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所以,她必須死
“你跟着我。”啓鳌收了珠言的保護圈, 扭頭對攀古說道。
“我跟阿七走,東山山脈既已動,尊上也發了召令,凡界各宗門也會往這裏趕, 尊上不用擔心我們人少, 功禮他們會過來的。”
啓鳌瞪了她一眼後, 又去瞪薛祝, 眼中都是警告。
薛祝冷冷道:“大局為重,祟除後, 我再來跟她算這筆賬。”
等到開始往大祟那裏奔襲的時候,發現他們要去的本來就是同一方向,雖分開了些距離, 卻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啓鳌問了珠言一句:“你怎麽樣?大成境走完了嗎?”
珠言:“師父放心,言兒已無事。”
啓鳌:“一會小心行事,不可掉以輕心。”
珠言:“是。”
除此之外,有關剛才的紛争啓鳌一句都沒有過問,另一邊攀古與薛祝也是如此,攀古什麽都沒有問,薛祝也只是在關心師父的傷, 不時瞅一眼她的肩膀。
行了一會兒,越來越能感受到大祟的氣息,它動靜之大擾動起的風波, 禦行起來還要注意保持平衡, 攀古每每側身或低頭, 肩膀上的束帶就會被更多的血浸濕。
仙尊忽然說道:“加速,決不能讓它出了樹林去到城鎮。”
大祟如果去到城鎮,不僅要傷人, 也不利于對它進行圍剿,恐會波及太廣傷及無辜。
幾人越追越快,終于來到了大祟勢力範圍內。
就見地面被拱起,灰白顏色的實體一會兒現白一會兒現黑,一會兒成肉狀,一會兒成片狀。這,就是大祟的實體,要把它的兩種性狀都滅掉,才可完全除祟。
啓鳌往前面一攔,掌心對準預判大祟到達的點兒,忽然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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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地一聲,被擊到的大祟,發出“忽忽”地聲音,并迅速偏離了方向,速度也只慢了一下。
揚起的塵土還沒消散,攀古掌心團起的掌波再次擊向大祟。
仙尊與攀古兩個人互相配合,終于迫得大祟無法前進,只見它黑與白兩體交互在一起,從地下撥地而起。
珠言與薛祝都沒有見過此邪物,上次大祟現世,薛祝還是個嬰孩,而珠言還沒有出生。
“列陣。”仙尊喊道。
同時他撥出了本命劍,玄罡,玄罡生于煞石陣,煞氣太重,輕易不會被放出來。此時,它像是得了自由撒歡的野馬,銀光染滿劍身,通體透亮,泛着寒光。
緊接着,薛祝與珠言也撥出了本命之劍,各守一個方位。啓鳌快速掃了一眼他們的守位,楞了一瞬,攀古沒有撥出她的本命寶器,她手中不見那根天靈根骨化做的碧玉豎笛。
雖有疑惑,現在也不是問的場合,見他們守的陣眼沒有參差,啓鳌起金絲束線,束線如網一樣向空中的大祟捕去。大祟被網住一截,不能再沖向空中,開始向下墜來。
“擊殺。”仙尊令道。
最先出劍的是啓鳌,玄罡劍,剛得了自由,正是戾煞正重之時,沒有挑揀地淩厲刺入大祟實體。
珠言補上了第二劍,薛祝第三劍,以及攀古的一掌。
“忽忽忽,”大祟又發生了這種聲音,它像是極怒也像是極痛,身體炸開,灰白不現,黑白開始分明,攀古這才看清,她這一掌攻到的是它的“白”。
沒等她再使出仙法,那“白”向她覆來。天地倒轉,聲音消失,将将穩住身形的攀古起盤式,束手正心後,這才小心地睜開了眼。
所見所感後,攀古心道,果然。
至邪至陰養足一百二十年重新出世的大祟,果然不是只如它實體顯現的那般。
攀古所處一片白,與她最後看到的大祟實體一樣的白色,一樣的肉狀,只不過她現在應是在它之內。這是大祟兩個靈體的其中之一,她環顧四周,想找一找是否有人跟她一樣卷了進來。
在祟體裏捏訣感應,頗為不順,但似有似無的異樣靈息一直都存在。應該還有別的靈體在了,薛祝、珠言,還是仙尊?
最先排除的是仙尊,以仙尊的法力,不用等她去尋,他會先發現她的。想到此,攀古懸着的一顆心放下了半分。
一道劍光向她刺來,攀古兩指捏住劍尖,身形一閃,“是我。”
看到是珠言,攀古剩下的那半分心也放下了,真怕把兩個孩子卷到一個靈識體裏,那可就麻煩了。
珠言馬上收了劍,語帶驚惶:“上仙!能見到您太好了,這裏是哪?”
“不要大聲吵鬧,此為大祟其一靈體內,不要刺激到它。”
珠言馬上放小了聲音:“上仙,如果我們在它體內,不是可以從內擊殺,更為便利嗎?”
攀古捏指算着頭上方那碩大的,肉瘤外體,肥爪形狀的東西抓撓的頻率,一時沒有理會珠言的提問。
珠言緊緊地抿了下唇,出言的語氣還是伏低做小,“上仙,我說錯什麽了嗎?”
怎麽那麽多問題,她教徒弟的時候,都是讓他們多看多參悟,實在悟不了的再來問,仙尊是怎麽教徒弟的。攀古心下腹诽,暫時收起手誓,平靜答她:“它在帶着我們走,這是一種拖延方法,如果讓它吸夠過多的生靈氣息,你可能就出不去了。”
珠言結巴了一下:“我,我嗎?只有我?”
攀古如實道:“嗯,只有你。我怎麽都是能出去的,我是上仙啊。”
珠言急道:“可我現在跟您一樣了,也是天沖期。”
“哦,那個啊,是厚尚他們激我,我才抽了點時間,一口氣沖到了天沖,後面是什麽來着?天正是吧,懶得弄了,就一直懸在這裏了。你師父沒有教你嗎,四大上仙都是有天靈根骨的,我們進階這個是沒用的。我天伏了一百多年,被他們騙,才用了三個月進階到了天沖,真是浪費時間。”
珠言表情震驚,三,三個月?天伏到天沖?那确實進不進階也沒什麽用。
珠言忽然危機感爆漲,聽攀古上仙這意思,她若是有心拖延下去,到時可以輕松地自己出去,而把她順理成章地留在這裏。
“上仙救我。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出去吧,我不想被留在這裏,珠言如果以前有什麽得罪您的地方,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剛才館主師兄真的是誤會我了,我一直是在救文茵的。”
攀古:“你在想什麽,你是我靈蘭山的弟子,我怎麽會把你留在這裏。不是我不急,是要在他吸生氣之前安全的出去,要特別小心。擊殺大祟,最忌從它靈識真體裏進行,因為,我們不知它的命門在哪,如果一劍刺錯,”
說到這裏,攀古無奈地看向珠言,“還會回到老問題,你會被留在這裏。”
你真不是在騙我?珠言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罵人了,以前在凡界的時候,罵人的花樣她可以一天不重樣,現在,她又想罵街了。
可她也不敢亂來,真如攀古上仙所說,那她豈不是要莫名其妙地葬送在這裏。況且在珠言隐秘的心中一角,她莫名相信攀古。
無論珠言心裏是怎麽想的,她都能一臉天真地說着好話:“那我們趕緊找命門吧,上仙,你有把握的吧。”
“你安靜一會兒,我把握更大。”
珠言見攀古重新捏指起勢,一雙眼望着頭上不停湧動的、令人作惡的東西。剛才就看攀古上仙這樣做了,這是找到命門的方法嗎?她老實地閉嘴了。
過了一會兒,攀古收起手勢,對珠言道:“我已算出一些規律,還需要你的配合,我們才能一起出去。”
珠言:“上仙您請說。”
“一會兒,你先把劍給我,然後等我指令,幫我護法。我出劍的整個過程中會強力閉靈,借以迷惑它。在此期間,不可出任何喚醒我靈力的閃失。你可懂?”
珠言聽懂了,但是更吸引她的卻是另一件事,她想起剛才在外面列陣的時候,攀古上仙就沒有祭出本命法器。
珠言忍不住問了出來:“仙上,為什麽要用我的劍,您的本命法器呢?”
在關乎本命法器上,攀古自然不會跟她說實話,她不以為意道:“我的在這裏派不上用場,劍身更長更細,較容易更快更精準的破開命門。”
她在胡說,自覺編的還算有理有據,珠言應該無法分辨。
如果她在剛才列陣時,祭出了本命寶器,那珠言确實不會有疑問。但現在……
珠言只道:“知道了上仙,您放心吧,我會十分小心的。”
攀古接過她遞過來的劍,想了想說道:“如果,萬一,我靈力被喚醒,你不要顧着這把劍,不要朝有光的地方去,朝暗黑的地方沖出去,機會只有一瞬 ,不用管我。”
珠言馬上表現出緊張關心的樣子:“那您呢,您還能出去吧。”
攀古:“盡力而為。”
果然不像剛才那樣篤定了,珠言也是天賦超卓的修道者,強行将關閉的靈力在危險的地方重啓,有多危險,她怎麽可能不知。輕則仙體受損,重則滅靈。
想到這,她在心裏估算,以攀古上仙此時連本命寶器都撥不出的情況,對比大祟的實力,如果她被強力啓靈,真的還能出去嗎?
珠言沖攀古笑了笑,乖巧地點頭,“我知道了。不會不順利的,我們一定會一起出去的。”
攀古:“嗯。盡力而為。”
不知為何 ,這一刻,珠言竟覺得攀古上仙與她師父好像,兩人的身影似乎重合了。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強力把這種令人厭惡的極度不舒服的想法抛到了腦後。
攀古走到巨大湧動的內狀物下面,手腕一轉,“噌”地一下把劍柄握緊在手中,劍體“嗡嗡”作響,她随口說道:“好劍。”
是啊,仙尊給他愛徒的東西能是一般品嗎。這念頭一閃而過,她擡眼向上望,就是此時。
“珠言,護法。”
聲滅,珠言就見攀古上仙雙目緊閉,提劍上升,朝着白色內狀物而去。
她自己也被一股攀古在閉靈前最後釋放出的靈力帶了上去,珠言攀住攀古受傷的那只胳膊,目光堅定,主意已定。
珠言能走到現在,全靠她擅于發現機會、抓住機會。天道佑她,機會又一次擺在了她面前,這一次她也不會放手。
眼見兩人越來越接近目标,珠言騰出一手來,用雙指點向自己的天突穴,一下兩下後,從她嘴中吐出一物,正是薛祝以劍指她時,留在她體內的妖血。
珠言向來愛收集這些陰邪之物,她在凡界的慣有思想,總覺得用正道法術、法器保護自己還不夠,一定要留有這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她做對了不是嗎,當初的探蟻,後來的被她刻意餓極,沒有拿去染色的靈彩,不都為她所用了嗎。
就在剛才,千年狐妖之血一入她體,她在忍受痛苦的時候,也沒有白受折磨,而是把其中一滴妥貼地保存在了體內,本打算回去才提拿出來,沒想到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沒有什麽比一滴妖血更能喚醒大能上仙的靈力的了。
剩下的就只是時機,她只需要在适當的時候,把血滴在攀古上仙一直在流血的肩膀上,大事即成。
她能不感謝天道嗎,連親靈環都幫了大忙,如果沒有親靈環的那兩口,她可做不到把這滴血放入上仙的體內,哪怕她在閉靈。
越來越近了,終于劍尖刺入一道湧動出的縫隙中。
就是現在!珠言猛地擡手,把二指夾着的那滴血滴在了攀古血肉模糊的肩膀上。
上仙之靈被喚醒,攀古睜開了眼,她先是擡頭看了一眼,然後根本沒有看自己傷口之處,遂丢掉手中的劍,一把拉住珠言,冷言道:“無父無母不是你的錯,可既上得靈山拜得正道,再行邪路惡事就是你的不是了。”
說話間,珠言只覺全身巨痛,她怎樣也掙不開攀古那只流血滿臂的胳膊。
緊接着,查覺到大能靈力,以及她們要逃的事實,大祟發出巨大的“忽忽”聲,震得耳朵疼,珠言覺得她耳朵一定流血了。
大祟自然是拼盡全力不讓她們出去,攀古早就明白,劍在此時已經沒有了用,所以才丢掉以騰出那只好手來。
可惜,失了第一時間逃出命門的機會,可惜,她的天靈根骨還在寂滅中,真是一語成谶,她果然只能盡力而為了。
既然她只有一條路可走,自然也要把心思歹毒不可留的珠言一并帶上。
于是,無論珠言怎麽掙紮,怎麽傷害她受傷的手臂,攀古都死死抓住一絲松動都沒有。
一句令詞,清晰且明确地傳達了出來:“如上之令,如上清臺,大成境幻出,上仙攀古自願祭靈。十靈正身,靈,祭。”
哪怕是在巨痛中,珠言也異常震驚,震驚過後只剩恐懼,攀古上仙敢這樣做且到現在還不松開她,那也就意味着,她要她死。
“不!”珠言大叫出聲。
不過在大祟的“忽忽”聲,以及十靈正身,靈祭的過程中,她的哪點子叫聲被完全湮滅其中。
有光亮忽然出現,讓人看了忍不住投入到它懷裏,另一邊則是無邊黑暗,令人生畏。攀古如她先前所說,意志堅定地朝着極黑而去。
在接近極暗,感覺要被黑暗吞噬的最後時刻,珠言迫得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到有光,珠言馬上睜開眼查看。她這是,出來了?
十靈正身,十個攀古,身帶光暈,如法如形,幻形莫辨。如果不是其中一個以手抵着珠言的頭,一時分不清誰是主靈。
“師父!”
“師父!”
兩聲慘烈的叫聲先後響起,薛祝握着劍的手都是抖的,怎麽會?!明明他與仙尊如此不合的情況下,都能從黑靈體內平安出來,為什麽師父那裏,竟然祭出了十靈正身。
比起薛祝滿身狼狽,啓鳌與進去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樣幹淨從容、淡然如風。但此時當他看清眼前一幕後,他再不現鎮定。
兩個對他來說特別的存在,攀古與珠言,此時都被置于極度危險中。
啓鳌馬上捋清了情況,珠言是被攀古挾制住而不得脫身,才身陷險境的。只要攀古清醒過來,松開了她,他可以不用管珠言,而全力保住攀古十身正靈不散,平安合一歸來。
事不宜遲,已顧不得她為什麽會弄到祭出十靈正身陣的地步,再耽擱下去,就算是他也無力回天。
啓鳌小心地朝十靈正身陣裏靠近,薛祝發現了這一點後,他聲音顫抖:“仙尊,你要做什麽?”
本不想解釋,但啓鳌怕他誤事,簡略說了一句:“救她們。”
薛祝:“你看不出來嗎,珠言一定是做了什麽不可原諒之事,我師父哪怕是在以十靈正身陣來對付大祟的關鍵時刻,也要順帶手,要了她的命。”
啓鳌:“無論她做了什麽,她不能死。”這是他唯一找到的神跡碎片,絕不能毀在他的手中,攀古、任何人都不行!
大祟被十靈正身陣所縛,它在徒然地掙紮,越掙紮越發現此陣的可怕,它竟掙不開,并且白靈識已開始崩塌。
大祟邪物意識到危矣,它怎可能放陣眼之靈平安歸一。
攀古自極暗之中出來後,一直閉着雙目,她需要調動目意、心念、耳識、是以要全程閉目才能做到。
她不睜眼,左臂已見骨,血肉模糊,唯左手完好無損,此刻正抵在珠言的天靈蓋上,她面朝大祟,閉目而問:“準備好了嗎?不會很痛苦,以此種殉道的方式同大祟同歸,也算是給了你最後一線機會,再修來世吧。”
話音剛落,正要發力之時,感受到冰涼修長的一雙手穿過她的手掌,從中奪去了珠言的控制權。
“哪裏逃!”攀古不能視目,且目意全部都在大祟身上,在此除祟的關鍵時刻,除此邪物,她不能分心看別的地方。
但珠言,也不能放跑,攀古已預感到自己的結局,她恐來不及公示珠言的惡毒面目,她已害了文茵,害了她,不能讓她再去害別人。
所以,她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