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雪映煙薄那是她的抱腹小衣!這個殺千……
月色如白練,穿過柔軟的雲,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姑娘的身上。
她很像一只小小的玉兔,站在柔軟的風裏。
那句由着心說出來的話,尾音漸消,煙雨的眼睛盛了淚水,迷濛中聽見眼前人的一聲輕嘆,那嘆息清淺,很快像一陣風似的無影無蹤了。
煙雨擡手拭了拭淚,再度仰頭時,小舅舅站着在月色裏,清逸的眼眉間蹙了一道淺川。
他說抱歉,“教你擔心了。”
煙雨仰着臉,眼神懵懵。
是了,小舅舅說的也沒錯,她是在擔心他,可為什麽她覺得哪裏不對勁呢?
她的腦瓜子還未及反應過來,只拿懵然的眼神望着他。
“小舅舅……”
顧以寧嗯了一聲,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解釋。
“……白日裏的那三名刺客,牽連重大,故而忙至了深夜。”他的嗓音溫和,像是在輕哄她,“這麽晚了,你的娘親該惦念你了。”
他揚聲,喚了石中澗來,“護送姑娘上山。”
失落一霎襲上了煙雨的心。
為什麽小舅舅會讓石中澗送她呢?
悵惘的情緒蔓上了心頭,煙雨悄悄伸出了手,牽住了小舅舅的衣袖輕晃了晃。
“您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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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以寧一怔,還未及說話,卻見眼前的小姑娘一霎擰住了眉頭,視線落在了他的襟懷前。
顧以寧順着她的視線降下去,看到了自己衣領上的那一團霧狀的血跡,心下一凜。
“別怕。”他的手上揚,捂住了胸前的那團血霧,“是旁人的血。”
方才他在小姑娘奔來的那一瞬,迅疾地将沾了血的外衫除下,卻不知竟還有血跡浸潤了外衫,暈染至了中衣。
煙雨的神情一下子懊惱起來。
小舅舅方才進門時,面色冷峻肅殺,顯是将将處理了什麽緊要的事,這會兒衣衫上還沾了血……
即便是旁人的血,可也說明方才他同人打鬥了一道番,她怎能還在心裏偷偷同小舅舅生氣呢?
她不免有些慌張,伸出手指輕輕觸了觸小舅舅的胸膛,又極快地收了回去,緊張地抿住了唇。
“這血是旁人的嗎?”她擔心的要命,眼睛裏全是憂色,“我覺得不像。”
顧以寧聞言一笑,白日裏因外物而緊繃的那根弦,一霎松泛下來。
“竟不知你還有分辨血跡的能力。”他頓了一頓,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受傷,道,“我送你上山。”
這回輪到煙雨擺手了,她的心神全被小舅舅身上的那團血霧牽着,哪裏還能再勞動小舅舅再送她回去。
她向後小小地退了一步,略帶了幾分歉意,“我不要您送,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說完,像是生怕小舅舅過來似的,轉身便牽住了青缇的手,飛也似地向西山麓跑去了。
顧以寧望着那團小小的身影,眼風掃過去,石中澗立時拱手領命,向着煙雨的方向追了上去。
夜色重新歸于寂靜,原本負手而站的年輕閣臣,在一霎之間收斂了神色。
他捂着胸口的手慢慢上擡,掩了唇輕咳一聲,立時有長随上前,攙住了他的手臂。
“大人,可有大礙?”
顧以寧不置可否,借了幾分長随的力,依舊快而急地往西府走去。
今日下午的審訊,那絡腮胡子的身份不假,的确是當年的鹽商總首嚴恪之親侄,只是審訊愈深,便在言語交鋒中露了破綻。
顧以寧的确在調查“接駕酬酢”案。
五年前,前內閣首揆錢耕望忽遭彈劾,羅列罪狀十多條,其中有一條致死之罪,乃是将陛下的‘青詞錢’扣押,撥與河南赈災。
這樁案子其中大有原由,原可解釋清晰,只是朝廷上下各路臣工,十之有□□,皆齊心上奏,誓有将錢耕望摁死之勢。
最終,錢耕望卸任,以貪墨為首罪,數罪并罰,流徙北地三千裏,至死不得回。
其後,顧以寧同幾位至交好友,苦苦追查,終查出了一些蹊跷。
錢耕望被彈劾前,大部朝臣齊齊倒戈,是因着一本賬冊。
這本賬冊上,據說記錄了十年間,各路朝臣來往之間的行賄受賄,涉案銀兩約有百萬之多。
另有“西南興兵”兵垧之去處。
當年那些索要冰敬、炭敬的朝臣,如今大部分都身居高位,以至于這本賬冊一現世,立刻使這些人紛紛倒戈,齊齊彈劾錢耕望。
這本賬冊究竟在誰之手?這是顧以寧一直以來追查的目的。
順着這本賬冊向下索引,的确查到了廣陵嚴家,只是如今廣陵嚴家早已亡破,未曾想,今日竟有人撞上門來。
這嚴複禮其人目的不純,能在十年後才來為伯父一家申冤翻案,不過是因着此人在北疆,威逼伯父說出隐藏家産的下落不成,便暗害了伯父,一人往金陵而來,妄圖在“接駕酬酢”案中獲得一些好處。
即便如此,卻也是給了顧以寧等人方向,只是再審訊完此人之後,顧以寧在回府的路上,卻又遭到襲擊。
這一次的襲擊選在黑夜,約有七八人之多,趁着夜色而來,下手極為陰狠。
好在顧以寧身負武藝,身邊護衛拼死護佑,不到半個時辰,便将這些刺客一一解決,只留了兩個活口,其餘就地正法。
只是在交手中,顧以寧肩頭不慎被暗器劃破,才使得衣衫染血,倒将煙雨給吓到了。
回了西府,長随衛淩請來了醫士為顧以寧診治,那暗器淬了毒,好在只傷了表層,并未入肌骨,對症敷了解藥,倒也沒有性命之虞。
待一切收拾停當後,石中澗便從斜月山房下來了。
“啓禀公子,将才行至山下,四姑奶奶便來接引姑娘,姑娘原是不聲不響的,只是一見四姑奶奶便哭了,眼淚汪汪地上了山。”
此時居所開着窗,窗外是濃酽的鴉青色,映的顧以寧的眸色漸深。
“姑娘可說什麽了?”
石中澗茫然地搖了搖頭,“屬下一路護送姑娘,姑娘一句話也沒同我說。”
顧以寧聞言微頓,久久不言,久到石中澗都要化成雕像了,公子才問起齊王的行蹤。
石中澗忙道:“齊王此次來金陵,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秘密出行,卻遭到了東宮之圍追堵截,險些在龍潭喪了命去。好在失蹤了數日之後,現下終于進了京,已在禁中安置了。”
他頓了一頓,“王爺原是審慎之人,這幾日除卻同陛下共敘天倫之外,皆在金陵各處尋歡作樂,想是為了迷惑東宮吧。”
顧以寧說知道了,揮手叫石中澗退下。
石中澗領命而出,出院門前忍不住回頭望。
屋裏只點了一盞燈,燈火将一個清瘦的身影映在窗紙上,讓人瞧着,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寂寥之情。
石中澗嘆了一息:今晚真是個不平夜,姑娘也不高興,公子好像也有些不高興。
這一廂煙雨同娘親牽着手進了斜月山房,顧南音将女兒扶着肩膀按坐在了繡凳上,自己坐下,同女兒膝頭抵着膝頭說話。
“濛濛乖兒,快同娘說說你的委屈。”她想着方才在山腳下,女兒一見到她,眼淚汪汪的樣子,心就疼的厲害。
煙雨耷拉着眼睫,垂頭喪氣地。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因着什麽,近來有人給她委屈麽?并沒有,相反因了太主娘娘和小舅舅的維護,二房的老夫人再也沒找過她和娘親的麻煩,過幾日還能同顧瑁一道兒去飛英花會……
可是為什麽她會覺得委屈呢?
是因為她和小舅舅說了那句話,小舅舅卻忽略過去的原因嗎?
她也說不上來,只默默地把手反握住娘親的手,皺起了眉頭。
“娘親,太主殿下和小舅舅為何會待咱們這樣好呀?”
顧南音冷不防聽女兒這樣問,也愣了一下,慢慢地回想着說道:“娘親是姨娘肚子裏出來的,打小就不被二房老夫人待見,長到十六歲,就被老夫人匆匆找了人家嫁出去了,沒有多同族親接觸的機會,更別說太主殿下那樣尊貴的人了。”
她摸摸女兒的小手,繼續說着老話兒給她聽,“雖說她老人家也是娘親名義上的祖母,可連大老夫人、二老夫人都夠不上的人,娘親更夠不上……”
“這一回太主殿下能這麽幫咱們,我想來想去,會不會是因着太主殿下的曾孫女兒顧瑁?”這些念頭在顧南音的腦海裏盤旋很久了,此時便一一推想着跟女兒說,“顧瑁的娘親是太主殿下嫡親的孫女兒,同我一樣,是同夫君和離了大歸來家的,興許是這樣相同的經歷,太主殿下才起了恻隐之心吧。畢竟,她老人家跺一跺腳,整個顧家都要抖三抖,幫咱們也不過是舉手。”
煙雨聽着娘親的話,心一下子就慢慢地沉到了海底。
原來是這樣啊,那小舅舅呢,大概也是因着顧瑁娘親同他是同胞的姐妹,故而見到了她,想到了顧瑁,從而才會分出一些關愛給她吧。
她想着想着就覺得鼻頭酸酸的,是了,小舅舅那樣溫潤如玉之人,待誰都是春風和氣,也不單單是待她不一樣吧。
煙雨不想在娘親面前再掉眼淚,只偷偷拿手拭了拭淚,顧南音見了不免心裏酸楚——孩子到底是受委屈了啊。
正心疼着,芳婆端了糖芋苗進來,遞在了姑娘手裏,便坐在姑奶奶身旁說話。
“姑奶奶,今兒我去甘露井給姑娘買糖芋苗,聽了一件新鮮事,說是金陵城有一位天潢貴胄,在甘露井那裏設了個識物臺,只能女兒家來。說是啊,裏頭一邊兒放了二兩銀子,一邊兒啊,可羞死人了,說是放了一件女兒家的抱腹小衣,哪一個能來說中銀子上的紋路形狀,小衣上畫的什麽暗紋,就賞銀五萬兩……您聽聽,可荒唐不荒唐?”
她自顧自地分享着今日的見聞,卻沒留意到一旁自家姑奶奶的臉色青白交錯,下一刻,手裏的調羹就落了地,發出了叮當脆亮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