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晚飯對你來說恐怕無關痛癢,你帶給福利院的□□已經夠多了,現在竟然敢夜不歸宿,我必須要讓你得到教訓。一個周的義務勞動。”
“我是去……”薄熒想要辯解,任院長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我不想聽你的辯解,一個周,就這樣。出去。”
薄熒走出院長辦公室後,兩個站在不遠處的護工抱臂看着她:
“我早就說過她不會安穩的,瞧,都開始夜不歸宿了,誰知道去哪兒鬼混了。”
“任院長也是可憐,每個月都會接到對她的投訴,都不知道替她挨了多少罵。”
“你不是結婚了嗎?別讓你老公到這裏來,這個小狐貍精誰都迷。”
“嘁,我當然知道了,吳姐的前車之鑒還不夠看嗎?”
直到薄熒走出走廊,她們依然還在背後響亮地談論着。
薄熒擡頭看向窗外那片灰撲撲的天空,想起幾小時前還在她眼前的孟上秋夫婦的臉,心髒又抽疼起來。
她想要回去,但是她無法接受那部無異于在她心上挖洞的電影。她不接受電影,她就沒有回去的理由。
這是一個無解的循環。
接下來的七天對薄熒來說有如地獄,用口水互相問候的智障兒童和從他們褲子裏流出的大小便,以及消散不去的消毒水氣味構成了薄熒能夠想到的最恐怖的地獄。
唯一能給她一點安慰的就是福利院收到了一批文具捐贈,她得到了一只黑色的鋼筆。
薄熒一直想要一只鋼筆,現在終于如願,她換下了原來的水性筆,每天都用新鋼筆寫作業記筆記,壓抑的心情也有所緩解。
可惜,就連這麽一點小小的慰藉,也有人看不慣。
在拿到鋼筆的第五天晚上,薄熒只是去了趟廁所的時間,再回到食堂時她的鋼筆已經在桌上七零八落,被惡意地扳彎的筆尖歪歪扭扭地翹着,嘲笑着呆站在原地渾身冰涼的薄熒。
在門外打電話的護工這時走了進來,看見格格不入站在桌前的薄熒,她皺眉問道:“傻站着幹什麽,還不坐下?”
不遠處群聚在一起的孩子們紛紛笑了起來,不論年齡大小,他們臉上露着純粹的惡意,因為太過純粹,所以理所當然,當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在扭曲的時候,沒有扭曲的人才是異類。
沒有人想當異類,所以薄熒沒有在在場的孩子們臉上看到任何心虛和愧疚。
薄熒緊了緊拳頭,默默地伸出手去想要收拾桌上的狼藉,本來已經走向食堂前排的護工看見薄熒桌上被分屍的鋼筆,在薄熒根本沒有預料,也反應不及的情況下忽然沖了過來,擡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薄熒臉上。
“這麽貴的鋼筆,才幾天你就把它弄壞了?!你是不是心理有問題?!”護工朝薄熒大吼大叫,被打懵的薄熒漸漸回過神來,耳邊是其他孩子熱烈的哄堂大笑,臉頰火辣辣的疼,她的自尊也在火辣辣的疼。
“一塊五一只呢!多少孩子想要都要不到,要不是因為陳厚,你以為輪得到你嗎?!”護工還嫌不夠解氣,狠狠推了薄熒一把。
薄熒像個木偶被她推得後退兩步,她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學習時間結束後,孩子們收拾好書本結伴離去,有幾個好事的男孩一邊對薄熒做着鬼臉,一邊學着護工的樣子對她大聲質問:“你是不是心理有問題!?”
在引起一陣捧場的笑聲後,男孩們心滿意足地走了。
薄熒将收拾起來的鋼筆屍體扔進垃圾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食堂。
當天晚上,她偷偷溜出福利院給孟上秋打了一個電話。
☆、第 11 章
孟上秋在接到電話的第二天下午就開車來到了這個偏僻小鎮,按照薄熒的要求,他在進入小鎮後的第一個交叉路口右拐,又左拐一次,再直行,再右拐後,将車停在了一條人煙罕至的小道旁。
沒過多久,副駕駛的門就被打開,戴着一頂舊棒球帽的薄熒帶着一身寒氣坐進了車裏。
“現在去哪?”孟上秋發動了汽車。
“不,我們就在車裏說。”薄熒取下棒球帽,擡眼看着孟上秋:“孟叔叔,謝謝您來找我,我沒有辦法請您去杯咖啡,也不能讓人看見我和您走在一起,對不起。”
“怎麽回事?”孟上秋皺起眉。
薄熒頓了頓,低聲說:“他們會說我在勾引男人。”
“誰會這麽無聊?!”孟上秋勃然發怒。
“這裏的大部分人。”薄熒的左手握了握右拳,将昨天發生的事慢慢說了出來,孟上秋聽得面色鐵青,開門就要去福利院找人理論,薄熒慌忙拉住他:“孟叔叔!您要是真的想幫我,就不要去!”
“那你就任由他們這麽欺負!?”孟上秋怒氣沖沖地說。
“所以我給您打了電話。”薄熒說:“您昨天說讓我演電影的話還算數嗎?”
“當然算。”孟上秋毫不猶豫地說:“我把劇本帶來了。”
他坐回車裏,把薄熒讓他帶上的劇本拿了出來。劇本只有短短幾萬字,薄熒花了半個小時在車內看完了全劇本,要說不猶豫是假的,但薄熒沒有其他選擇。
合上劇本後,薄熒擡起頭來:“孟叔叔,如果我要出演這部電影,是不是需要我的監護人的同意?”
“沒錯,如果你同意,我就去和你的院長協商。”孟上秋說。
“她不會同意我去拍電影的。”薄熒搖了搖頭,沒說在任院長眼中,這些都是抛頭露面的不良人。
孟上秋看出薄熒還有後話,他坐回車裏,神色嚴肅。
“孟叔叔,如果我拍攝這部電影,我個人的片酬會有多少?”薄熒問。
“三萬。”
薄熒沉默了,孟上秋以為她是對薪資不滿,臉色也冷了下來:“劇組的預算都在拍攝上,分在演員身上的确實不多,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訴你,這個價格對于沒有出道的演員來說是一個合理價格,我不會看你什麽都不懂就壓低你的片酬,我還不屑做這種事。”
“您誤會了,孟叔叔。我在福利院每個月只有幾塊錢的零花錢,第一次聽到這麽大的數目,一時吃驚而已。”薄熒立即說道,她擡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看着孟上秋,在薄熒兔子般柔弱的目光中,孟上秋的神色緩和下來:“你沒這麽想就好。”
“福利院的院長最近正在因為捐款不夠而苦惱,我想把我的片酬捐給福利院。”薄熒委婉地說道:“任院長或許會看在這三萬塊錢的份上同意我去出演電影。”
孟上秋的眉頭緊皺起來:“你不要片酬?”
薄熒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如果電影真的如孟上秋計劃一樣成功,那麽她的人生就有了新的出路和選擇,這遠不是三萬塊能夠比拟的,從一開始她追求的就不是金錢。
“如果三萬塊能夠買來夢想,那很便宜。”薄熒略微腼腆地笑了笑。
孟上秋也被她逗得露出了笑意:“聽你這麽一說,确實是個劃算交易。”
薄熒見孟上秋不反對她的做法,才又繼續說道:“如果我直接去和院長說,她不會同意的,所以我想請孟叔叔陪我演一出戲。”
“什麽戲?”
第二天下午,放學回來的薄熒被叫到了院長辦公室。
任院長坐在辦公桌的後面,一張嚴肅的臉板得緊緊的,孟上秋就坐在任院長對面,拿目光靜靜看着她。
“孟先生,您看她怎麽樣?”任院長開口道。
“她的外形倒是很适合,一開始怎麽不在那群孩子裏?”孟上秋說。
“可能是護工們第一次叫人的時候沒看見她吧。”任院長輕描淡寫地說。
“任院長同意的話,那就她吧。”孟上秋點點頭。
“那劇本……”任院長說。
“院長,您叫我來有什麽事?”薄熒在這時打斷了任院長的話,她蹙眉不喜地向薄熒掃視過來。
代替沒有說話的任院長,孟上秋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薄熒。”
“薄熒,我正在為我的新戲尋找合适的兒童演員,你想演戲嗎?”
毫不猶豫地,薄熒說道:“抱歉,我還有幾個月就是期末考試了,恐怕……”
“薄熒。”這次是任院長冷冷打斷了薄熒的話,在她威嚴的目光下,薄熒吞下了後面的話。
任院長看向孟上秋:“孟先生,合同能留在這裏,我再找別人幫忙看看嗎?”
“你可以留着再考慮一下,但是條約內容不能透露給第三方,因為合約上注明了具有保密性。”孟上秋不慌不忙地說:“在你考慮的期間,我也會尋找有沒有更合适的人選。”
“如果你選了其他人,那麽捐款……?”
“當然就作為片酬給予和我簽約的人。”
任院長沉默半晌,終于下定決心:“孟先生,您不是說帶來了合約嗎?我們現在就簽吧。”
任院長耗得起,福利院卻耗不起,三萬塊錢對于寒冬中的福利院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
“可是小姑娘似乎不太願意。”孟上秋淡淡笑了。
“我會做通她的思想工作的,你放心。”任院長不鹹不淡地說。
“好吧。”孟上秋拿出幾張合同,任院長接過後一句一句地确認着合同上的條約,薄熒剛剛說了一句任院長,就被她冷冷打斷:“薄熒,我們下來再說。”
任院長讀完合同後,又擡起頭來看向孟上秋:“孟先生,這部教育片你預計會在什麽時候上映?”
“應該是在暑期。”孟上秋微微一笑。
任院長取下鋼筆帽在合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把合約還給孟上秋:“我會帶福利院的孩子們一齊觀看的——如果你們出了DVD版本的話。”
“劇組組建好以後我會來接這孩子的,不會太遲,我再通知你。”孟上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任院長也跟着站起,和他握了握手:“多謝孟先生的捐贈了,您讓福利院的孩子們能過上一個溫暖的冬天。”
送走孟上秋走後,薄熒看向走回辦公桌的任院長。
“任院長,我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期末考試了……”薄熒說道。
“你的成績一向很好,擔心什麽,再說期末考試也不是升學考試,就算一時失手也沒有什麽。”任院長冷淡地說。
“可是離升學考試也只有七個月了。”
“薄熒,你是在為福利院做貢獻。”任院長面色微沉:“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為福利院付出,你也不能例外。”
薄熒沉默下來。
“出去吧。”任院長下了驅逐令。
薄熒走到門口,突然又被她叫住,任院長深深地盯着她,半晌後說:“去了劇組要自尊自愛,不要給我搞出事情……”頓了頓,她說道:“看了劇本後告訴我裏面的內容,如果有不妥就打電話給我。”
薄熒知道她在想什麽,拍電影抛頭露面終究不好,但如果是她的話,一個本身就一身污泥的人再多幾個泥點也沒有關系。
“……好。”
任院長的最後一絲疑心被前來接薄熒去劇組的人給打消了,她和從車上下來的男人握了握手,淡笑着說:“幾年前我還看過你演的電視劇,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見到真人。”
男人取下墨鏡後,露出一張俊朗英氣的臉龐,從外表來看大概三十出頭,和孟上秋年齡相近,只是他保養得更好,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細紋更少。
“你好。”陳冕彬彬有禮地微笑着。
孟上秋從主駕駛席上走了下來:“這就是我們電影的男主角,會在電影中飾演薄熒的繼父。”
“任院長你好,我是孟上秋的妻子戚容,這是我的名片。”戚容從後座走下,對任院長微笑着遞出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寫着戶海電影學院高級導師的頭銜,任院長看着這張名片,臉上出現了一絲少有的笑容:“你好,有老師在我就更放心了。我已經給薄熒的學校請了事假,接下來的幾個月就麻煩你們照顧她了,這孩子性格不合群,還望你們多包涵。”
“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有時間也歡迎你到來劇組看看。”陳冕笑着說。一旁的孟上秋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然而薄熒很清楚,根本用不着擔心,因為任院長不可能會為了她抛下福利院的事情千裏迢迢去到另一個省市來探望她。
“有機會的話。”任院長微微一笑。
和任院長的寒暄結束後,戚容帶着薄熒坐到後座,兩個男人也先後坐進了汽車,任院長在車外對孟上秋說了一句路上小心後,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福利院的大門。
“我根本聽不懂她帶着普通話的口音。”陳冕感嘆道。
薄熒原本有些緊張,這時聽他別具一格的說法不由笑了出來,陳冕從後視鏡裏看到展露笑顏的薄熒,眼裏露出一抹單純的驚豔,他從後視鏡裏看着薄熒,贊嘆道:“我算是知道老孟為什麽要兜這麽大的圈子也要找你來演了——這部戲就是為你量身而作。”
薄熒的笑容有些僵硬,量身而作?一個勾引自己繼父的少女?
☆、第 12 章
“我見到的時候也吓了一跳,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戚容笑道。
“行了,別說了。”孟上秋臉色不太好看地說。
戚容愣了愣,陳冕也因為孟上秋突然的發火而不解地看着他,只有薄熒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打斷了談話。
“陳叔叔和孟叔叔是好朋友嗎?”薄熒裝作好奇地詢問。
“認識好多年了,從讀書的時候起就是好朋友。”陳冕說:“牛脾氣,從讀書時候就是牛脾氣,只有戚容才忍得了他。”
“戚阿姨和你們也是同學?”薄熒看向戚容,後者微微笑道:“我們三個讀書的時候是鐵三角。”
“什麽鐵三角,還不是你天天跟在孟上秋屁股背後跑,我才是順帶的那一個。”陳冕嘁了一聲。
“皮癢了是吧?”孟上秋用涼涼的目光瞥了陳冕一眼。
陳冕不再拿兩人打趣,又将話題轉回薄熒:“薄熒的普通話倒是說得挺好,學過吧?”
“看新聞的時候學的。”薄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怪不得這麽标準。”陳冕笑道。
“我看過您演的電視劇。”薄熒說:“也跟着您學過。”
“算了,別恭維我了,我演的那幾部電視劇現在還有誰記得啊,全是配角。”他的聲音低了下來,透着自嘲:“任院長也只是覺得我臉熟罷了。”
任院長恐怕還真的記得他,畢竟要她去恭維一個看不起的演藝人未免太異想天開,不過薄熒也沒有為任院長解釋的想法。
“《新中國無戰事》裏的石冠君,《少爺的劍》裏的溫峽,《孤狼》裏的馮平——”薄熒平靜地說出了幾部電視劇的名字和陳冕飾演的角色,意料之中地看見陳冕轉過頭來吃驚地看着她。
“沒想到你還是小粉絲呢。”戚容笑道。
說是粉絲誇張了,對薄熒來說,準确地記住別人的樣貌和名字只是她的一種本能,生存本能,讨好別人的一種基礎手段。
“沒想到你還真的記得。”陳冕頗為感嘆,他轉回頭去,薄熒從後視鏡裏看見他的臉上露着一絲傷感。
“阿冕,電影會成功的。”戚容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倒是光棍一條,電影失敗也不過是損失一百萬和一個鹹魚翻生的機會。我更擔心你們,你們為了這部電影可以說是賭上了一切。”陳冕苦笑。
陳冕有演技有顏值,卻一直不溫不火地飾演配角,電視頒獎典禮上也一直處于陪跑狀态,薄熒猜測他說的“鹹魚翻生”指的除了跻身一線外,或許還想憑這部電影成為影帝。
車內一時沉寂下來,幾秒後,戚容堅定不已的聲音響起:“我信孟哥,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就算不是現在,也會在不遠的未來。”
“孟哥,可別讓我們失望啊。”陳冕玩笑地拍了拍孟上秋的肩,孟上秋神色肅穆地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電影的拍攝地是在尚門市的現代影視城,既有別墅、高級賓館,教堂等現代場景,也有鄉村街景和莊稼地,能夠滿足劇本上的所有的場景需求,最重要的是,這裏是所有符合要求的選擇中,需要花費最少的一個。
薄熒來到《地獄與玫瑰》劇組的第二天,在簡陋的開機儀式後,電影就算正式開始拍攝了。參與拍攝的演員裏除了在劇中飾演薄熒母親的古妍霭和飾演繼父的陳冕外,沒一個人能叫得出名號,大多是名不經傳的新人或出頭無望的老戲骨,而工作人員又常常是一人幹幾人的活,還兼任群衆演員,就連戚容也專門請了長假來劇組幫忙,任制片主任,孟上秋拉起來的這個班底,不得不說有些寒酸,事到如今,薄熒也不知道自己走的這一步是否正确,如果孟上秋的電影失敗了,她不僅分文未得,還要因為這部違背了倫理的電影身陷風言風語。
所以薄熒幾乎是抱着拼命的決心來演這部電影。
在成為電影中的一員之前,薄熒一直以為拍電影的時候是按照劇本的先後順序來拍的,看到拍攝通告後才發現不是這樣,一切以節省經費為先,拍完一個場景再拍攝另一個場景,除了財大氣粗的極個別導演外,幾乎所有導演都是沿用這一模式。
通告板上的第一場戲是古妍霭飾演的張婉在家中招待陳冕飾演的沈石青享用晚餐的情景,來自美國的華裔畫家沈石青為了即将開展的畫展歸國,意外對房東年僅十三歲的少女胡雪一見鐘情,為了近距離接觸夢中的情人,沈石青不惜接近胡雪獨身的母親來達成目的,他英俊的五官和憂郁的氣質輕易就俘獲了孤身一人帶着獨女生活的年輕寡婦。
作為電影開拍後的第一場戲,關乎着能否“開門紅”,于情于理都必須演好,陳冕和古妍霭都是有着豐富經驗的實力演員,薄熒猜測這就是孟上秋選擇兩人的對手戲作為開場的原因。
在化妝的時候,薄熒抓緊時間複習昨天領到的劇本和複印的手繪分鏡頭,分鏡頭是孟上秋這幾年陸陸續續畫的,他把想要呈現的鏡頭都畫下來,分發給涉及的相關演員和攝影師,光薄熒今天拍攝的這幾場戲她就收到了厚厚一沓分鏡頭畫稿。
化妝師楊姐一邊給薄熒上妝一邊念叨,一會是“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一會又是“年輕就是好啊,瞧這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了”,總之把薄熒誇得是全程紅臉,直到上妝結束,還不忘補上一句:“我的技術完全沒找到用武之地,你的皮膚太白了,我給你上了點腮紅,你看怎麽樣?”
薄熒不太喜歡看見自己的臉,所以她也沒去看鏡子,直接就站了起來微笑着道謝。
“客氣什麽,我們化妝師最喜歡的就是跟長得好看的化妝了。”楊姐捂嘴笑道:“我能和你合影一張嗎?”
薄熒答應後,楊姐拿出手機和薄熒一起照了一張,合影後,她又拿出一個本子要薄熒簽名,薄熒愣了愣,楊姐看出薄熒的不解,眯眼笑着說:“楊姐給你打包票,你這張臉只要一曝光,想不紅都難,阿姨近水樓臺先要一張簽名,等你紅了我就能和女兒炫耀了——瞧,我還給那位大明星化過妝!”
薄熒被她說得不好意思,在她的本子上認認真真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楊姐看了眼,稱贊道:“小姑娘人長得好看,字也寫得好看。”
薄熒算是知道楊姐在劇組中頗具人氣的原因了,她的每句話都像是從蜜罐子裏撈出來的一樣,讓人沒法子不開心。從讨好人的等級來說,薄熒被楊姐甩了一長截,就連讨好人,她也讨好得小心翼翼,力圖如春風般不留痕跡,并非出于謹慎,而是薄熒恐懼巴掌甩在笑臉上的感覺,她已經疼怕了。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孟上秋讓拍攝的演員各就各位的聲音,薄熒想要去觀摩前輩們怎麽拍戲,再次向楊姐微笑道謝後,她拿着劇本和畫稿快步走向拍攝場地。
孟上秋坐在導演椅上,神色凝重不已,從開機儀式開始,薄熒就沒見他臉色緩和過,因為人手不夠的緣故,孟上秋又是導演又是統籌:在場景布置好以前,他板着一張臉坐在監視器前調試攝像機的方位,方位調好以後,他又把主要演員叫到面前來一個個的挨着講戲,大到內景的搭設,小到馬克杯的擺放位置,孟上秋全都要一手過問,孟上秋的嚴苛雖然讓一些工作人員有些微詞,但也正是他的嚴苛,才能讓拍攝的準備迅速完成。
孟上秋一聲令下後,片場散亂的工作人員立即走出拍攝場地,把地方讓給即将拍攝的演員。
場內的反光板和燈源已經調整完畢,坐在導演椅上的孟上秋揮了揮手,目光專注地投入到了監視器中。
片場中的兩名主演已經進入了角色。
沈石青坐在擺滿了菜的餐桌前,等着說要換一套衣服的張婉出來——至少表面上是。
畫家總是握着畫筆的右手因為煩躁而不自覺地握住了桌上筷子的其中一只,像揮舞畫筆一樣,在桌上一劃而過。
“好了,可以吃飯了。”張婉從卧室中走出,幾步走到沈石青對面坐下。
她明明說是去換一身舒服一點的衣服,結果換了一身豹紋的連衣裙出來,沈石青在她羞澀低頭的時候露出一抹厭惡的冷笑,又在她擡起頭的時候迅速露起微笑:“這身真美。”
“真的嗎?”張婉的臉微微紅了,她的手緊張地理了理裙子在腹部積起的褶皺,下巴卻驕傲地揚了起來:“我和敏姐她們一起去試的,只有我才能穿上這條裙子,還不錯吧?”
已經結過一次婚的女人,女兒都已經有十三歲了,說話做事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許有人會欣賞她的純真,但顯然不是現在坐在她對面的這位。
“我以為這頓飯是為了把我正式介紹給你的女兒,”沈石青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盒子,有些遺憾地笑了笑:“我特意帶了禮物給她。”
“她到朋友家去玩了,今晚大概不會回來了。我沒想到你會這麽有心——”張婉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臉上随之露出小女人的幸福表情:“她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高興吧,是什麽禮物?我幫你轉交給她吧。”
“2號鏡頭,切到陳冕手部。”專心致志看着監視器的孟上秋突然說道,他的話音未落,監視器的畫面就切到了陳冕的手部。
“還是下次由我親手交給她吧,這樣更有心意。”
沈石青表情未變,将小盒子放回口袋的動作輕柔又自然,但監視器前的人們卻看到張婉欲伸手的一瞬間,沈石青的手忽然攥緊了小盒,瘦削修長的手指因為用力而乍然猙獰起來的關節。
“過!”孟上秋說。
☆、第 13 章
陳冕和古妍霭兩人都經驗豐富,孟上秋擔心的是初次涉足拍戲的薄熒,她的外形無可挑剔,但是很難說現場表現會怎樣,孟上秋特意将薄熒的第一場戲安排在今天的第八場上就是為了給她一點心理緩沖的時間。
第七場戲順利結束後,孟上秋從導演椅上起身,目光找到片場中的薄熒,她正在幫助幾個工作人員整理電線,孟上秋眉頭一皺,讓人把她叫了過來。
“馬上就是你的戲份了,臺詞記好了嗎?”孟上秋看着她問。
薄熒敏銳地察覺到他有些不悅,嘴角的微笑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記好了。”
“沒事的時候就多看看別人怎麽演的,好好揣摩劇本,雜事讓工作人員來做就好。”孟上秋目光嚴厲地看着她。
薄熒這才知道他不滿在哪裏,她沒有辯解,乖巧地點頭應了聲好,孟上秋的神色才緩和下來,雖然這兩天孟上秋私下為薄熒開小竈,惡補了有關走位、動作表情、說話時機等基礎知識,但他還是又花了幾分鐘再次提點了薄熒一遍,并輕聲說:“這是你第一次拍戲,NG個兩次也很正常,不要太緊張。”
“謝謝孟叔叔,我會努力的。”薄熒說。
孟上秋滿意地點了點頭,随即坐回導演椅:“所有人準備,演員就位。”
馬上就有工作人員把他的指示傳達了下去。
在另一邊指揮的戚容也趕了回來,鼓勵地說道:“加油。”
薄熒腼腆地笑了笑,接着快步走向拍攝場地。
陳冕已經就位,楊姐正在為他補妝,對上薄熒的視線,他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薄熒心裏暖洋洋的,如果說先前她只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想要把戲演好,那麽現在,她是為了大家想要把戲演好。
為了照顧第一次拍攝的薄熒,今天有薄熒拍攝的幾場戲都沒什麽難度,她沒費什麽力氣就全部一條通過了,讓劇組裏其他擔心她會拖累進度的人松了一口氣。
因為有了孟上秋的提醒,薄熒在拍完自己的戲份後,老老實實坐到了一旁,開拍的時候就觀察別人怎麽演,休息的時候就看自己的劇本,沒有再去幫劇組工作人員的忙,等着輪到自己今天的最後一場戲。
“你選擇了一條很适合你的路。”一個聲音忽然在薄熒身邊響起。
薄熒下意識露出的微笑在擡頭看到身旁的人時立刻消失了,她斂了神色,重新低下頭表情專注地看着劇本。
X對她的視若不見不以為意,依舊笑吟吟地看着薄熒緊繃起來的側臉:“沒有人會比一個天天都在演戲的人演技深厚,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出人頭地。”
對于X刻薄的言論,薄熒選擇了聞若未聞。
她不相信是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但是除了這個解釋好像也沒別的答案,新年那一晚X留下的塔羅牌在第二天就消失了,能夠證明她不是自己瘋狂幻想的東西一個也沒有。
薄熒雖然沒有學過心理,但她還是起碼知道這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去看幻象,也不要去聽幻聽。
假的假的。薄熒在心裏默念。
“太失禮了,你難道忘了我能夠知道你在想什麽嗎?”X故作生氣的樣子,卻在一秒後露出笑容:“既然你這麽想知道,不如就向我許一個願望吧?願望實現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我是真是假了。”
薄熒的目光注視着劇本:“實現願望的代價是什麽?”
“我可以實現你三個願望,每一個願望都需要等價交換,交換什麽,由我來定。”X忽然彎下腰,強硬地讓自己的臉出現在了薄熒的視界,她的長發垂在薄熒手中的劇本上,一雙黑到妖異的狹長眼眸定定地看着薄熒,片刻後,粲然一笑:“三個願望以後,我要你的靈魂。”
薄熒面無波瀾,心中卻響起一聲果然。
電視劇裏都這麽演的。
看來這果然是從她的記憶中衍生出的幻想。
“你現在可以不信,”X直起腰來,露出帶着深意的微笑:“因為總有一天你會屈服在我的腳下。”
“嘿,小美女。”一個青年忽然走到薄熒面前,沖散了X的身影,薄熒擡起頭來,看見是劇組中負責跑腿打雜的一名青年,薄熒在先前幫忙的時候和他說過幾句話,知道他叫呂奇,已經有很多年劇組打工的經驗。
薄熒不喜歡他的稱呼,所以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沒有開口回應。
“你的監護人沒陪你拍戲嗎?”呂奇問道。
“她沒來。”薄熒說。
“是嗎?晚上要不要和我出去玩?我知道哪裏有好吃的地方。”
薄熒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謝謝,晚上我打算再多看看劇本。”
“出去玩玩,轉換一下心情也好更努力工作嘛。”呂奇毫不氣餒地再次慫恿道,甚至得寸進尺地來拉薄熒的手。
薄熒臉色一變,正要躲避,一聲蘊含着冰冷沉怒的聲音突然響起:“呂奇!”
呂奇轉頭一看,表情立即讪讪起來:“孟導……我只是邀請她一起出去……”
“不用跟我解釋,”面沉如水的孟上秋說:“去把今天的工錢結了,馬上滾出劇組。”
孟上秋的臉色顯示這件事毫無回旋餘地,呂奇雖然不服自己僅僅因為一個小小的搭讪就被開除,但孟上秋要他走,他也沒法不走。
臉色難看的呂奇走後,孟上秋走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的薄熒面前,目光平淡地看着她:
“還有三場就是你的戲,有沒有問題?”
薄熒連忙說沒有,孟上秋點點頭,擰着他那一直沒松開過的眉頭轉身往回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轉過頭突然說了一句:“拿着劇本坐到我旁邊來。”
孟上秋坐到孟上秋眼皮子底下無疑會減少被騷擾的概率,但是又會因為這種特殊待遇而吸引更多目光,薄熒嘴上答應,卻沒有真的大大咧咧地坐到孟上秋身邊,而是像其他人一樣,僅僅是站在導演椅後面,從監視器裏觀看別人的表演。
三場戲後終于輪到了薄熒,她要拍的是胡雪從學校早退回家,打斷了張婉調情沈石青之後,第二天早上的戲。
從起床開始,心有不滿的母親就在餐桌前一直指責她。
“你該學着自己起床了,不要讓我每天都來叫你!還有你的衣服,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随便亂扔,換下來的衣服就放到洗衣籃裏,還有……”站在餐桌前往碗裏放小籠包的張婉放下筷子,一把推掉了胡雪放在桌上的右手:“不許把手肘支在飯桌上!”
穿着藍白色條紋校服的胡雪無語地看了她母親一眼,端起桌上的牛奶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全部喝掉了,寬大的校服袖子被少女挽在小手臂的位置,露出纖細凝白的手腕,鏡頭推進,定在胡雪滾動的喉嚨上,斜灑的晨光從她身後照進餐桌,不需要更多襯托,少女的一切都在發光。
單手端着餐盤的張婉一邊往樓梯走一邊不忘用另外一只手确認自己精心編織的盤發是否完美,就在此時,樓梯旁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因為這個意外的電話,張婉不得不叫來胡雪,要她代替自己将早飯送給既是房客,又是新任男友的沈石青。
胡雪不情不願地端着餐盤往樓上走去,敲響了沈石青的房門。
“卡。”孟上秋說道:“從胡雪接過餐盤那裏開始,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後,還是沒有通過,孟上秋喊了卡後把薄熒叫了過去。
“胡雪是一個外向的女孩,骨子裏還有點叛逆,她不會這麽乖乖巧巧地聽從母親的安排,她的肢體動作和眼神應該表現出反叛的一面。”
因為薄熒之前一直表現良好的緣故,孟上秋的語氣還算和善,沒有CUT其他演員時黑面閻王的嚴厲,他具體地給薄熒講了一下他在這場戲中的要求後,讓薄熒準備一下,兩分鐘後開始。
兩分鐘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薄熒表示可以了之後,拍攝繼續。
“第十三場,第二次,開始!”
電話鈴響,張婉接起電話說了幾句後,叫來了正在吃早餐的胡雪。
“把早餐送給沈老師,”張婉瞪了胡雪一眼:“不要打擾他。”
胡雪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手臂從托盤下穿過,端着早餐往樓上走去。
“是的,沒問題,今天幾點?”
張婉一邊說着一邊找來紙幣記錄,樓梯上的胡雪瞥了一眼母親,烏黑的眼珠往上一翻,大部分人翻白眼都會有尖酸刻薄之相,但是監視器中的少女卻把一個白眼翻得充滿孩子氣的可愛。
少女一邊向上走,一邊将手伸向了托盤中沈石青的早餐,她用漫不經心的眼神注視着樓下打電話的母親,偷食的動作也是毫不在意的,兩根手指拈起一個煎餃就往嘴裏扔,咬破餃子外皮後,似乎是煎餃內餡太燙,少女皺着臉,張着嘴往外哈了幾口氣,緊接着就把拈過煎餃沾上油膩的手指放到嘴裏,随随便便地吮吸了兩下,然後敲響了陌生房客的房門。
孟上秋眼中露出一絲滿意,從導演椅上站了起來:“通過。”
☆、第 14 章
緊張的第一天拍攝工作結束後,薄熒随着其他人一起去餐車那裏領