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艾琳娜修道院等到你足夠虔誠的時候
當夜晚的搖鈴聲再次響起之際，賽因的身影在在一片靜默的禱告聲中逐漸消散，潛入了濃郁的陰影裏，向着聖堂的方向潛行而去。
夜晚的聖堂靜谧無聲，彩繪玻璃窗後面透出昏黃的光暈，賽因借着搖曳的陰影移動，悄無聲息地進入了聖堂內部。
這裏看上去與白日裏并無區別，聯排的座椅上沒有一個人，只有兩岸牆壁上的燭火在靜靜燃燒，賽因的目光落在了聖堂中供奉的神像上——那并不是大衆印象中的光明女神的形象，而是永恒之光的象征，一塊極簡而規整的神聖菱形。
亞種惡魔将手放在了自己胸口，那裏隐秘而繁複的魔法紋路代表着他與真正的光明女神之間的聯系，他深吸了一口氣，心境也随之平靜，慢慢閉上了眼睛。
格魯斯被神父帶走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賽因回憶着他們當時的動作，在胸前畫下了四點交錯的菱形圖案，随後将手懸空放在了永恒之光的神像前。
腦海深處熟悉的眩暈在那個瞬間感卷土重來，賽因看到神像上亮起了柔和的白光，随即産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他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神像的吸力拽了過去，随後一陣天旋地轉，徹底失去了意識。
……
…
等到賽因重新恢複意識的時候，他正在往某個方向前進。
大腦仿佛被撞鐘敲擊過，在一片混沌的眩暈感中只剩下唯一清晰的念頭，他必須要前往某個地方。
賽因悚然一驚，終于察覺到這是自己再次陷入了艾麗希雅大人所說的「精神烙印」之中，他立刻從空間石中拿出了淨化星，就地捏碎。
細碎的星芒湧入了他的體內，賽因感覺到那朦胧的眩暈感迅速散去，先前仿佛陷在淤泥中的大腦也逐漸恢複了思考能力，外界的景象映入眼中，賽因惶然擡頭，發現自己身處在某個奇怪的地下設施裏。
四周都是潮濕泥土構成的牆壁，地面也沒有任何平整的處理，像是匆匆挖出的地下隧道，一點黯淡的光芒從遠處傳來，是這裏唯一的光源。
賽因一手扶着牆壁，慢慢向前走去，越是前行越是心驚。
被光明神像吸入的世界與外面是兩個完全相反的地方，這裏充斥着冰冷粘稠的空氣，隐約帶着某種的腥臭氣息，是賽因在之前的旅途中遇到過很多次的，屬于深淵氣息的污染。
然而深淵的污染為什麽會滲透到信仰光明女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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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他感受了一下愈發濃郁的深淵氣息，嘗試着發動「暗影突襲」，不出意外地順利融入了隧道的陰影之中，洪流般快速向前湧動。
掠過粗糙的地下隧道之後，眼前的景物豁然開朗，這座地下設施擁有難以想象的巨大空間，像是把山體鑿空之後的岩洞。
賽因的視角一陣倒懸，他從陰影中顯露出身形，發現倒懸的并不是自己的視角，而是眼前真實的場景，他正站在旋渦般巨大漆黑的空洞前，由空洞中往下隐約能看到向深處延伸的道路，以一種詭異的角度交錯攀附，最終彙聚到虛空中不可直視的某一點。
從這裏看下去，大空洞內部依稀是個漏鬥的形狀，雖然從規模上來說更像是倒置的山峰，深淵氣息的污染似乎讓空間徹底錯亂，賽因下意識地咽了咽喉頭，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深淵的邊緣。
他用力掐了掐手心，再次發動「暗影突襲」，順着無處不在的陰影潛入了漆黑的虛空之中。
空間感再次倒懸，賽因從陰影中現身，先前的大空洞已然變成了向上延伸的登高之路，他感覺到有某種隐秘的存在正在呼喚自己，精神烙印中留下的那個念頭所指向的位置，也正是那些交錯的道路彙聚而成的終點。
那裏很可能就是這場「勇者試煉」的真相。
賽因下定決心，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通往終點的登高之路。
然而這場跋涉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遙遠，深淵的氣息濃烈如墨，雲層般湧動在每一處角落，好像下一秒就會從其中孕育出什麽不得了的魔物。
一聲渾厚的嘶吼聲驟然響起，賽因渾身一凜，僵直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并不是自己的臆想，而是真實産生的聲音！
一只比賽因人還大的漆黑利爪突然從濃墨中伸出，賽因立刻融入了四周的陰影，險險避開了這次突襲，随後在另一處地方現形，他手中緊握着短刃鏽鐵騎士，擺出防禦的姿态緊盯着那只還留在原地的巨大利爪。
說是利爪并不準确，那東西其實更像是人手的構造，有着五根樹枝般幹枯颀長的手指，指甲尖銳，在地上拖動時會發出呱噪刺耳的聲響。
漆黑幹枯的巨手在賽因的注視下緩緩向後拖動，消失在了濃墨般的深淵氣息中，随後一個無比高大的身影以某種扭曲的姿勢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發出意義不明的含糊聲響。
賽因後背一涼，用盡全力才抑制住自己本能的顫抖，向他走來的那東西目測超過了十米，只有一個隐約的人形，全身都狹長輕薄，拖着兩條過于沉重的“手臂”，就像被壓扁拉長後的面團，每一處都透着不協調的詭異感。
“——，——！”
詭異的魔物似乎在竭力呼喊着什麽，賽因隐約聽出了某種帶有情緒的重複的聲調，這并不是魔獸無意義的嘶吼，而是更接近「語言」的聲音！
賽因心中更加沉重，艾麗希雅大人說過，污染魔物的分階并不依靠體型與魔力，是否擁有一定程度的「智慧」才是唯一标準，因此體型越是接近人形的越危險，而眼前這頭有着詭異人形，甚至還擁有疑似語言功能的污染魔物……毫無疑問是比鏽鐵騎士更為致命的高階魔物！
人形的魔物緩緩走來，一邊持續性發出同樣的聲調，賽因迅速融入了陰影之中，然而對方似乎也有一定程度的暗影親和性，很容易就找到了賽因躲藏的方位，巨大的手用力向着他蓋了下去。
賽因手中的短刃裹上了一層細密的黑霧，與大手鋒利的指甲撞在一起，勉強抵禦住了魔物的動作。
然而雙方之間的力量差距太大，賽因勉強支撐了一兩秒就耗盡了全力，狼狽地朝一旁滾去，人形魔物的反應似乎慢了一拍，緩緩擡起了大手，正要往下抓的時候卻莫名停頓了一下。
高大的魔物像一株搖搖晃晃的枯樹，它慢慢趴下了身，将巨大扁塌的頭顱湊了過來，金色渾濁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要看清手底下的小東西。
那顆頭顱已經失去了規整的形狀，像是被巨力碾壓過，只能勉強辨認出曾經五官的位置，漆黑的裂紋遍布顱骨，內裏不斷冒出粘稠的黑液，像是為頭顱鍍上了一層融化的蠟。
被那樣的惡心詭異的東西驟然接近，賽因心中一陣惡寒，立刻發動「暗影突襲」躲進了陰影之中，人形的魔物卻沒有放過他，像個動作緩慢的小孩，趴在地上好奇地伸手去抓陰影與濃霧之中的小蟲子。
僅僅是這種亵玩般的動作，賽因也難以抵擋高階魔物的力量，他躲不過接連向他伸來的巨大手掌，索性借着陰影跳到了對方的手背上，順着手臂快速奔向後頸的位置。
人形魔物疑惑地仰起頭，伸手抓向了自己的後背，他口中重複的聲調也越來越快，逐漸彙聚成了賽因熟悉的大陸通用語。
“勇——”
“勇——者——”
借着對方視角的盲區，賽因擲出了手中閃爍着細碎光芒的星石，那些細小的石頭落入魔物的身軀就像水入沸油，噼裏啪啦炸開了一連串的光暈。
——艾麗希雅特供版「曦芒星」！
“勇……”
魔物被光爆推得朝前踉跄了一步，不太舒服地抓了抓後頸的位置，口中依然嘟哝着相同的語調。
它的後背崩開了一道裂痕，随後更多粘稠的黑液湧了出來，迅速修複了被破壞的位置，不一會兒就恢複平整，再也看不出先前受傷的痕跡。
賽因瞪大了眼睛，即便曦芒星對高階魔物的效果有限，但這是深淵氣息的天敵，純粹的光元素凝結而成的煉金道具，絕無可能連道傷口也無法形成。
看上去簡直就像被深淵氣息污染的魔物也擁有了光元素抗性。
這時候一道細細的光暈忽然從賽因眼角的餘光中劃過，他敏銳地注意到了那微弱的光，在充斥着深淵氣息的空間中出現的「光」只有一個可能——那是某種帶有光屬性魔力的東西！
他迅速躍入陰影之中，那在一星微芒落下之前接在了手中。
那是一串破損的護符，從唯一較為完整的那一小塊上可以看出相互交錯的菱形圖案，正是這塊小小的圖案在漆黑濃郁的深淵氣息中綻放着燭火般細小脆弱，卻不容忽視的微光。
賽因握着護符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認得這一串交錯的菱形，這是小優在格魯斯被選為試煉參與者那個晚上她親手交給對方的東西。
格魯斯将護符戴在了脖子上，而剛剛那頭人形魔物被曦芒星轟開一道裂痕的位置，是後頸。
某個荒誕的念頭在腦海中成型，賽因難以置信地看向了眼前融化蠟像一樣的頭顱，試圖從那雙渾濁的金色眼瞳中找到自己曾經熟悉的痕跡。
人形魔物卻抓住了這個空檔，大手伸向了亞種惡魔，嘴部的位置裂開了一道黑洞洞的豁口，那重複的聲調陡然尖銳起來，刺得賽因耳膜生疼。
“勇——者——！”
“賽——”
賽因條件反射地向後躲去，視線卻突然一陣劇烈旋轉，人形魔物的最後一個尾音被淹沒在随即而來的眩暈感中，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意識到了自己進入了那倒懸山峰的邊緣，拼盡全力再次融入進無處不在的陰影之中。
等到那強烈的眩暈感消失，賽因眼前的景物恢複了清晰，他正站在那巨大漆黑的旋渦邊緣，視線稍稍往下就能看到底部倒懸交錯的道路。
賽因心中驚魂未定，垂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破損的護符，那一星微弱的光芒正提醒着他剛才一切所見所聞都不是幻想，修道院聖堂的底部是一座深淵般詭異的巨大空間，而他在這裏遇到了一頭高階人形魔物，那東西戴着本該屬于格魯斯的護符。
亞種惡魔用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激烈跳動的心髒，他站起身來，将那串破損的護符與短刃鏽鐵騎士一起放進了空間石裏。
在他剛剛完成這一切，正準備轉身順着地下隧道回到聖堂之際，一道溫和平緩的聲音突然響起。
“賽因？”
賽因渾身一凜，有那麽一瞬間幾乎不敢轉過身去，平日裏溫和的聲音此時落在賽因耳中卻像是催命的符咒，他用力掐了掐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随後克制住了回頭的沖動，放松了身體就這麽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深淵。
克裏曼神父手中提着受光元素祝福的提燈，在這充斥着深淵氣息的空間中也散發着明亮的光芒，他走到了賽因身邊，亞種惡魔卻好像無知無覺，目光依然落在漆黑旋渦的底部。
賽因在有意模仿自己處在「精神烙印」發動時的模樣，克裏曼神父叫了他兩聲沒有回應，也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慈愛地伸出手，來回撫摸了一番亞種惡魔柔軟的黑發。
“你也想成為「勇者」，想要參與女神給予的試煉嗎？”
神父的聲音溫柔和藹，卻讓賽因緊張地繃直了尾巴，他無比慶幸現在自己穿着修道院的長袍，按照戒律嚴嚴實實地擋住了異于人類的體征，否則克裏曼神父一定會立刻看出不對勁的端倪。
賽因慢慢轉過頭，失去焦距的異色眼瞳注視着神父，努力點了點頭。
“會有這麽一天的。”神父撫摸着賽因的頭發，像是在撫摸某種心儀而珍貴的物品，“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你對女神的信仰還不夠虔誠。”
神父的聲音和緩，微微彎起唇角，臉部肌肉隐隐顫動，似乎難以抑制自己的微笑，“等到……等到你心中只剩下虔誠的祈願，再也想不起其他事情的時候，你也可以成為「勇者」，小賽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