氣,一鼓作氣地同娘親說,“我也不曉得是不是。我一直躲在屋子裏頭,聽着沒動靜了才敢出來,迎頭正碰見那位大人。也許是看出了我的害怕,這便帶我坐了一時……娘親,那個大人長得可好看了,說話的聲音也溫柔,就像小溪水一樣清澈好聽……”

顧南音聽着女兒雀躍的話語,只覺得打心底松了一口氣。

“不管是不是他,也算是遇上了貴人。”她若有所思,心裏還是不舒坦。

煙雨聽着娘親說着說着沒了下文,挽着娘親的手臂又問,“我跟他說,我娘親會登門道謝的,您去不去嘛!”

顧南音聽着女兒不谙世情的話語,一股心酸浮上心頭。

高天上的星子,不會懂山間小溪的愁苦。若當真是西府六爺護住了女兒,大約也是随意之舉,說不得人家都不放在心上了,她若是巴巴地謝上門去,豈非自找難堪?

“你跟娘親說說,那個人有沒有告訴你,他的高姓大名?”顧南音腳步慢了下來,仔細問道。

煙雨擰住了小眉毛,有點低落,“我問了,可他沒有回答。”

顧南音輕輕嘆了一息,拍了拍女兒的手,“現如今你還想不想出去?去石城關外,去挹江門外?或者去廣陵?”

這是煙雨心心念念所想,此時聽娘親這般問起來,眼睛裏就有神采了。

“自然是想的!”她把方才的遭遇抛至腦後,喜滋滋地向娘親說起來她的宏遠目标,“若是回廣陵最好,餘下的銀錢,咱們開一間做頭面的肆鋪好不好,我現在能做好多種小動物、小水果,您記不記得前幾日,我把小蝴蝶給研究明白了……”

顧南音的耳邊聽着女兒稚氣的話,思緒卻飛遠了。

今兒蘅二奶奶為什麽這麽着緊地邀她去?竟是為了保媒拉纖!

說是那程閣老程太師的親孫子程務青,今年剛滿了十八歲,一直在顧家族學務本書院讀書,大約是某一日窺見了煙雨的畫像,回去就害了相思病,竟尋死覓活地要家裏人上門提親。

若真如表面上看來,這程務青論家世背景,倒是個絕佳的良配,可全帝京的高官權貴,誰人不知這程務青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不過十八歲,房裏就已經有了四五個通房丫頭不說,平日裏又和一幫帝京的纨绔公子厮混,狎妓喝酒不說,還到處滋事,以至于臭名遠揚,知根知底的人家誰都不願意同他結親。

蘅二奶奶竟為這等人保媒,其心可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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