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只鴨頭我是娘親的跟屁蟲

若是認真地計較起來,煙雨同小舅舅見了三面,有兩回都哭了鼻子。

煙雨沮喪地想着,可轉念又想到方才的小勝,又雀躍起來,這會兒連走路都仰着頭走。

青缇和芳婆笑着對視了一眼,矜持地提醒了自家姑娘一句,“姑娘,您仰着頭累不累?”

煙雨意識到了,不免有點兒不好意思,連忙把腦袋低了下來,掩口偷笑。

“躊躇滿志就是我方才那樣兒吧!”她從方才的小勝裏悟出了真理,“我先前還怕同別人起紛争,現下卻全然不怕了。只要自己鎮定自若,那崩潰的就是旁人。”

青缇也學到了,悄着聲兒接口,“還要伺機進攻,把對方打趴下。”

煙雨總結性的點了點頭,道:“幹的漂亮!”

她意猶未盡,這會兒已然到了山腳下,一只肥碩的野山貓蹿了出來,橫在她的眼前喵嗚。

這只野山貓常在斜月山房左近混飯吃,對煙雨很是親近,煙雨這一刻十分好戰,手指點點它,同青缇說道,“它挑釁咱們。”

青缇跟在姑娘身旁抱起了膀子,眼神堅定:“不能慣着。”

煙雨就近前了幾步,蹲下腰教訓它:“你還沖我喵嗚?前些時日我娘曬得小魚幹,是不是你偷吃得?”

野山貓喵嗚一聲,撒開爪子就跑了。

煙雨滿意地站起身,“小舅舅教的真好。”

主仆三人就往山上慢慢走。

煙雨的氣焰就很嚣張,路旁樹上的鳥兒叫了幾聲,煙雨斜過去一眼,斥它午睡時間不許擾人清夢;

一旁蟋蟀蛐蛐兒在草叢裏鳴叫,煙雨一手指過去,叫它們收聲:“這會兒不該你們出場,夜裏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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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兔在樹叢裏蹦跶,煙雨也要追上去教育她,“不在家裏乖乖等娘親,出來亂跑不聽話。”

這般一路教育着上了斜月山房,青缇矜持地贊揚了自家姑娘一句:“這麽下去,您很快就能稱霸雞籠山了。”

煙雨謙虛地擺了擺手,“不敢不敢,至多也就在雞籠山西麓有點威望罷了。”

煙雨志得意滿地進了山房,先在天井裏看了會兒金魚游水,接着淨手吃飯,又好好地睡了一個午覺。

起身時,煙雨就覺得山房裏的氣壓很低,莫不是要下雨?

她趕緊起身去看,卻聽見娘親的聲音在外間傳過來。

煙雨一陣兒高興,剛想跳出去,卻聽娘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很是疲憊的樣子。

她怕再惹得娘親不高興,扒着門縫兒看過去,娘親正吃着一碗粥,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芳婆說着話。

“……總覺得好歹是一家人,不會包藏什麽禍心,如今卻教我看明白了。從前收留我,不過是顧忌着百年望族得名聲,不教外人說一句顧家涼薄的話。現下看來,當初就該去家廟,往後想走想留的,不必受牽制。”

煙雨聽了娘親在外頭說的話,心裏也一陣兒感傷。

她小時候腦袋受過傷,眼睛也失明了兩年,小時候的事兒記不大清,只記得灼熱的世界和無邊的黑暗,那種恐懼令她此生難忘。

好在有娘親在……

如今娘親一定是因着她受委屈了。

外頭芳婆慢慢兒地勸慰着娘親,“……家廟裏也不安寧。七姑奶奶在家廟裏修行,教人給擄了去,不也就是三五年前的事?橫豎眼下到了這個境地,還是要想個穩妥的法子才是。”

娘親的聲音聽起來就很不忿,低低地傳進裏間兒,“嬷嬷,你可知道今兒她們如何羞辱我的?說起來是嫡親的親嫂子,竟然拟了份京裏頭人家的名單,只說要為濛濛說親。我瞧了一眼,肝兒都顫!”

“若都是正經人家也便罷了,偏偏都是些京裏有名的浪蕩子——這是打誰的臉?”她冷笑,“橫豎還不是因為拒了程家的親事,二嫂子拿這個來嘲笑咱們罷了。”

芳婆站起身撫了撫她的背,勸慰她莫生氣,“還有暇大奶奶的事兒。顧二爺前兒叫大老夫人打了一頓,外頭說打了個半死,實際上今日又來招惹姑娘,瞧上去身上好好的,沒什麽傷勢。暇大奶奶那般教孩子,再會讀聖賢書,人也是個歪的。”

顧南音點了點頭,“今日隔房的大嫂子的确也在,大約也是因着顧珙的事,含着怨呢。我想了想,這顧家橫豎是待不下去了,明兒我拿五百兩銀子給窦匣子,叫他去廣陵置宅子買地,咱們能走就走——咱們在府衙裏沒什麽關系,這自立門戶的事兒且有的耽擱了。”

煙雨聽芳婆在外頭答應下來了,心裏又是愧疚又是高興。

她慢吞吞地從裏間裏出來,倒叫顧南音驚了一驚,“可是餓醒了?”忙張羅着叫芳婆去整治飯菜,自己則把煙雨置在鏡前為她梳發。

煙雨聽了娘親方才說的話,只覺得滿心的歉疚,眼眉間就帶了些精神不振。

顧南音知曉女兒素來是有起床氣的,再加上自己心裏頭也有些心事,倒沒注意到煙雨此時的心緒,匆匆為女兒梳了發之後,便去将家裏拾掇了一番。

煙雨就無所事事地跟着娘親亂轉。

娘親去為她疊被她跟着;

梅雨季衣衫被褥總是潮兮兮的,娘親疊了被就去熏籠上烘衣裳,煙雨也跟着,躺在一旁的地上繞線團玩兒;

娘親烘好了衣裳又去開箱把夏日的衣裳理出來,她也跟着,直惹得娘親趕她:“你總跟着娘做什麽?礙事精。”

煙雨撓了撓額角,在心裏頭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哎,總想粘着娘親啊。”

她只好去看青缇洗衣裳。

到了晚間用罷了晚餐,斜月山房各有各忙,顧南音坐在窗下就着燈為煙雨做衣裳,窗外得天光黑黯黯得,燈火不甚明亮,顧南音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煙雨縫着手裏的小玩意兒,縫一會兒就擡頭看一眼娘親。

“娘親,您今天是不是有點兒不高興啊?”

顧南音有點兒驚訝,擱下了手裏的衣裳,說了一句沒有,“你怎麽會覺得娘親不高興呢?是不是娘親說了什麽,叫你不舒坦了?”

煙雨搖了搖頭,覺得心裏的确有些不舒坦,卻不是因為娘親。

“我就是覺得,您坐在哪裏的樣子,讓我覺得有點兒孤獨。”

顧南音聞言,當真是有點兒訝異了,她擡手摸了摸煙雨的頭,開始反省今天是不是情緒外露,吓到了女兒。

“是不是娘親沒兇你,你不習慣了?”她逗了一句煙雨,眼眉帶着笑意。

煙雨看娘親開玩笑,這才放下了心,點點頭,“嗯,我已經習慣娘親兇巴巴的了。”她把腦袋往娘親的手心蹭了蹭,撒嬌說,“今晚我想同娘親一起洗澡,我想用您那個玫瑰花味的皂角。”

顧南音失笑,拿手指點了點煙雨的額頭,站起身來打算去準備,“那有什麽好聞的?你愛用就用去,好像娘親不給你用似的。”

煙雨托着腮,瞧着娘親忙忙碌碌地背影,小聲兒說了一句,“娘親,謝謝您。”

顧南音正吩咐青缇燒水,聽見後頭女兒像說了什麽話,這便回頭問道,“濛濛說什麽?”

煙雨眼眉彎彎,搖頭否認,“我說啊,您近來好像胖了點兒!”

顧南音聞言立刻旋了身子,照着煙雨的腦袋,輕輕拍了一巴掌,“仔細娘親賞你個竹片炒肉絲。”

斜月山房裏立刻都笑起來了,熱鬧一片。

打落更的時候,雨便下了起來。

江南的雨是濛濛的,雨氣慢慢升騰着,漫到了各處,漫進了紫禁城的東側文淵閣。

這裏剛結束一場集議,內閣首揆程壽增拂袖而去,只留下次輔盛實庭在此處,同其餘四位閣臣斡旋。

盛實庭還不到四十歲,眉目和煦,一身的文人清氣。他是一位性情溫潤之人,同他岳丈的嚴酷肅穆截然不同。

方才集議的争論點,仍是有關遷都燕京一事。

陛下自小在燕地生長,如今年邁,時常夢回燕地,三年前便提議遷都燕京。近來北地又常有胡虜侵擾,陛下遷都的心愈發強烈起來。

內閣首揆程壽增出身江南望族,世居江南,哪裏看得上荒涼的北地,為此多次同陛下據理力争,遷都一事便一再擱置。

今日再議,內閣六人,有三位都是程壽增的附庸,否定了遷都的可能性,盛實庭乃是程壽增的女婿,自是不敢提出反對意見。

至于餘下的兩位閣臣,一位乃是程壽增的門生封長胥,想來是不敢同程壽增對着幹,另一位顧以寧,初入內閣,資歷尚淺,應當不會反對。

可惜結果卻大出程壽增的意料。

那封長胥竟同那顧以寧一道,贊成遷都。

程壽增大發雷霆,拂袖而去,心中不免萬分後悔:陛下當初命顧以寧這毛頭小子入閣時,他就應該極力反對才是。

盛實庭望着座下這四人,笑着打破了岳丈走後的冷場。

“算着時辰也該散了。今兒是十五,本該程翁請席,他既家中有事,就由我來做東。西安門外大街水月居,列位,請吧。”

封長胥年界三十,生了一張英氣勃勃的面容,卻實實在在是一位清雅的文人。聽盛實庭這般說,他便擡眼望向了右手邊。

年輕閣臣正品茗,那茶盞的清氣向上升騰着,将他低垂的眼睫籠在了一片淺霧裏,良久他才擱下茶盞,擡起眼來。

“盛公客氣。”他的語音清冽,有如春茶的第一縷清氣,“不必了。”

他言罷,站起了身,向着各位同僚略一拱手,旋轉了身子,向堂外而去。

外面夜宇靜深,顧以寧袍角輕動,閑向西安門外而去,在西安門外乘了馬車,一路向西,最終進了積善巷,回了顧家西府。

雞籠山東麓下的木屋旁,北定侯章明陶同親軍衛指揮使羅映洲正在木屋前圍坐,兩壺梅酒,七八樣涼菜,倒是恣意的緊。

顧以寧同知交好友在一處,自是松懈了幾分心神,見二人正把酒言歡,便輕步近前,撿他二人最愛的一樣下酒菜端起來,拿在手中。

羅映洲笑罵起來,“來的遲也便罷了,竟還搶菜吃。”

章明陶也笑問顧以寧的用意,“瞧着我和映洲吃酒不等你,不樂意了?好端端地綁架一只鴨頭做什麽,好沒意思。快把那鴨頭放下坐過來。”

綁架了一只鴨頭?

顧以寧心念微動,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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