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似小鹿會做手工的小姑娘人人愛

如若她不說,或許他會以為自己把知了戴上了頭吧,多奇怪。

小姑娘捧着小筐,獻寶似的捧在他的眼前,眼巴巴地望着,似乎在等他的認同。

可他卻僅僅只是放緩了腳步,眼底那點子笑意收的很快。只在經過她眼前時,向她手裏看了一看,旋即風也似的,領着人離開了。

小筐裏的知了叫個不停,煙雨沮喪地垂下了頭。

那個人身姿俊逸,行路如風,方才匆匆那一眼,似乎看她了,可又似乎沒看。

煙雨甚至有些疑心方才自己花了眼:他分明是朝她笑了啊。

芳婆站起了身,有點兒豔羨,“六爺等閑人見不着,今日要撞大運啊。”

煙雨怏怏地提起了腳,捧着小筐步履沉沉。

“他是誰啊?”

芳婆子在姑娘的手肘上輕托了一把,“姑娘方才同他搭了話,竟不知是西府的六公子?”

煙雨恍然,“原來就是他啊。”

小筐裏的知了依舊叫個不停,煙雨有點兒生它的氣,走路走的就氣呼呼的。

昨兒帶了只七星瓢蟲,今兒又在筐裏養了只知了,怎麽看都覺得她是很奇怪的小姑娘。

想到這兒,煙雨就覺得垂頭喪氣,捧着小筐不說話。

芳婆就在旁邊絮絮叨叨,“六公子等閑不來東府,今兒府裏一定有大事。”

煙雨就扭頭看她,芳婆見姑娘關心,就細着嗓音,在姑娘耳畔輕聲道:“東府西府早年間是有些龃龉的。昨兒大老爺為六公子擺宴,六公子來都不來,您瞧見了吧。”

Advertisement

煙雨點點頭。

昨夜河清園前庭後院都擺了酒席,可小舅舅卻在那麽遠的地界,同一位二五郎當的大人吃酒,可見的确是不想和東府之人有牽扯。

繞着花園走,到了“煙外月”小築,煙雨還是有點兒悶悶不樂,芳婆沒瞧出來,道,“姑娘在這等一時,奴婢把糕點送到小廚房去。”

煙雨嗯了一聲,捧着小筐坐在了玉蘭樹下的石凳上。

小筐裏的知了被絨線蓋住了翅,生氣地鼓着肚子叫,煙雨也生氣啊,她湊近了膝上的小筐,小聲教訓它:“我好心救了你,你卻害我在小舅舅面前丢臉,我必須得關你一會兒才能放你走。”

知了聞言叫的更嘹亮了,煙雨正要同他繼續說教,卻聽遠遠兒,聽見有腳步聲緩緩而來,略帶着歲月痕跡的嗓音就溫柔地傳過來。

“還沒入夏,就有蟬鳴了?老二孝順,總是早早叫人捕蟬,多少年沒聽過了,這猛一聽見蟬鳴,倒讓我覺得挺好吃的。”

煙雨一愣。

聽見蟬鳴,覺得好吃,這是什麽轉折?

那聲音慢慢兒近了,“我同池春從前在彭城住過一陣兒,那地界有一道美味,便是油煸知了猴。也沒什麽佐料,就放些鹽,十分的美味。先頭池春不叫我吃,後來見我愛這個,自己個兒跑去田地裏捉了好些回來……”

另一個女聲響起來了,聽着倒像是芩夫子的聲音。

“金陵倒不吃這個。這時節正是知了蟄伏的時候,叫人去抓一些來給您嘗鮮就是。”

那女聲就噓了一聲,“可不敢找人去抓。若是被我那乖孫曉得了,又要在我耳邊說教了。”

芩夫子就笑了,“就把方才叫的那一只捉來,我給您單燒一只,過個嘴瘾。”

她們的聲音近在咫尺,煙雨躲無可躲,捧着小筐打玉蘭樹下站出來,把小筐呈在了眼前二位老夫人眼跟前。

“就這麽一只,還不夠您二位塞牙縫的。”她福了一福,向芩夫子道了一聲好,眉眼裏略略帶了幾分孩子似的羞怯,“學生就住在西山,年年都要去捉知了猴玩兒——您若想吃,我給您捉一些來。”

芩夫子見是煙雨,也不意外,笑着向身旁的老夫人介紹道,“這是奴婢近來才收的一位徒弟,最是愛做絨球、絨花的。”

那老夫人瞧上去雍容華貴,面上有些許的歲月痕跡,卻更增添了幾分慈愛。

“好孩子,瞧着你柔柔弱弱的,竟敢去掏地上的知了眼?”老夫人興許是年紀大了,正是喜歡漂亮小美人的時候,“你若真有這份心,我就賞你花兒戴。”

煙雨近來受芩夫子的恩惠很多,芩夫子卻不收她一文錢,正滿心的感激無處表達。此時見這位老夫人同芩夫子極其親密的樣子,便想着以此來報答。

“花園子裏就有,我這就去瞧瞧。”她是個打小在山裏跑掼了的,此時有了報答芩夫子的一顆心,就更加雀躍了。

芩夫子見她熱切,又知道她是個同一般小姑娘不同的,這便笑着說,“不必貪多,夠炒一小盤即可。”

煙雨笑眼彎彎地應了,這便放下小筐,挽起了袖子往花園裏去了。

望着小美人靈動的背影,老夫人的眼睛裏漾出了一些喜歡,笑着問起來,“東府裏何時多了這麽一位古靈精怪的小姑娘?”

芩夫子陪着老夫人坐下,笑着回答:“回太主的話,是二房大歸的那位四姑奶奶的養女。模樣好看,性子可愛,是個不一般的孩子。”

老夫人哦了一聲,“倒是個身世可憐的。”

芩夫子點點頭,“很乖巧,也是個有主意的。”

原來,這一位老夫人,是西府的老夫人。

她名喚梁度玉,身份卻是極為尊貴的,乃是本朝的彭城大長公主,人人都要尊稱她一聲梁太主。

她等閑不出門子,因芩夫子從前是在宮裏伺候過她的。聽聞芩夫子出宮後,漂泊了十幾年,這便将她請回了西府,也和自己做了個老來伴。

梁太主同芩夫子說了不過一時話,就見一個小姑娘拎着小桶,一路小跑地走過來了。

是煙雨捉完知了猴回來了。

她的小臉上沾了一些泥,神秘兮兮地把小桶拿起來,給梁太主和芩夫人看裏頭的知了猴。

“芳婆就是彭城左近人,讓她去做好不好?”

梁太主喜歡她這股子機靈勁兒,笑着說:“這有什麽不好的,盡管去做。”

煙雨高高興興地應了,把小桶遞給了芳婆,交代了幾句,芳婆就去了。

芩夫子看她得了太主的喜歡,有心考較她的技藝,這便指了她那小筐道,“前幾日布置的作業,可做了?”

煙雨胸有成竹地點頭,正要去拿裏頭的小玩意兒,梁太主卻嗔了一句:“孩子才忙回來,就要考較她,總要淨個面才是。”她喚侍女來,吩咐道,“打盆水來,給姑娘濕濕手。”

煙雨便有些小小的感激。

一番動作完了,煙雨就在石桌上,為芩夫人同梁太主展示自己做的玩意兒。

“這是蜜蜂。黃色是栀子的果實染成的。這是小蜻蜓,青色是拿青葉搗碎得來的。還有這只七星瓢蟲,我想着茜草是紅色的,定然能染出來它的紅殼,可煮過之後卻是淺黃色,我想呀想呀,突然想到您那日送了我明礬,便試着加了進去,竟然煮成了紅色。”

小小的姑娘說起自己喜愛的東西,眼神認真,面容可愛,直聽得芩夫子連連點頭,而梁太主則看着這些小昆蟲,愛不釋手。

“染色易學,可用各色絨線做出來惟妙惟肖的小昆蟲,當真是要有些天賦才行。”

芩夫子點頭稱是,“奴婢遇見她時,這孩子躲在樹下瞧螞蟻搬家,聽蛐蛐兒唱歌兒,是個愛觀察的,所以才能做出來這般可愛的小玩意兒。”

煙雨聽她二人誇自己,心裏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且不說芩夫子這般丹青大家,都誇自己做的好,這一位奢華高貴的老夫人也喜歡她做的發飾,那未來若是和娘親出去開頭面鋪子的話,一定會生意興隆的。

她既得了鼓舞,心裏的雀躍就壓不住了,有些豪氣地推了推小筐道:“老夫人,您若是喜歡,就選一樣。我可以送給您的。”

梁太主還沒來得及說話,芩夫子就嗔了她一句,“胡鬧,這都是小姑娘家家戴的。”

煙雨卻不這麽認為,認真地說:“我娘親說,女子多大都還是小姑娘,都可以穿戴自己喜歡的衣裳發飾。前日她出門子,還戴了一枚千眼蝴蝶呢!”

梁太主看着煙雨認真的小臉,只覺得實在可愛,笑道,“有道理。”她往小姑娘的寶貝小筐裏看了看,一眼相中了一條金燦燦的錦鯉。

“年紀大了就喜歡吉祥如意,這條小金魚兒做的好,每一片鱗片都是黃澄澄的,瞧瞧這尾巴,翹多高啊!這是要躍龍門啊!”她招呼煙雨,“來來來,給我戴上。”

煙雨見老夫人喜歡她的作品,心情雀躍極了,這便站起身,輕輕地将小錦鯉別在了老夫人的發髻邊。

再退後幾步去看,那錦鯉實在耀目,不僅形狀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顏色也是漂亮的緊,竟似有黃金的光彩。

這下兩相歡喜,沒過一時,芳婆炒了一盤兒知了猴端了上來,便有侍女又奉上了一些酒菜,煙雨也不拘謹,陪着太主和芩夫子吃了一些。

這一道知了猴用油煸的鹹香可口,倒讓梁太主吃出了愁思,想到了從前同夫君顧池春的一些往事,便有些悵然若失了。

煙雨瞧出了梁太主的眉間愁緒,輕輕道:“老夫人若是春日感懷,可以多來芩夫子這裏做客,晚輩陪您說說話兒,做一做絨兔兒絨狗兒……”

芩夫子并未告知煙雨,老夫人的身份,此時見她心善,倒也有些感慨。

到了四野起煙塵時,梁太主便有些乏了,摸了摸正看着芩夫子所著之顏色書的煙雨的頭,笑着同芩夫子告別:“我那乖孫兒,今晚陪我用晚飯,我便先回去了。”

芩夫子便要跪下送別,梁太主卻去了個眼色,并不打算在小姑娘面前顯露身份——知道了身份,跪來跪去的,說不得就沒了眼下的真心。

回了西府,梁太主便歇下了,足足午睡了一個多時辰,再醒來時就精神百倍。身邊的宮娥為她梳頭,梁太主視線落在了那枚小錦鯉上,頓時心情好了起來:“給我戴上那條魚。”

梁太主出了卧房,便往正廳去了。

她這乖孫兒好啊,不憑恩蔭,不借權勢,一路勤學乃至如今成了大庸最年輕的閣臣,當真為西府争氣!

仆婦簇着梁太主在桌席前坐下了,案上擺了精美的吃食,梁太主不過略略看了幾眼,便見自己那孫兒走了進來。

顧以寧新入內閣,正是政務緊要的時候,緊趕慢趕将将到家,才沒誤了同祖母用餐。

梁太主欣慰地瞧着孫兒。

他最是個萬事萬物藏于心的脾性,平時并不多語,用餐時也不言不笑,靜靜地聽祖母說話,偶爾回應一聲。

可是今日卻有些不同,孫兒頻頻向自己注目,眼神時不時落在自己的發髻上,有些驚詫之色。

梁太主就覺得很有趣,也很得意。

顧以寧用了些餐飯,便擱了筷,神色複雜地望住了祖母。

梁太主卻很是得意地摸了摸發髻上的小錦鯉,笑着說,“祖母頭上這條魚,可愛不可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